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生貴子 第九章
    「我沒事。」他淡淡回了句,雙手繼續在鍵盤上快速移動。

    「展。」楊韜站到他面前。「早點回去休息吧,你剛忙完那張合約,可以讓自己放鬆一下。」

    別人家的老闆是擔心自己的員工不夠敬業、不夠努力,而楊韜是擔心這個員工太努力而把自己給累垮了。

    「什麼時候開始,你這個日理萬機的大老闆變得這麼閒,居然有空關心屬下的身體健康?」他的口氣依然淡漠,卻帶有絕對的揶揄,讓楊韜當場楞住。

    「什麼時候開始,你學會開玩笑了,怎麼還通知我一聲?」楊韜語氣中的嘲弄絕對不亞於展浩臣。

    「私人事務,小事一樁,不值一提。」

    「因為跟你的俏秘書有關?」楊韜犀利地回了句,意外地看見展浩臣的臉色向下沉了幾分。

    楊韜望了他一會兒,歎笑地搖搖頭。

    「相識多年,我一直在想,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什麼事是能讓你在乎到改變自己的,我曾經以為我無緣見識,沒想到現在……」簡單的「俏秘書」三個宇就足以令展變臉,那麼他要是提起「杜鵑」這兩個宇,不知道還能不能完好地走出辦公室?

    「如果沒其他事,總經理就先下班,恕我還有公事待辦,不送。」連生氣了,他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

    「好吧。」楊韜知道應該適可而止,有些事不是他這個身為好朋友及上司的人能挖掘的,就最好不要挖。「別太虐待自己,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要太將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那會讓人無法瞭解——」

    話還沒說完,展浩臣的手機突兀地急響了起來,他立刻接起。

    「展浩臣……別哭,我馬上到。」三秒後,這是唯一的句子,然後手機掛斷。

    「你自便,我先走了。」關機、鎖好抽屜,隨手抓了掛在衣架上的外套,展浩臣迅速往外走,讓楊韜連問一句什麼事都來不及。

    「真是。」楊韜只能望著他的背影搖搖頭。

    陷入愛裡的男人似乎都難免衝動,一向瀟灑率性的三弟楊淢如此,一向冷靜淡漠的展浩臣亦如此。

    女人真的不能小覷,一招攻心計,男人只能俯首稱臣。

    ***

    「浩臣……」

    一聲哽咽的低喚,加上抽泣的哭聲,讓展浩臣徹底嘗到揪心的滋味。

    離開公司後,一路闖紅燈、超速,在大台北地區,他居然沒被警察攔下來,真是奇跡!

    趕到名鎮大廈,他匆匆停好車,抓著外套快步朝大廈裡走,平常很快的電梯,今天特別慢,慢到讓他想踹門。

    終於,九樓到了。

    展浩臣找出放在外套裡的備份鑰匙,在開門之前補按了電鈴,然後直接闖進去。

    「鵑!」一進門,杜鵑完好地坐在沙發上,他吐出一口氣,差點當場癱軟下去。「你沒事吧?」還是邁開腳步走過去。

    「你?」杜鵑遲疑地望著他,微微的鼻音顯示了她剛剛真的哭過。「你怎麼來了?」

    「你哭成那樣,我能不來嗎?」還差點沒被她嚇得吐出膽汁。

    「對不起。」她愧疚地低下頭。

    「怎麼回事?」她不會沒原因地哭。

    「都是你害的!」她小小聲地指責。

    「我?」他莫名其妙。

    「誰教你都不來看我。」她很大聲地說了這句,然後又變小聲,「浩臣,你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他搖搖頭,望著她。

    嗯……她的氣色,似乎比上回他來時,差了一些。

    「那為什麼都不來了?」

    「你忘了,是你說我不必來的。」他淡淡提醒。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抓住他的手臂,急急解釋,「我沒有不希望你來看我,我只是怕你太累。我當過你的秘書,知道你有多忙,我說你可以不必每天來,只是不想你每天奔波,怕你累倒。我不是那個……不要你來的意思!」哦,她明明想得很清楚,怎麼現在說得那麼模糊?!

