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隨著一聲巨大聲響結束,抹抹額角滑落的汗珠,司馬如墨單手扛起兩捆柴直直往廚房走了過去。沿途在心裡盤算著,待會兒該如何跟梅若霖說準備離去的事情,司馬如墨漸漸發現他的身體已經產生變化,再不快到蕭十三所指引的地方去,他怕再也瞞不下去。
甫踏進簡單的廚房,司馬如墨忍不住啼笑皆非看著眼前人的動作。
若霖難道不知道那樣是升不起火的嗎?
只見梅若霖瞇細眼眸,趴伏在灶前的身子一個勁地往裡頭吹氣,不領情的火苗都還沒露出個頭來,揚起的灰燼已經讓他咳得眼淚猛掉,潔淨的衣裳也早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將柴薪往角落一放,司馬如墨順手接過梅若霖的工作。
「嘖嘖,你這樣是升不起來的,換我來吧。」司馬如墨先將灶裡頭滿滿的柴薪拿出來,跟著重新放回一些,又順手拿起旁邊的乾草點燃丟入,吹沒幾下,柴薪燃燒的嗶啵聲後,橘紅色的火光也跟著冒了出來。
「你看這不就得了。」為了加強火勢,又丟進幾根木柴。
梅若霖目瞪口呆,一臉崇拜地看著司馬如墨,沒想到自己努力大半天的東西,墨兒竟三兩下就解決了,簡直是厲害得讓他佩服不已。但不一會兒的工夫,回想起自己的初衷,梅若霖粗著聲音氣呼呼推開鼻子翹得老高的人。
「走開啦,誰要你幫忙來著。」笨拙地拿起鍋鏟,一手壓著菜葉,一手執起刀子,司馬如墨光看就嚇得心臟無力趕忙將梅若霖拉到一旁去。相處那麼久的時間,司馬如墨豈會不知道每當梅若霖心情不好時,若不是讓自己忙得不可開交,就是坐著發呆,不過看來這一回他碰上的是前者是了。
但要一個從小養尊處優慣了的大少爺下廚,就算是習於自己動手的梅若霖也是有很大的挑戰性的,司馬如墨輕歎了口氣。
「若霖你在氣什麼?」形於外的不安定氣氛明顯看得出來。
「沒有。」飛快回答,梅若霖掙了掙司馬如墨從後頭摟住腰的手臂,不意又被環得更緊了些。
他當然知道自己只是在遷怒,但只要想到在街上發生的事情,再想到片刻前來的人所說的話,梅若霖就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一股鬱結的氣就這麼卡在胸前不上不下。
「剛才春花姑娘送來她新做的披風說是要給你,還有那邊的糕點也是。」撇撇嘴,梅若霖很不甘願地說。幾日前,司馬如墨陪同梅若霖上山採草藥時,恰巧從狼群口下救回住在東街尾的春花姑娘,從那一天起,全村無人不知她傾心於司馬如墨,三不五時就送東西過來,還暗示希望梅若霖幫自己探探司馬如墨的口風。小女兒的嬌羞姿態不言可喻。
「就這樣?」
「隔壁村的徐姑娘也送來她做的衣裳,還要我問你喜不喜歡上次的醉雞,若要的話隨時可以開口跟她說。許……」制式化的將每個人要自己傳達的話說給司馬如墨聽,感受到身前人的僵硬,司馬如墨一口打斷他的話。
「夠了!若霖,夠了!」扳過梅若霖的身子面對自己,司馬如墨像是一頭負傷的野獸般吼著,「你難道感受不到我對你的感情嗎?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也折磨我!不,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為什麼不肯接受我,為什麼,若霖。」
梅若霖偏過頭卻被司馬如墨強勢地抓住臉龐,扭轉的角度形成一抹詭譎的陰影。
「你什麼都不曉得!你知道在街上我為什麼不告訴你我跟王媒婆的對話嗎?她也是來向你說媒的!你只會想自己多麼的委屈忍受多少的痛苦,我呢!我也是一樣,當我聽到有那麼多的人喜歡你時,我也會害怕的啊!畢竟你不是心甘情願跟我走,是我拉著你離開的啊!」連日下來累積的不安讓司馬如墨再也不管什麼全吐了出來。
「誰說的!」衝口堵回司馬如墨的話,跟著吶吶開口:「我很高興跟你離開那裡,畢竟沒有……那裡沒有值得留下的理由了。我……但我跟你都是男的,還大你這麼多歲……而且……」這不合乎常理呀!
