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二年紐約市
離熱鬧商業區不遠的第五街是一個非常安靜的住宅區,街道兩旁漂亮的路燈間,種著整齊的樹木,各種不同風格的雅致巨宅羅列在這條街上。
哈麥可,一個白手起家的巨富,和他的兩個女兒就住在其中一幢四層樓的華廈裡,他是幸運的男人,沒有遇過什麼阻礙,所以通常都是好脾氣與慷慨的,尤其是對他的女兒。
現在,哈麥可的大女兒正準備著,待會兒她將和她的未婚夫外出,這個對象是她父親為她選擇的,哈夏蕊對這個選擇並不在意,麥可告訴她她將在夏天與柏喬爾結婚的時候,她只是點點頭,若是在一年以前,她或許對於父親的選擇有所質疑;或許甚至提出異議,但是當她在游歐途中經歷了那段悲慘又屈辱的戀愛事件之後,她對一個安全而又沒有愛情的婚姻至表歡迎。
她沒有什麼可抱怨的,柏喬爾與她自小就是朋友,他們有著共同的興趣,她也覺得他非常的英俊蕭灑,他們會有一樁好的婚姻,而且如果幸運的話,或許結婚後愛情便會逐漸來臨,雖然喬爾也是奉了他父親的命令,但是他們彼此還滿喜歡對方的,而她知道自己正被一大群喜歡互相比較的女人們所羨慕。
此刻她的心思並不在喬爾身上,她正在揣忖在什麼地方才能找到她的小貓查理,她決定帶著它一起出去赴約,她發現喬爾最近常常心不在焉,查理可以在無聊的時候作為她的伴侶。
她讓她的女傭珍妮去收拾在她決定穿身上這件鑲著紫邊的法國式綠紗裙子前試穿過的幾件衣服,拿起德國制的手套與羽毛邊飾的帽子,她先到她妹妹的房間去看看查理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夏蕊在門上敲了一聲,不等回答就推開房門,把她妹妹嚇了一跳,芬妮慌忙地將一些紙張塞進她的抽屜裡,責怪的瞪視著她的姊姊。
「你應該先敲門的。」芬妮尖銳的說。
「我敲過了,」夏蕊平靜的回答,紫色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光芒,「在寫情書嗎,芬妮?你不必藏起來的。」
芬妮可愛的臉上由蒼白轉為赭紅,「我沒有,」她帶著戒意說,「而且那也不干你的事。」
夏蕊吃了一驚,她再也不瞭解這個妹妹,自從年初芬妮過了十七歲生日之後,她的整個態度都改變了,似乎突然間她對任何人都毫無理由的帶著恨意,尤其夏蕊更是首當其衝,突然而來的火爆脾氣與尾隨而至的分不清緣由的淚水,夏蕊已經放棄追究原因的嘗試。
更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是在過去這一年裡,芬妮終於長成令人目眩的美人,豐滿的胸脯、纖細的腰肢,再加上金色的頭髮與藍色的眼睛,正是時下流行的極致,不知有多少女人都在嫉拓她擁有每一樣的特質──包括夏蕊在內,這些優點她一樣也沒有,夏蕊忍不住的希望她 能和她妹妹有些相像,但是她把她的失望妥善的掩飾在一層自信的煙幕之後,騙過大部分敏銳的眼光,有些人甚至認為她是傲慢的。
芬妮唯一不敢惹怒的是她們的父親,兩個女孩都知道在她們父親面前最好莊重些,她們的母親是唯一曾經有膽量與哈麥可爭論的人,她在芬妮兩歲時已經去世,她有著非常猛烈的意志,他們的爭吵既頻繁又熾烈,當他們不吵架的時候,他們的愛也是猛烈的。
兩個女兒似乎都不像她們的雙親,她們的父親相信她們兩個都是既溫馴又甜蜜的乖孩子,其實她們兩個都是出色的演員。
「你想要幹什麼?」芬妮暴躁的問。
「我在找查理。」
「我整天都沒見著它的影子。」
夏蕊準備轉身離去,但是她的好奇心使她忍不住的問,「在我進來的時候你在做什麼,芬妮?我們之間向來沒有秘密的。」
