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寶年間,烽煙四起,爭戰連連,正是一個亂世——一個什麼怪事都可能發生的亂世!
一輛破馬車東倒西歪地朝山腰上走,拉了整整一天的瘦馬早已經疲累不堪,一段陡峭的山路讓馬再也無力攀爬,終於停住不走,氣喘吁吁地垂下頭來。
陸至言打量著前面的陡坡,若讓馬勉強拖著車子上山,恐怕一不小心就有跌落山谷的危險,仔細一想,便回頭對妻子如雙和女兒髻玉說:「馬太累了,沒辦法再拖我們上山,依我看,彤雲寺已經不遠了,我們還是下車走一段路吧!」
十八歲的髻玉掀開簾子,慢慢扶著母親如雙步下馬車,她輕輕緩緩地抬起頭,細細的青黛眉下有雙美麗動人的眼睛,眸光溫柔善良,總是似笑非笑著,一身膚色晶瑩似雪,柔美如玉,柔若無骨的身軀彷彿敵不過一陣驟風,嬌弱之態真是有若西子還勝三分。
髻玉理了理散亂的髮絲,一手提起紗羅裙擺,一手攙著母親,小心翼翼地步上陡坡,眼前峰巒疊障的秀麗景色,讓她稍稍忘了一路逃亡的惶恐與不安。
大唐皇室中,此刻正上演著一場震撼駭人的血腥文字獄,由於一班小人爭權奪勢,為了剷除異己,千方百計用盡各種手段迫害良臣,不少人因而無辜被囚入冤獄,宮中早已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了,所以當陸至言風聞自己遭受牽連的消息之後,便連夜帶著妻女逃出長安城避禍。
離開長安城後四野茫茫,陸至言一時之間不知該往何處去,遠處微弱的鐘聲喚起他的記憶,於是決定投奔彤雲寺。
二十年前,陸至言唯一的弟弟就在彤雲寺出家為僧,法號靜德法師,這二十年來,他們兄弟兩人不曾見過一次面,沒想到,他竟會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情形之下與出家為僧的弟弟見面。
太陽快將偏西了。
髻玉拭了拭額上的薄汗,聽見遠處傳來幾聲清悠輕忽的鐘聲,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她興奮他說:「爹、娘,鐘聲已經好近,大概就快到了!」
陸夫人臉上的陰霾終於淡去了一些,雖然不知道此行將會如何,但是至少能讓勞頓四天的疲累身軀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咱們加快腳步,說不定能在天黑之前趕到彤雲寺!」陸至言喘著氣說。
髻玉攙著母親,緊跟在陸至言身後,慢慢朝深山走,山中的霧氣漸濃,三個人影漸漸地沒入氤氳濃霧中。
昏黑如墨的夜色裡,三百年的古宇彤雲寺出現了。
陸至言難掩驚詫的神情,呆呆站在彤雲寺前,眼這座宏偉的古廟竟然早已破舊頹記,毫無生氣,寺門開著,朝裡望去,見不到一絲燭光,四處沓無人跡,草生得很高,恐怕早就荒廢已久了。
「爹……」髻玉朝父親走去,驚恐地望著四周,沙沙作響的風聲令她感到毛骨驚然。「是……這裡嗎?怎麼……一個和尚也沒看到呀!」
一陣冷風襲來,把燈籠裡的燭火吹得忽明忽滅,陸夫人嚇得偎近夫婿,頭皮一陣發麻,顫著聲音急促地說:「這地方看起來太古怪了,老爺,咱們還是快點走吧!」
「天都黑了,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走到哪裡去?不如進廟睡一晚,明天再做決定吧!」陸至言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先進廟屈就一晚再說,再怎麼古怪的廟,也總比三個人露宿荒野要好得多了。
陸至言提著燈籠,一步一步朝廟裡走進去,髻玉緊挽著母親的手尾隨在後,陸至言舉起燈籠四下照了照,歎了口氣說:「唉!真沒想到,二十年後的彤雲寺竟會殘破到這個地步,實在可惜啊!」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陸夫人低聲問道。「為什麼和尚會棄廟而去呢?」
陸至言搖首低歎。「真不知至行弟……不,靜德法師如今到哪裡去了?不知他是否安好?」
髻玉抬起頭環顧四周,黑夜中,彤雲寺顯得異常陰森恐怖,不知道白天看起來會不會莊嚴宏偉一點,當月亮從雲縫中探出臉來,她極目望去,就著淡淡的月光,勉強看見廟後傍著山邊處矗立著一尊巨大的佛像,她正感奇怪,為何在漆黑陰暗的佛像座下,會有白瑩瑩的銀光在閃動著。
