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午夜時分,莎拉鎖上了劍橋寓所的前門。只有客廳前門還亮著燈,保姆安伯樂躺在洛茲懶人椅上打著盹兒,胸前蓋著一本《波士頓使者》。
安伯樂這位71歲的寡婦兼曾祖母長得圓實敦厚,頭髮燙了小卷染成藍色,一雙小眼睛睡意朧。她住在劍橋周邊地區的工薪區裟蒙維爾,傑理德就是她照顧大的。現在傑理德已經八歲了,所以她來得也就少多了。只是莎拉的工作時間總是太突然,這樣一來,安伯樂能夠隨時待命就顯得很有必要了。
莎拉她把搖醒,遞給她工資,然後道了一聲晚安。幾分鐘後,安婆婆的雪佛蘭「古典順風曲」(雪佛蘭汽車的一種型號)老爺車就「呼嘟嘟」地在門外發動了引擎。莎拉上樓來到兒子的房間,打著昏暗的手電筒小心跨過堆滿玩具的地板,結果差點踩到兒子的最新傑作:他用一個泡沫塑料杯做成筐,一個四方泡沫做成欄板,搭建了一個桌子高的投籃筐。
床頭一層架子上坐了一排胖嘟嘟的絨布小動物:有小豬愛爾和戴著卡里拉太陽鏡的小熊剋剋。另一隻小熊哈克?貝利被兒子抱在懷裡睡著了。
傑理德穿著他自己在維爾港跳蚤市場挑選的扎染襯衫和侏羅紀公園睡褲,棕色的頭髮睡得蓬亂,呼吸柔和而平靜。他的睫毛特別長。手腕上繞著一個土黃色帶子,上面寫著:Cowabunge(衝浪者衝浪時喊的口號)。
莎拉坐在床邊望著兒子——她常常可以一連幾個小時就這麼看著兒子睡覺——直到他突然嘴裡嘟囔了兩聲翻了個身。她吻了吻他的額頭,關門下了樓。
莎拉從廚房的壁櫥裡拿出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每次完成任務回來精神都會處於亢奮狀態,所以她需要點什麼東西來幫助睡眠。不過,威士忌也不是好喝的,現在她早上起床時連一丁點兒宿醉的頭痛感都受不了。於是,她放下了酒杯決定去用微波爐熱一杯牛奶喝。
調好微波爐的時間,莎拉走進廚房。晚餐用過的碗碟照原樣堆在餐桌上,灶台上面的罐子上還粘著意大利面醬。她跟傑理德說過要擦乾淨的,顯然他沒擦。這本來也應該是安婆婆分內的事,不過可能只怪電視太誘人了。她覺得很煩躁,原本就不好的心情現在更糟了。
每次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見到科洛林,莎拉都會覺得很壓抑。有時她也會想要個伴兒在身邊陪著,希望傑理德在家裡能有個爸爸。
但一定不是科洛林。除了科洛林,誰都可以考慮。她對這個男人實在是厭惡之極。過去那段不幸的婚姻已經證明和他之間有任何瓜葛都是噩夢。這個男人既自私又沒教養,可惜等她認清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不僅兒子看出了自己對前夫的鄙夷,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挺無恥的。兒子對這個在自己面前總是扮演海軍訓練官的父親敬而遠之。科洛林一周只能見兒子一次,可能他以為這種方式最能把兒子培養得有男人味。根據法律規定,科洛林每個星期只能在週末,也就是週六,帶傑理德出去一次。而這也是兒子最不希望來臨的日子。一般來說,科洛林先過來帶兒子去餐館吃個早點,偶爾身邊還會帶著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接下來要麼就是去福克斯波羅看拳擊賽,要麼就是到南端區的健身房練散打。在傑理德眼裡,跟著老爸在一起的週六除了運動還是運動。可是,這也是科洛林惟一能夠和兒子相處的機會了。
傑理德是個活潑好動的小孩。雖然有時候難免脾氣有點乖戾,但是相當聰明。最近他迷上了棒球——到處收集棒球卡片、搜尋棒球賽事的得分結果。而一旁的莎拉卻擔心兒子這麼做是對他爸爸的種種誤導而產生的逆反。儘管傑理德聰明伶俐,但是他怎麼都想不到:無論他做什麼,他的努力都是遠遠不夠的。因為他需要的是一個父親,可是從科洛林身上他永遠都無法找到這個「人」。早點清楚這個事實對傑理德的成長有好處。
