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筱容成了古家別墅的常客。從劉管家那裡,筱寄才明白為什麼古峻會常缺席。
古峻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人,我行我素慣了,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他很清楚,但並不愛惜,常常任性得不肯按時吃藥、做檢查。以前每當這種時候,都是由劉管家去勸、去當炮灰,但自從筱容成了古峻惟一的朋友之後,劉管家就把這項重大責任交給她了。
為什麼呢?因為古宅上下只有她不怕古峻的脾氣,還敢吼回去。重點是,筱容不是古家的僕人,不必擔心飯碗不保的問題。所以,當炮灰的最佳人選,自然就變成她這個古家常客了。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古峻非常討厭她的到來。
「阿峻,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對你的救命恩人至少該有點禮貌吧。」因為劉管家的歡迎加上這麼一句話,筱容理所當然的常常出現在古家。
那一年之後,古峻並沒有繼續到學校上課,他的身體狀況也不適合老是往外頭跑,所以他所有的知識都改由家庭教師來補充,而後不久,筱容則在他的要求下,每天下課後到他家報到,直到用過晚膳才回孤兒院。
日子一天天過去,筱容也不疑有他,就這麼持續下去。因為古峻的脾氣不好,又不再上學,所以筱容就成了古峻惟一的朋友。
其實筱容想來想去也不明白,為什麼古峻會堅持她每天來他家——雖然她並不介意。有一天,她陪他在庭院散步的時候,就把這個問題拿出來問了。
「你居然問我這種問題?!」古峻瞪著她,再次確定她是個少根筋的女人。
「我想不出來呀,當然是直接問你。」她一臉無辜。
「是你硬賴著我要跟我做朋友的,你忘了嗎?」他凶凶的表情看起來很嚇人,但是筱容只是揮了揮手。
「我當然知道,可是當朋友也不代表我每天都要來你家吧?」
古峻瞪她。「是誰說上國中之後,生物呀、理化呀,老師講課她都聽不懂的?」他問。
筱容瑟縮了一下,頭低了一點。「呃,是我。」
「是誰要我教她功課,免得考試考不及格的?」他再問。
筱容又縮了一下,頭又低了一點。「呃,是我。」
「那又是誰每次段考前,在我家開夜車,吵著要我幫她抓題的?」他又問。
她的頭快垂到胸前了。「呃……還是我。」
說來丟臉,她這個每天乖乖到學校上課的好學生,功課居然不如他這個在家自習的人,遇到不會的科目,筱容只好向他求救。
「那你每天來我家做什麼?」他雙手環胸。
「呃,寫功課。最重要的,是盯你吃藥。」她的回答讓他差點想掐死她。
「我吃不吃藥關你什麼事?」他沒好氣地道。這個笨女人,真是不懂得感激,要不是可憐她,他幹嘛要家教老師晚上來上課?!