芬妮看起來有些遲疑,在那一剎那間,夏蕊以為她已經軟化了下來,但是後來她垂頭看自己的雙手,孩子氣的說,「或許我是在寫情書,或許我有一個特別的愛人,」抬起頭,她帶著敵意說,「也或許我很快也要結婚了。」
夏蕊把這一切視為鬧彆扭的玩笑,「我希望你肯告訴我是何事使你不悅,芬妮,我真的很願意幫忙。」
但是芬妮並不領情,「你這身打扮是準備出去吧!」
夏蕊讓步的歎口氣,「喬爾提議到中央公園兜風。」
「噢,」痛苦閃過芬妮的眼中,她不自然的說,「那麼,別讓我耽擱了你的約會。」
「你願意一起去嗎?」夏蕊突然衝動地問。
「不,我是說,我不想打擾你們,而且我還有一封信還沒寫完。」
夏蕊聳聳肩,「隨你的意思吧,我們晚上見。」
門一關上,芬妮的臉馬上垮了下來,眼睛裡湧上了淚水──不公平,實在不公平;夏蕊總是擁有一切,在她姊姊面前永遠是玫瑰鋪成的道路,只有她擁有她們母親亮麗的紅銅色頭髮和一雙有時候像是黯淡的紫羅蘭,有時候又像輕柔敏感的紫水晶的眼睛,她也是那個具有鎮定與自信的特質,總是贏得她們父親喜愛的人。她們的監護人,她們的家庭教師,甚至是傭人都特別讚賞夏蕊,她沒有那麼時髦,沒有自己五呎七吋的身高與鮮明的顏色,但是在群眾中卻是最顯眼的人物,不管時不時髦,她就是有著帝后一般的尊貴,彷彿她生來就有成為注意焦點的權利似的。
芬妮以前從未妒恨過夏蕊的好運,她愛夏蕊,但是現在夏蕊將拿走芬妮在這個世界上最想得到的東西──柏喬爾,她想要他想得心裡發痛,痛苦的知道她得不到他,她姊姊才能擁有他,更教人傷心的是夏蕊竟然不在乎有無。
那是她最無法忍受的痛苦,她姊姊不愛喬爾,喬爾也從未以看芬妮的目光注視夏蕊,如果他有選擇的餘地,她無疑的是他會選的人,但是他與夏蕊都毫無選擇的餘地,他們雙方的父親都是以鐵腕的手段控制所有人的人。
婚禮只剩下兩個月了,還能盼望有什麼奇跡出現呢?她的心支離破碎,而如果現在她就覺得無法承受折磨的話,他倆結婚之後又將如何呢?婚禮之後,他們將搬進同一條街上的另一幢房子裡,她怎能忍受經常的看見他們在一起,想到他們……她實在無法忍受。
芬妮打開抽屜,拿出她匆忙間塞進裡面的那疊東西,她從紐約時報的廣告欄上撕下了徵婚的啟事,如果她得不到喬爾,她要嫁到很遠很遠、永遠不必再見到他的地方去,她已經寫好三封信,她再拿起剪報,其中有一則是亞利桑那一個農場主人登的啟事,是了,亞利桑那夠遠了,農場主人也不壞,或許他還是一個她聽過的養牛大王。
她把整則廣告重新讀過,她比所需要的年齡少了一歲,但是她可以虛報說她已經十八歲了,「必須強壯而且健康」,她很健康,但是她從來沒有機會去證明自己是否強壯,「必須能勤快的工作」,如果有必要的話,她也能夠,不過要有幾個僕人協助才行,「請寄來照片」,啊哈!原來這個男人想先知道他會得到什麼樣的貨色,他所想要的大概不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吧。
芬妮對著自己露出微笑,她抽出一張空白的信紙開始寫信給賀默可。
* * * * *
芬妮放下她剛大聲念完的那封信,挑戰的注視著她最要好的朋友──貝茹蒂,「現在你知道我說我快要結婚的事不是捏造的吧,在這個月底之前我將成為賀默可夫人。」
這兩個年輕的女郎一起坐在芬妮的臥室當中,她們有著相似的高度與膚色,不過茹蒂較為年長六個月,她的觀念也大為不同,她的個性較積極外向,平常她是兩個人當中較為大膽的一個,這正是為何她在聽到這件事時會如此的困惑。
如果她沒有看到驛車與火車的票,她仍會認為她最好的朋友在尋她的開心。
「怎麼樣?」芬妮質問道。
茹蒂設法說出她覺得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不會是英俊的男人,你知道,他或許是因為太醜了,那裡的女人都不肯要他,所以他才必須登廣告征一個妻子。」
