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響的時候,他的帽子飛了,連地的魅力也給打跑了。他猛轉過身,「砰!砰!」兩顆子彈命中了兩個人。一個倒了,一個受傷跑了。
考特從不朝人背後開槍的,因此,他也不追。他只把那匹無人的馬給弄停了。
若瑟琳親眼目睹這一幕,只是,她幾乎不能相信。她根本沒看清考特掏槍、開槍的動作——太快了。
「你還好吧?」溫妮莎焦慮的在車子裡問。
「沒事!」若瑟琳連忙跑到考特那邊。
考特檢查了地上的屍體一番,只見考特不斷的詛咒著,似乎十分不悅。她一看,那屍體的太陽穴上有個可怖的彈孔。
「這傢伙不該低頭的。」考特咒罵著。
「你不正是瞄準他的頭嗎?」
「我是瞄準他的肩。我何需殺死他?你認得他?」
他直盯著她,沒有帽子的遮掩之後,他那藍色的眸子更是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沒有,我沒看過這個人。我想,他是長鼻子的手下。他習慣用當地人做這些醜事。現在,你又救了我的命了!」
「小姐,正常的男人是不可能要殺死你的。他們可能會對你有別的企圖,但不可能是『殺死你』這件事。」
他背過身去拾他的帽子。她情不自禁的羞紅了臉。很少有男人會認為她有女人味,沒想到這個人——
不!他也不認為她有女人味。因為,他只會瞪著她,對她吼叫,同時又一副迫不及待要離開的樣子。
她再度跟上他。「知道嗎?以前,他的目的都只是要把我綁回英格蘭而已,直到去年開始,他才想殺死我。我只能躲他。我長話短說好了,我已經躲了這個人三年了,說真的,我躲煩了。」
他抬起帽子拍拍,又戴了上去。「夫人,這不干我的事。」
「是不干你的事,真的。我也不敢把你攪進我的麻煩裡,更佝況你已經為我解決了這麼多麻煩。」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他回答。
「我還沒說完呢!桑德先生。」
「嘿!別在我姓名後面加個『先生』。你可以叫我考特或桑德。」
「可以。不過我得說,你的槍法真是無與倫比。」
「無與倫比?」他露齒一笑。「夫人,你真會講話。」
「啊?」
「算了。你想說什麼?」
「說什——哦!對了,你能不能受人聘用?」
「你要我去殺長鼻子?」
「不,只要把他送交當地的治安機構就可以了。他在紐約還謀殺了我的經紀人。」
「你的什麼?」
「我的美國律師。」
「他為什麼殺你的律師?」
「依我們的假設,我的律師很可能是撞見他正要偷我那一天所立的一份新遺囑,所以被殺。因為,他辦公室裡只少了我那份遺囑。而且,有人證表示,曾有一個英國人問起我律師的事務所在哪裡。此外,那也不是第一份遺失的遺囑了。」
「抱歉,我沒興趣玩官兵提小偷的遊戲。也許,你直接把這屍體交給湯伯史頓的警長,同時,去找他幫你好了。你只要把那傢伙的長相、姓名向警長報告就成了。」
「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曉得他的長相。」她說明。「長鼻子是我們給他取的外號。我只知道他和我一樣,是個英國人。」
「嗯,最好這方圓百哩內沒有別的英國人。不過,我就看過不少英國人經過,會認錯人的。那麼,你只好等他去找你了。你不是說你有衛士嗎?」
「是的,但——」
「那麼,你不需要槍了。」
談到槍,他又迅雷不及掩耳的朝她背後開槍了。她一回頭,地上多了條斷頭的蛇。她不禁打了個哆嗦,說不出話來了。
考特把死蛇揭開,他原想把死蛇交給她,嚇嚇她;繼而一想,她這一天也夠苦的了。先是遭到槍擊,接著墜山,然後又是剛才的殺手與這死蛇的侵襲。在這一天之前,想必她也經歷了不少危險。然而,她似乎是個勇敢的女人,而且是個十分多話的女人。
他其實並不在意她的多嘴,她那口軟軟的嗓音讓人聽了十分舒服。
他一回頭,滾滾黃沙,心想也許是她的人來了。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佩好了槍。
再望她一眼,只見她不曉得從什麼地方抽出一小塊絲巾擦拭著她的額頭。因此,她身上似乎飄來一股更濃的香氣,濃得教他熱血沸騰。
該死的,她真是太危險了。每多看她一眼,她就更迷人、更美麗;那對綠色的眼眸一直盯到他心裡頭。
他要是在六年前遇到她,那麼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跟在她後頭,對她示愛。然而,他已經接受「文明的洗禮」了,現在,他再也不會隨性而為了。
不過,那種感覺仍然很強烈,因此,他情不自禁的為了她的安全而掛慮。
「來的是你的人嗎?」
若瑟琳盯著他,心中盤算著該如何留住他。她想讓他願意留下,為她工作。她不願讓他就這樣走了,然後她就再也見不著他了。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有這種想法。
她看到葛拉漢爵士的人了。「是的,他們是我的衛士,還有幾個僕人也跟來了。」
「那麼,我可以走了。你的手下可以到河邊去找你們走失的馬,就在東邊一哩外——最好還沒被人給偷走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她的馬丟了,那他的行李也差不多了。
「謝謝你。我相信他們可以找到那些馬的。但是,你真的不改變主意為——」
「夫人,你的衛士已經夠多了。你根本不需要我。」
「我們需要一名嚮導。」
「你可以在湯伯史頓鎮找。」
若瑟琳咬著牙跟他走到他的馬旁邊,眼巴巴的看他坐上馬。他很明顯的,不想為人所聘用。
「你說的這個鎮在哪裡?」
「直走六哩外的一個大鎮,你繼續走就到了。」
「你住在那個鎮上嗎?」
「不是的,夫人。」
「那,你想,我在那裡可以見到你嗎?」
「我懷疑。」
他拉著韁繩,注視著地,她臉上那股失望的表情真的令他心折。她到底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她知不知道,那種失望的神色是會招惹麻煩的?