    「我明白。」他拍拍她,將她摟入懷中。這種舉動,在以前他維持「生人勿近」的生活姿態時,根本不可能會出現,但自從遇上她之後,他對她的生物距離早被她破壞光光了。

    其實那天氣過之後,他當然也想明白了,是他失去理智了。

    「對不起。」她還是先道歉了,在他懷裡抬起臉,一手撫著他的面頰。「我讓你很難過。」

    吵架、冷戰,真的很沒有建設性,反而讓自己心情不好,鬱悶個半死,可想而知,她一點都不適合鬧這種意氣。

    「是我小氣,不是你的錯。」他低聲地也認了錯。

    奇怪,不認錯的時候各自不相見面,一旦見了面,又互相道歉,他們……真的快淪落入談戀愛人必備的神經質了。

    但是,她和他,算是情人嗎?

    「剛剛為什麼哭?」相擁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問。

    「剛剛?」她想了下。「哦,那個啊……呃,沒什麼。」頭不敢抬起來。

    「沒什麼?」他更懷疑。

    「嗯,真的沒什麼,沒事了。」她保證。

    「說。」一個單音,就足以讓杜鵑知道他的堅持。她不是那種愛哭的女人,無端端會哭一定有原因。

    「呃,其實……」

    「嗯?」

    「其實……其實也沒什麼。」她彆扭地說,心知逃不過,只好招認。「只是……我剛剛作了個夢,夢見你走了,我怎麼叫,你都不回頭看我,我很難過,所以就哭了……」呃,有點丟臉。

    「只是作夢?」他與她確認。

    「嗯。」她的臉根本不敢抬起來。

    「沒有其他的?」他再一次確認。

    「沒有了。」她低應。

    展浩臣一陣無力。

    這種情況如果繼續發生,難保有一天他不會被她嚇死。這樣還說不用他每天來,小騙子!

    他也不過才幾天沒來,她就把自己弄成這樣,還被自己的夢嚇到,那他如果再久一點沒來,誰知道她會變成怎麼樣?

    「你差點把我嚇死。」他歎息,撫著她的發。

    「對不起。」她咕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被一個小小的夢境嚇到,我以前不是這麼膽小的,一定是懷孕的關係,醫生說,孕婦的情緒會特別不穩定,我本來還不相信,原來是真的……」

    「去做過產檢了嗎?」他記得醫生說過要幫她做一次全身檢查。

    「做過了,一切正常。」她忽然吃吃笑出來。

    「笑什麼?」他抬起她的下頷。

    「醫生很生氣哦。」她小聲告訴他。

    「為什麼?」

    「他看我一個人去做產檢,覺得你這個准爸爸很不負責任,所以在我面前又把你從頭到腳數落了一頓。」這個醫生,真是熱心過了頭。

    「我想,在醫生心裡,我已經名列『差勁准爸爸黑名單』中的一員了。」他自我消遣。

    杜鵑大笑。

    「沒那麼慘啦。」忽然覺得自己又可以說笑了,而偎著他的感覺,令她安全得像什麼都不怕。「你放心,下回再見到醫生的時候,我一定會幫你解釋,這樣你就不會再被醫生念了。」

    他也笑了。數日來緊鎖的眉頭一開,心情也舒展了不少。

    「你又笑了耶!」她著迷地望著他的笑容,不帶有勉強,不是只勾動唇角的那種公事化微笑,而是真正開心的笑。

    「那並不稀奇。」她向來都能讓他開心。

    似乎從一開始遇到她,他那眾人稱讚的冷靜就再也不冷靜。這個世界上,能看到他笑、他發怒,杜鵑是唯一的一個,只有她才能引發出他真正的情緒。

    才感性著呢,她肚子突然發出一聲「咕——」,杜鵑立刻紅了臉。

    「你還沒吃?」眼神瞄到桌上那份完整未動的燴飯。

    「我……剛剛吃不下。」她小小聲地回答。他的臉色變青了呢,她哪敢再造次?

    「你懷著孩子,應該很清楚自己身體的狀況,怎麼可以因為不餓就不吃?」他板起臉訓人,很可怕。

    「我比較想念你煮的菜嘛。」她撒著嬌。

    「嗯?!」他臉色依然難看。

    「我下次不會了。」她保證。知道他是為她好,杜鵑也就不反駁了。

    「我也確定你不會再有『下次』。」從現在開始,他會每天盯著她,絕不打折。

    因為,她實在太多狀況了!