「你不吃藥,身體怎麼會好?」說到這個,筱容的頭立到抬起來,一臉理直氣壯。「劉管家說,你吃藥都是看心情的,心情不好就不想吃。可是這樣是不可以的,身體不好本來就該好好調養,可是你都不重視,才會讓自己的身體愈變愈差。你看,你現在連學校都不能去了。」
古峻板起臉。「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是,我關心你呀。」筱容站到他面前。「阿峻,你是我的朋友,我當然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可是有時候你真的很任性,每一次如果我有事不能來找你,我都會很擔心你是不是又鬧脾氣不肯吃藥。阿峻,你應該愛惜自己的身體,而不是一點都不在乎的隨便糟蹋。」
她的話讓古峻沉默了一下。他感覺到了她的關心。
從小,關心他的人都有著不同的企圖,從來沒有人是因為他這個人而關心他,就連他父親都不曾這麼做,可是她卻是。
從她幫他打架、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介入他有限的生命裡,一直不曾離開。
他的休學並不影響她對他的關懷,即使她接受正規教育升上國中,她依然沒有停止關心他。
「阿竣?」她搖了搖發呆的他。「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聽到了——又怎麼樣?」他回神。
「我要你答應我,以後絕對不可以隨便拿自己的身體健康開玩笑,不要再讓大家為你擔心。」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他越過她走開。他一向不聽任何人的命令,誰都別想控制他。
「你不答應我,那……那我以後就不來了。」筱容在他身後喊,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威脅。
古峻頓住,然後緩緩轉過身。
「如果你不想來,可以不必來。」他抿緊唇,表情冷硬。
筱容知道,這是他動怒的前兆。
她跑向前望著他。「你答應我,好不好?」她軟著聲,一點都不想跟他吵架。
「為什麼?」他問,臉色還是冷硬的。
「因為我很擔心你呀,你看不出來嗎?」她很坦白地道:「阿峻,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們不只是做三年、四年的朋友,未來的十年、二十年,我希望可以看到健健康康的你在我身邊。」
古峻緩了臉色。
十七歲的他,沒有十七歲少年該有的放縱與輕狂,在他身上最常見的,是體弱的蒼白與倨傲的壞脾氣。可是,他從沒有對筱容真正凶過,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或許只是因為她一直提起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阿峻,答應我好嗎?」見他不答,她繼續要求。
「我可以答應,不過,我也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做為交換。」他語帶深意地道。
「哪有這樣的?!」她怪叫。「是你的身體耶,怎麼還要我用條件做交換?」
「答不答應隨你。」反正他的身體,他並不在乎。
「好嘛。」筱容不情願地道:「我答應你就是了。是什麼事?」
「以後你就知道了。」聽到她答應,他總算露出微笑。
「以後?!」那她不是要一直提心吊膽。
「放心,不會把你賣掉的。」他拉著她繼續在庭院散步,心情突然轉好。「而且,像你這種姿色的小女生,我真懷疑能賣得了多少……」
「古峻!」筱容紅了臉。她是不值錢,可是他也沒必要說得這麼白吧!
「我說的是實話啊。」他回頭瞄了她一眼。
「你……你……」她想不出什麼話來指責他。
「噓,別吵。」他摀住她的嘴,將她拉到身邊,兩人一起在草地上坐下,望著遠處的夕陽。
筱容乖乖坐在他身邊,聞到由他身上傳來的淡淡藥味,突然覺得心疼。
古峻從出生開始,就沒和醫生、藥物分開過,他的生命,似乎就是不斷的休息、吃藥、看醫生,難怪他的脾氣那麼差。換作是她,可能早就受不了了。
可是,受不了又能怎麼辦?沒有這些藥物的調養,古峻也許早就不在了。她不能忍受那種想法。筱容伸出手臂,緊緊的抱住他。
「怎麼了?」古峻低頭。
「我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不再有病痛。」她聲音有些哽咽。
古峻明白她在說什麼,為她突來的傻氣而笑。
「傻丫頭,這種事又不是你說希望就能實現的。」
「可是,我真的好希望——」她搖搖頭,臉埋在他肩上。
古峻第一次無語,遲疑的,伸出手環住了她的肩。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該活多久,只是毫無目標的生存著,好或不好都無所謂,反正也沒有太多人在乎。
但是,筱容的情緒卻開始影響到他了,他並不習慣看見她臉上有除了笑容、朝氣以外的表情,可她現在卻為他而難過。
筱容、筱容……
他擁著她,沉思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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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絕對是個好日子,因為今天是他的生日,古峻想道。
他將要求一個禮物,但是,他能得到嗎?
好笑,他要的,哪有得不到的?!他這麼想,可是心底卻有另一個聲音說:你只是個體弱的病人,人家是個健康的漂亮女生,你有什麼資格得到她?!