「我真的希望你能夠再考慮一下。」她那溫柔的嗓音包裹著他,令他呻吟。
他得趕快離開這女人才行!
「不用了,夫人。我不用考慮了。」
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他拒絕她是對了。他已經幫了她很多忙了,她不請要求他再為她冒險。
只是,她不願意就這樣的與他分別了。
※ ※ ※
考特一家沙龍一家沙龍的搜索著,在這個大城市裡找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有種預感,他會找到比利·艾文的。
※ ※ ※
「嘿!這地方太沉默了。咱們換個地方行不行?到熱鬧一點的地方去。」
比利看了這沙龍一眼,他的朋友嫌這地方「沉默」?莫非,他們又想找麻煩了。
「還很早,」比利回答。「我只是來這兒喝一杯,等一下再到飯館去吃晚飯。能不能陪我先小飲一番?」
比利說話很客氣,他的朋友也注意到了。「不餓?你真的不是一個酒鬼?嘿!聽你講話的口氣很斯文,像東部來的。你說你是哪裡來的?」
「我沒有說。」比利反問。「有關係嗎?」
「大概……呃。嘿!你看。」克南登忽然對比利說。「是個印第安小子!這地方好玩多了。他就要走進——」
「哦!狗屎!」比利呻吟著。「哦!狗屎!」他頹然的縮在椅子裡。
克南登瞄了他一眼。「你認識他,或只是怕印第安人呢?」
「你別傻了,小鬼,」比利對比他小的克南登說。「他可不是一般的白、印混血兒,他可是生長於夏安族的部落之中,直到幾年前才出來。打從他進入白人社會之後,他就練得一身槍拉。我沒見過比他快的槍手。」
克南登自認為是個又快又準的神槍手。「這麼說,你是認識他了。他好像是來找你的?」
比利又呻吟了一聲。「最好不是。」
「但,他朝我們走來了。」
比利一抬頭迎上那對比他亮的藍色眼睛,霎時,他真想鑽到桌子底下去。
「考特。」他低聲的打招呼。
他連頭都不點一下,而且他不再看著比利,他掏出槍示意克南登那小鬼安分的坐好。
比利緩緩的站起來,現在考特是沒有說什麼,不過,等他們一走出這地方……
克南登那蒼白的臉又有了血色,他很氣自己一下子被唬住了,不過,他還是不敢動。
「你不用跟他走出去,比利·艾文。現在,你是有靠山的人了,等我告訴我的兄弟們——」克南登勇敢的想幫比利。
「算了吧!」比利歎了一口氣。「我非跟他走不可了。」
「說什麼鬼——」
「哦!我慘得很了。」比利竟然能咧著嘴說話。「知道嗎?他是我哥哥。」
比利跟著考特走出沙龍大門,他作夢也沒料到考特竟來找他。
「你的馬呢?」考特冷冷的問。
比利沉著臉。「我從諾貝爾旅館走來的,我住在那地方。」
「那就走吧!」
他們幾乎一般高了,然而比利仍然跟不上考特那又急又快的步子。
「我不曉得她要你來找我,考特,我發誓,我真的不曉得。」
「你以為她會親自來捉你?」
「當然不會!我知道她寫信給佳絲,所以,我以為會來找我的人是傑斯。」
「很可惜,傑斯剛好不在家。再說,要我來找你的人是佳絲,不是你母親;她認為我有那個本事找到你。」
「我很抱歉。」比利不安的說。
「等我考慮一下你再說抱歉,你看我會不會抽掉你一層皮再說,小鬼。」
比利不知道考特說這句話是不是真心的,他與考特雖是同父異母的手足,但是他們相處的時間畢竟有限,他對考特的瞭解太少了。
比利在九歲的時候才知道他在芝加哥的父親原來只是他的繼父,而在懷俄明他竟有個同父同母的姊姊佳絲。在考特與佳絲團聚的那一年,比利也到佳絲的石村牧場去;那一段手足相聚的時光,他不只崇拜佳絲也崇拜考特,然而,考特畢竟是不太一樣的人;他崇拜考特,不過,他與考特在一起的時候一直有點緊張。
「你那個小朋友是什麼人?」考特問。
「克南登小鬼。」
比利沒想到他的回答竟招致考特捉住他的領口,把他逼到一處角落,憤怒的說:「小鬼,你把腦袋全拋在東部了嗎?我在來這地方的半路上就聽夠了『克南登兄弟』這伙小流氓的大名了。你竟和這種人混在一起?」
