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懷楚 第五章
    八點三十七分,燕懷楚住房四周的眼線全部清鏟乾淨。

    八點三十八分,羅嚴進屋。

    雷振武一見羅嚴進屋就問:「情況如何?」

    「東南亞和南美正在部署中,一個小時內全面攻擊。」

    「一個小時?不行,太晚了。」

    「最快也只能在四十分鐘內。」

    「三十分鐘,只有半個小時。」羅嚴聽見插進來的另外一個聲音,他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雷振聿站在樓梯的拐角處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斬釘截鐵地說:「雷氏在這邊的資金雖然不多,但是立刻調遣五億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全球分部的資金因為時差的問題難以在一個小時內到達,所以三十分鐘足以助你發動全面反擊,更何況東南亞的資金同時調配當中。」

    「這不可能。」羅嚴一口否決。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有雷家的財力幫你,如虎添翼,還有什麼能難倒你羅嚴的?」

    「木建成膽敢同時挑釁雷羅兩個家族,他是有備而來的,分明有人助他一臂之力,在暗的這個人來頭絕對不小,如果不做萬全的準備,到時候賠進去的不只是懷楚一個人!」

    「就算全部賠進去又怎樣?不惜任何代價,我只要懷楚回來就好!我只要他回來就好!如果懷楚有個三長兩短,全世界都換不回來一個活生生的燕懷楚。」

    一陣嘶吼,寬敞的屋子裡迴盪的全然都是雷振聿的怒氣,充血的眸,毅然決然地緊盯著下方的人。

    忽然間,羅嚴覺得自己是輸了,徹底輸給眼前這個只在乎燕懷楚的男人,他不是輸在相貌上,他輸給了他一顆情願用一切去換取愛情的心。

    他是同樣愛著燕懷楚,但是,他的愛情與眼前這個男人的愛情相比,缺少了一樣東西,缺少了那種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換回燕懷楚的心情。

    他曾經懷疑過這個男人對燕懷楚的愛情,初見他時,他覺得他是愛著燕懷楚的,似乎又不是,他疑惑著,思量著,卻始終無法得到答案,他總是自問,如果他愛燕懷楚,為什麼能放著他十六年不管?如果他愛燕懷楚,他又怎能漠視他捧到他的面前奉獻給他的愛?驀然間,他發現他愛他,愛得很深,愛得很苦,就在那短暫的聲嘶力竭的喊叫中,他發現他的愛中包含著無盡的無奈與惆悵。

    他也許可以懷疑世間存在的許多愛情,惟獨這個男人對燕懷楚的愛,他不敢有半分質疑。那份苦悶、懊惱、憤恨、真切,熱烈又洶湧澎湃的愛情是用比天地更寬廣的布幕也遮擋不住的。

    他承認他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

    「為什麼?」雷振聿忽然發問。

    「什麼為什麼?」羅嚴懵然。

    「為什麼是懷楚?有那麼多的人可以愛,為什麼你偏偏選擇懷楚?如果不是你,懷楚會有今天的境遇嗎?」平緩的聲調過後是比先前更尖銳更高聲的質問,雷振聿深長的雙眸裡透著森冷的光。「如果懷楚有個三長兩短,第一個給他陪葬的是木建成,而第二個給他陪葬的一定是你!」

    羅嚴沒有直接答話,第一次,他忽略了敵人的威脅,尤其是一個不容輕視又是情敵的男人的威脅,過了幾秒,他肯定答道:「三十分鐘內,我保證南美和東南亞立即行動,兩個小時內,定把燕懷楚還給你。」

    「還給我?懷楚從來都是我的,談不上還與不還。」

    四日相對,四周只是一片窒息又沉重的死寂。

    九點十分?雷氏銀行資金全部到位。

    「我需要你的幫助,全面收購南美AKOLO家族在東南亞最大的四個上市公司的股票。」羅嚴道。

    「AKOLO家族?」

    「七年前在南美突起的黑道家族。幾年來與我們羅家相互牽制,雙方雖有小小的衝突,但是沒有太大的利益關係,均分勢力範圍,可以說是到現在為止井水不犯河水。這一次他受了木建成的挑撥,暗暗覬覦東南亞這一塊肥肉,暗地裡支援木建成,無非就是想坐收漁翁之利。」

