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時刻 25
    巴黎KLM航班起飛後不多會兒,鮑曼就發現坐在前三排的一個男人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那表情就像在說:我認識你。

    鮑曼見過這張臉。

    這個男人長得膀大腰圓,分頭,眼睛深陷。鮑曼記得一定在哪裡見過這張掉著雙下巴的胖臉……可那是在哪裡呢?肯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是因為一件不太令人愉快的事情。馬德里嗎?

    不是。

    他沒見過這人。現在他終於可以肯定了。這個男人沒盯著自己了,他在看後面幾排,顯然是在找別人。

    鮑曼這才暗暗吐出一口氣,放鬆了下來,把身體靠近了椅子。機艙內空氣悶且燥熱。他一邊的太陽穴上竟滾下一滴汗來。

    就差一點點。他怎麼樣都得撐住。這個大個子男人讓他想到另外一個人,在另外一個地方,出奇地像。鮑曼把眼睛閉了一會兒。有那麼幾分鐘的時間,他彷彿覺得自己回到了馬德里那個刺眼灼熱的下午,而當時的自己卻是在冰冷的酒店房間裡。

    他還記得,馬德里裡茲酒店那間套房安的是防彈玻璃,每天服務員都會送來新鮮的水果和鮮花。睡房是橢圓形的,所有東西都被或刷、或包、或蓋成了乳白色。

    四個年輕的巴斯克人穿著彆扭的西服和領帶進了房間,因為那時候要進酒店必須打領帶。他們之中領頭的就是一個留著短髮的大塊頭蠢貨。雖然之前有所耳聞,但是他們好像還是被鮑曼本人嚇倒了。當然,鮑曼當時也化了妝而且沒有說話,他們根本看不見他的臉。他惟一洩露的一點特色還是為了掩人耳目。他本來不抽煙——後來在監獄才學會抽的——他裝作抽起了西班牙最有名的杜卡多斯牌香煙,搞得對方根本猜不出他的國籍。

    這些人本來對鮑曼一無所知,但是由於一個中年人的強烈推薦,他們竟然願意提供25萬美元請他做事。這在1973年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為了籌這筆錢,他們縮衣省食,連帶搶劫銀行才湊齊了數目。

    就在這個私人房間內,他們對鮑曼說了自己的事情。他們是巴斯克分裂主義分子——根據不同國家的政治術語,也可以稱他們為自由戰士、軍人或者恐怖分子——屬於一個叫埃塔的組織,這個名字在巴斯克語中叫沃斯卡帝塔阿斯卡塔蘇娜,即巴斯克民族自由組織。這幾個人分別來自依魯娜、色哥維亞、巴勒西亞和卡特格納。因為當時佛朗哥專制政權不准當地百姓說自己的語言,甚至在西班牙內戰中處死了巴斯克牧師,由此引發了他們幾個人對該政權的極為不滿與憎恨。

    他們要求特赦1970年12月之後被抓的15埃塔成員、學生和工人。此時,佛朗哥也正在作垂死掙扎——他早就該下十八層地獄了——推翻這個齷齪政府的惟一途徑就是暗殺他惟一的心腹,號稱佛朗哥第二的路易斯?卡裡羅?勃朗科。這是動搖該政權不變神話的不二法門。

    他們提到的這個勃朗科任總理,被公認是佛朗哥欽定的未來政權接班人,純粹是個佛朗哥主義分子,代表著後佛朗哥時代。他反共、反猶太、反右。因為兩道粗得像刷子一樣的眉毛,有人給他取了一個綽號:怪物。

    埃塔已經進行過幾次旨在消滅這兩人、不過十分笨拙的突襲。這四個年輕人最近正好看到電影《傑克的日子》裡面一段講刺殺戴高樂將軍的情節,因此萌發了僱傭職業殺手的念頭,最好這個殺手在當地無人知曉。實際上,除此之外,他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怪物行動也因此產生。