莎拉想起一個月前一個週六的下午,傑理德和爸爸呆了一天以後眼淚汪汪地回到家裡,身上有明顯的淤傷,一隻眼睛竟然腫得睜都睜不開。莎拉情緒激動地奔到街上,趕在科洛林發動引擎之前攔下了他那款「標兵」汽車。
「你他媽的對兒子做了什麼?」莎拉吼道。
「嘿,別激動,」科洛林說,「我只不過衝他給了一記左勾拳,他沒躲開而已。我在教他怎麼用胳膊肘接拳。」
「沒躲開?科洛林,他還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傑理德學會習慣受點傷,對他有好處。」科洛林永遠只會把兒子叫成「傑力」或者「小傢伙」。
「你敢再這麼做的話,就試試看!」莎拉警告說。
「別衝我嚷嚷對兒子不能做這不能做那的,」科洛林回道,「你想送他去上什麼鋼琴課什麼寫詩班是吧,省省吧你。你不會是想把他培養成一個娘娘腔(男同性戀者)吧?」說完,科洛林發動引擎開車走掉了。
微波爐響了,不斷地發出嗶嗶聲。牛奶熱過頭了,灑了一爐子。莎拉先拿紙巾把微波爐擦乾淨,再用勺子把杯子裡牛奶最上面一層的奶油挑走,又往杯子裡加了一點糖漿。
她放起了一些柔和的室內樂(貝多芬還有舒伯特的鋼琴三重奏是她最常聽的,可是科洛林卻常常以此嘲笑她的品位),躺在了洛茲懶人椅上。
她突然想起了薇蕾莉,不是死在床上的那個,而是最後一次見面時美麗動人的那一個。薇蕾莉說她「不想幹」了,又聊了一些以前常說的話題,還說在華爾街找了一份「位高權重」的工作。她的要價越來越高,就是為了早點洗手不幹——因為她意識到自己的應召女幹不久了,而錢也不像以前那麼好賺了。
薇蕾莉走得很安詳,就像是一個以為找到了「甜爹」(指靠送奢侈禮物來博取女人歡心的人,尤指其中年紀較大的。)靠山的買家,可惜,她的「支票」過期了。她喜歡一面嫌棄唾罵「山姆老爹」(指美國政府)給自己的錢,一面卻又死皮賴臉想多從它那兒多撈點好處。
對莎拉來說,薇蕾莉的「支票」是過期了,至少是超支了。雖然一個好的線人能夠保證你的股票價格扶搖直上,但是像她這樣的線人接觸的都是些位高權重的人物:不是高官就是黑手黨,所以要支付的酬勞自然就不能是一般的數目。
現在,她死了,可是又不像是謀殺。妓女常常會是暴力、謀殺的受害者,要不然就是在社會的生存法則下做了犧牲品。然而,目前的情形卻沒有跡象表明薇薇的死跟她的特殊職業有關。也沒有證據顯示她的死跟她做線人的事實有聯繫。
不過,薇蕾莉藏在假藥櫃後面的現金——總共差不多有五千美金,那一扎面值五十美元被對半切開的鈔票——顯然證明了她的確在為某人做事。
是誰呢?如果是黑手黨,那留下的錢怎麼解釋?有誰殺了她以後,明知道有錢卻不拿的呢?如果她是因為給FBI提供線報而遭到有組織犯罪的殺害,那錢是從哪兒來的?她是因為當線人才被殺的嗎?
FBI一向不會介入兇殺案的調查,但是這個案子牽涉到FBI的一個線人,情況就另當別論。
科洛林叫他前妻來犯罪現場的目的,不單是讓她來確認屍體,更不可能是出於慷慨大方。說白了,不單只有線人才懂得討價還價。如果科洛林想進入FBI數據庫,他就得先出讓一些小小的線索,比如那本「羅拉帶」地址簿。他只能交易,沒的選擇。
凌晨兩點,莎拉爬到三樓臥室,換上了睡覺時喜歡穿的加長T恤,爬上了床。犯罪現場的情景就像一部令人作嘔的幻燈片在她腦海裡閃過,背景裡響起記憶中支離破碎的對話。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個鐘頭後,莎拉終於進入了時斷時續、不怎麼踏實的睡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