「妳確定嗎?」
敏麗一直在想那個問題,即使是在回房就寢後。她給洛朗的答案是「確定」,但她並不是真的那麼確定,至少就沃夫而言。她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麼。男人可以輕易地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分別找到愛情和慾望。她聽過太多那類的故事。
已經對他們的婚事認命的沃夫可能是在對她的慾望上受到挫折而導致他們的多次爭吵。如果她認為那個是原因,那麼她就不得不認為結婚後他就不會再跟她吵架。
喬安妮做過類似的建議:使他在床上快樂,他就會變得比較容易相處,因而給她更多的自由。但是她自己呢?使他快樂並不會使她快樂。
這是個沒有實際意義的問題。等她把發生的事和盤對父親托出,他就會顧慮到約翰國王的反對而同意她應該另覓結婚對象。雖然對像不會是她長久以來希望的洛朗,但她至少該慶幸不會是沃夫。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的心境還是無法平靜?
敏麗很高興聽到意料之外的敲門聲,只因為那打斷了她憂煩的思緒。在她應聲後進來的是蕾娜夫人。她坐到她身邊的床上,關切地深鎖眉頭。
「我不敢敲得太大聲,唯恐妳已經睡著了。」蕾娜說。「雖然夜已深,但我並不訝異妳還醒著。」
敏麗苦笑一下。「我自己倒是很訝異,因為我昨天幾乎整夜沒睡。但妳為什麼說妳不訝異?」
「洛朗找我談過。」
「啊!」
「我兒子擔心妳因他令妳失望而生氣。妳有嗎?」
「他有沒有告訴妳為什麼?」
蕾娜點頭。「妳的要求令他錯愕。他無法確定妳完全瞭解他為什麼拒絕,他在說明那些理由時心亂如麻。」
「我完全瞭解,也深有同感。當我把他當成結婚對對像考慮時,我只想到我們的友誼,我們的投緣,跟我喜歡在一起的人共度餘生會有多麼理想。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們得分享的親密關係。既然他使我不得不去想,我也就知道他是對的。他視我如妹妹,我也視他如哥哥,我們根本沒辦法同床共枕。」
蕾娜再次點頭。「但妳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敏麗柳眉微蹙,不確定蕾娜在說什麼。「但我已經回答了。我沒有生他的氣。我沒有考慮到婚姻的各個層面就貿然向他求婚是我的愚蠢,不能怪他。」
「妳還有一件事沒有考慮到。洛朗不可能未經藍諾同意就娶妳,而藍諾絕對不會同意。即使妳和雪佛伯爵之子的婚約因某種原因而結束,我們經由妳與柯家結盟仍然會侮辱到我們臣服的領主,因為蓋義爵爺本人也經由他的兒子尋求過那種聯盟。妳是不是忽略了那些政治後果?」
那含蓄的責備使敏麗臉紅。「家父最近嘗試過指出那一點,但我承認,心煩意亂的我根本聽不進他的話。」
「我猜我不需要問妳是否仍然心煩意亂。妳在三更半夜還醒著就是最好的答案。」
「但不是因為洛朗。妳可以叫他放心,不然我明天去跟他說。」
「我可以幫什麼忙來解除妳其它的煩惱?」
洛朗顯然沒有對他母親和盤托出。「沒有,只不過是我壓根不想嫁給沃夫。現在我知道約翰國王也不希望我嫁給沃夫。不知道家父會另覓何人娶我。多來年我心目中的人選只有洛朗,從來沒有考慮過其它人。」
「妳怎麼會認為約翰反對妳和沃夫的婚事?」
「他告訴我的。」
蕾娜微笑著搖頭。「也許我應該這樣問才對,妳怎麼會認為約翰的好惡會影響到你們的婚事?據我所知,你們的婚事已經得到先王理查德的祝福,並不需要約翰的准許。如果他要禁止,他早就下令了。他會告訴妳而不告訴蓋義爵爺就表示他不打算直接干預。我的猜測是,他不敢激怒像蓋義那樣的忠臣,因為現在已經有太多貴族對他不滿了。」
這下子敏麗更有理由相信,如果約翰打算把她對他做的事說出來,如果她膽敢對他做出任何控訴,那麼他一定會把所有的過錯都誣賴到她頭上,聲稱他自己是全然無辜的。~知應該向蕾娜說明,她卻猶豫不決。越多人知道約翰試圖染指她來結束她的婚約,即使他死不承認,他就越可能想要報復她的脫身方式。