    鮑曼和他們沒說一句話——一次也沒有,只用一種兒童玩具魔盤交流,所以對方一次也沒聽到他的聲音。後來這幫人也試過尾隨跟蹤,想一探究竟,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他們挑了十個埃塔敢死隊員給他做下手,但整個行動完全由鮑曼負責策劃。他和以前每一次行動時一樣,精心策劃了這一次暗殺。每天早上9點,他發現勃朗科總會到巴厘洛德沙的基督教堂參加集會。而且,鮑曼還認真研究了勃朗科的司機開車的路線,並且還仔細注意了那輛黑色「道奇-標槍」牌轎車的車牌。

    鮑曼在巴厘洛德沙的考落科104號租了一間地下室,這裡是勃朗科的必經之地,而且正好面對教堂。埃塔敢死隊員挖了一條從地下室的牆壁到街中心的長達21英尺的T字型隧道。挖出來的土都用塑料袋裝好運出去,這可是個浩大的工程。挖地道純粹就是個辛苦的力氣活兒,裡面的人不僅要忍受缺氧的痛苦,而且還被泥土散發出來的臭味熏得頭疼。不僅如此,他們還得隨時擔心這股惡臭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滲透到房間裡引起鄰居的注意。

    整個工程耗費了整整八天的時間。與此同時,一個在《赫納尼權力》雜誌社的埃塔聯繫人提供了兩百公斤第二代伽馬炸彈。這種炸彈呈圓柱形,樣子很像帕普洛那的臘腸。五包炸藥被裝在大容量的牛奶罐裡,每隔幾米放置一個在隧道裡面。關於怎麼才能使炸彈爆發出一個垂直向上的威力,鮑曼研究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他終於發現,只要用土把隧道的出口堵死就可以了。

    暗殺的前一天晚上,鮑曼一個人吃了新鮮的幼鱔和黑腸,之後用上好的橄欖油洗了個澡。第二天——也就是1973年12月20日——卡裡羅?勃朗科的黑色「道奇-標槍」開到考落科,正準備在迪格德裡奧街拐彎。此時鮑曼穿著一身漆工服,站在一個梯子上。當轎車完全行駛到隧道上方時,他按下了裝在油漆桶裡的遙控器。

    只聽見一聲悶響,汽車的碎片帶著火焰衝上了高空,砸到基督教堂五層樓高的房頂,再落到另一邊的二樓地面上。在怪物的葬禮上,馬德里人和右翼愛國主義者高唱起長槍黨的黨歌。

    瘋狂的行動結束後,鮑曼決定開始抽身。首先下手的目標就是挖地道的埃塔的那幾個哥兒們。十個人都死於警方嚴酷的「詢問」。這樣,鮑曼完成了自己受雇的「使命」,而所有和這個陰謀策劃有關、並且認識他的人從此都銷聲匿跡。

    就在爆炸發生幾年以後,全球的市面上出現了一本關於四個巴斯克領導人策劃暗殺行動的書,只不過書裡完全忽略了他們僱傭了一個職業殺手的細節。這本內容失實且具有欺騙性的書其實是鮑曼的傑作。一來可以有助於樹立巴斯克政府的光輝形象,二來也可巧妙地為自己的行為掩人耳目。沒人需要知道巴斯克的埃塔只不過虛有其表。當時甚至傳言說——直到現在還有人相信——是CIA為巴斯克提供情報消滅了佛朗哥。(但事實是,沒人需要什麼所謂的精準情報。)

    當鮑曼回到南非在比勒陀利亞安全局總部所在的沃徹圖斯時,有關他的豐功偉績早已經傳得滿城風雨了。傳聞說當安全局局長H.J.梵登堡——這個六尺五寸高的男人——知道他手底下一個叫鮑曼——代號為「零」——的特工在馬德里的所作所為時就嚷道:「我的上帝啊,這個鮑曼是他媽個什麼號人物啊?情報特工,狗屁。簡直就他媽像是個黑暗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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