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婀娜的身影穿越重重夜幕,急急奔往城外的破廟。
她蒙著面,施展上乘輕功,儘管是幾里遠的路程,卻不到半個時辰便飛掠而至。
推開破廟門,裡頭有數名黑衣人,個個幾乎都受了傷,她一眼就看見那個傷得最重,靠在某個同伴身上的男人。
「周郎!」她奔了過去。
「艷姬,你……終於趕來了。」周魁之受傷沉重,連說話都有氣無力。
看著自己的丈夫傷勢沉重、血流不止,花艷姬心痛不已,一向明媚的眼裡此刻毫無光彩。
「周郎,你先別說話,我替你療傷。」她說著便要去取樂,但卻被他一手阻止。
「不……不用了……」周魁之搖頭,神情裡有著明顯的不捨。「我撐著……就是想再見你……最後……一面……」
「不,別說了。」花艷姬將他的身體抱在自己懷裡,其他人見狀全都默默的避開,讓給他們一個安靜的空間。
「這次的買賣……比我……想像中……難多了……」
聽他斷斷續續的說著話,她只能點點頭,無聲的淚流了下來。
「別為我……難過……我……早就想過……會有這一天……」周魁之喘了幾口氣,又繼續道:「只可惜……我沒能殺了……他……」
「不,周郎,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只求你不要離開我……」她哽咽的道。
夫妻情深,她寧願捨了一切,只求他好起來。
「艷姬……」他輕喚,虛弱的伸出手,取下她的蒙面巾,看見她淚痕滿佈的臉龐時,不覺笑了。「從……沒見過你哭……」
在他記憶裡,她永遠都是笑著的,不論遇到多困難的事、生多大的氣,她從來不會流一滴淚。
「周郎……」花艷姬的淚流得更凶。這個時候,要她如何笑得出來?他是她深愛的男人,是她要一生一世相依的丈夫呀!
「別難過……」能在這時候看見她,他別無所求了。「遲早,總有這麼一天的……艷姬,放棄這樁……買賣吧……」
她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
「對手……比我們想像中……要厲害得多,一旦我……走了……沒有人可以……幫你……」
「不。」她搖著頭,咬牙恨道:「如果你有個萬一,我絕不放過他們!」
「艷姬……」心知她倔強的性子任誰都勸不動,周魅之急著想說什麼,卻突然一陣逆血攻心,嗆咳了出來。
「周郎!」花艷姬大驚,慌忙抱緊他。
「別讓我……走得不安……心……」他雖然是個殺手,但也有真情,妻子就是他唯一深愛的。
「周郎……不要……」她哭喊著。她不要他走呀!沒有了他,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該怎麼辦?
「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
「周郎!」她驚恐的看著他漸漸失去力氣。
「我……愛你……」吐出最末一句愛戀,他合上眼,身體再無動作。
「周郎!」
淒厲的呼喊,在寂靜的荒夜中更顯得驚心動魄,然而已合上眼的人,卻再也不會睜開。
沒有了他,從此以後,她的悲傷,再沒有人會心憐。
***
晨光透過窗紙輕悄悄的滲進房裡,閉目養神的慕容少懷率先清醒過來,他立刻轉首望向床鋪的方向。
受了傷的嘯月睡得比平日沉,此刻還沒有醒來。慕容少懷不想吵醒她,輕悄悄的往房門口移動。
「公子。」
門一開,艷兒赫然站在外面,手裡端著水盆。
慕容少懷朝她點個頭,輕輕的將門合上後才道:「你在門外站很久了?」
「沒有,我才剛來,公子便開了門。」
「嗯。以後不必這麼麻煩,這些事我們自己會做。」說著,慕容少懷注意到她眼眶紅紅的。「怎麼了?」
「沒事。」她微笑著搖搖頭。「昨天看見那種情形,害我作了噩夢,所以才會這樣。」
