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魂劍」回歸了本位。
皇城上空的雲霧中靜靜佇立著四個人影。
毗沙門天寶幡上一百零八顆明珠、毗留博叉降伏的赤龍、多羅吒身邊的玉琵琶、毗琉璃手中的「滅魂劍」,四件天王法器全數歸回本位,皇城上方籠罩的瘴霧逐漸被法器的祥光驅散了。
「接下來的百年之間,人世會平靜許多了。」毗沙門淡語。
毗留博叉遙望著大地。「百年後,還是會有一場大劫難。」
「百年後的事,就百年之後再說了。」多羅吒笑著聳聳肩。
「世人大多貪婪、狡詐、陰險、嗜血、卑賤,人間多數是這樣的人,能維持著百年平靜無災,已經是大不易了。」毗琉璃冷嘲地說道。
三人同時轉過頭來看他。
「我說錯了嗎?」毗琉璃皺了皺眉。
「不,一點兒都沒錯。」
「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三人由衷附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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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武肅親王府的後宅,辦了一場弗靈武貝勒的私人夜宴。
四個大男人圍成一桌,閒聊著侍帝心得。
另外四位如花女眷,則圍在池塘畔一邊餵魚,一邊說笑。
博西勒和喜天始終是這群人裡面最心不在焉的。
夜宴之後,眾人散去。
博西勒和喜天攜手坐在涼亭中,靜靜仰望著天上明月。
晚風悠悠,吹散了喜天似有若無的歎息。
「妳是不是不喜歡這裡?」博西勒懂得她的心思。
「和大家一起生活的日子確實很愉快,但是,我總希望和你在一起的時間能再多一些。」她倚在他懷裡低歎著。
「不如,我們一起離開吧。」他低頭輕輕吻她的額。
喜天苦笑。「如今你是皇上重用的人,皇上豈肯放你走?」
「什麼都不說,偷偷溜走就行了。」他低笑。
喜天仰起臉看他,眼中有了幾分欣喜之色。
「可是,弗靈武會生氣的。」她覺得不安。「弗靈武那麼照應你,而觀娣又那麼照顧我,我們若是偷偷溜走,會不會對不起他們?」
「不,他們會明白的。」他低喃,溫柔地將她擁入懷裡。「妳想去什麼地方?我都陪妳。」
「博西勒……」她咬著唇,怔怔地紅了眼眶。
「就這麼決定,明天我們就走。」
喜天點頭,唇邊悄悄綻開一朵甜美的笑容。
天剛亮,曙色蒼茫。
弗靈武來到博西勒的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門未鎖,他疑惑地推開門,屋內一片岑寂,他呆了呆,瞥見桌案上擱著一張紙,他走過去,看見紙上寫著──
天下已大定,我與喜天想四處遊歷,來日有緣再聚。
博西勒
弗靈武仰頭蹙了蹙眉,長長地歎一口氣。
其實,他早已經猜到博西勒和喜天會這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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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飄雪。
大雪將景色如畫的山谷覆蓋成了一片銀白。
山谷中有間小木屋,屋內燃著火光融融。
「雪下得好大啊──」
喜天從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趴在窗上望著外面雪白的世界。
博西勒仍躺在床上,似醒非醒,慵懶地應了聲。
他們自離開皇城之後,一路遊山玩水,來到了這一處景色宜人的山谷,喜天一瞧便愛上了,兩人便在這山谷搭起一幢小木屋,一住就是十幾年。
「快沒柴了。」喜天丟一塊乾柴進爐中,轉身又飛回溫暖的被窩裡。「博西勒,雪下得這麼大,咱們都不能出去了,萬一柴燒光了怎麼辦?」