因此她只是說:「也許妳猜的沒錯。」
蕾娜點點頭,然後問:「現在來談談妳煩惱的最後部分。」
「最後部分?」
「我無意刺探,但聽到妳說妳壓根不想嫁給沃夫令人不由得大吃一驚。我從沃夫出生起就認識他。他已成為優秀的年輕人,很為他父親增光。我的丈夫和沃夫一起征戰過,他對那孩子也是只有好話。我知道女人覺得他很有魅力。當他來這裡作客時,我的大女兒不只一次自作多情出洋相。沃夫有什麼地方令妳不喜歡?」
敏麗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的反應都是那樣。她沒有提兒時的積怨,因為她知道蕾娜一定會說那個不重要。於是她說出另一個不想嫁給沃夫的理由。
「他愛的是別人。」
「啊!」蕾娜回答,好像完全瞭解似的。「他那樣不太聰明,但可能也沒那麼嚴重,不用花多少力氣就可以解決。」
「怎麼解決?」
蕾娜輕聲低笑。「給他一個也愛妳的理由,然後給他一個更愛妳的理由。」
「妳一定見過我妹妹。」敏麗嘟嚷道。「妳們兩個的想法非常相像。」
蕾娜聞言大笑。「那只是普通的女性推理,親愛的。」
非當事人說起來當然輕鬆。首先要面臨的就難以克服的,尤其是雙方都有同感時。
「我不要被迫爭取丈夫的愛。」敏麗有點僵硬地說。
「對,理想上是不該有那個必要。但在現實生活中,大部分的女人都不得不如此,如果她們想得到那種愛。我很驚訝很多女人並不在乎。在出於政治利益而安排的婚姻裡,她們對愛情不抱任何期待,所以得不到也不會失望。一樁良好婚姻的決定因素有許多,愛情通常不在其中。啊,但是有愛情時……妳無法想像──」
「蕾娜,在洩漏我們的秘密嗎?」
看到直率得經常令人臉紅的蕾娜竟然也會臉紅令人感到有趣。臉紅歸臉紅,蕾娜還是轉頭望向巨大身影填滿門洞的丈夫。
「我正要回床上去。」蕾娜告訴丈夫,起身準備離開。
「真的嗎?不知怎麼的,我有點懷疑。」
那句話使蕾娜露出憤慨的表情。敏麗沒有看到那個表情,十分擔心自己害藍諾生他妻子的氣。
因此當蕾娜說:「我沒有在多管閒事。」時,敏麗立刻幫腔道:「她真的沒有。」當蕾娜補充說:「我也沒有在惹人厭。」時,敏麗也補充道:「她絕不會惹人厭。事實上,蕾娜夫人幫了我很大的忙。」
蕾娜在這時回頭望向她,輕聲低笑著說:「別緊張,孩子,他沒有生氣。就算有,我也不在乎。」
她在說完後警告地瞥了藍諾一眼。藍諾露齒而笑,顯示類似的話他以前聽過許多次。
洛朗在這時從父親身邊擠進房間,惱怒地說:「我沒有要妳害敏麗整夜不能睡覺,母親。」
蕾娜舉起雙手,氣鼓鼓地說:「我這就回我的床上去。」她二話不說地走出房間。
「我最好跟過去,以免她又繞道而行。」藍諾說。「別待大久,洛朗。我們今晚都需要睡一下。」他也離開了房間。
說也奇怪,洛朗和敏麗發現他們兩個在他的父母離開後都臉紅了,也許是因為他們被單獨留在一間臥室裡,但更可能是因為他們兩個都知道剛才在這房間裡談論的是什麼話題。他首先努力使他們放輕鬆,走過去坐在他母親先前坐的床緣上。
「對不起。」他說,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希望母親能幫忙化解妳的煩惱,如果妳很煩惱的話。她對那個很在行。但我沒有想到她會害妳熬夜。」
「不用道歉,洛朗。我沒有睡著,否則她不會進來。」
「啊,所以妳還在煩惱?」
敏麗翻個白眼,故意改變話題。「你們家晚上都不睡覺的嗎?」
他輕聲低笑。「別人我不知道,但母親和我經常三更半夜在廚房碰到對方,通常是某種突發狀況害她無法吃完晚餐。我們在那裡往往聊得很愉快,直到父親像今晚這樣半夜醒來發現她不見了而下樓來找她。」
「那你不睡覺的理由是什麼?」
「我不是睡不著,而是經常肚子餓,肚子一餓就睡不著。」
他那種懊惱的語氣逗得敏麗笑了起來。「是啊,要餵飽那麼大的身體很不容易。」