髻玉看得出神,冷不防母親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把她嚇得魂不附體,她緊緊反手抱住母親驚叫。「娘,你要嚇死我嗎?」
只見陸夫人顫抖地朝前方一指,聲音驚恐地說;「你們看……你們看……」
陸至言和髻玉瞪著眼睛,朝陸夫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就在正前方陰幽的大殿裡,有一簇橙紅色的火苗在半空中飄蕩著,這個景象令他們三人彷彿瞬間跌進了冰窖裡,渾身僵硬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簇火苗朝他們愈飄愈近、愈飄愈近,平空中冒出來的一句人聲,將他們三人嚇得全跳了起來。
「三位施主別怕,我是彤雲寺的住持方丈,法名靜德。」
他們這才看清楚了那簇火苗原來是支臘燭,而手持臘燭的方丈也就是他們正想要投靠的人了。
陸至言一聽來人自稱是靜德方丈,驚喜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朝靜德跨上一大步,激動地說,「至行,你還記得大哥嗎?我……是大哥啊!」
靜德方丈仔細看了陸至言一眼,微微一笑,臉色平靜無波,漠然的表情並沒有因為乍見分別多年的兄長而改變一絲一毫,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淡淡招呼著。「許久不見了,外面風大,三位施主請進殿避避風吧!」
靜德說完,逕自回身朝大殿走去,留下他們三人僵立在原處,髻玉咬了咬唇,看得出父親難以承受的失望和落寞,她知道父親多麼希望來一場兄弟久別重逢的感人會面,想不到分別多年的弟弟反應竟出奇的冷淡,令他大失所望了。
「爹!」髻玉挽著陸至言的手,軟語勸慰。「叔叔是出家人,心中早已斷了塵念,我想此刻他心裡一定也很高興見到您,只是出家人的身份,不能讓他習慣世俗人的親情吧!您就別太在意了!」
陸至言無奈地歎口氣,溫柔地撫了撫髻玉的頭髮,雖然他們夫婦不曾生下一個兒子,但是唯一的女兒髻玉,不只擁有絕色的容顏,就連性情也相當柔順乖巧,十分善解人意,才剛滿十五歲,長安城中前來陸家提親的王孫公子就已絡繹不絕了,夫婦倆執意為髻玉挑選一門堪與匹配的婚事,挑選了三年還遲遲無法做出決定,萬萬沒想到此番會遭橫禍,這麼一來,恐怕髻玉的婚事更不知要耽擱到何時了。
靜德一一點亮大殿上的燭抬,在燭光的照拂下,大殿正中供奉的三尊紫金大佛看上去相當慈悲莊嚴,寧靜祥和的氣氛穩定了他們雜亂的心緒,靜德捧來一壺熱茶給他們暖身,氣定神閒地問:「請問施主深夜上山,所為何來呢?」
「我們……」陸至言看了靜德一眼,艱澀地說。「我帶妻女到此避禍,方丈能否收留?」
靜德目光祥和地望著他,輕輕地說:「並不是我不願收留施主,只是本寺中鎮著一妖,恐怕驚嚇了施主。」
「妖?」三個人面面相覷,驚疑地望著靜德。
靜德點了點頭,低低開始敘述著——
「十八年前的中秋,這座山上有一孽畜成精,幻化成年輕男子的模樣強擄一名少女上山,於是驚動了村民,合力上山擒妖,只是那妖法力高強,無人能敵,當時彤雲寺中寄住著一位雲遊高僧,以一柄青龍禪杖收伏了那妖,就鎮在寺旁的如來佛像下。高僧離寺雲遊之後,便無人敢繼續留在寺中看守那妖,百名僧人一一遠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獨自看守,如今彤雲寺逐漸頹殘,我很擔心如來佛像能再鎮妖多久,施主倘若寄宿寺中,恐有危及生命之虞,所以……還是趁早離開吧!」
靜德的一番話果然驚得陸至言夫婦膽怯萬分,但是髻玉卻聽得怔仲出神,非但沒有一絲懼意,反而好奇地追問著。「那是什麼樣的妖?方丈可曾見過?」
靜德深深望了髻玉一眼,笑了笑說:「那是一條千年銀鱗巨蟒,我每天都要查看他是否還被鎮在井裡,不但每天要看上好幾回,還得時常誦經給他聽,試試能否感化他。」
陸夫人一聽是條蛇,禁不住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她抱緊雙臂,不安地對陸至言說:「我最怕蛇了,咱們還是盡快離開吧!我……好怕啊!」