「我本來也不知道。」比利辯解。「後來知道了,也遲了。」他迴避著考特的眼光。「我是被他們僱用的,我以為那只是一些牧場的工作。」
「你這混——」
「老天!考特,我原先根本不知情!我缺錢嘛!」
「你為什麼不打電報回家要錢?」
「要錢的話得親自回去,我猜我媽也無法接受我腰上佩帶的這玩意兒。」
「不管她接不接受——狗屎!算了!」他放開比利。「你『辭職』了嗎?」
「我試著離開他們,但,他們不答應。你自己也聽說了,克南登兄弟是不好惹的。」
「好了,算了。要是有人敢阻止你出城,我會對付的。我們先把你弄出那家諾貝爾旅館,然後……」
一輛由衛士護送的藍色馬車正好在此時出現,仔細一看,馬車背後尚有另一輛馬車與三輛載貨的馬車。那車隊的華麗與壯觀是這密西西比西部所罕見的。
「天!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考特隱約的聽到比利的疑問,嚴格來說,這是這小鎮居民共有的疑問。不過,考特可知道這隊馬車是什麼玩意兒。
街上的人都停下腳步觀看漸漸接近的車隊,小孩子們興奮的叫嚷著,似乎正等著馬戲團進城來。
「我還以為,她早到這鎮上來了。」考特盯著那輛豪華的馬車。
比利難以置信的瞄他一眼。「你認識這些人?」
考特背對著街、背對著她,假裝忙著馬鞍上的種種。「我在聖帕多那裡遇到馬車裡的女士,她們的馬車翻覆了,我幫了她們一點小忙。」
比利注意到考特對街上的車隊視而不見。「在河谷那一帶嗎?你幹嘛跑到這西域來呢?」
「我反正是跟著河流跑的人,省得與一些麻煩的人接觸。」
比利又問:「那他們又是誰?」
「那些女士是英國人,我沒碰到她的那些手下,不過以他們的穿著看來,八成都是外國人。」
「我看也是。」比利說。
他看到其中一名車伕,頭上纏著手巾。至於其它的衛士有十二名之多,他們都穿著紅色外套、藍色長褲還有一頂高高的軍帽怪模怪樣的。
「嘿!他們停下來了。」比利驚訝的說。
考特詛咒了一聲。「老天,她該不會想——在這沙龍大門口?」
沒錯,她的衛士為她開了門。她要來找考特了。
考特在跳上馬的時候,就瞥見了那頭紅髮。「比利,那個女人和你一樣,沒腦筋。」
考特不再看她了。一發現她就在附近,他的心情早已不太平靜了。
「我在諾貝爾旅館門口等你。」
比利張大了眼。「你不等她過來——」
「如果讓這裡的人看見她與我這種人說話,你是知道會有何種反應的。」
比利不喜歡考特自貶身價的口氣。「也許,她可以給這地方的人做個好榜樣——別以一個人的血統來衡量他。」
考特根本不想回答,他腳一踢,揚長而去。
比利一個人留在原地傻傻的瞪著那名紅髮美人;她在街道中心停下腳步,臉上有股濃濃的失望,她直盯著考特的背影。這情景使比利真想踢他大哥一腳。
而考特的舉動又造就了什麼後果呢?大家都在看著她,看著她注視的對象。她想跟誰說話呢?當然不會是比利,因為考特一走,她就轉身退了回去,只見她與衛士低頭交代了幾句便回到車子裡。不久,馬車就繼續前進了。
※ ※ ※
溫妮莎一打開她們在葛藍得飯店的房門,便發現她們的法國女傭芭貝與馬伕辛帝先生在走道上有說有笑的。
「夠了,丫頭。」溫妮莎那略帶不耐煩的腔調很快的便打發了辛帝先生。「我幫她冷敷,要她躺下,只是,她硬不休息,說是想等阿羅左的消息。你有他的消息了沒?」
「當然有。」芭貝匆匆的走了進去。「阿羅左發現那個印第安人的住處了。但,至於他會待多久……」芭貝聳聳肩。
「唉!知道他在那裡就好了,我也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她說他拒絕為她工作。」溫妮莎皺著眉注視著若瑟琳的房間。「不過,也許她還是別再見到他的好。自從公爵過世之後,我就沒看她流過這麼多的淚了。」
