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有多遠(七月) 8
    應該去問問那小男孩的吧?可是我的腳在半路上停了下來。

    問好?還是不問好?

    問誰?這種事情去問誰?  

    問了跟我有什麼相關?問了又能怎樣?  

    一大堆一大堆的漿糊開始在腦袋中翻騰,胃竟然又開始跟著攪翻……  

    ——有多久,沒有過這樣茫然不知所措的情況了?  

    好像,這次更嚴重。  

    一件完全超出了我思維範圍超過腦細胞容量的事情。  

    「清水?」熟悉的聲音,回頭,是從新宿店裡到這邊來的千堂——從NAST時代就在一個店裡的同事,也是敬佩長谷川先生而跟來的前輩,我恭敬的稱呼:「千堂先生。」——即使我現在是那邊的店長我對於前輩的尊敬也是依舊。  

    他笑著:「怎麼?政人不來就把你拉過來幹活啊?真會用人!不過,剛好,我有事情想告訴你,聊聊?」

    「好啊,好久沒和千堂你一起喝酒了。」

    千堂年底就要不幹了。

    學生時代就喜歡衝浪游泳的他已經決定了到沖繩海邊去開家小酒吧,一輩子伴著最喜歡的大海。  

    「很好啊……我現在,還不知道不幹這個能幹什麼……」我低頭看著杯裡的冰塊在四撞,一邊說道。  

    他笑了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很爽朗很大方:「我看你經營那邊本店干的相當不錯呢!就這樣跟著政人干也很好,他很看重你的。」

    「看重…………」沉默下來的我腦子裡還是那團漿糊在攪來攪去…………  

    「千堂,我剛剛,碰到那個大眼睛的男孩子……那個……」突然的說不出口,看著他,求救一般,他理解的笑了笑,「你看到啦?」

    「真的……?」

    招手再要了一杯酒,他點上煙:「那孩子是兩個月前來的,才19歲,輟學了,只有一張臉長的看的過去——不過說真心話還真是非常非常漂亮的小男孩!那張臉,中性的很!……難怪他也把持不住……要不的話……」他瞇細了眼睛在這家清吧裡的黃紅燈光裡看著我一直在發呆的臉:「喂!吃醋了?」

    「什麼?什、麼、什麼呀?」如此大的重磅炸彈猛擊之下,猝不及防的我立刻把酒卡在了喉嚨眼裡,嗆了半天,他笑著幫我要來紙巾,幫我拍著背——  

    「玩笑玩笑!」他笑著道歉,我也老老實實的說:沒什麼。  

    他卻再次瞇細了眼睛:「你真是個很奇怪的小子呢!剛剛來的時候大家都覺得你不是幹這行的料,可你卻幹的好像這行的天才……我現在也不是很明白你、好多事情都不明白:你倒底是精明強幹呢還是笨瓜一個?是扮豬吃老虎呢還是你本來就是那頭豬?」

    ——為什麼?豬?老虎?漿糊漿糊腦子反應不過來……我只能瞪著眼睛看著他。  

    他向後一靠,好像若有所思的望著屋頂:「真不明白政人是怎麼把你那老虎的一面看出來的?我怎麼看也是那頭豬…………」

    ——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不過我大概瞭解:「老虎」是說我幹這行和管理很厲害……那「豬」是說我這種溫和的態度吧?  

    反正我這個人還是天生的就這種謹慎的個性麼……  

    2點關門。  

    一個人走在街道上。很想讓頭腦裡這團漿糊快點清醒一點,夜風卻一點沒降下溫度來……

    男孩子……男孩子……  

    緊緊一窒的酸楚,然後煙的苦澀在嘴巴和身體裡面爆炸開來——砰的一聲,卻把那份不知所措、酸楚無法言語的澀味瀰漫在心裡腦裡……  

    我——我不喜歡男人的……我對長谷川先生的敬佩也根本扯不到那方面去!  

    那麼……  

    這種酸楚是……一種獨佔欲嗎?  

    ——千堂說的對,因為長谷川先生太寵我了——他在那個時候也許是無意識的拉了我一把,我走進了這個世界,然後他又給了我需要在這個世界勇敢生存下去的「肯定」,再後來,他用這種對我的「肯定」一直器重我重用我甚至時刻站在我背後給我力量……  

    所以他對於我而言,是那麼重要的存在。  

    而突然發現,我卻不是他最重要的存在時……  

    ——這種酸楚心痛,好久沒有的掙扎困惑,就是那種「失落感」在作祟吧?  

    沒錯吧?  

    我啊,還真是孩子氣呢!  

    可是……  

    多麼,沉重的一種失落感。  

    淚水,在這種時刻同樣是多麼無力的一種東西。

    行動電話響了,是長谷川先生的號碼。我鎮靜了一下才接。

    他是問店裡的情況,我簡單的匯報了一下,乾澀的聲音和微微的顫抖,他沉默了一下:「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我只能回答這兩個字。

    「是嗎?」

    「沒事。你要什麼藥嗎?我……我買了點退燒藥和吃的,給你送去好嗎?」——明明空著雙手的我卻用那種虛偽的聲音說出了沒有經大腦的話語……  

    漿糊。困惑。茫然。渴望。  

    「啊,現在你不累嗎?不用了,我這裡都有了。」他停了一下後拒絕了。  

    「那沒人照顧你也不好吧?我還是銀座,離你那裡不遠了。」腳已經停下,我已經站在了他的樓下。  

    謊言。欺騙。乾燥。痛苦。

    「早點回去休息吧,不用過來了。」他還是在拒絕,話筒那邊有不止一個的呼吸聲……  

    「嗯,那你一個人可以嗎?」仰望,燈光昏暗,卻對我陌生而遙遠,高的彷彿是另一個天涯。  

    「沒事,我一個人沒問題,馬上要睡了。」他停了一下,沉默的空氣裡,他也覺得了我的不對勁吧?他再開口卻是帶上了那陌生的笑聲:「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嘮叨了?」

    「沒有。」——那種陌生的笑聲好像比我更虛偽,我僵硬的說了兩個字:「沒有。那你休息吧。」

    那燈沒有滅。

    不過是在三樓。我獨自一個人坐在對面小公園兒童玩的鐵架上,雙腿懸空——好幾年沒運動了,我爬高上低的身手還沒僵硬。涼的徹骨的夜的風,全身好像被風穿過一般微抖著,看著那燈光裡那個纖細身影來來去去拿藥端水,又一下子跳上床,然後兩個人的頭重疊在一起—

    那雙薄而堅定的雙唇是會微笑著接納的吧?  

    ——心撲通撲通的跳著,聲音大過了耳邊的風聲,

    血刷刷流過太陽穴的聲音也直衝腦海,  

    那唇是什麼味道?是冰冷的呢?還是像他的手一樣其實是溫熱的?  

    被那手臂像這樣擁抱的感覺又會是怎樣的呢?  

    傾聽他的心跳聲,可以無比無比、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貼近他的感覺是怎樣的呢?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別人?!為什麼?  

    如果、如果知道你喜歡男人的話,那我早就——  

    猛的摀住了嘴,  

    臉上溫熱滾燙的液體滑過戰慄的肌膚,  

    我……  

    我說了什麼……  

    夜晚的風好冷,沸騰的渴望卻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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