「我才不管這麼多!我要的只是梅若霖啊!跟是男是女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大口喘息著,司馬如墨低頭靠在對方的肩上,感到胸口一陣刺痛,手臂亦瞬間麻痺起來。「不要再逃了好不好,若霖。這麼多年來,我……」
倏地,司馬如墨黑眸閃了下手一揮揚起的氣勁將廚房內的蠋火、灶火全給吹熄,一指點住梅若霖不明所以欲開口的唇瓣。
「噓。」噤聲。
拉過梅若霖壓在身前,司馬如墨靠在窗邊藉由昏淡的月光看向外頭。
四個拉長的身影出現在月色下,放開耳力,樹林間尚藏有七個吐息聲,遠處亦傳來三四個馬蹄揚起的噠噠聲;稍多思考了會兒,司馬如墨推開梅若霖的身子輕聲交代。
「到房裡去,不管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許出來,知道嗎?」抽出腰際的冷劍,司馬如墨整個神情變得既危險又無情。
外頭的人功力不弱,看來這些日子來與他臆測的並無出入。
「仇家嗎?」梅若霖一顆心又擰了起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雖然每次司馬如墨都憑恃著技高一籌的武功擊退所有的人,但這一回梅若霖卻有不好的預感,他不願深思下去。
「嗯,進去。」
凝視司馬如墨沉重的臉龐,須臾,梅若霖飛快在司馬如墨的唇上親了下。
那宛如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小心,墨兒。」對上司馬如墨欣喜的表情,梅若霖顯得有些赧然,也不刻意掩住自己的擔憂,只希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能多加注意自己的安危。
無聲的承諾,梅若霖望著司馬如墨提劍離去的身影,一抹淡淡的疑惑也浮在臉上。
墨兒……是用左手持劍的嗎?
*****
噗通!
噗通……噗通……
黑暗之中,除了自己傳出的心跳聲外,梅若霖什麼也聽不到了。
使命地放縱自己耳力所及之處,蟲鳴、鴟啼,就連方纔還連綿不斷的金石撞擊聲也乍然消失;梅若霖雙手互擰得死白,幾乎要從修長的指尖滴出鮮紅的液體。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為什麼外頭會如此的寂靜無聲,若是墨兒勝的話,為什麼沒有進來告訴我結果;若是對方勝的話……若是,梅若霖不曉得他們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或許他們已經離開了也說不定。
強壓下衝出去的慾望,還記得墨兒說『不管發生何事,都別出去!』,他從來都不騙自己的。
梅若霖深吸了口氣,合上了眼,靜靜地坐在床榻等候。
回想過去的時光,七年前與司馬如墨初遇之際,狠狠的一刀就這麼劃開兩人本來毫無交集的命運,結伴遊花燈,聽小曲,登燕山,時而更是以茶代酒彈琴吟詩至更余,他們一直是在一塊兒的,直到四年前的那刻為止。奇怪的是,跟司馬如墨重逢後梅若霖幾乎記不起沒有他相陪的那些時日。似乎他就是在看帳與巡視商行中渡過每一天,日復一日如此地等著。
冥冥之中,梅若霖相信墨兒終會有回到他身邊的一天。
思緒許久不曾這般清明,梅若霖如釋重負地鬆了好大口氣,撥撥散落的髮絲,漾出笑容,看來這輩子都跟墨兒糾纏不清了。
心中的結一但解開,再回頭看看自己以前所堅持的事情反而變得沒什麼大不了,梅若霖不禁懷疑他到底在想些什麼,繞了這麼大一圈結果還不是一樣。
不過是苦了自己……也苦了墨兒。
話說回來,梅若霖再次豎耳傾聽屋外的聲音,在蟲鳴聲間彷彿還夾雜人與人的對談聲,還不及細思些什麼,梅若霖突然彈跳起身衝了出去,他終於想起方纔的不對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墨兒只用左手劈柴,用左手扛回柴堆以及用左手持劍走了出去,這些日子來如此明顯的事情他居然都沒注意到,虧自己還是名大夫,略通岐黃之術。
他竟沒注意到離自己最近的人!