陸至言拍了拍她的肩,柔聲勸慰著。「別怕!就算要離開也不是現在呀!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好不好?」
陸夫人抿嘴不語,想到必須和數尺之內的巨蟒度過一夜,就覺得異常恐怖。
髻玉正好與母親相反,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她從小就時常聽人說起狐幻人、蛇成精的鄉野奇聞,雖然愛聽得不得了,可是總認為那些都是捏造出來的故事,怎麼樣也想不到,自己竟會在有生之年碰上,強烈的好奇心早把恐懼驅趕到九霄雲外去了。
靜德將他們三人領到較為潔淨的東側禪房,鄭重地叮囑他們,「夜裡若是聽見奇怪的聲音,千萬不要理會,天一亮,你們就盡快走吧!」
靜德說完,轉身欲走,陸至言急忙叫住他問「為什麼你不走?一個人留在這裡不是很危險嗎?」
靜德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出家是為了普渡眾生,若能感化這條修煉成精的銀蟒,也不在我苦修這一世了。」
髻玉聽得悠然神往,喃喃地、自言自語地說:「銀蟒……十八年前的中秋被鎮在寺裡的嗎?那時……我才剛出生呢!」
靜德冷靜的表情倏地一變,目光停在髻玉的臉上,隱隱透著一絲古怪,他臉上泰然自若的神色全不見了,語氣略微緊張地問髻玉。「你是在十八年前的中秋那夜出生的嗎?」
「是啊!」髻玉笑著回頭問母親。「娘,您曾說我是在子時出生的對不對?您還說真是一個好時辰呢!」
陸夫人點頭笑了笑,接著說:「對呀!我記得那一夜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哩!」
靜德的眼睛僵直地望著髻玉,忽然沉聲對她說:「記住,明天天一亮就要走,最好離彤雲寺愈遠愈好,聽見了嗎?髻玉……」
髻玉不懂靜德方丈為何突然之間面色沉重起來,凝視著她的目光深奧得令她讀不懂其中的涵義;更讓她不懂的是,自始至終,從沒有人對靜德方丈提及過她的名字,而他卻知道她的名字叫——髻玉。
這一夜的月亮又大、又圓、又亮。
髻玉的一雙眼睛全無睡意,緊緊盯著窗外掛在夜空中的那一輪皎潔明月,細數著從月亮臉上飄過的雲到底有幾朵,山中的夜安靜得可怕,除了風聲呼呼吹過樹梢的聲音以外,她還聽見了一種悶悶的、痛苦的、忍耐的呻吟聲,一次一次撩撥著她敏感的神經,她悄悄轉頭看了一眼沉睡中的父母親,很奇怪為什麼他們能夠睡得那麼沉、那麼熟,難道都沒有聽見那種教人心悶難受的呻吟聲嗎?
雖然靜德方丈已經告誡過她不能理會,千萬不能理會,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去偷偷瞧一眼那條千年銀鱗巨蟒,究竟是長成什麼模樣?
月光愈夜愈亮,髻玉不必依賴燭光也能看清通往傍山大佛像的路,她輕輕地、悄悄地,一步一步朝寺後的佛像走去,佛像下方有一口巨大的古井,從井中微微透出銀白色的光芒,幽幽的、神秘的在井口流動著。
髻玉屏住呼吸,雙手不由自主地扭扯著衣袖,她聽見自己的一顆心「咚、咚、咚」的狂跳不已,雖然她從小就一點也不怕蛇,但是修煉成了精的蛇畢竟不同,她有點擔心自己會不會在探頭偷窺的那一瞬間被一口生吞
了去。
一聲沉悶、嘶嘶的微弱呻吟聲,化成一股不能抗拒的力量,將髻玉牽引到了井口邊,她把雙手輕輕放在井口上,慢慢地傾身向前,朝井裡快速地望了一眼,驀地,她呆怔了——
一身銀白燦亮的鱗片隨著身體的蠕動泛起陣陣眩目的銀色流光,碩長的身軀盤蜷著,正好將井底塞滿,他彷彿受制於什麼而無法動彈,火紅的雙眼中盡露痛苦之色。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頭上的角微微輕顫著,極力想偏過頭來看她,卻用盡力氣也無法將身體移動分毫。
髻玉震驚的發現困囿他的真正原因,原來有根焦黑色的長針就紮在他的七寸處,她曾聽人說,蛇的要害便是七寸處,普通的蛇若正中這個要害必死無疑,只因他有千年道行,雖不會死,卻被這根針嚙咬了整整十八年,在這個小小的井底痛苦了十八年,鎖了十八年。
是誰狠心如此?