「胡說,茹蒂,也有可能完全相反,他可能找不到一個夠漂亮的女孩來配他。」
「想得大美了,芬妮,你寄了一張照片給他,為什麼不要一張他的?」
芬妮咬著嘴唇,「我要過了,」她承認,「但是他沒有寄來,而且一個字也不提。」
「看吧,他一定是又老又醜,而且知道如果讓你看到了他的長相,他就沒有機會和你在一起了。」
「或許他根本沒有照片。」
「芬妮,你何不乾脆承認當初你並沒有仔細考慮過這件事?」
芬妮開始變得更為頑強,茹蒂急忙接下去說,「為什麼挑上他?這裡有好幾十個男人願意爭取與你結婚的機會,而這些男人都是你認識的,只因為賀默可寄了車票給你,但也不意謂著你非去不可,把車票寄回去,他又能怎麼樣呢?」
芬妮看起來非常憂傷,「你不明白,茹蒂,我唯一想要的男人即將和我姊姊結婚,我不得不這麼做,夏蕊的婚禮就在下個星期,我不打算留在這裡看它舉行。」
「所以你想逃走,難道你不在乎你的下半輩子會過得很淒慘嗎?」
「我已經認命了。」芬妮歎氣說。
「難道你沒做任何改變這件事的努力?你和你父親談過嗎?你告訴過你姊姊嗎?除了我之外,還有別人知道嗎?」
「沒有,沒有,沒有。那麼做,除了使我自己丟臉之外會有什麼差別?我父親從來不把我當作一回事,他認為我還是個小孩,而我不願意受到夏蕊的憐憫。」
「她是你姊姊,不是你的敵人,她愛你,她可能會幫助你。」
「不可能的。」
「你怎麼知道?你或許不敢告訴你父親,但是她可能不怕。」
「她沒有這種膽量。」芬妮喘息的說,茹蒂並不瞭解哈麥可。
「她比較善於處世,芬妮,她不會讓事情弄成這樣的結局。」
「她只是假裝她不會。」芬妮瞭解的說。
茹蒂換了另外一種方法嘗試,「如果夏蕊拒絕嫁給喬爾呢?她似乎並不愛他。」
芬妮哀傷的笑著,「沒有人敢違抗我父親的旨意,當然夏蕊也一樣。」
「說真的,芬妮,你連試都不想試,是不是?」茹蒂生氣的說,「換作是我,沒有經過一番奮鬥,我絕對不會輕易放棄,你說她根本不把自己的婚禮當作一回事,我看過她和喬爾在一起的樣子,她對他就像一個兄弟一樣,如果她不愛他的話,為什麼她不會幫你?」
「茹蒂,別再說了,她也無能為力。」
「或許吧,但是如果有一線希望呢?如果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讓她成為逃走的那個人,至少這麼一來婚禮就不會舉行了。」
「那太異想天開了,茹蒂,」芬妮生氣的說,她實在對自己生氣,她希望離開的人是夏蕊,或許賀默可真的又老又醜,她怎麼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呢?她的眼淚又開始湧了出來。
「好吧,我想我至少可以告訴夏蕊我的感覺是如何。」芬妮終於猶豫的說。
「這是你這一整天當中所說的唯一像樣的一句話。」茹蒂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
* * * * *
「晚安,夏蕊。」
「晚安,喬爾。」
夏蕊閉上眼睛等候慣常的敷衍的吻別,迫切的希望這一次她能感覺到什麼,還是沒有,抓在她肩膀上的手沒有一點力量,拂過他嘴上的唇沒有一點熱度,他從來沒有把她拉近懷裡過,她不知道被男人一把拉進懷裡是什麼樣的滋味,賈東尼也沒有激情的擁抱過她,他以法國人的方式和她的手做愛,縱然只是如此,他在她掌心激起的情愫也比喬爾的任何行為所能做到的要多。
她不能責怪喬爾,在被東尼侮辱過之後,她發誓永不再戀愛,那麼做可以使她不會再受到傷害,所以她告訴自己別再存著幻想。
歎口氣,她站在門前看喬爾走下階梯,坐進他的馬車當中,他是那麼的俊美,而且他沒有她父親的傲慢與自大,她已經受夠了那種脾氣,而喬爾的性情非常溫和,帶著魔鬼也會嫉妒的魅力,她還能要求什麼呢?