「沒事就好。」聽她這麼解釋,慕容少懷也不再多問。
「公子,嘯月公子受了傷,需不需要我去服侍他?」
慕容少懷想了想,回道:「等她醒來再說吧。」
嘯月受了傷,行動變得不太方便,也許她正好可以幫嘯月一些忙。
他接過艷兒手上的水盆,「艷兒,你先去吩咐小二準備早膳吧。」
「好的。」
慕容少懷轉身進房,正好瞧見嘯月坐起身,將床幔掛回原處。
「你醒了。」他朝她笑了笑,將水盆放到一邊。
「嗯。」嘯月點了點頭,憶起昨天的情況,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慕容少懷看出了她的尷尬。「覺得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嗎?」他拉過椅子,在床鋪旁邊坐下。「嘯月,你不需要這樣的;你仍是你,對我來說並沒有不同。」
「對你來說或許相同,但對我而言,卻有如大海翻騰。」她低語。
「別想那麼多,先把傷養好要緊。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麼,但事情總有解決之道,你擔心得再多,也無濟於事。」他安慰她道。
嘯月笑了一下,神情有些苦澀。「但願我有你的樂觀。」
「如果我不說,依然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除非你認為我會刻意說出去。」
「我懂你的意思了。」就算是安慰,雖然無濟於事,至少在她聽來還是很受用的。
「好了,需要我幫忙嗎?」他意指梳洗動作。
「不用,我可以自己來。」
「別逞強。」慕容少懷按住她,不讓她起身,然後走向水盆,擰乾了毛巾後遞給他。
看樣子,他是打算親自照料她到底了。嘯月皺眉,「我只是傷了一隻手,不代表我連一點行動能力都沒有了。」
「讓我照顧你不好嗎?」慕容少懷見她不肯動,攤開毛巾便要幫她擦臉,迫得嘯月不得不接過毛巾。
「你……怪怪的。」嘯月擦完臉,斜睨了他一眼,然後自己起身將毛巾放在水盆邊。
如果慕容少懷以為嘯月暴露了真實性別之後,會變得比較依賴人,像一般女子那樣;又如果他以為受了傷的嘯月會需要他多照顧,會變得和他更接近一些,那未免想得太美好了一點。
嘯月向來獨立,能自己做的事從不假手他人,現在雖然受了傷,她依然不改本性,甚至因為慕容少懷已明白她的身份,導致她反常的拘謹,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看來,我們都需要調整一下彼此的心態。」慕容少懷喃道。
「今天你打算到哪裡找?」嘯月不想再接續上一個話題,遂問起他們正在進行的事。
「今天我去就好,你受了傷不方便,還是留在客棧裡吧。」
「不,我要跟著你。」嘯月堅持道。「這點小傷不會妨礙什麼。」
「雖然受傷的是你,但卻是我上的藥,你認為我分辨不出你傷勢嚴不嚴重嗎?」慕容少懷挑起眉。
她失血過多,現在臉色都還不是很好,這樣的身體狀況怎堪奔波一整天?
「如果你不肯帶我同行,我就自己往另一邊找。」她不想留在客棧裡無所事事。
「嘯月,」他歎息一聲,走到她面前。「我是為你好。」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她堅持己見。
「你現在只有左手能用,難道你要單手駕馬嗎?」就算她要這麼做,他也不答應;他還不想被嚇得心臟無力。
嘯月一時無語。
「聽我的話,留在客棧裡好好休養,艷兒會照顧你的。」
「不。」
「嘯月!」慕容少懷忍不住輕喝。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固執了?