敞開的房門附近傳來一個聲響,突兀地打斷了她的笑聲。他們兩個轉頭察看,因為那個聲響很像是拔劍出鞘的聲音。果然就是。
沃夫站在門口,手中握著劍,目光沒有放在敏麗身上,而是死盯著洛朗。「很遺憾,我不得不殺你。」
敏麗臉色發白,不是因為不該出現的沃夫出現了,也不是因為他剛剛冷靜地揚言要殺她的朋友,而是因為她想到他唯有從喬安妮口中才有可能知道到科頓堡來找她。
因此她對他劈頭就問:「你對喬安妮做了什麼事使她對你說出我的行蹤?她絕不會心甘情願地主動告訴你。」
她的指責使他把深藍的眼眸轉向她,其中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慄。「她沒有說。事實上,我一開口問,她就昏倒在我腳邊了。」
「真的嗎?」她狐疑地問。「你問她時有多麼生氣?」
「非常。」
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他沒有拷問喬安妮,只是把她嚇得魂不附體。但是……
「如果她沒有告訴你,那你怎麼會知道到這裡來找我?」
「多天前她一時粗心大意,把妳給妳心上人取的暱稱告訴了我哥哥。遍尋不著妳時,我終於想通妳的溫柔巨人是誰和妳會去找他。」
他在說最後那句話時視線再度移向洛朗。敏麗的視線也跟著移動,結果卻看到「溫柔巨人」咧著嘴在傻笑。她心想洛朗一定是瘋了才會覺得自身的處境好笑。還是他認為沃夫說要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他覺得沒什麼好怕的,因為他們在討論這件事時的語氣還算平和?
她看得出來沃夫憋著滿腔怒火。問題是,他在氣什麼?氣她不告而別?還是氣在哪裡找到她和誰在一起?
「你犯不著殺他。」她說。「我發現我對洛朗完全是兄妹之情。何況他拒絕和我結婚,原因也是他把我當妹妹看。」
「妳當我是傻瓜?」沃夫回答。「證據就在眼前。」
敏麗在如釋重負後就有勇氣跟盛怒中的沃夫吵架。「什麼證據?」敏麗嗤鼻道。「如果你指的是發現洛朗和我共處一室,那麼你應該先問清楚緣由再下結論。如果早到幾分鐘,你會發現他的父母也在這裡。他以為他的母親害我熬夜而到這裡來找她。她沒有害我熬夜,但她確實在這裡。沃夫,我相信你不會糊塗到不去求證就揮劍砍人。」
「敏麗,妳為什麼要故意激怒他?」洛朗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我才沒有。」她否認。
「剛剛就是。」他說,接著轉向沃夫。「爵爺,她說的是實情。就算她沒有和你訂婚,我也不能和她結婚,因為那就像和自己的妹妹結婚一樣,你不得不同意沒有人會願意做那種事。」
洛朗在努力化解緊張的氣氛。但沃夫不為所動,他的表情毫無變化;即使有,也是再度轉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一絲陰鬱。
「照妳現在的說法,當初妳說愛他時是在謊騙我?」
敏麗原本希望他不會提起這件事,但既然他提起了,她也只好承認:「我說那句話時並沒有愛上他,但當時我確實認為那是有可能的。我一直以為我能夠愛他。我只是沒有仔細思考過,所以不明白我已經愛著他了,只不過那是種與婚姻不相容的愛。我們對彼此都沒有慾望,還要講得多明白你才聽得懂?」
「妳又來了,敏麗。」洛朗幾乎是用吼的埋怨。
「怎樣啦?」她惱怒地說。
「激怒他。解釋清楚就可以了,沒有必要揪住這件事不放。」
「睡覺去,洛朗。你在幫倒忙。」
「我不能。」洛朗歎息道,好像他最想做的就是去睡覺。
她這才明白他只是聰明地沒有明講他不敢留下她單獨跟沃夫在一起。她也寧可不要和沃夫獨處,但此刻她比較擔心的是洛朗,而不是她自己,因為沃夫還沒有把劍收起來。
沃夫想必是有了同樣的領悟,或是以為洛朗不願在手無寸鐵時經過他身邊,因此他把劍收了起來,然後說:「為了令尊,我很高興我終究不必殺你。照她的話做。」洛朗依然躊躇不前時,他又說:「她從許配給我的那天起就是我的人。不要妄想干涉我們的事。」