下個星期她就是柏喬爾夫人了,雖然他並不愛她,她也不愛他,沒有關係,她從來不打算再愛,所以沒有關係。
* * * * *
哈麥可的血壓升高了起來,他隔著桌子瞪視他的大女兒,但是這一次他的不悅並未使她退縮,她坐在那裡回瞪著他,他不能相信,她使他想起他的亡妻,但是他不能忍受這種叛逆。
「回你的房間去,夏蕊。」
她的下巴頑固的抬了起來,大大的紫色眼睛睜得圓圓的,「這件事沒有解決之前,我不上床睡覺。」
「我不要再聽那些無聊的話。」
「但是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現在不能嫁給喬爾了,在我知道芬妮愛他之後,我怎能那麼做?」
「芬妮還是一個孩子,」她父親咆哮著,「她還年輕,不懂什麼叫做愛。」
「她十七歲了,爸爸,你娶媽媽的時候,她不也是十七歲嗎?」
「別把你母親扯進這件事。」麥可生氣的警告。
「只要你肯聽我說……」夏蕊讓步的說,「我不愛喬爾,當芬妮想要他的時候,為什麼我仍必須嫁給他?」
「這在婚事決定之前就應該提出來了,現在婚禮只剩下一個星期,太遲了,夏蕊。」
「我們和柏家那麼熟,你和喬爾的爸爸在我出生之前就是好朋友,如果你向他解釋,他一定會瞭解。」
「我不想再聽這種事。」想到要告訴他的朋友他要在這麼接近婚期的時候替換他的女兒,這種念頭使他不寒而慄,他憤怒的站了起來,「你是想吃一頓鞭子吧,哈夏蕊,如果你再對我提起這種無聊的事,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一定會那麼做。」
夏蕊沒有回答,她的勇氣開始低落,她跑出房間衝上樓梯,心臟猛烈的撞擊個不停,她怎麼會有勇氣反抗她的父親?她不知道,在他最後那句可怕的威脅之後……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她早就知道要說服她父親並不容易,但是沒想到他會這麼憤怒的拒絕她,而且威脅說將鞭打她。
夏蕊在芬妮的房間找到坐在床沿焦急等候的她,「我很抱歉,芬妮。」這是她唯一能說的話。
芬妮哭了起來,「我就知道一定沒有用,但是茹蒂很確定你會有辦法。」
夏蕊走到床邊想安慰她的妹妹,「請不要哭,芬妮,或許在父親想過一陣子之後……」
「如果他告訴你不可以的話,他就永遠不會改變主意,」芬妮越哭越厲害,「我根本不該告訴你的,我應該照著早先的計畫離開這裡。」
「離開?」夏蕊不確定她是否聽錯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算了。」芬妮不屑的說。
「你沒有地方可去,芬妮。」
「沒有嗎?」芬妮生氣的問,一古腦把事情源源本本說出來。
「你是說你打算嫁給一個你甚至不認識的人?還要跋涉那麼遙遠的路途……芬妮,你怎麼會想出這種事?」
「在你和喬爾決定結婚之後,我還能怎麼想?我明天就走,你別想阻止我。」
「但是我不能讓你走,你還那麼的天真無知,芬妮,或許你還沒到火車站就先迷路了,不,我不能讓你走。」
「你要強迫我留在這裡看你嫁給喬爾?你一定要這麼殘忍嗎?」
「芬妮!」
「我愛他,」新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唯一可以阻止下星期舉行婚禮的事是你根本不在這裡參加,但是你會替代我離開嗎?當然不會,你這麼快就向父親屈服,我不敢指望你有勇氣以逃跑來反抗他。」