墨兒分明是右手受了傷,他竟沒注意到!
*****
不知何時,原本躲藏在雲後的月娘已然露出臉來,昏黃的月光篩下,將大地鋪成出帶有濃濃神秘色彩的世界。鴟聲聲哀淒似地啼叫,蟲聲唧唧夾雜其中,更是加深了人們對夜晚的莫名恐懼與好奇。
「沒想到所謂的名門正派淨是些使卑鄙手段的小人。」攏過衣擺,司馬如墨將沁出黑色惡臭的鮮血遮掩住,站得直挺的身軀絲毫看不出受傷的模樣。但額際滑落的汗珠仍是透露出他的痛苦。
踏出房門,憑藉著月色司馬如墨早已認出這次領頭之人為何,更甚者,就連前幾次偷襲亦是由他所主使的,武當山首席大弟子──『孟天翔』。
「我想……就算如此,若能就此除去『影寨』,世人也會額手稱慶的。更何況你還滅了我蝴蝶山莊連同二大莊五大門派上下數千餘條人命,狐王你還不該死!」倏地,孟天翔儒雅的臉龐閃過嗜血的神情,快若閃電的暗器隨著氣勁直激而出。
如果狐王的武功仍在,如果狐王沒有受剛才那致命的一擊,如果狐王的身子狀況如同過往一般,就算暗器之王『千針指』出現在眼前他都能輕鬆避開;但,一切都是如果,就這麼一個偏差,司馬如墨咬牙承下了由手臂傳來噬心般的疼痛,暗紅的血液點點而出。
「廢話少說,你跟蝴蝶山莊三小姐的婚約莫不是你拆散一對有情人強求而來的,再說,誰不知道你孟天翔的野心是成為武林盟主,殺了那些人你、你不拍手叫好嗎?」平時,司馬如墨才不會花這般多功夫跟來人針鋒相對,不過現在他幾乎可以感受到入體的劇毒開始跟體內的毒起變化,意識也開始不清晰。
「你胡說!諸位你們別聽此惡人胡言亂語,他不過是在做垂死掙扎罷了。」孟天翔答的有些慌亂,急忙向四周來幫忙的長者前輩們澄清。
「是不是胡言亂語你自己清楚的很不是?」其實就算司馬如墨不說,有關蝴蝶山莊三小姐早有心儀之人的事在道上已如沸水般傳了開來;只是那名男子不知怎麼了,卻在成親前消失無蹤,連他的家人也找不著下落。
「狐王,你不用在那邊妖言惑眾!看來武林間盛傳你武功盡失一事,並非騙人。」要不他們豈有如此能耐傷狐王,憑一己之力滅各門派之人。
「你、是誰告訴你的?」事已至此,司馬如墨也不打算隱瞞下去,就算真要死在這群卑鄙小人手上,他也要弄清楚事情是否如同他所想的一般。唯一、他唯一擔心的是在屋裡的若霖,絕不能讓這群人發現若霖的存在。
孟天翔狂妄地笑道。
「反正你也快死了,就讓你當個明白鬼。二年前,有人受一名年約五十的中年男子所托,要他在日前放出你身受劇毒且武功盡失的消息。大夥兒本還在猜想事情的真偽,現在看來是真的了。」跟著又是止不住的得意笑聲。
冷劍抵著黃土,司馬如墨沉痛地合上眼,須臾又睜開來。
看來一切仍躲不過他的安排,他真想致自己於死。
「沒有問題了吧,狐王,你納命來吧!」除去被司馬如墨殺死的七、八個人,餘下的全執起手中的劍,冰冷的劍芒全指向渾身浴血的狐王。
他們不打算給狐王留下任何活命的路。
「墨兒……!」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從屋裡衝出的梅若霖整個撲向司馬如墨的身前,也因此讓眾人稍微分了神而停下致命一擊的攻勢。
「墨兒,你怎麼樣了?」摸得一手的濕,濃重的血腥味讓梅若霖急得眼淚忍不住撲簌簌直掉,怎麼會這樣?才一會兒沒見,墨兒怎麼會變得如此?