他們在緊張的氣氛中凝視對方良久。洛朗終於點頭離去。
敏麗知道如果洛朗認為她和沃夫在一起有危險,他是絕對不會退讓的。她只希望她能像他一樣肯定,但她一點把握也沒有。事實上,她突然感到緊張不安,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叫他回來。那份緊張在沃夫關門落閂把他們鎖在房內時增加了十倍。
「你要做什麼?」她沙啞地問,臉上恢愎的那點血色再度消失。他不吭聲,只是走到床邊低頭看著她。
「這件事可以等天亮後再談──」她的建議被他硬生生打斷。
「沒什麼好談的。」他說。她想要起身下床時,他命令:「不要動!」
這時她真的開始驚慌了。他的表情沒有變,看來仍然怒不可遏。不管他要做什麼,
她知道她都不會喜歡,如果她活得到事後。她不確定她活不活得到。她也不確定他要做什麼,直到他一邊凝視著她,一邊緩緩脫掉斗篷。
「不要這樣做,沃夫。」
他不答反問:「妳真的以為妳能嫁給蕭洛朗,他在娶了妳之後還能活命嗎?」
「如果我父親同意,你就無話可說。」
他對她搖頭。「妳以為那樣能阻止我殺他嗎?」
她漸漸瞭解他的意思了。無論她怎麼做,他都已經視她為禁臠。即使他並不是真心想娶她,她還是他的人。她永遠無法嫁給其它人,因為他會視之為通姦。他那種毫無道理的強烈佔有慾令她啼笑皆非。她不可能贏。她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
她突然想起她和約翰國王的衝突。連最有權勢的人,國王都能使他順從他的意志。沃夫還不知道約翰反對他們的婚事。當她告訴他時,他應該會很高興,因為那樣他就有理由不和她結婚。如果取消婚約的人是他,他就不會再視她為禁臠。而她顯然沒有同樣的選擇權。
「你不知道我離開的真正原因。那改變了一切,沃夫。」他的劍鞘和腰帶落地。「聽我說!」
「婚約取消了嗎?」
「沒有,但是──」
「那麼一切都沒有變。」
「我跟你說有就是有!國王插手了。他反對我們的婚事,這正是你取消婚約所需要的理由。我們只需要告訴我們的父母就行了。」
「就算我相信妳的話,女人,那也不會改變什麼,因為約翰不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任何有關這件事的話,除了對妳,反而相當公開地表達出他的贊同之意。」
「我說的是實話!」
「那麼讓我更明白地告訴妳那為什麼不重要。約翰的期望只有在他承認時才算數,但他沒有承認,也不太可能會承認。所以讓我們現在就確使妳知道妳屬於誰和不要再試圖否認。我們今晚就把婚約落實。」他把她推倒在床上,然後欺身壓住她。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沒有立刻接受這個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娶她的理由。但緊接著她發覺他這會兒是太生氣,所以不在乎。
他的憤怒使她走投無路地哭喊:「不要!不要這樣做,沃夫。我不會再逃跑了。我會嫁給你,我發誓!只是不要像這樣在憤怒中佔有我。」
她的眼中噙著淚水。她驚慌到連自己何時開始哭泣都不知道。要不是看到她的淚水,怒不可遏的他是不會住手的。他用力親吻她一下,然後在一句咒罵中下床,隨即拿起他的衣物離開房間。
敏麗如釋重負地倒回床上,接著開始不停地顫抖。她自身的憤怒要到許久之後才出現。
XXXXX
敏麗醒來後不久就發現自己睡掉了整個上午。但她不覺得訝異,因為沃夫離開後她生氣到天快亮時才睡著。她只是很訝異竟然沒有人嘗試來叫醒她,尤其是沃夫。或許他並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打算在今天返回雪佛堡。或許騎了半個夜晚趕抵科頓堡的他也還沒起床。無論如何,不再嚇得魂不附體的她現在有許多話要對他說。
