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五人日。
第二十三代征夷大將軍德川宏政在江戶二條城正殿接過天皇詔書,正式即位為這個國家的統治者。
德川宏政,第二十二代征夷大將軍嫡長子,三河大名,時年三十五歲。
那年,年號改為寬久元年。
慶祝將軍登位,二條城那夜要敲一夜的太鼓。
所有大名都必須出席的完全由男子來敲的男太鼓盛宴,從月亮東昇的那刻起,響徹雲霄的鼓聲要持續到第二天第一縷陽光照亮二條城的清露之晨。
夜幕降臨,篝火四燃,春寒侵人的二條城,坐滿了整個國家所有的統治者卻靜悄悄不聞聲響,所有人屏息以待。
正殿的正座是將軍之位,右側是將軍正妻之位,左側理應為將軍之母之位,宏政的母親,上任將軍正妻早已過逝,本來應該不設的座位上卻是一個青衣的男子——就是那位傳言中新將軍寵到艷冠後宮的男人吧……男人,是真的男人,大約和將軍差不多年紀,微皺著眉,擁著上好的白裘冷冷坐著的男人。
輕輕頜首,太鼓的第一聲終於響起。
在這樣的寒天裡只著著兜襠布的壯年男子,闊大到比一個人還長的太鼓,用最陽剛的走馬令敲出來的隆隆鼓聲如同春雷,揭開了一夜太鼓的序幕。邊緣開始的輕輕雷動,點點的手肘回折的間或重擊,直到兩條臂在鼓面上自如舞動…………執著的每一次宣告:新的主人已經降臨——
聽著它,心和血脈一起勃勃躍動……可是只限在這個殘破的身體裡的一切熱望只能喝光杯中烈如火清如泉的酒液,在一刻,似乎又是一個男人了……
和知自然也是來了的。
看過來的視線,瘦削下去的頰,撕扯一般的眼神…………
那焦躁的狂亂的眼神就是你最重要的東西被人奪走的惶恐嗎?
痛苦嗎?——
如果你痛,我的蝶將會笑……
我要你,嘗到失去一切的痛苦!——
失去最珍視的東西的痛苦痛苦嗎?
……就像我,被你毀掉的曾經擁有的幸福…………我的蝶,我的平靜的日子,我的,在你的懷裡被欺騙著那些日子…………
大笑。
狂笑。
笑到澀到無法再飲下杯中的酒。
怔怔的,就那麼和那個人的痛苦視線相纏…………
千萬年,千萬載,
那些日子,如果你的欺騙沒有被我發現,我活在一種被蒙蔽的無知平靜中……
能說是幸福嗎?
不知道。只是……——
好像還能聽的到和知笑的聲音心跳的聲音呼吸的味道…………
一切都像是在發生在昨天。
宏政的手過來裝做不在意地輕輕觸了一下葉屋的指尖。
俘虜了的另一個男人……好像隨時隨地碰觸一下才會覺得安心的男人居然已經是這個國家的統治者了……為什麼呢?葉屋瞇起了眼睛,看著宏政的一個微笑,宏政在低聲的問:冷嗎?累嗎?然後指尖的一個觸碰,他就已經滿足…………
"冷嗎?累嗎?"
宏政將自己的酒杯裡的暖酒遞過去,碰觸一下他的冰冷指尖,隨時隨地想觸摸他一下以證明我的擁有——不是做戲,心中胸口焦灼的妒意……——
只不過是看到了和知,看到了和知在看葉屋,那胸口的撕痛就開始燃燒……
夜漸闌,一字排開的七隻小太鼓,中間的聲響為最清脆,依次兩邊雁翅排開的小太鼓聲響漸次低沉,然後在一陣春雨般的合鳴中七隻鼓一起奏響…………嘩嘩的低沉聲裡,最邊兩個最低的鼓手開始變換手勢,突起如斷章的異聲在合鳴的沙沙聲中帶起一股煥發的神采……
然後是最中間的鼓帶頭變奏……
然後是次邊的鼓合上來……
然後七隻鼓以不同的聲響、相同的節奏輪起了強壯的雙臂在飛舞的汗水裡奏起春雷不斷的樂章!
出神的聽著,然後在一抹微雪裡彷彿神智已經飛在了空裡,在鼓聲裡飛散了一切心智……
很冷。
看了宏政一眼,他點頭,近旁的侍女過來扶著他起身,宏政在眼角的餘光裡看著和知也起身退席……
哼。
用鼻子哼了一聲,端起酒杯,看著已經開始的彩扇劍舞,和著九州來的鼓手的太平鼓聲,尺八簫的低鳴……
一切盡在掌握中嗎?
不……
唯一難於把握的就是葉屋的那顆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