    ***

    趁著超市關門之前,他又去採購了面與菜回來,再度為她下廚做菜。一頓晚餐,卻在消夜時間才開始吃。

    「你也還沒吃?」看到桌上擺的份量,杜鵑忽然想到,他剛剛該不會從公司趕來吧?這個工作狂!

    「如果沒被你嚇到,我現在早就吃過了。」

    一句話堵住杜鵑的訓人機會,杜鵑只能悶著表情乖乖坐到餐桌旁。

    「來不及煮飯,只有什錦面,你將就一點吃。」見她不豫,他放軟了聲音,將筷子放到她手裡。

    她握著筷子,眼眶開始發紅。

    「怎麼了?」他坐到她身旁,細微地察覺到她雙肩的顫動。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情緒。

    「你對我太好,讓我……太感動。」這是第二次了,有人為她下廚。而會只為了她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就大老遠飛奔趕來的人,只有他。

    「傻瓜!」他半寵溺地道。「快趁熱吃。」

    「嗯。」她點點頭。

    兩人很快把面吃完。

    像那天一樣,她又被請回客廳的沙發,而他則在廚房裡收拾善後。坐沒五分鐘,杜鵑再度起身,走進廚房。

    聽到她的腳步聲,他已經很自動地拿下手套,將她抱坐上流理合,然後才繼續清洗碗盤。

    「你怎麼知道我要坐這裡?」心有靈犀喲。

    「經驗。」有了上回開伙的記憶,他還是主動出手比較好,免得她又用跳的,嚇壞他的心臟。

    她吐吐舌,想來,他真的很擔心她,雖然那有點低估她照顧自己的本事,但是被人照顧的感覺卻很好。

    可是,他對她這麼好的理由——

    「如果沒有孩子,你還會對我這麼好嗎?」

    他望了她一眼。「不一定。」

    「什麼意思?」她心一緊。

    「你懷孕,是事實。我不可能明知道這件事,卻無動於衷。」擦完碗盤,他再度將一切歸回原位。

    「那如果我沒懷孕,你……就不會理我了?」她咬著下唇。

    「那倒未必。」他像是沒察覺她的不對勁,只是將她抱了下來,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吃完飯就看電視,多像老夫老妻的生活!他有點滿意地想。

    她卻瞪著他。

    「你來,都是為了孩子?」

    「也為了你。」他望向她,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在知道你懷孕之前,我就打算找到你。你不告而別的事,我記得很清楚。」不善地瞥她一眼,表達出他對這件事仍然介懷。「如果我們只是單純的上司與屬下,那麼對於你突然的離開,我也許不會覺得有什麼。但那一夜之後,情況已然不同。我不管別人對一夜情抱持什麼想法,但我從來不沾這種事。」

    有了親密關係,就注定他不會把她當成陌生人。他是個男人沒錯,但可不是個把一夜情當飯吃的男人。

    有他這些話,就夠了。

    「如果我不打算生下孩子,你會怎麼辦?」她又問。

    「不准。」沒第二句話。「我絕不容許自己的孩子活生生地被扼殺掉。」

    「很高興我們的想法相同。」她吻了他臉頰一下,惹來他詫異的一瞥。「也許這個孩子不是婚生子,但是我會很疼他。」

    能有一個孩子並不容易,是一種恩賜。對男女關係不該隨便,對孩子的事更該慎重。就算孩子來得並不是時候,但是他已經來了,她說什麼都會好好照顧他。

    「鵑,結婚好嗎?」這是他第二次提出結婚的請求。

    杜鵑認真地望著他。「因為孩子?」

    「給他一個明確的身份,是為人父母應該盡的義務。」他點頭。

    杜鵑小心地藏起失望。

    「就算我們不結婚,孩子的生父欄上依然是你的名字,他不會是個父不詳的小孩。」她相信,就算沒結婚,他也會照顧這孩子。

    只因為,這是他的孩子。

    「為什麼不肯嫁我?難道你認為我不會好好善待你和孩子?」他盯著她的表情不讓她閃躲。

    「我相信。」她坦然以對,堅決地道:「但我不要為了孩子結婚。」

    「這是什麼理由?」他皺眉。

    「當一個單親媽媽,也不算是什麼新鮮事,我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她負氣地道:「反正孩子會有媽媽,也會有你這個爸爸,何必費事結婚?」呆浩臣、笨浩臣,都不知道人家心裡在想什麼。