她仍然無法相信他竟然對她做出那種事。不僅是那樣,她在睡著前開始懷疑他不是真的打算和她上床,他的目的只在嚇得她對他發下誓言,她果然很快就讓他如願以償了。
在他昨夜承認的那番話後,這些都不重要了。就沃夫而言,別的男人只要敢娶她就等於簽下死亡證書,她不能拿別人的生命冒險。所以說,只要他繼續視她為禁臠,她就非嫁給他不可。連國王的意志都無法動搖他的那種想法,她真的是無計可施了。
敏麗匆匆穿上她自己的衣服,而不是昨天穿的衣裙,目的只是為了氣氣沃夫。他不需要知道她帶了他認為合乎體統的服裝來。他會認為她沒有其它的衣服可穿。那在她看來是一種小小的勝利,雖然小得不足以使她消氣。
進入科頓堡大廳時,她的氣憤顯而易見。午餐已經結束,支架桌正被搬走。沃夫和藍諾爵爺站在壁爐附近談話。他注意到她接近,也注意到她的表情。
「別擺出那種臉色,女人。」他劈頭就說。「如果妳以為我會在妳做出那種事之後忍受妳亂發脾氣,那妳就大錯特錯了。」
她不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惡聲惡氣地說:「在我做出那種事之後?那你做的事呢?」
「我並沒有做我應該做的事,如果妳堅持,我可以立刻做。」
她正要反唇相稽時忽然明白他現在指的是揍她,而不是和她上床。由於她認為他做得出打女人那種事,所以不得不忍氣吞聲地走開,到尚未拆除的高台餐桌前抓起一杯紅酒幫助她嚥下喉中的塊壘。
藍諾爵爺的笑聲在她背後響起。天啊,她不是沒有看到他跟沃夫站在一起,但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那個惡棍身上,因此連招呼都沒有跟他打一聲。她羞紅了臉,為自己的失禮感到難為情。生氣不能做為開脫的理由,她畢竟是他家的客人。
等她轉向壁爐時,藍諾已經離開了,只剩下沃夫一個人站在那裡,交抱著雙臂,瞇著雙眼瞪視她。她桀騖不馴地抬起下巴。他朝她聳起一道濃眉。她咬牙切齒地暗忖自己贏不贏得了他。他一定深信她贏不了。
她知道她應該躲開他,讓雙方有機會冷靜下來。問題是,她不發洩一下就不可能冷靜得下來。何況,她需要知道他打算如何處理約翰國王的陰謀,尤其是她在回到雪佛堡後勢必得再度面對約翰。
於是她再度走向他,但努力去掉了臉上的慍怒之色。在他再度警告她不要激怒他之前,她提出一個他無法置之不理的話題。
她開門見山地問:「你要不要把約翰做的事告訴你父親?」
沃夫不答反問:「國王到底做了什麼,除了給妳的印象是他反對我們的婚事以外?」
「不僅是印象。他想要給你一個理由,讓你名正言順休了我。」
他立刻皺起眉頭。「我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可能會那樣做……」
「完全正確。」
他先是面色慘白,然後是滿臉通紅。「妳是說約翰強姦了妳?」
她連忙否認:「不,他沒有得逞,但我懷疑他會視之為強姦。他似乎覺得我應該感激他的寵幸。他口口聲聲說那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什麼──好處?」他咬牙切齒地問。
她看得出他再度怒不可遏,但無法確定他的憤怒現在是針對誰。
「他沒有說得很清楚,沃夫。起初我以為對他的好處只是上床的樂趣,但後來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單純。至於我,他直截了當地問我愛不愛你,我據實以告。他的回答是我應該不會介意你休了我。他似乎很高興,甚至親口說出他很高興這個解決之道可以讓我們雙方都受惠。」
「但妳拒絕了?」
她瞪他一眼,氣他竟會這樣問。「對,但他不願意接受我的拒絕,還說要替我做決定,使我的良心好過些。我設法逃脫了,但我害怕他會因而想要報復。逃離他的魔爪才是我離開的主要原因,但我不會假裝那是唯一的原因。」
他對她的提醒只是哼了一聲,然後繼續問:「這件事發生在他抵達的那天嗎?」