「那也難怪,今天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哦!我曉得,我曉得,」溫妮莎說。「但,她並非為了今天的事件而流淚。是那個渾球,那個目中無人的傢伙把她惹哭的。」
「也許,他真的沒看見她呢?」
「也許。」
溫妮莎不相信他會沒注意到她來了,她很訝異於若瑟琳對這個男人的興趣,不過,據若瑟琳的說法,他是個……不尋常的人。
伯爵夫人溫妮莎帶著芭貝走進若瑟琳的房問,她沒睡著。溫妮莎對若瑟琳說:「我要他們送一份便餐上來,今天晚上,我可不想再盛裝下去吃飯了。」
若瑟琳眉頭一擠。「溫妮莎,你才是該躺下休息的人,你今天早上又頭疼得厲害。我反而沒什麼不對勁——」
「——休息一下又不礙事。」溫妮莎堅決的說。
若瑟琳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芭貝則忙著點亮房間裡的燈,在這小城裡,這一家飯店算不錯的了。最有利的一點就是,他們可以包下這整個二樓的房間,安全多了。
「好了,芭貝。」若瑟琳焦急的問。「阿羅左到底發現了什麼消息?」
芭貝咧著嘴傻笑。「滿多的。阿羅左說,混血兒遭人歧視。在白人世界,混血兒就等於是印第安人。對印第安人種,白人只有輕視與嫌惡。」
「輕視?」
「就是恐懼的一種表現。這地方的人仍然害怕印第安人,他們仍然會攻擊、殺戮——」
「什麼印第安……人?」
「阿帕契人。我們在墨西哥也聽過的,記不記得?」
「是的。但是,我不記得有人說他們是野蠻殘暴的民族。」
「只有一小支逃到墨西哥去的阿帕契人是殘暴的,為了報復白人,他們當越過邊界,回到美國來偷襲白人。」
「很好。不過,考特·桑德又不是阿帕契人,他是夏安族的。」若瑟琳指出。「阿羅左那兒有沒有夏安族印第安人的資料?」
「這附近的人對夏安族不大瞭解。」
「那麼,憑什麼桑德先生就以為我會輕視、嫌惡他?」
「親愛的,我想你是誤會了。」溫妮莎插嘴道。「這種偏見是不分種族的。在西部,我想所有的混血兒都被歧視,不管他們那印第安的血統是那一族的都一樣。」
「但,這就太荒唐了,」若瑟琳說。「也太不公平了。再說,考特·桑德沒有什麼好教人瞧不起的。他很有禮貌——呃,大致上來說,很有禮貌了。他又願意幫人家的忙。天!在那一個小時裡,他救了我兩次。」
不過,他也很沒耐心,很容易上火、愛吵嘴,又頑固得很,他就是不想與她沾上一丁點兒關係。
「若瑟琳,親愛的,我們大家都感激他的及時相助。真的!但是,他今天下午的態度已經太明顯了。他甚至不跟你說話。」
「現在我可明白了。今天早上,他也是這種態度,好像把我當成是那些輕視他的白人了。他真是太傻了。」
「他可不這麼認為。」
「我是說,他把我歸為輕視他的那個團體。他在鎮上迴避我,是想保護我。不過,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我這個人可不讓任何偏見影響我;對於輿論,我也不怕。如果,我想和這個人在一起,我就和他在一起,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
溫妮莎看著公爵夫人頑強的抬起下巴。「你想跟他在一起幹什麼?」
若瑟琳聳聳肩,然而,她的眼卻是亮得可以。
「哦!我也不曉得。也許,和他討論一下今天上午的事情吧!」
「我就怕你會這麼說。」
※ ※ ※
「我去開門!」比利跳下床嚷道。
然而就在他握住門把的時候,他聽見考特扣了扳機的聲音。看來,他又錯了!的確,在這個鎮上,開門之前最好先弄清楚敲門的人是誰再說。
「開吧!」考特在比利後面說。「你只要小心的避開子彈就好了。」
比利緊張的嚥下一口氣,他猛然的開了門,人緊接著躲到門後頭了。這一招可是佳絲教他的!