「我是你的護衛,不論如何,我都必須盡力保護你的安全。」昨夜莫名的被襲令嘯月無比擔心,在敵暗我明、又不明白對方的攻擊原因下,她只能寸步不離的跟著他,以免他出事。
原本慕容少懷已經快失去耐心了,但聽到這句話時,他驀然明白了。「你在擔心我?」
「我……我是你的護衛。」面對他熱切的眼神,她只得低下頭,替自己找了一個藉口。
「現在是護衛,不過以後就未必了。」他突然說了這一句,在她還沒領會前便改口道:「好吧,我們就一同走。」
***
「公子,我也和你們一起去好嗎?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要打探什麼消息都會比較容易。」用早膳時,艷兒突然說道。
慕容少懷與嘯月相視一眼。
奇怪,怎麼今天大家都這麼喜歡出門?慕容少懷才奇怪著,就又聽到艷兒往下說。
「公子,嘯月公子受了傷,身邊多個人,也可以幫著照顧他呀,就讓我跟著你們好嗎?」
「你知道我們要找的是什麼嗎?」慕容少懷問道。
「不知道。」艷兒搖搖頭。「但是公子可以告訴我呀,我在這裡長大,對這裡的事也比較瞭解,說不定真的可以幫上忙。」
「那麼,你聽過黑風山莊嗎?」慕容少懷直接問。
「聽過。」
她很鎮靜的回答,與他們所遇到的其他人反應都不一樣,這讓慕容少懷有些訝異。
「公子為什麼想去黑風山莊?」
「我有事想見莊主一面。你知道該怎麼去嗎?」
艷兒想了一下。「確切的位置我並不知道,不過我曾聽人說過,黑風山莊就在青海湖附近,或許我們可以到那裡繞一繞,說不定可以找到入莊的道路。」
慕容少懷一聽,便轉向嘯月問道:「你認為如何?」
「既然我們一直查不出線索,不如我們就依艷兒所說的,到青海湖走一趟。」這是嘯月的想法。
「也好。」慕容少懷點點頭。
「公子,那我可以跟著你們一起去嗎?」艷兒趕緊問。
「你會騎馬嗎?」
「剛好會。」她笑得開心極了。
「既然你想跟,那就一起來吧。」
***
由於嘯月受了傷,慕容少懷堅持兩人共乘一騎,另一匹馬則交給艷兒代步。
備足乾糧與清水,三人二騎便朝青海湖直奔而去出了城,沿路景致荒涼,艷兒看著慕容少懷對待嘯月的態度,愈來愈覺得奇怪。
兩個大男人共乘一騎,怎麼看都令人覺得怪怪的,更過分的是慕容少懷居然將嘯月安置在身前,雙臂環過嘯月的腰抓住韁繩,感覺上像是把前頭的人護持在懷中。
兩個大男人這樣……怎麼看都覺得曖昧!
嘯月這一路上是尷尬極了,但慕容少懷專心一意的趕路,讓他忙著適應馬上的顛簸都來不及了,根本沒有時間抱怨。
「還好嗎?」儘管是心急如焚的趕路,慕容少懷依舊不忘關心嘯月,受了傷的她在他眼裡跟易碎的瓷娃娃沒什麼兩樣。
「嗯。」嘯月點點頭。
時間愈來愈緊迫,她知道慕容少懷心急,所以忍著傷口的不適,很配合的趕路;不過,她沒說,倒是有人已經先受不了了。
「公子,我們已經趕了大半天的路,可不可以休息一下?」艷兒問道。
慕容少懷瞧了瞧四周。「也好,前面有個草棚,我們就到那裡休息好了。」
說罷,三人趕到草棚,各自下了馬。
「公子,我到附近我找看有沒有水。」艷兒自告奮勇。
「好,你自己小心。」
「我知道。」
等她走了,慕容少懷拿出水,走到嘯月的身邊。
「你還好嗎?」他擔心的問,只覺她的臉色好蒼白。
「嗯。」她勉強點了下頭。
聽見這麼虛弱的回答,慕容少懷二話不說抓過她的手把脈,隨即又以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
「你有些發燒。」一定是方才趕路的緣故,讓傷口惡化發炎了,而她的脈象也有些虛弱。
「沒事的。」地無力的笑了笑,想拿起水壺喝水,伸出的手卻有些顫抖。
「還說沒事,你都虛弱成這樣了。」他低斥道,乾脆扶著她,餵她喝水。
嘯月沒有力氣再和他爭執,喝完水後,只是乏力的靠著身旁的柱子,閉目養神。
看著她那麼虛弱,慕容少懷真的是很心疼,無奈地方不對、時機不宜,否則他早摟她入懷疼惜了,何須像現在拚命壓抑自己內心的渴望?