    「既然他是一個隱患,你早就該拔了這針刺,而不是等到現在。」雷振武吼他。

    「現在動他也不晚,以前不動是沒有借口,現在他們動了懷楚,那他們就是找死。」羅嚴發狠。

    「現在你要怎麼做。」

    「調動雷氏目前所有到位的資金,全面收購AKOLO家族的股票。」

    「這沒問題。」雷振聿說。「但是你有把握做到萬無一失全勝的把握嗎?」

    「所有的局其實早在兩年前就已布下,現在不過是早了一點點而已。哼哼……」

    九點十二分,東南亞和南美方面傳來消息,全面反擊開始。

    屋內保持著先前的沉寂,過分的安靜,只有急促粗重的呼吸聲聽得格外分明,彷彿連接世界盡頭的黑暗,壓抑、難耐又恐懼。

    雷振武靠向桌邊又豎直了身體,視線頻頻輾轉於高特助面前電腦螢幕上閃動的資訊,重複了幾次相同的動作之後,他蹙著眉心,低聲咒罵了一句,拿起桌上的香煙立即點上,深吸了幾下之後,令人窒息的空氣裡瀰漫起濃烈的煙草味。

    羅嚴神情嚴肅,森冷的眸裡透著肅殺,一邊的屬下面無表情,必恭必敬又仔細萬分地聆聽他小聲的吩咐,得了命令以後立即轉身出去。

    雷振聿聽不清羅嚴和他的下屬討論了什麼,坐臥難寧的他起身踱步走到高特助的身後,目光沿著螢幕上頻頻傳來的消息遊走,只是短短的幾十秒,他彷彿失去耐性一般,蹙著眉頭走開。看了一眼雷振武手中青煙裊裊的煙草,他道:「給我一根煙。」

    「嗯?你不是已經戒了很久了嗎?」

    「我想抽不行嗎?你給我就是了。」

    雷振武沒再接話,只是遞了煙過去。

    連連打了幾下打火機,動作談不上溫柔,在打火機幾乎要被粗暴的動作毀壞的時候終於燃起了火苗,就著橘紅色的星火,深吸了幾口算是把煙點著,煙草猛烈的氣息迅速竄進肺裡,也許是吸得太猛,許久沒有煙草侵襲的肺部抵禦不住突然來襲,刺痛得厲害,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來,嗆得他幾乎流出眼淚。

    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勸自己戒煙的情景,他笑著輕言軟語地說:「別抽那麼多的煙,對身體不好。」一雙漂亮又閃亮的眼睛柔情又清朗,令自己幾乎失了神智。也許是他的溫柔打動了自己,也許是他那令人難以抵擋的真摯震撼了自己,那一天,他丟了所有的香煙與打火機,辦公桌上從此多了他給的話梅糖,糖果入口先酸後甜,過了很久,舌尖都能嘗到那甜甜的滋味。

    眼底的濕潤多了起來。

    可惡!可惡!可惡!怎麼會弄成這般?

    等,所有的人都在等,全世界只有一個等字。

    忍,所有的人也都在忍,忍字頭上一把刀,這把刀割在所有人心中最脆弱的那部分。

    無處宣洩的不甘與後悔在有限的空間裡肆意地膨脹,要把自己撐破了一般,胸腔裡被塞得滿滿的。

    疼!很疼!疼痛萬分!幾乎要死掉般的疼!

    思緒紛亂,心裡痛徹萬分的時候,忽然間聽見一邊傳來羅嚴沉聲低吼:「什麼?找不到人?」

    「大半的人手都派了出去,目前的消息是一無所獲。」羅嚴的手下壓低了聲音回答。

    雷振聿猛然瞪大了眸,心中揪痛。

    「找不到人?找不到人,你們來報什麼?」羅嚴的怒氣幾乎要掀了屋頂。

    「現在還在找,木建成所有藏人的地點都在尋找,兄弟們已經和對方明著起了干戈,大打出手了,搶了八個他們的據點,但是都找不到燕先生,一點蹤跡都沒有。」

    「對方還剩下幾個據點沒找過。」

    「還有六個。」

    「木建成呢?」

    「全力追捕中。」

    「反抗的人,一個都不留。但是,木建成我要活的。如果他反抗,無論用任何手段,帶回來就行,記住,我要活的!」羅嚴下了「死令」,雙目裡透著冰冷的目光,看得人不寒而慄。

    「是!」

    「找過羅伊嗎?」

    「羅伊先生他、他……」羅嚴的手下顯得為難,支吾了兩聲,說話吞吞吐吐起來。

    「說!」

    「羅伊先生說他今天沒空,說是要陪老夫人喝茶,除非……」

    「行了,我知道了。」羅嚴不耐煩的打斷手下的活。手下的人稍稍欠身出去了。

    羅嚴回身,視線對上雷振聿的,他冷冷地道:「我承諾過,還給你懷楚,就一定會把他找到。」

    雷振聿不答話,只是不停的猛吸香煙。

    羅嚴轉身面對電腦前的高特助,他沉聲問道:「現在股票已經收購了多少?」

    「持續增長中。目前我們佔有的股份為AKOLO電器公司百分之二十二,AKOLO石油公司百分之十九,AKOLO娛樂公司的百分之二十七,以及AKOLO飯店管理公司的百分之三十七。」高特助黑白分明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腦螢幕上不斷上升的箭頭,用他貫有的平緩聲調說話,只是緊蹙的眉心洩露他此刻焦急萬分的心情。