「燒光就燒光嘍!」他把她捲入懷裡,把臉埋進她柔嫩的頸肩。「反正有妳可以抱著取暖,沒柴有什麼關係?」
「嗯,沒東西吃也沒有關係,咱們兩個可以抱在一起餓死!」喜天戳了一下他的額頭。
「可以抱在一起死,也還不算壞呀!妳不是老想跟我一起死嗎?」博西勒把臉埋在她胸前磨蹭著。
博西勒這句話又觸動了喜天的心思。
「博西勒,人死了,便會把今生所有的一切都給忘記是不是?」她溫柔地輕撫著懷裡的男人。
「是吧,至少我完全記不得前世的事。」
「倘若我們兩人一起死了,兩人都一起把對方給忘記了,來世就算見了面,也記不得對方是誰了,對不對?」
博西勒悶悶地應了一聲。
「我不想忘記你。」她歎息地以十指梳理著他的發。
「我知道。」
「所以我不能死。」
博西勒微愕地抬起頭,看著她說話時的神情。前幾年,她曾經動過念頭,要是他死了,她便要陪著他一起死。
「死了會把你忘記,所以我不能死,我不想忘記你。」
喜天說這些話時的意態非常安詳、非常滿足。
博西勒微微笑起來。「好,至少妳可以選擇,而我,卻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想明白了。」她柔柔撥開他頰畔的發。「倘若我和你一起死了,從此靈魂離散,何時兩個魂兒才能相見?只要我不死,我永遠記著你,來生我定還可以尋到你的,是不是?」
「但是思念很苦。」這是他不忍心見她受的苦。
喜天輕輕搖頭,不經意看見了他頰畔的一絲白髮,怵然而驚,如針鏤般的痛楚狠狠地刺痛了她,眼眶猛然泛起了淚霧。
「只要來生我們還能相聚,受這個苦也是值得的……」她用力抱緊他,淚水靜靜淌下。
「好,妳要記著,一定要來找我。」
他的手臂箍得她發疼。
「我一定會找到你,一定會再讓你愛上我的。」
喜天心中百感交煎,吻了吻他右耳垂上的朱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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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後。
大清皇朝漸漸走向滅亡了。
富麗壯觀的皇宮遭到炮火的洗劫,末代帝王自身難保,清王族們只好倉促地逃出皇城,流散到各地。
流亡的王族中有位十六格格,與額駙帶著年僅十歲的小阿哥顯歡逃往東北,途中遇劫,夫妻奴僕們都遇害,盜匪劫光了所有財物,只留下小阿哥顯歡獨自存活了下來。
顯歡自幼嬌生慣養,從小在公主府裡養尊處優地長大,從來沒有過過一天沒有奴僕服侍的日子。但是皇室亡了,滿清王族流散各地,他一個十歲的孩子也得被迫提早長大。
人類都有求生的本能。
逃命時,衣服是否又髒又破不重要,能御寒就好。
睡破廟或孤墳旁也不要緊,有可以遮風的地方就好。
但是,唯獨飢餓感是沒辦法忽視的。
當面對可怕的飢餓感時,即使是再小的孩子,為了填飽肚子活下來,什麼都會去做。
這天,顯歡已經餓壞了,他看見一戶人家蒸了饅頭當晚餐吃,這戶人家也是貧苦的,饅頭蒸得剛剛好,夫妻連同小孩四個人,只蒸了四個饅頭,一人一個,沒有多餘的可以搶。
但是他已經太餓了,因此看中了最幼小的孩子,迅雷不及掩耳地衝過去,一把搶走那孩子手中的饅頭,得手後,立刻沒命地奔逃。
「臭小子!敢偷我家的饅頭!臭小子──」
身後是氣急敗壞的追罵聲,顯歡咬著饅頭,飛一般地逃跑。
確定自己是安全的以後,他才倒坐在大樹旁,捧著搶來的饅頭,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品嚐著。
當他吃完最後一口饅頭,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不經意地抬頭時,看見前方路旁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少女,正怔然地呆望著他。