又掙扎了一會兒,他還是動手了。他以一件披風阻絕住外頭的視線,拉開她衣襟,果然見到白布上沾滿了滲出的血。
「你做什麼!」嘯月驚醒。
「你的傷口必須重新上藥。」他回答得理直氣壯。
嘯月又氣又急。「你……你明知道我……還──」她驀然瞪大眼。
少懷……少懷在吮她的傷口!
用最原始的方法清除她肩上的血跡,他的表情像是這麼做理所當然,但嘯月卻被他嚇呆了。
他沒多貪戀那片雪白玉膚,很快的重新上藥,小心仔細的裹上乾淨白布,然後幫她整理好衣服。
一切完成之後,他這才將披風收下,嘯月原本蒼白的臉色也已紅透了。
「這樣好多了。」他著迷的看著她臉上鮮見的紅暈。
「你……你不該這麼做。」好半天,她才擠得出聲音。
「為了救你,我什麼都會做。」他眼裡有著顯而易見的深情。
嘯月驀然想起在大理,當慕容少凌決定犧牲自己為曲悠解去「鴛鴦斷」時,慕容少懷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如果今天我是少凌,我也會做同樣的決定。
嘯月驀然別開眼。現在的他,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這是嘯月心中浮現的疑問,卻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就在此時,遠處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公子!」艷兒奔了回來,先看到臉上紅潮消褪而顯得蒼白的嘯月,她走過去,關心的問道:「嘯月公子,你怎麼了?」
「沒什麼。」嘯月低聲答道。
慕容少懷將話接了過去,問道:「艷兒,這附近有什麼嗎?」
「沒有。」她搖搖頭。「我們大概還得走一段路才能看到人家;這附近連空屋都沒有。」
這座草棚,看起來還是臨時搭建,瞧它簡陋破舊的模樣,恐怕連場雨都擋不住。
「那我們繼續趕路吧。」慕容少懷一聲令下,艷兒立刻幫忙收拾東西。
慕容少懷扶著嘯月上馬,強迫她靠入他懷中,低語道:「你放輕鬆閉上眼,盡量休息,我會護著你的。」
嘯月突然覺得眼眶發熱,只能點點頭,立刻閉上眼睛。
這種溫柔,她竟有些貪戀了……只是隨即浮上的理智總會明白告訴她,她沒有資格要。雖然他的關心處處出自真心,令她無法拒絕,只能任由一顆心深深陷落,但她不能忘了,他有意中人呀!
相伴多年,他會瞭解她、她會喜歡上他,都是理所當然的;偏偏上天總不從人願……慕容少懷沒有發覺她的異樣,只是小心駕馭著馬兒,盡可能的使她舒適。
她偏著頭更偎近他,那種連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心傷,只能和著淚,無聲的流回自己心中。
在他們身後,一雙凌厲的眼眸將這一切全都看人眼裡。哼!不論他們之間是何種關係,都將在今天晚上結束,徹底的結束。
***
黑暗的偌大石廳,只點著幾根火炬,大廳前方的石座上,坐著一名詭譎難測的黑夜男人。
「他們到哪裡了?」
「主人,他們一路朝青海湖而來,而那名護衛前一夜遭人襲擊,似乎傷得很重。」
「哦,是誰動的手?」能在西寧城裡光明正大的聚集人手行兇,又贏得了「嘯月劍」的人並不多。
「應該是『鴛鴦雙剎』。據說動手那時,嘯月手上並沒有兵器,後來數名殺手全都被大發雷霆的慕容少懷打退。」
黑衣男人笑了笑。「慕容少懷的武功修為不弱啊。」
慕容世家六公子個個都有不錯的身手,身為長子的慕容少懷武學修為想必也不低;他能勝過周魁之並不足以為奇。
「依他們的速度算來,日落之前,必定可以趕到青海湖。」他的手下盡責的報告著。
黑衣男人不語,幾名手下也噤聲等著,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守衛突然進來報告。
「主人,小姐往這裡來了。」
一直少有表情的黑衣男人在聽見這句話時,劍眉微微一蹙。
「你們都下去吧。」
「是。」
所有的人全部聽令離開,只剩下他端坐在石座之上,等待他預期中的身影翩然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