髻玉無來由的感到心疼,就像那根針也紮在她心上一樣的疼,眼眶突然泛起淚光,難忍的心酸,無法言喻的因緣喚起她一點點記憶,說不出所以然,只莫名的痛恨起狠心折磨他的人,痛恨起這樣殘酷的手段。
她只有一個迫切的念頭——放了他!
井底約有二丈深,她思索著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到銀蟒的身邊,她趴在井口,探出半個身子朝井內打量著。
陡然間,在她身後傳來抽氣聲,有人驚喚道:「髻玉,別做傻事!」
髻玉回頭,瞥見來人,原來是靜德方丈。
「方丈,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見死不救!」髻玉圓睜秀目,怨怪著。
「你別忘了,那是妖啊。」靜德冷靜道。
髻玉向來甚少動怒,卻因靜德這句話而怒火中燒,無禮爭辯起來。「出家人既然慈悲為懷,還分什麼人什麼妖?讓他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你也能心安嗎?」
靜德面不改色道:「不經苦難便不能得道,肉體的歡愉只是短暫無常的……」
髻玉不明白靜德話中深意,也根本無心想明白,她的靈魂早已身不由己飛揚了出去,到底逃不過冥冥中的情牽,她的前塵回來了,無法控制、無法收拾,似火般的濃情,在她體內驚心動魄地焚燒起來,她無力思考,也顧不得許多,一心只急著想救出前生心愛的男人。
她被不知名的力量驅使,快速轉身爬上井欄,電光石火之間,縱身向下一躍,落在盤蜷的蛇身上,一觸到光滑沁涼的鱗片,恍若前塵舊夢一齊湧來,她匆促地挪動著身子,伸出手,將那根焦黑的繡花針輕輕拔了起來。蛇身突然消失,白霧乍起,漸漸攏聚在一堆,髻玉呆望著輕煙散去後出現的那個男人,男人的臉俊美得匪夷所思,冷峻的眼睛瞅著她,長長久久的、如夢如幻的。
她一定見過他,那麼熟悉而且親切,彷彿是相思懸念已久的人,千辛萬苦只為了見他一面。
蟄龍被無邊的痛楚折磨得太久了,全身的骨節似要崩散,七寸處仍痛不可抑,他看見酷似木雲的少女,臉蛋明淨透白,羞怯怯的朝他望,一雙煙迷霧鎖,情意纏綿的眼睛,讓他一時忘了置身何處,柔聲喚道:「木雲——」
少女抿了抿唇,聲音比木雲更細了一點,軟軟的說:「我不是木雲,我叫陸髻玉,你呢?」
「你忘了蟄龍這個名字嗎?」他愕然,當看見她手中握著的七寸繡花釘,這才從夢中驚醒,回到現實來,她並不是木雲,只是一個酷似木雲的少女而已。
井口忽然傳來一聲沉重的歎息,無限歉歡地。「該來的還是來了,到底是逃不過啊!唉——」
蟄龍聽得出是日日在他耳邊誦經的靜德方丈的聲音,看著名叫髻玉,神態卻和木雲極為相似的少女,隱約明白靜德方丈所說「逃不過」的涵義了。但髻玉不明白,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眼前這個「蛇妖」身份的男子一見鍾情,而且沒有任何道理,就已愛戀上他了。
蟄龍下意識地朝髻玉跨出一步,身體一扯動,背上就像有把燒紅的鐵烙上去一樣劇痛,激烈的昏眩令他停下腳步,他握緊拳頭,痛苦地蹲下來,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髻玉急撲向他,看見他頸背中一塊怵目驚心的、深深的、紫黑色的瘀血,從薄如蟬翼的銀白輕紗直穿透進去,破膚而入,深入筋脈,她知道那是手中這根繡花針造成的,一顆心幽幽的疼起來。
「你……」髻玉的眼淚僕簌簌的滾落,哽咽地發不出聲音。
蟄龍調勻氣息,看見酷似木雲的少女淚眼婆娑地癡心望著他,那是木雲瀕死前的表情,不顧一切、豁出去的表情。