要是他再晚一步出來的話,梅若霖簡直不敢想會發生什麼事。
「不是、要……要你別出來的嗎?」一口血又這麼從口中噴出,梅若霖也顧不得臉龐沾上的血跡,拼了命想擦掉還是不斷溢出的鮮血。
司馬如墨的心中有感動,也有擔心。
「咦,居然還有個人?」孟天翔話語中帶了點驚訝,動作也停了下來。
「天翔世侄,那這個人……」
「斬草除根!會跟狐王在一起的人也不會是什麼好貨色。」邪佞地吐出。
「可是他看起來分明就……」總是有看不過去的人出口辯解,卻在孟天翔危險的眼神下止了住。
「墨兒!」強撐起身子,司馬如墨整個人擋在梅若霖跟孟天翔中間,迷濛的眼也暫時恢復清明。至少在擊退這些人之前,他不能倒下來。
「想傷了他,先踏過我的屍體再說。」提起一口真氣,司馬如墨等於是將自己更加推往死亡墳場,原本壓抑住的毒素也全散佈於四肢百骸中,迅速漫延開來。
「不用跟他廢話多說,殺了他們!」孟天翔率先提劍刺向司馬如墨。
瞬間,從林子裡破空飛出三枚銀針,白亮的銀光在發現之前已沒入人體之中,無聲息,方纔還囂張狂妄的孟天翔連同另二人已然死亡。
安祥的臉龐上看不出一絲的痛苦。
嚇!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眾人退了數步。
「咯咯咯,你們沒看到他都傷成這樣還要下毒手,講不講江湖道義啊!」搖搖手中的扇子,一旁的林子內緩緩走出一名男子,年輕的臉上儘是滿滿的笑容,很是得意。而跟在他身後也走出另兩個人,分不出究竟是誰出的手。
「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說呢!」男子眨眨眼頑皮地將話又丟了回去,執劍的老人一張臉像是喉頭卡了顆雞蛋般脹得通紅。
「嗨,狐王。我這不就幫上你的忙了。」男子急著將自己的成果獻給司馬如墨看,在發現他奄奄一息沒法子回自己話後,又用甜似蜜的聲音對身旁一人道。
「卿卿,幫幫他啦!」
被喚做『卿卿』之人略抬眼眸,隨手丟出數根銀針紮在司馬如墨身上,大量出血的傷口就這麼止了住,梅若霖趕忙抱住身前無力的人。
「墨兒、墨兒……?」
梅若霖一聲聲緊張的叫喚總算把司馬如墨從鬼門關前招了回來。
張開的眼眸一看到那張揮手打著招呼,笑靨如花的噁心笑容後,司馬如墨忍不住低咒一聲。
「該死的,又是你……這……」一語未畢,司馬如墨就這麼昏死過去。
*****
沙──沙──
整整下了一天的雨似乎還沒有結束的跡象,落下的雨水拉成一道道水線敲打在枝葉、藻石上頭,不一會兒功夫又悄然消失,似有若無的琮琤聲為這陰鬱無光的森林帶來片刻的生機。
此時,由林子深處卻斷斷續續傳出細微的聲響,讓人忍不住欲豎耳聽個仔細,畢竟這個陰雨綿綿的夜晚,會是誰還出現其中呢?