只可惜,這一招在此時此刻是不管用了。走道上的兩個人不是克南登兄弟幫的人,同時,考特手上的槍也嚇得他們不敢動彈。
是穿紅色夾克的那些外國人。考特收了槍之後,那兩個人才鬆了一口氣。
比利於是站到考特面前,以他最和氣的腔調開口道,「兩位先生,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比較高的那個人說:「你不是考特·桑德先生吧?」
比利微笑道,「恐怕不是。」
那兩人彼此看了一眼,較高的紅夾克又開口了。「我想你也不是,但——算了,甭談了。那麼,」他瞄了考特一眼。「我們有個消息要轉告你的夥伴——如果他是桑德先生的話。」
比利笑得更開心了,考特除了不喜歡與人打交道之外,還不喜歡「先生」這名詞。
「桑德先生,他們是來找你的。」比利戲謔道。
「我聽到了,但是我沒興趣。」
比利回過身去,只見考特正穿上他的襯衫。考特也許沒興趣聽,不過,他可好奇得要命!
「啊!請你通融一點嘛!考特,只是一個消息而已,又不會怎麼樣。」
考特面無表情的往外走,一點也不把那兩個英國人看在眼裡。那兩個人被他的態度嚇得連連後退。
「你們有話快說!」考特不客氣地說。
較高的那人清了清嗓子。「伊登公爵夫人閣下,懇請您的大駕——」
「啥?」考特打斷了他的話。
「老天爺!是個公爵夫人!」比利驚歎。
考特瞪了比利一眼。「什麼玩意兒?」
「你不曉哦!你當然不曉得……你怎麼會?」
「你給我說清楚吧!小鬼!」
比利興奮的解釋。「公爵夫人是英國貴族的一員,也就是公爵的太太。英國的貴族有好多個等級有侯爵、伯爵等等。就像你們有酋長、長老等等區分是一樣的。不過,在英國,公爵是最高的階級了,僅次於皇家的成員。」
考特眉一皺,看著那兩個人。「他說的是正確的嗎?」
「差不多了。」那個來通報的人一副急於離開的表情。「不過,桑德先生,夫人閣下懇請您在中午到那個梅——梅森——」
「梅森多利。」他的夥伴補充道。
「對!梅森多利餐廳。夫人請您去一趟。」他微笑的結束了他的通報。
比利張開大口,開心的微笑。「她要你去吃中飯。」
「不。」考特轉身就要走了。
「等一下,桑德先生!如果你拒絕第一個邀請,那麼,我還有第二個任務。夫人閣下願意在她的房間接見你,在葛藍得飯店,時間隨你。」
「不行。」
「不行?」
「我不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兒那個女人。夠清楚了吧?」
那兩個人都吃了一驚,不過,不是給他的拒絕嚇著的。那高個子又說了:「先生,稱呼公爵夫人有很多種方法。你可以稱呼地為夫人、公爵夫人,或是芙藍明夫人也可以,但是,不可稱她為『那個女人』。先生,那是不可以的!」
「我真是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考特轉過身。「比利,打發他們走吧!」
比利真是服了這三個大男人了。「先生,你們這就太不聰明了。你要知道,先生……?」
「我是杜力·李南爵士,先生。」那人客氣的說。「是侯爵的第二個兒——」
「天!嘿!你還沒搞清楚啊?兄弟,你現在在美國,如果你沒忘了的話,在一百年前我們還打了一仗。你們的階級在東部也許還有一點作用,但對夏安勇士而言,階級根本亳無意義。」
「啊!先生,你說對了。抱歉了。不過,我還有一個消息要轉告你的朋友。」
比利看著站在窗前的考特,他也聽得到的。
「也許,你直接告訴我好了,我會轉達的。」比利說。
李南爵士點點頭。「公爵夫人預測她的兩項邀請都將被拒絕,因此她想表達一個觀點。她已查知他的血統與偏見之間的關係了,但是,她希望他能明白,那種偏見和她無關,也無意義。她希望這個觀點能使桑德先生重新考慮一下她的邀請。」
考特仍然面對著窗——不為所動似的。然而,比利發現他的手緊握著窗台,全身僵直。
「先生,我想他已經回答過了。」比利沉著嗓子說。「你可以通知公爵夫人——」
「小鬼,你別擅作主張。」比利背後的他喝道。「我不作回答。現在,關門吧!」
比利朝那兩人聳聳肩,無奈的關了門。然後,他冷靜的從一默數到五十。然而,他一開口還是冷靜不了。「這真是最粗魯、最低俗、最無禮的舉動。你是故意的!為什麼?老天!你明知他們會回去向她報告的,而你卻……你就是故意的,對不對?」
