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愛之助氣呼呼地離開家,一整天都沒回去。他在朋友家閒坐,上俱樂部打檯球,泡在電影院裡看電影,跑到淺草公園與人吹牛聊天。雖然他內心極度焦躁不安,表面上卻做出悠閒的樣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夜幕降臨。
愛之助走乏了,順勢倚在淺草公園池邊籐架下面的石柱上,呆呆地望著倒映在池中的燈影。籐架下面的幾張長凳上,靜靜地坐著一群流浪漢。看上去他們似乎飢餓難耐,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個個都是心灰意冷、少氣無力的樣子。
然而,一位神采奕奕的年輕人混雜在他們當中,給人以鶴立雞群之感。他的風采引起了愛之助的注意。而愛之助呆呆地立在籐架下面的樣子也很特別,所以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互相打量著對方。愛之助腦中閃出一些事,他老早就聽人傳說過「淺草大街男孩」的事情。好獵奇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愛之助對於沒有了十二階、沒有了江川女藝人踩球表演的淺草已不很感興趣。他認為,惟有木馬館以及木馬館水族館二樓的怪東西、公園裡的流浪漢們、再就是這些大街男孩,多少還保留些淺草獨特而神秘的味道。也正因為這些,他才會每隔兩個月就要到這裡來一趟。
年輕人一直盯著愛之助。他身穿藏青色的春裝,頭戴銅色的鴨舌帽,長長的帽簷下露出一張線條柔和白淨細膩的臉龐。好一個英俊的年輕人。
愛之助不是同性戀者,並沒有因此欣喜萬分,但也沒有感到任何的不快。
「要是能像蛇一樣冬眠就好了。」
他的耳邊突然傳來細小的聲音。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長椅上,一個年輕的、營養不良的失業者正在與旁邊的、年長些的乞丐搭話。
「什麼是冬眠?」
那個沒有學問的乞丐有氣無力地問道。
「就是整個冬天都躲在地底下,什麼也不吃,光睡覺的意思。」
「什麼也不吃?」
「嗯,蛇就能那樣。」
兩個人又復歸沉默。這番對話就像是一顆小石子掉進了平靜的池水中一樣,倏地一下就無聲無息了。
「喂!」
耳邊又傳來輕輕的招呼聲,愛之助回身一看,剛才那位英俊青年不知什麼時候已來到他的身後。
愛之助吃驚地站住了。因為他曾受過淺草混混兒的引誘,吃過一次不小的苦頭。
「什麼事呀?」
他用很奇怪地、溫柔的聲音回問了一句,就好像是在跟妓女交談一樣。
「恕我冒昧,您好像有什麼煩心事吧?您是不是有什麼問題無法解決?我有辦法幫您。我知道一個能創造奇跡的地方。您只要花一筆錢,是的,大概花一萬日元左右,他們就能幫您完成心願。」
年輕人很神秘地小聲說道。
一萬日元可不是個小數目。因此,愛之助國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的臉,心想,恐怕碰上個可憐的精神病患者了。
倒映在池水中的燈光反射上來,把年輕人的臉映襯得分外清楚。好俊的一張臉。不過俊得有些出奇,兩邊非常對稱,就像戲劇中的臉譜,給人一種手工製品的感覺。它毫無表情,由內及外透出一種令人害怕的感覺。青木心想,恐怕真是個瘋子呢。
「啊,我不是那種人。我可不是女人。」年輕人似乎看透了愛之助的內心想法,微笑著說。「我從事的是有價值的事情。一種您無法想像的生意。那是只有過去神話中的神靈才能辦到的。用現在的話來形容,就是奇跡經紀人。您不是有困難麼?您難道不需要奇跡麼?」
「奇跡?你指的是什麼?」
青木知道對方並不是什麼大街男孩後放心了許多,不過他一點也聽不懂對方說的話。可看樣子對方又不是瘋子。
「您不是來找奇跡的麼?那麼,您沒有這方面的需要了?因為真正有需要的人是不會這樣說的。再見。」
年輕人晃晃悠悠地回到了那群流浪漢當中。像淺草這樣的繁華鬧市,經常會發生這類不可思議的事情。淺草就像是綻放在東京這片土地上的一株濃艷卻含劇毒的花朵。所有不合常理的事物,都能在這裡出現。因而,愛之助也不是頭一次遇上這種莫名其妙的人。那個人的臉就像一張美麗而又可怕的戲劇臉譜,久久地映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個年輕人到底是誰?他可不是無足輕重的人物。在故事的後半段,他還將再次出現在大家面前。到那時,諸位讀者也就能明白他所說的奇跡指的是什麼了。
愛之助忽然感到一種沒來由的恐懼,於是匆匆離開了那裡,向燈火輝煌的電影街走去。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流光溢彩的玻璃窗前人來人往。忽然人群中出現了一張令他駐足的臉。那是品川四郎。
愛之助不讓對方發覺,小心翼翼地穿過人流跟蹤著他。被限的肯定不是真正的品川四郎,因為他從來未見過那位科學雜誌社的社長穿過那種樣式的西服。而且,品川四郎也不會在此時此刻漫步在淺草的街頭。沒錯,就是那傢伙。想著想著,愛之助就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這次絕不會再讓他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那個幽靈一般的男人穿過川流不息的人群,在狹窄的街道上拐來拐去,最後來到電車道。
出租車在那裡停了一排,那個人跟在一位上前拉客的出租車司機後面,鑽進了汽車。愛之助也挑了一輛汽車坐了上去。又一場汽車追蹤的好戲上演了。這次他不會再出錯了。他一直全神貫注地盯著前面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