「那天晚上。」她說明。「他的一個僕人來告訴我國王夫婦召見我。但在我被帶到他們的房間時,房間裡只有約翰一個人在。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弄上床。我拒絕他的提議,他企圖霸王硬上弓,就在那時我踢了他一腳,乘機逃了出去。跑回自己的房間後,我用箱子抵住房門,手裡抓著弓箭,就那樣熬過一整夜。天亮後喬安妮幫助我離開雪佛堡。」
「第二天約翰整天的心情都很好。對於妳沒有出現的事,他連一句話都沒說。」
「沒有出現?喬安妮沒有……算了。」
「沒有什麼?」他聳起眉毛。「沒有假扮成妳嗎?妳以為我到現在還分辨不出來嗎?」
他語氣中的自以為是令敏麗氣得咬牙。「你無法確定。至少不是百分之百,不是每一次。」
「這一點我承認,這就是為什麼我現在要把醜話說在前頭,不要妄想再用那種方法愚弄我,敏麗,否則我會禁止妳妹妹進入雪佛堡。沒錯,我是被騙過去了,直到那天晚上我注意到一種不像屬於妳的緊張不安。那時我就明白妳們在玩什麼把戲。」
她在心裡呻吟一聲。難怪他這麼快就找到她。至於約翰的好心情,她可以肯定他以為她怕面對他,而且害怕到不敢把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告訴任何人。
她說出她的看法,然後加上一句:「如果我對他做出任何指控,他一定會全盤否認。如果他的詭計得逞,他一定會歸咎於我,說是我勾引他之類的話。你要告訴你父親嗎?」
他想了一下後說:「有朝一日也許會。現在我看不出有理由要說,只要約翰繼續假裝同意這門親事。」
「你猜不猜得出約翰為什麼要反對,除了他的哥哥贊成,而他憎恨他的哥哥以外?」
「當然。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妳父親到底有多少財富。那樣的財富加上雪佛的領地會形成連約翰都要擔心的強大聯盟。」
「我的父親絕不會與他的國王為敵,至少我認為不會。」
「若非受到嚴重挑釁,我的父親也不會。但試想,雪佛堡的騎士和登博堡的傭兵可以組成怎樣的軍隊。這皿樣的軍力也許永遠不會派上用場,但約翰仍然會視之為心腹大患。如果他的貴族臣子全部支持他,那就不會有什麼要緊。但現在已經有太多貴族跟他決裂,而且全被他加上叛亂造反的罪名,所以他勢必難以集結出同樣強大的軍力。如果事
情真的演變到那個地步,所有鄙視約翰的貴族都會站在雪佛堡這一邊。」
「你把這件事說得好嚴重,好像它真的需要害怕擔心和不擇手段地予以阻止。」
他猜出她在想什麼。「包括殺了妳?」
她點頭。「約翰說過,他那是在幫我一個超乎我想像的大忙。當時我以為他在暗示和他上床的榮幸,就他的觀點而言。但現在想想,那個大忙指的可能是如果你休了我,他就不必殺了我。」
「有可能。」沃夫若有所思地回答。「但妳也得考慮到其中涉及長久的友誼,想要集結我們所說的那種大軍並不一定需要透過婚姻。約翰企圖干預的用心為人所知反倒比較有可能造成那種大軍的集結。妳想約翰真的願意冒那個險嗎?」
「他企圖霸王硬上弓時不是已經在冒險了嗎?」敏麗反駁。
她那受盡委屈的語氣使他輕聲低笑。「那個問題妳已經回答過了。他可以輕易地把整件事歸咎於妳,辯稱自己只是無法抗拒美色的誘惑。如果他得逞了,那無疑會是他的借口,等我得知此事而休了妳時……妳真的踢了英國國王一腳?」
她紅著臉點頭承認。他再度輕聲低笑。
「若非如此,我真想──算了。我猜約翰會絕口不提此事。但為了使他安心,婚禮過後我們最好重新宣誓效忠於他,如果他有參加婚禮。」
「他的人都已經到了雪佛堡,為什麼會不參加?」她問。
「如果妳所言屬實,他可能會惱怒到不願留下來觀禮。我相信他可以找到許多借口在婚禮舉行前離開雪佛堡。」
她衷心希望如此。事實上,她希望他已經離開了,因為她一點也不期待再和無領地王約翰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