    「鵑……」

    「不要說了,我想睡了。」抱著抱枕,縮上沙發,就側枕在他大腿上。

    「回房間吧!」

    「不要,我要在這裡睡。」她蠻橫地道。

    「杜鵑……」

    「睡著了。」她雙眼緊閉,不要理他了。

    展浩臣只能無奈地維持原樣,不敢稍動,就怕會擾了她睡眠。等她睡熟了,他才動作輕柔地將她抱上床。他想過該回去,但又不放心她一個人,萬一她又作夢,醒來看不到他,會不會又哭得一團淒慘?

    歎了口氣,他和衣側躺上床,小心地將她抱在懷中。她不疑有他地偎得更近。

    她明明需要他,對他也有感情,為什麼偏偏拒絕嫁給他?女人的想法,真的不是一般男人可以理解。

    ***

    懷孕的頭三個月,她一切如常,連害喜都沒有。而後,肚子漸漸有了「像藏了個東西」的那種感覺,讓她對自己的舉動真的開始小心了起來。

    那個診到別人懷孕就亢奮得不像話的婦產科醫生,見准爸爸在第三次產檢後,每次都陪准媽媽來,對他總算和顏悅色了點,讓展浩臣真是啼笑皆非。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個醫生的確是個好婦產科醫生,他把每個孕婦都看成是上賓,仔細又關懷,讓孕婦來看診都保持最好的心情。

    杜鵑依然不肯搬去他那裡,他只好每天兩邊跑。下班後提晚餐來餵她,陪她過半夜,有時甚至到天明,他才又回家,梳洗更換衣服過後,準時上班。如此這般平靜又略帶甜蜜的過了幾個月,杜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

    因為體諒,也因為不多疑,他們享受這樣和諧的關係。在公事上,展浩臣大幅減少了出差——事實上是根本不出差,惹得楊韜頭疼不己。因為展浩臣不去,他就得親自去了。

    不過根據過往經驗,也知道不要對戀愛中人大過苛求,至少展浩臣仍如以往那般努力工作,他就該偷笑了。

    懷孕第二百三十五天,一件綜合開發案到了結案階段,對方選在上海簽約,會議不能延,開發案又是展浩臣一手促成,他最清楚內容,按理說,他該去,但他又怎麼放心得下她?

    她的肚子那麼大一個,他每天看著都已經很心驚膽跳,要是出國,他不擔心死才怪。

    為了這件事,他努力跟楊韜溝通。

    「合約草本我都看過,雙方也已經達成協議,我想我不在場應該沒關係。」下班後去接杜鵑一起回家,車子停在大廈門口,他的手機在通話中。

    對方不知道講了什麼話,展浩臣連連皺眉。

    「這件案子你也很清楚,再說你是公司真正的決策者,他們不應該拒絕由你出面簽約。」

    話筒另一端的人繼續勸服。

    「不,我沒空。」他的答案很簡短。

    對方又說了什麼。

    他直接打斷,「你應該明白我現在的狀況。你要親自去簽約或者找人代替都可以,就這樣。」收線。

    展浩臣下了車,再繞到另一旁,扶出大腹便便的杜鵑。

    「怎麼回事?」從剛剛通話的語氣聽起來,對方應該是楊韜。

    「沒什麼。」展浩臣不打算多談。

    「要出差?」她問,惹來他訝然的注視。「我說對了。」

    「怎麼猜的?」他也不證實,逕自扶她進電梯。

    「很簡單呀,就憑我當過你的秘書,加上你這陣子作息的反常,再說你剛剛的話意這麼明顯,我再猜不出來就是呆瓜了。」

    「放心,我不會去。」他保證。休想他會忘記幾個月前那次吵架後所帶來的後遺症,他沒興趣再接一次令他心驚膽跳的電話。

    入家門後,杜鵑先坐下來,舒口氣後,才又開口,「說說看,那是個什麼樣的案子,非你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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