一整天,這兩種想法一直在他腦裡交錯出現,他也一直反覆問自己這個問題,讓自己整個人煩躁不已。
下午四點半,他家大門的電鈴聲準時響起,他聽見劉管家去開門,然後,是她活潑的聲音和腳步聲。
他沒有費事起身,略微蒼白的臉色在陽光的照映下顯得有些脆弱。當她一進門,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他。
「阿峻,我來了。」她走到床畔,笑著對他打招呼。
「嗯。」他只點了下頭。
「你今天覺得怎麼樣?」她坐在床沿,表情充滿關懷。
「每一天對我來說,還不都一樣。」他望向窗外,語氣平淡。
「別這樣。」她握住他的手。「只要好好療養,你還是有機會像正常人一樣的,而且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回過頭,低頭望著她握住他的手。
「就怕我的身體,撐不到療養好的時候。」
他自暴自棄的話讓她立刻皺起眉。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不准你走,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她的語氣無比堅決。
他望著她,眼神裡有她難解的憂鬱。「如果能活,你以為我會喜歡死嗎?」
「停!」她瞪他。「別說這種話,你不是很自信、很驕傲、很惟我獨尊嗎?那就不准懦弱,拿出你在學校時候的霸氣,拿出那種就算被打倒了你還是不認輸的傲氣來!」
對付他這種古怪的壞脾氣,她早就學會一招,那就是,他凶,她得比他更凶,並且要比他更早凶。
「你希望我活下去?」
「廢話。」她又瞪他。
「回答我。」他要聽到她說。
「如果我不希望你活,幹嘛每天下課就跑到這裡來盯著你吃藥?」她沒好氣的回道,「你知道我每天一來,劉管家就會告訴我你多不合作,沒事就耍少爺脾氣不肯吃藥,讓大家擔心,要我好好的盯著你。」
「多嘴!」他低罵。
「人家是關心你耶,你還罵他!」她插腰。
「也只有他們這些領薪水的人會在乎我的死活,因為如果我死了,他們就沒工作了。」他冷漠的笑了笑。
「喂,你沒事幹嘛一直把死不死的掛在嘴邊?」她很不高興。「在我面前,你不准這麼說。」
「為什麼?」他反問。
在這個家,他雖然是個體弱多病的少爺,但至少也能呼風喚雨,他說的話,沒人敢反駁。
「因為……我不喜歡。」她隨便找了個理由。
「我沒必要在乎你喜不喜歡。」他冷哼。
她瞪著他好半響。好歹認識他五年了,他再凶她也沒怕過,但是如果沒什麼事,他不會說話老是帶刺。
「你到底怎麼了?」她皺起眉,捺著性子問。他已經很久沒這麼陰陽怪氣的了,怎麼今天會「熊熊」發作?
「沒什麼。」
「有人惹你,讓你心情不好?」
「沒有。」
「沒有?!那你為什麼怪怪的?」
「我哪有怪怪的。」他否認。
「快說,到底什麼事?」她坐得更近,握住他的手。
他別彆扭扭的什麼都不肯說,後來劉管家敲門進來。
「少爺,今天是您生日,請問您想吃什麼樣的蛋糕?」
「今天是你生日?!」她睜大眼。「你怎麼都不說!」
「沒什麼好說的。」他不自在的別開眼,對劉管家道:「我什麼都不想吃,出去!」
「等一下。」她連忙喚住管家,「如果可以,做一個小蛋糕,奶油少一點,水果放多一點,不必太花哨。」
「好的。」劉管家退了出去。
「我說了我不要吃蛋糕。」他臉臭臭的。
「那我要吃,可以吧。」她笑笑的回答。
天色暗了,她扭開床頭燈,看見他還是一臉不豫。
「對不起,我事先不知道,所以沒有準備禮物。」
「我不要禮…….」他忽然住口,然後說道:「你過來。」
「什麼事!」她靠近。
「我送你一個東西。」他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條銀色的項鏈,然後直接掛到她脖子上。
「這是……」她低頭,看見那個躺在自己胸前的透明晶墜。
「我送你的。」
「可是……」
「沒有可是,不准你拿下來,也不准你還給我。」他霸道的命令著。
「哪有人這樣的。」她失笑。對他大男孩似的霸道行為,她早就習慣了,他雖然身體不好,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的脾氣。他一發火,屋子裡的人可能都要抱頭鼠竄。
「我說了就算。」他逕自下決定。
「這很貴重吧?」她再笨,也不會以為那顆墜子上的鑽石會是假的。像他這樣的富家少爺,加上他驕傲的脾氣,絕對不會送假的東西。
「貴不貴重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我送你的東西,你不准不喜歡。」他硬邦邦地道。
「生日的人是你耶,怎麼收禮物的變成是我了?」她看了眼項鏈,又看看他,算是接受了。
「那你要送我禮物嗎?」
她想了想,點點頭。「好啊,你想要什麼?」她的情況,他很清楚,她相信他也不會要求很貴重的禮物來為難她。
「那你現在閉上眼。」
「閉上眼?」她一臉狐疑。
「乖乖做。」
「閉上眼要做什麼?」這是什麼怪異的要求?