「嗚……好恐怖喔……」
「嗚嗚……我不玩了啦……嗚……不玩了……」
穿過層層樹林,藉由微弱的月光模糊可以瞧見一株參天巨木的樹洞內窩了抹白乎乎的小人影,不穩的聲調隱藏了說不清的恐懼正由蒼白的嫩唇瓣間吐露出來,幾乎蜷縮成球形的身軀也以小幅度地姿態不住地打顫。
這個、不,該說是這只活過二千歲,即將邁進第三千年的小狐精真是後悔死了。既不想成仙,也對長生不老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卻……卻敗在一張含帶淚眸的笑顏上頭,導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雷的他每千年還得拼了小命躲最大的一次雷擊!
這雷擊還跟平時的不一樣,高興來打幾下頂多當蚊子叮也就罷了,『千年雷劫』可是躲不過被擊中的話,輕則道行全失,重則去姥姥家度假去也。
不成、不成,說什麼也不能如此窩囊死掉。
「貴人,貴人……你怎麼還不來嘛……」擦擦又是淚又是鼻涕的髒臉,小狐精用掐得死白的手扶著樹幹緩慢起身,中途還因為外頭天際劃過的電光嚇軟腿差點兒坐了回去。
更糟糕的是,自從會幻化人形以來,每次雷劫到來就硬生生變成人類的模樣,不但反應變慢,就連抵抗外力攻擊的能力也大大減弱,分明是找死啊!
嗚……又是那個人的錯!
哭得通紅的狐眸小心翼翼朝外頭探了出去。
「哇──」『轟隆』彷彿要劈開大地般的雷聲乍然響起,小笨狐精一驚什麼也顧不得了,拚命揮動小腳,兩手捂著耳,大叫一聲便衝了出去。
更神奇的事發生了,每當他向前邁上個幾步,渾身在透出淡淡金光過後身型與外貌便長上一歲,沒多久時間,小狐精便由四、五歲的稚齡小童長成十七、八歲的美少年,除了一頭雪白髮亮的白髮外幾與常人無異,金光也收斂得完全看不見。
「嗚嗚……」不要再來追他了啦!
奔動的腳步將滑落的淚珠散飛於空中,濕鹹的分不出是淚還是雨,滿身泥濘、衣裳亦吸飽水份而滯礙難行,小狐精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發洩,緊閉雙眼胡亂地橫衝直撞。
「貴人啊∼∼」小狐精毫不顧形象地大吼出聲,跟著疲累的身軀也落入溫暖的胸膛之中,顛簸不穩的腳步因一雙手臂牢牢固定腰際而沒慘遭跌倒的命運。
悶哼一聲,在熟悉的懷抱中小狐精貪婪地多吸幾口後才皺著臉瞪視眼前的人。
一臉無辜的表情,來人淡淡逸出笑容。
「小笨狐,不是跟你說打雷時別待在樹下嗎?我可對『碳烤笨狐』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吶!」打橫抱起眼前濕透的人,也許因為原形是狐狸的緣故,化身為人類的他可是半點兒沉重感也沒有。頸項放軟靠著肩膀,小狐精也熟練地蹭蹭角度任由來人抱他走往秘密山洞。
「梅霖,你說白天就會來陪我的。」控訴的神情活像個遭人虐待的小媳婦。
「我這不就來了嗎?」閃動笑意的黑眸並沒有解釋遲到的原因,大掌輕輕順過略零亂而糾葛在一起的頭髮,又滑了開來。
小狐精從鼻子哼哼兩聲算是對梅霖作弊言詞的抗議,然後,交叉在頸後的雙手不動,舒服又溫順地任由梅霖抱進山洞當中。
濕冷的山洞在梅霖隨手一揚下,從山壁縫透出暈黃的光芒,洞內潮濕的氣息也讓一股乾爽的空氣取而代之。梅霖那無可比擬的絕色容貌此刻帶了點無奈對依舊賴在身上不肯下來的小狐說:「乖,先把你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褪下來,我再抱著你好嗎?」
嘖,這年頭連擔心對方都得用求的。
小狐精氣鼓了腮幫子,極緩慢地速度從梅霖身上爬了下來,沒有一絲矯情極其自然地褪盡身上的衣物,白晰的身子飛也似地撲進梅霖替他準備好的毛氅,包個密不透風跳跳跳地窩回他專屬的懷抱。梅霖也只是含帶寵溺的神情靜靜地看著。
「你說!你為什麼晚來了,雷聲很大耶!」只有靠在梅霖身上,那一下下穩健傳來的心跳聲才能幫他驅趕外頭轟隆作響的雷聲。
噗通──噗通──
小狐精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提心吊膽了一天,真的累了。
「嗯,有一些事必須處理……」知道小狐精不會懷疑自己說的話,又不想對他說謊,梅霖含糊帶了過去。
至少在今天結束前,就讓自己靜靜地抱著他吧!