「你太多嘴了。」考特拿起他的腰帶。
比利搖搖頭。「你知道嗎?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看清了那位女士,她真是美得像——」
「白人。」考特說。
考特穿好衣服,拿起床腳下的馬鞍。
比利一直不瞭解考特的情緒,他喜歡考特的善良、勇敢、忠誠,但是他對白人與印第安人的態度卻是比利所無法接受的。
「你沒聽清楚嗎?那位女士根本不在乎你體內流的是哪一種血液。」
「比利,她只是覺得被冷落了而已。」考特試著平靜的說。「就是這樣。」
「是嗎?那麼,你幹嘛對她的手下那麼刻薄?你只是不想接受她的道謝,是嗎?而她急於見你的理由,只是想表達她的謝意而已,不是嗎?考特,你仔細的——」
「夠了。否則,教你滿地找牙。現在,你給我找咱們的馬去。十五分鐘之後,我在街上與你會合,如果我們動作快一點,我們還可以在賓城吃一頓。」
他就是急著離開這湯伯史頓,比利忖道。
十五分鐘後,比利空手來見考特。
「你別瞪著我,」比利連忙說。「我的馬掉了馬蹄鐵,可不能怪我,只要幾個小時就——」
「幾個小時?」
「鐵匠太忙了。」比利解釋。「這時間也是他估計的,不是我。看來,我們只好先吃中飯了,然後咱們再到亞倫街的彈子房去玩幾局。」
「你就想找麻煩是不是?小鬼?」考特的表情緩和多了。
「如果你指的是克南登兄弟的話,那你放心好了,我們不會在那裡遇到他們的。」比利微微笑道。「我剛聽說克南登的老大被赫伯兄弟幫的人恐嚇,說要把他送上法庭審判。現在,克南登那夥人可能早就逃回他們的農場了。好啦!你想上哪兒去吃?到梅森多利去?」
考特沉默的踢了比利的屁股一下。
※ ※ ※
雖然若瑟琳的新帽子還多得很,不過,她還是到艾迪太太的店裡來買幾頂帽子。因為,考特就住在這商店的對面,她只要多待一會就可以等到他出現。
當然,溫妮莎曾建議她直接到旅館去找他,只是,她不敢貿然前去。今天上午她派去的兩個人已經碰了一鼻子灰了,即使她親自前去,只怕也是一樣的下場。
所以,她只好等待某種街上的「偶遇」,至於這偶遇是否是人為的安排,桑德先生是無法知道的。這一回,她不再讓他溜掉了。
現在,溫妮莎守在窗口張望,似乎有所發現了。
「若瑟琳,親愛的,你來瞧瞧。」溫妮莎回頭叫道。「那裡好像有點不對勁……好像要發生什麼事情了。」
若瑟琳一聽,立刻走到窗口,連艾迪太太也跟去了。
在街道中心有四名身著黑衣、留著黑鬍子的男人慢慢的走著,個個帶槍攜彈的。對街有另外五個男人似乎正等著這四名黑衣人。
「我的天!這次可玩大的了!」艾迪太太興奮的叫著。
「大的什麼?」若瑟琳問。
「攤牌嘛!」艾迪看著街上。「已經醞釀很久了。」
「什麼叫攤牌?」溫妮莎又問。
艾迪疑惑的看了溫妮莎一眼,接著便恍然大悟的笑道。「就是槍戰呀!那四個人是本鎮的執法人員,也是赫伯兄弟幫的人。」
「那五個躲在對街的人又是誰?」
「惹是生非的混混。」艾迪嗤之以鼻的說。「又偷又搶,專做不正經事的克南登兄弟幫。」
艾迪看著莫名所以的溫妮莎,接著說:「如果你們還不曉得這些人的大名,那就表示,你們剛到這鎮上不久。克南登與赫伯是世仇了。」
「事實上,我們是昨天下午才來的。但,你不是說那赫伯的人是執法人員嗎?那怎麼會有槍戰發生呢?他們為何不直接逮捕那些人呢?」
「哦,他們也想逮捕克南登兄弟,只可惜,克南登兄弟是不會乖乖就縛的。他們等在那裡就是想一決生死,因為,這場決戰已經醞釀很久很久了。」
溫妮莎與若瑟琳交換了一下眼色,她們不曉得艾迪太太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她們從沒看過人們在大街上槍戰的。
現在,那四個人已背對著艾迪太太這邊的窗子,而對街那五個人也面對著那四個人。然後,似乎有人叫某一方「棄械投降」。
接著,槍聲大起。若瑟琳莫名的被她自己的衛士拉離窗口的位置,她一個踉蹌差點跌在地板上。當然,溫妮莎與艾迪太太也被拉到屋子中間了。
若瑟琳不肯吭氣的等到最後一聲槍響,她乖乖的趴在地上,直到她的人說槍戰真的結束了。
艾迪太太立刻衝到窗口報告戰況。「赫伯這邊有兩人中彈。克南登家那個最小的弟弟也中彈了,真可憐,他還不到十六歲呢!上樑不正下樑歪,有什麼辦法呢?」
若瑟琳沒料到會有這種下場。老天爺,真的有個不滿十六歲的孩子橫屍街頭嗎?