「你不想送就說,我不會勉強你。」他語氣僵硬,又生氣了。
「好吧、好吧,」她連忙道。「我閉上眼就是了。」壽星最大,誰教她就是沒辦法拒絕他,眼看他生氣而不管。
她合作的閉上眼。
好一會兒,什麼感覺也沒有,直到一股溫熱覆上她的唇,她驚訝的張開眼。
他摟住她,不讓她退開,有些笨拙的吻著她。而後,他宣佈——
「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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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峻吻了她?!
筱容當場呆住。
「你不肯?!」他表情立刻變凶。
「不是,可是……不對,你怎麼會……」她語無倫次。
「不管,你是我的女人。」他用力將她擁入懷裡,逕自霸道的下決定,不許她有其他意見。
這……這是什麼情況啊?!筱容再度怔忡。
直到現在,筱容還是無法消化這個突來的事實。
離古峻吻她,已經過了好幾天,她也好幾天沒去古家,她從來沒有這麼多天沒見到古峻。在這幾天裡,筱容覺得自己的精神恍恍惚惚的。
古峻是認真的嗎?他們都還是小孩,他說的話,卻像是發誓般代表了一生一世,讓她很難接受。
古峻……真的喜歡她嗎?筱容自問。
她雖然覺得突然,卻也沒想過要拒絕。她捨不得他難過,也不想見他生氣,這樣的感覺,就是「喜歡」嗎?
他才十八歲,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筱容疑惑不已,沒注意到自己的腳正習慣性的往古家別墅走去。
可是,她自己也不見得多懂,論年紀,她還小他三歲呢!如果現在答應他,那麼她是不是這輩子都只能是他的了?
一輩子待在古峻身邊。這個想法似乎不怎麼討人厭,筱容認命的接受了這個想法。
想想也真是奇怪,為什麼她會很自動的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她在學校裡是那種只有別人聽她話的人,哪裡輪得到別人命令她?!別鬧了!可是,對像若換成古峻,一切慣例就全部被推翻。
這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好像……是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吧。
他在訓導主任面前幫她說話,然後帶她回家,要劉管家找人來幫她上藥,從那時候開始,筱容就知道,古峻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他只是被寵壞了,加上身體不好,才會變得那麼難以親近。
因為明白這一點,筱容決定跟他耗上了。
撇開他的壞脾氣不講,古峻在筱容心裡,其實是個很「紳士」的男孩子。他雖然脾氣壞,卻不會仗著自己是有錢人家少爺的優勢就隨便攻擊別人。古峻是那種嘴巴壞,可是心地卻很好的人。
可是,他居然吻了她!
老天,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更沒想到自己會在十五歲的時候就嘗到初吻的滋味,而且……對象是古峻?!
她真懷疑,他是不是哪條筋不對了?
他說,要她做他的女人。
她沒立刻回答的後果,是他逕自決定了一切。
這人真是鴨霸,好像她非得答應不可似的。想著想著,筱容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