「他說他會給我一頓鞭子。」
「噢!」芬妮的語氣中全是責怪。
「等一等,」夏蕊突然衝動的說,「為什麼我不能離開呢?那將解決所有的事,父親會明白我說不想嫁給喬爾是認真的,我離開一陣子,直到他屈服為止。」
「你是說真的嗎?」芬妮燃起希望的問,「你真的願意為我那麼做嗎?」
夏蕊進退兩難,她父親一定會大為震怒,她或許必須在外面停留好幾個月,但是至少她不必為芬妮的悲哀負責。
「有何不可?」她勇敢的說,「我可以到蘇菲姑媽那裡去住一陣子。」
芬妮搖著頭,「那是父親第一個會找的地方,你不會認為他連找都不找就讓你逃脫吧?你可以用我的那些車票。」
「到亞利桑那去?那太荒謬了,芬妮,我不必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但是你還能到什麼地方去?至少在我傳話讓你知道可以安全回家之前,賀默可可以照顧你。」
「照顧我?那個男人等的是一個妻子,不是一個客人,而且他等的是你,不是我。」
「事實上他不知道他等的是誰,我寄了一張照片給他,裡面有父親、你、和我,我……哦……我忘了告訴他我是那一個。」
如果夏蕊願意離開的話,她要她走得越遠越好,亞利桑那是夠遠的了。
「當我寫信給他的時候,我只簽上了S.哈的名字,所以他不會發現我們之間的差別,而且他在信中說他必須先觀察我一陣子再結婚,到時候你只要說你們不適合,你不能嫁給他就行了。」
夏蕊覺得毛骨悚然,「我不可能佔那個男人的便宜。」
芬妮不想放棄努力,「你沒有錢可以維持自己的生活,不是嗎?」
「我有一些首飾,它們可以支持一段時間。」
芬妮開始懷疑她或許無法讓她姊姊替她做這件事,但是一想到喬爾,她壓下自己的良心,「你或許無法找到有人買那些首飾,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能暫時利用那個賀默可,他或許是個富有的農場主人,由他信中的語氣看來,他似乎是很好商量的男人,你可以過著舒服的日子。」
「別說了,芬妮,我不能想像那樣利用一個男人,不過我會使用他的車票使我得以離開這裡。」
「我應該如何謝你啊,夏蕊。」芬妮喊叫著說。
「盡快成為柏喬爾夫人,我不介意離開一陣子,但是我不想離開太久,」她露出恍惚的微笑,「畢竟,沒有別的地方比得上鈕約,我喜歡這裡,而我討厭思鄉病。」
芬妮破涕為笑,「你很快就可以回來。」
* * * * *
魏班哲站在他的吧檯後,慢慢的擦著一支啤酒杯子,他的目光停留在賀默可身上,看著他走到門口,注視著外面,然後回到吧檯的另一端,他已經喝完第三杯威士忌,而這是他第五次朝外面探視。班哲很想問他在找什麼?但是他沒有那個膽量,他仍然分不清這是賀氏兄弟中較為友善的那一個,還是另一個。
如果七年前賀史瑞槍殺史飛洛的那個晚上班哲不是也在場的話,他不會對賀默可如此多疑,但是當時他就在那裡看著史瑞冷酷又鎮定的射倒飛洛,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賀史瑞是危險的男人,而眼前這個人簡直就是史瑞的翻版,他們是雙胞胎,那使人覺得毛骨悚然。