「我——我看我們回飯店好了。」地顫抖的說。
「最好先等一等。」艾迪說。「等他們走了再說。赫伯這邊的人都還能自己站起來,大概沒什麼嚴重的傷。」她忽而一笑。「他們快走了,街上來了好多好奇的人。我得出去和福來先生談一談了,他好像看得非常清楚呢!」
若瑟琳忘了她要買的帽子了,不過在她出門之前,她仍不忘白那杜力·李南爵士一眼。誰要他粗魯的拉她一把的!
街上充滿著濃濃的火藥味,使若瑟琳的胄翻騰了好一陣子。溫妮莎則蒼白的以手帕掩著鼻。
「我不曉得你怎麼樣,溫妮莎?我可不想在這地方待下去了。你能不能用走的,等馬車來,可得等上好一陣子。」
溫妮莎連忙點頭贊同,而她的手下也趕快的為她開闢出一條路,現在街上的人更多了。
是那些紅夾克的衛士引起比利的注意。原來,他是站在人群裡看著他新交不久的小朋友克南登小鬼的屍體。天!那慘狀真教他噁心——血紅的胸膛、彈痕纍纍的腹部。正當他想趕快走開時,那兩位女士就剛好走出來了。
看來,她們也不習慣看到屍體,兩位淑女都面色蒼白,比較年長的那位還一副快暈了的模樣。
比利連忙趕上她們,不料,兩名衛士立刻拉住他,其它的人則護著女士們。比利真後悔沒把考特拉出來,但考特還在對街的人群外圍,即使他看到比利了,他也不見得會過來幫他解圍。
當比利被一名衛士連著衣服揪起來時,李南爵士總算認得他了。
「放他下來吧,勞比。他就是和那個桑德先生在一起的人。」
幸運的比利逃過一劫了。其實,他也沒惹麻煩,他只是想過去和那位公爵夫人說說話。
只可惜,他沒考慮清楚,在這個時候她哪有心情和他交談呢!
然而,她還是和他說話了。「這麼說,你是桑德先生的朋友了?」
她前方的兩名衛士立刻閃開,她一走近比利,他這才發現她真的是美。那一對眼睛,綠得像能迸出火花一樣。他隱隱約約的好像看到她身上穿的是件綠色絲質的衣裳,只不過,他的眼光離不開她那姣好的容貌。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記起,她似乎問了他些什麼。
「我想『朋友』這個名詞似乎不太正確,芙藍明夫人。我是考特的弟弟。」
「弟弟!」她一驚。「但是,你們一點也不像。你也是個混血兒?」
比利差點沒笑出聲。西部的人士可不會問這種問題的,他們只要懷疑某人身上有印第安血統就會不經證實、自做主張的給那人冠上一個混血兒的名詞。
「不是的,夫人。」比利回答。「考特與我是同一個父親生的,但不是同一個母親。」
「那麼他的母親才是夏安族的人。」她近乎自言自語的說。「嗯!一定是她。不過,你哥哥的眼睛是藍色的,雖然不是和……抱歉,我不該多管閒事的。」
比利微笑的看著她臉頰上泛起的紅雲。
「哪兒的話,夫人。考特的眼睛是遺傳到父系的祖先,據說我們的父親是綠眼睛的人,只有佳絲遺傳了他的髮色與眼睛的顏色。」
「佳絲……對了,你哥哥提過她。但,請問……你為什麼『據熊』你父親是綠眼睛呢?你自己不曉得嗎?」
「我在出生之前,我母親就離開他了。我到了很大的時候,才曉得他的事,後來才跟著知道我還有佳絲這個同父同母的姊姊,而考特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我們三人的童年是在不同的地方度過的,佳絲與我們的父親在懷俄明的農場上長大的,考特是和他母親在夏安族的部落裡長大的,而我則是在芝加哥長大的。總而言之,非常複雜就是了。」
「也很有趣,年輕人。」溫妮莎可遠到機會插嘴了。「我也不想打擾你們,不過,我們『急著』離開這……是非之地。公爵夫人,我相信她將很樂意持續這一段談話,不過,得換個較安靜的場所。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回我們的飯店——」
「我是很願意的,夫人,只可惜我不行。考特還在等我。」他瞄了考特的方向一眼。
「而且,哎!我只是來解釋他今天上午的態度的。芙藍明夫人,我希望你能瞭解,他的態度與你個人無關。他有些想法,你也許瞭解,是……」
比利嘎然而止的看著公爵夫人,而夫人閣下她,卻看著街對面的那個人。那個人正是考特,一個直盯著她看的考特。然而,他的態度很明顯,他只想看她,不想接近她。事實上,他連對她點個頭打招呼都做不到,他似乎只是想等比利結束了他的交際活動,然後掉頭就走。
「他該不是要離開鎮上了吧?」
他牽著兩匹馬,行李都帶在身邊了。所以,答案是很明顯的。
她那驚慌的語調倒教比利吃了一驚,他不曉得像地這樣子的淑女竟會對考特產生興趣。
再說,他們才認識多久?