回想起方才在天界引起的一場騷動,梅霖露出苦笑。
*****
「梅霖,你當真不後悔?」
大殿之上,天帝苦口婆心試圖軟化梅霖堅決的態度。沒想到高高在上的他竟也有如此求人的一天。但已經答應過他們會好好照顧梅霖的,如今卻……唉,真是世事難料。
「為了他沒什麼好後悔的,我甘心承受一切。」從闡述過自己的堅持後便一直垂目靜聽的梅霖終於緩緩抬起頭來,純淨的眸子瞥過大殿上眾位仙人,將四周的雜音排除在外,然後停留在天帝身上。
是嗎?為什麼他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你已經替他擋過兩次雷劫,數千年修行毀於旦夕。已經夠了,你與他之間有再多的緣份也早已清算。實在沒必要──」天帝一語未歇,梅霖便輕輕笑出聲。
「不必再說了!這劫之後,我會自毀道行入回生池靜候發落。」甩過衣袖,梅霖桀傲地轉身離開天界。他們永遠不會懂自己在堅持些什麼,既然如此,就沒有多說的餘地。
「唉,這孩子……」天帝喃語出聲。
*****
手邊傳來微微的震動,梅霖拉回心神低頭看去。
只見小狐精瞇細了一雙漂亮的狐眸,撒嬌地要求:「梅霖,我要聽上回沒說完的故事。」毛氅裡露出來小巧柔荑搖晃梅霖的衣袖,梅霖又怎麼硬得起心腸拒絕。
「故事?」
「嗯,上回說的『醒石』……」
梅霖露出瞭然的表情,溫熱的大掌將小狐精的手再放回懷裡。
「這一回醒石可真是牢牢地記住與情人間的約定,八月十五,柳橋相見。他知道再忘了的話,就永遠永遠會失去他溫柔又體貼的情人了。這是情人第一次開口要求自己。」梅霖跟著歎一口氣。
「但醒石終究是醒石,當他睡醒知道自己又再一次爽約時簡直是懊悔不已。三步並做兩步跑到相約之地時,一切都來不及了,他美麗的情人在久候不到他的出現,傷心之餘投水自盡……」溫潤的嗓音似乎夾帶了那麼點的哀愁在其中,梅霖低下頭卻忍不住輕笑。
小狐精居然聽著聽著就呼呼大睡夢周公去了,呼嚕嚕的聲響,隱約還可以瞧見嘴角邊滑出的口沫呢!
「真像個孩子。」
寒冷的夜過去,當東方漸露出魚肚白之際,螢綠色的光芒也襲上好夢當口的小狐精,幾個刺眼的閃光消散,原本雪白的長髮、白若翩翩紋蝶的睫毛、細緻的柳眉都已然轉為深沉的墨黑色。梅霖不捨地將他置於一旁的石床上,緩身站起。
「對了,你還沒有名字吧,我真是糊塗……」梅霖沉思地閉上美目。
「嗯,就叫『如墨』如何呢?小笨狐,你將是開天劈地以來第一隻活過三千年的靈狐,你可以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選擇想要的生活,再也不用害怕了……我最愛的人,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呼喚你的名,然後你會忘了我,忘了曾有梅霖這麼一號人物。如墨,……對、不、起……」梅霖俯下身在新生的黑狐『如墨』額上、頰邊以及柔軟的唇瓣各印下輕而濃重的一吻。
跟著頭也不回地離開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