「看什麼!」顯歡抬高了臉瞪過去,骨子裡仍有公子爺的傲氣。
那少女恍恍然地朝他走來,慢慢地在他身前蹲下,淚水驀地浸濕了烏玉般的眼瞳。
「妳想幹什麼?我身上可什麼都沒有喔!」顯歡以雙臂環抱住自己,戒備森嚴地看著她。
少女白皙如玉的手朝他的右耳垂撫去。
「妳幹什麼!」顯歡倏地拍開她的手。
「是你,我找到你了。」少女凝視著他右耳垂上一顆血紅色的朱印,兩行眼淚唰地流了下來。
「喂,妳幹什麼?妳莫名其妙哭什麼啊?」顯歡被她嚇得手足無措。
「你不記得我了嗎?」她握住他的雙臂,淚水一行一行地滾落下來。
「妳是誰?」顯歡困惑極了。
「我是喜天呀!」她的聲音微微發顫。
顯歡仔細地瞧她一眼,這少女既漂亮又靈氣逼人,如此特別的少女見一眼絕不會忘記,但他確實不記得曾經見過她。
「不認識。」顯歡肯定地搖頭。
「果然還是忘了……」喜天閉眸,眼淚無聲地滾落。
顯歡不明白她說些什麼,但是她的眼淚卻震動了他年幼的心。
「妳可能認錯人了,我的名字叫顯歡,不是妳要找的人。」他放低了聲音說,不再像刺蝟那樣充滿敵意。
「我沒認錯人。」她伸出手,溫柔地輕輕撫摸他的右耳垂。「你的右耳上有我給你的印記。」
顯歡這回沒有推開她,整個人被她溫柔動人的神情給迷惑住。
「這是我生下來就有的胎記,難道妳在我小的時候見過我?」他呆呆地問。
喜天只是淺淺地笑著,沒有回答。
「姊姊,妳說妳的名字叫喜天?」顯歡挑著眉問,覺得這個姊姊怪得很。
聽他喚她「姊姊」,喜天輕輕拭去淚水,笑得更加動人。
「妳一個人嗎?」
喜天點點頭。
「嗯,我也是一個人。」他也笑了。
「你怎麼穿得破破爛爛的呢?真是不會照顧自己。」她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臉,忘了他只是個十歲的小男孩。
顯歡在失去父母親人之後,第一次有人如此憐惜他,一點兒也不在乎他又髒又臭,一顆童椎的心頓時感動起來。
「姊姊,妳待我真好。」他怔然凝視著她。
喜天溫柔地一笑,將他的臉仔細地擦乾淨以後,露出來的是一張輪廓分明的俊俏臉龐。
她動情地怔望著他,無限愛憐地梳理著他的一頭亂髮。
「姊姊,妳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不如我們一起做個伴吧?」他握住她的手,真心誠意地說道。
「好啊。」喜天點頭,心中既甜蜜、又酸楚,淚珠不自禁地落下,唇角卻微微綻開一朵欣慰的笑。
「妳怎麼老是又哭又笑的?」顯歡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她擦淚。
「我只是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她咬著唇,欲哭欲笑。
「我們可以做個伴,不過,我還只是個小孩,沒把握不讓妳餓肚子喔!」他揉了揉頭,有點羞澀。
「沒關係,我會照顧你。」她的紅唇盈滿了笑意。
「好哇!」顯歡大聲笑開來。「現在我小,由妳來照顧我,等我長大了,就換我來照顧妳!」
孩子氣的承諾,讓喜天格格笑出聲來。
「你肚子餓嗎?」她柔聲問。
「有一點。」剛剛那一個饅頭沒能餵飽他。
「那……我們去買東西吃吧。」
「妳有錢嗎?」他挑眉。
「有啊。」她笑著點頭。
「好,我們走!」他跳起身,很自然地牽著喜天的手。
夕陽西下了。
紫橘色的天空底下,有一雙一大一小的人影,兩人就這樣一直牽著手,始終沒有分開過……
【全書完】
編註:
(一)關於四大天王之西方廣目天王──弼爾雅&善月的愛情故事,請見花蝶894【叱吒風雲之一】《可喜娘》。
(二)關於四大天王之北方多聞天王──弗靈武&觀娣的愛情故事,請見花蝶914【叱吒風雲之二】《丑奴兒》。
(三)關於四大天王之東方持國天王──洛無天&無夢的愛情故事,請見花蝶931【叱吒風雲之三】《夢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