鎮上很多人都喜歡默可,真正的為他著迷,並非他們不相信關於史瑞的故事,只是他們先遇見默可,他們兩兄弟簡直一模一樣,但是他們之間的差別有若白天與夜晚。
默可從口袋中掏出什麼東西,對著它皺眉頭,然後又放回去,班哲看他做了兩次這種動作,那個人大部分的時間都不是如此的靜默,但是今天他已經一言不發的像喝水一樣灌了三杯威士忌,而且看起來很焦躁的樣子。
當兩年多前,默可來到這個鎮上定居的時候,大家都非常的吃驚,人們懷疑他何以會選上鈕鎮,但是沒有人開口問。自從鐵路決定不經過這個地方之後,鎮上幾乎每個人都想離去,但是賀默可卻買下離鎮上三哩遠的舊江森農場,他沒有惹任何的麻煩,如果瞭解他的話,他或許是很討人喜歡的人,但是班哲永遠無法對他表示友善,因為他永遠無法區別史瑞與默可。
自從默可定居下來之後,賀史瑞也回來過幾次,他並不常來,但是他一來,的確給人們不少談話的資料,他在看過他弟弟之後總是到鎮上來,他一出現,大家都不一樣了,所有的事都靜了下來,所有的打架都延後到賀史瑞再離開為止。
去他的,甚至也沒有人敢對和默可一起工作的那個混血兒置評,有誰敢呢?每個人都看到那個野狼比利和史瑞一起騎馬到鎮上來,不難知道他們是朋友,史瑞把野狼比利帶來給賀默可是因為印地安人一向是絕佳的獵馬者,默可就是以養馬開始他的牧場,在那些不受約束從保留區來的阿帕契印地安人惹了那麼多麻煩之後,如果不是賀氏兄弟的緣故,那個混血兒早就被趕出鎮上,因為他們的關係,甚至沒有人敢惡意的注視野狼比利。
默可再一次的走到門口,這一次,當他再回到位子上時,班哲忍不住問道,「你在等什麼人嗎?賀先生,我注意到你一直朝街上看。」
默可以他的綠色眼睛打量著姓魏的,「我和別人約好在驛站碰面。」
「你不是在等你哥哥吧?」
默可因為酒館主人語氣中的憂慮而笑了起來,「不,我最近不會等我的哥哥,今天我有一個新娘要來。」
「一……一個新娘?那可是怪事,想不到的怪事!」班哲興奮得忘了應該謹慎,「鈕桑繆一定很高興聽到這回事。」
「噢?」
「別以為我不知道,」班哲很快的補充道,「我打賭你知道桑繆新婚不久的妻子似乎不能把她的眼光從你身上移開,並不是說桑繆是個嫉妒的男人,但是我打賭他喜歡知道他的東西就是他的,他一定非常高興知道你準備弄一個自己的妻子安定下來。」
默可沒有說話,但是他在發怒,班哲說得一點也沒錯,他所以在這裡等候接他的新娘就是為了鈕菲娜,如果不是她的關係,他不會陷入這種困境當中!噢,當他剛來鈕鎮定居,而她還是湯菲娜時,他們曾有過一段愉快的時光,但是他一直讓她相信他只是在找一些樂子,她卻想要結婚,當他拒絕討論那回事之後,她把目標轉向鈕桑繆。
桑繆知道他是在菲娜失望之餘才能得到她,這件事一直在他心中蠶蝕,在菲娜之前,默可讓鈕桑繆產生正如他所期望的態度──基於友善的基礎上,那是因為史瑞的緣故,很諷刺的,這個畜生為了史瑞除去史飛洛而覺得蒙受了恩惠,那個人曾經有如他身邊的一根刺。
在菲娜之前,事情完全依照著計畫進行,因為默可是從東部來的,而且擁有比經營一個馬場能賺到的更多的錢,桑繆揣忖默可知道他所提到的那些小投資,是不是桑繆想加入呢?他是的。當那些小投資得到回收之後,要說服桑繆再做更大的投資就變得容易多了。
他們與姓鈕的事尚未了結,而現在要除掉這個男人沒有那麼容易了,桑繆對默可的友善興趣因為菲娜而冷卻了下來。正如野狼比利所指出的:只要菲娜仍然對默可有著熱度,桑繆永遠不會鬆懈下來而再度受騙。