比利有點兒不自在的回答。「考特不太喜歡在鎮上待的,因為到處都是陌生人。他會到這裡來純粹是為了找我,現在他達到目的了,當然就追不及待的要離開了。要不是因為馬蹄鐵掉了,我們早八百年就出鎮去了。」
「桑德先生的觀念非常正確,」溫妮莎說。「我也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個鎮上。」
「我們還沒找到嚮導。」公爵夫人對伯爵夫人說了。
「你們打算上哪兒去,夫人?」
若瑟琳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懷俄明。」
對她的回答感到驚訝的人不只是比利,不過敢開口問的卻只有比利一人了。
「嘿!」比利孩子氣的樂了起來,「我們也要上那裡去,至少考特是要回懷俄明去的。他還沒說是要把我帶到哪兒去,或是送我上返回東部的船。很可惜,我們不能一起——」
比利不敢再說下去,他總不能邀一個考特躲著的人結伴同行。只是,她沒放過他這個念頭。
「這真是個好主意,你……貴姓?」
「艾文。」他胃中一陣緊縮,這下可慘了,看考特將如何治他!「我跟繼父姓。」
「嗯,艾文先生,你真是個救星。」她連忙說道。「我同意伯爵夫人的話,這地方是不宜久待的。如此一來,我們這隊人馬立刻就可出發了。」
「但是——」
「哦!你別以為我們想佔你的便宜。不會的!我們需要一位嚮導,所以,請你答應,讓我聘請你與你的哥哥擔任嚮導這個職務。這一趟到懷俄明的旅途,我會付給你們一筆豐富的報酬的。」
「但是——」
「不、不,你不能拒絕你們應得的薪資。這是理所當然的付款。所以,請你在一個小時之內到葛藍得飯店門口等我們,我們立刻動身。回頭見了,艾文先生。」
她頭一點,不由分說的便達成交易的走了。
天老爺!比利站在原地,茫茫然的面對衛那頭的考特。發生什麼事了?他答應公爵夫人了嗎?他拒絕了嗎?
考特一見公爵夫人走了,這才慢條斯理的走到比利這兒來。
「上馬了,小鬼!」
他就是這樣,即使他對比利與公爵夫人的交談好奇,他也不會問的。
他這下子可慘了,讓公爵夫人給要了。「我們,呃……還不能走,考特。」
「想打賭嗎?」
比利在心中詛咒了一聲。「我似乎答應要帶公爵夫人他們一起往懷俄明去了。」
駭人的沉默之後,是考特那近乎耳語的問話。「就像你前不久答應為克南登工作一樣嗎?」
「呃,事實上,她沒給我考慮的機會。她似乎有點兒視這件事為理所當然。」
「上你的馬,比利。」考特簡單的說。
「但,這次不一樣!她已經回飯店收拾了,她要我們在一個小時之內到飯店門口去等她。」
考特冷靜的上了馬。「那麼我們如果不去的話,不就證明她犯了個錯誤。是不是?」
沒錯,溜就溜,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
「考特,你不瞭解。那兩位女士被這槍戰嚇死了。他們不管找不找得到嚮導都要走了。你難道要他們自己度過這陌生的荒野不成?他們甚至不明白這地域的危險性,也不知道該如何辨認印第安人留下的記號或什麼的。到後來,他們不是迷路了,就是在河裡淹水了,或被搶了。你是知道的,這地方的搶匪多達數百人呢!再不然就是問錯了人,反而被帶入某種不法的陷阱裡。考特,他們一群都是軟腳蝦,比我更慘的。」
這一番話大概打動了考特,因為,他眼底的怒火似乎消失了不少。
「他媽的!我對她說過,我是不受人僱用的!」
「但是,你那時候不曉得她是往懷俄明去的吧?她說她會付我們一筆錢的。這一趟路,我可以使你得到一點益處。」
考特睹了比利一眼,然後就默不吭聲的往葛藍得飯店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