在這個小小的井底,天地彷彿只有這麼一點大,除了他們別無他人了,髻玉跌入靈魂的回憶中,深情凝望著她曾用生命愛過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只想投身在他懷裡,只想與他生死纏綿。
「我好想你……」她執起蟄龍的手,輕輕貼在頰邊,似水柔情地說。
蟄龍沉睡已久的心靈甦醒了,一種神秘的力量在他體內翻騰起來,他彷彿看見木雲的輕盈淺笑,情不自禁想攬她入懷、情不自禁想吻她、情不自禁想再嘗一嘗她曾帶給他肉體上無法忘懷的歡愉。
一個念頭驚閃而過,他曾因此害死了木雲,怎能再重蹈覆轍。
他霍然站起,髻玉頓失依憑,跌坐在地上,茫然地望著他,他咬緊牙關,強忍著奔騰的渴念,他必須遠遠地逃開她,不能再與她有任何牽扯。
他抓住髻玉的腰帶,奮力縱身一躍,從井底翻身出來,一站定,將髻玉輕輕放在地上,不再多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髻玉掙扎起身,跟著蟄龍急奔出幾步,大叫一聲。
「帶我走!」
「別跟著我!」蟄龍沒有回頭,步履如飛,眨眼之間就已將她遠遠拋在身後。
髻玉驚望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雙手緊緊揪著裙帶,淚如雨下,他竟不顧她那麼漫長的等待,輕易拋下她走了!
「阿彌陀佛!」靜德方丈慨歎地說著。「想不到他已有人的真性情了,髻玉,他並不想再害你,你就該明白他的用心,接受他的好意才對,不可再執意想結這段孽緣啊!」
髻玉搖頭,淚水不能遏止地落下來,她有很多事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見到蟄龍會那般的狂喜,見他離開又是那般的心痛,思緒倉皇無助,眼淚任她怎麼擦也擦不幹。
東方出現一抹魚肚白,髻玉聽見身後傳來父母親急切的呼喚聲。「髻玉,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髻玉垂下眼睫,偏過了身子,悄悄把痛楚的情緒藏了起來,父母親若得知她放走了蟄龍,甚至更不為人知的秘密時,該會受到多大的驚嚇?
「爹、娘,咱們快離開這裡好嗎?」髻玉的眼神閃躲著。
陸夫人沒有忽略女兒哽塞艱澀的語音,忙捧起她的臉端詳看,急問:「發生什麼事了?哭過了是嗎?」
「沒什麼!」髻玉勉強笑了笑,借口說。「想到前路茫茫,心裡忐忑不安而已,娘別多心了!」
陸至言注意到佛像座下的那口方井,壓低聲音問:「方丈所說的千年銀蟒,便是鎮在那口井中嗎?」
「正是。」靜德瞥了髻玉一眼,不動聲色。
陸夫人挽住髻玉,不由自主朝後退了一步,陸至言反倒極感興趣似的,朝那口方井走了過去。
「爹,別過去!」髻玉驚呼一聲。
陸至言不明所以,只以為是髻玉擔心他的安危,轉頭問靜德。「既然千年銀蟒已被鎮住,應該傷不了人吧!」
靜德沉吟地說:「佛像已經開始龜裂,能否再鎮得住銀蟒已是未知之數,施主還是不要太靠近的好。」
「那還不快想辦法,否則讓那東西逃出來豈不是危害人間嗎?」陸夫人的反應異常激烈。
髻玉緊咬著下唇,臉色陰晴不定。
靜德苦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以前有高僧能降伏銀蟒,日後必然也會有降伏得了他的高人,不必擔憂得太早,我去準備些粥,你們用完後就盡早離開吧!」
陸至言望了靜德一眼,雖滿懷離別愁緒,也只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髻玉若有所思地看著靜德踏入內殿的背影,蟄龍走後,他亦解脫了嗎?
彤雲寺是不是將繼續頹廢下去?
靜德是不是會飄然遠走?
而蟄龍,又將會到哪裡去?
她的未來又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