「照他現在注意你的情形,他將很快開始懷疑你為什麼有那麼多來自東部的信件,如果讓他發現你在搞什麼把戲,那麼,一切都完了,現在你必須馬上把他的注意力轉移,而結婚正是最好的途徑。」
默可仍然認為不應該讓比利說服他結婚的,那天晚上他們喝了一些酒,比利說的一些話在當時聽起來非常的有理。他並不想要妻子,可是為什麼當他看見比利與他的妻子楊柳在一起的時候,又有想要自己的女人的渴望呢?是因為牧場上的生活過於單調吧,他不習慣一直待在一個遠離人群的地方,他習慣於在任何想要女人的時候就擁有她們,當一切結束之後,他又可以繼續他飄泊的生活,如果有了妻子之後,他怎麼能夠呢?
所以默可做了投機的打算,他不在這附近尋找知道她將會有什麼樣生活方式的女人。相反的他要他的律師在東部的報紙上徵求一個郵購新娘,他的希望是東部的女孩子在看到她所面對的一切時,會嚇得要他把她送回去而他很樂意那麼做,當然是在一段合理的時間之後。那就是問題所在,他必須讓她留到他需要解決的事完成為止。
牧師一個月左右才到鎮上一次可能有所幫助,只要鈕桑繆相信他即將結婚,他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他沒有告訴比利他並不打算娶那個女孩,有比利、楊柳和老馬克一起在牧場上,那個女孩將有體面的陪伴,在牧師來到之前,沒有人可以對她與默可一起待在牧場上說什麼閒話。她或許不會喜歡,但是話又說回來,任何一個急著把自己送到完全陌生的人手上的女人不可能太挑剔,此外他打算給她很好的補償,他要她似乎完全按照她自己的意思離開,在這個騙局當中,沒有人會受到傷害。
他再度從口袋中拿出照片,如果他知道過去這個星期中他做了多少次這個動作,他一定會恨死自己。他的目光從他打算娶的「新娘」移到另一個女孩身上,那個女孩的姿態半常的高貴,背脊線條直而有力的挺著,她的高度使她有若皇后,她的五官上有一種驕傲的氣質,她看起來像蘆葦一樣的瘦長,可是他一看到照片就被她身上的某種東西所吸引。
當哈小姐的信到他手中時,他正打算選擇費城的一個女孩,他一眼就知道這正是他要找的對象,因為照片中那三個人的在著正是富有的證明,而默可由經驗中知道有錢人家的女孩對於粗重的工作一無所知,她一定對他所提供的生活知難而退。這個女孩是所有應徵者中最漂亮的一個,他忍不住懷疑像哈小姐這種迷人的女孩為什麼要成為一個郵購新娘。
他並不在乎身邊暫時有張漂亮的面孔,但是他不打算佔她的便宜,不管她可不可愛都一樣,如果她來的時候是一個處女,她將原封不動的地回到東部去,縱使她不是的話,他也不想與她有什麼瓜葛,使她認為她有接受他的責任。
默可突然覺得自己又一直在注視著照片,他很快把它收了起來,對自己感到厭煩。他再走到門口,外面仍然沒有驛馬車的影子,不知道這個城市來的哈小姐對亞利桑那有何感想,這裡的太陽可以把人全身上下烤得酥酥的,有時候騎了好幾個星期的馬還見不到半個人影。他微笑著,或許這趟旅程已經使她決定回頭了,現在正是一年中最熱的盛夏,那個可憐的女孩無疑已經因為炎熱而昏倒了好幾次了。不,一個富有而一向在紐約長大的女郎絕對不會喜歡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