    「哼哼……」羅嚴一陣冷哼,銳利的雙眸射出冰冷的目光。「Dominiko我看你還能支撐多久?」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旁的助手插話進來:「羅總,AKOLO家族的Dominiko打電話過來。」

    「問他什麼事情。」羅嚴無意接聽電話,他抽出一根香煙,給自己點上,嘴角揚起冷酷的笑。

    「他媽的,讓他給我接電話。」不用助手傳話,羅嚴也清楚地聽見電話另一端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談判破裂,掛電話。」

    羅嚴眉心一緊,示意助手切斷電話,就在這時,電話裡傳來Dominiko軟下來的聲音。

    「好吧……你究竟想怎麼樣?」

    「告訴他,如果他退出這場爭端,收購的所有股票半價賣給他。當然,他現在在瑞士的唯一兒子的性命無憂。如果他執意幫木建成那個混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這個混蛋,如果你敢動我兒子一根頭髮,我就要你的命。」電話那一頭又是一陣咆哮。

    「告訴他,如果他再說一個髒字,我就切他兒子一根手指。」

    「……」對方一陣沉默。

    「我一向沒什麼耐心的。」

    「你這個王八蛋。」

    「哦?那就讓他等死吧,把所有的股權低價轉給Richard,相信他一定是個好買主。通知瑞士的人,給他送上他兒子的一雙手,作為他兒子提前回國的禮物。哦,對了,記得一定要用特快專遞保證雙手的新鮮程度。」羅嚴冰冷的雙眸裡射出嗜殺的殘酷。

    「等一下,他要求考慮十分鐘。」

    「給他十秒,我已經很仁慈了。」

    「……同意,成交。」

    「成交?現在我反悔了,有個附加條件。」

    「王八……」聽得出來,對方把所有的火氣萬分艱難地壓了回去。

    「讓他把木建成交出來,要活的。」

    「他說他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時候他還想作困獸之鬥?難道他連在英國的女兒也不想要了?我是不介意多做一件好事。」

    「……Dominiko說,要知道木建成的行蹤,直接去問羅伊·克爾·亞博森,十分鐘前他用三百萬美金把這個消息買了回去。」冗長的沉默後,一旁的助手傳了Dominiko的話。

    電話切斷的時候,羅嚴面無表情地轉身,只有一雙尖銳的雙眸裡透露出殘忍和森冷的目光,他用異常平靜的聲音對一旁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一人開口下達了命令:「司徒,斬草除根,一個都不留。」

    語畢,那人沒開口轉身出去了。

    雷振武將視線從司徒離開的背影上拉回,他轉而又看向羅嚴,羅嚴似乎明白他的欲言又止,他開口明說:「你放心,斬草除根就意味著絕對不留後患。只要傷害懷楚的人,哪怕是縱容的人,我也一個都不會放過。」

    所以,Dominiko你也只能在棺材裡後悔去吧!

    雷振武沒有答話,但是他彷彿有些放心似地垂下雙眉。

    隨後,羅嚴繃著臉,掏出手機,按下了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三分鐘內,你紿我過來。」

    「過來?上哪?」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疑問。

    「你少給我裝蒜。」

    「我真的不知道。」

    「羅伊·克爾·亞博森如果三分鐘內我看不到你的人,這輩子你也別想再踏進我的辦公室一步。」羅嚴從牙縫裡蹦出這句話。

    「你這算是威脅嗎?如果是,我死也不會去。」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倔強得令羅嚴幾乎有掐死對方的衝動。

    「來與不來,隨你的便。」話音落地,羅嚴毫不留情的收了線。

    「這個時候我不想無關的人插手管事,知道我們目前處境的人越少越好,免得節外生枝。」雷振聿盯著羅嚴,冷冷地提醒他。

    「我自有分寸。」

    「我看未必。」

    「羅伊不是局外人,這個時候有他的幫助,無疑是如虎添翼。就算我不說,他也已經瞭如指掌了,地下世界發生的事情,沒有一件他不知道的。」

    「嗯?」

    「我的人全部都派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懷楚的任何消息,我們不能再等,只要懷楚在木建成的手上一分鐘,最後的決戰就無法真正的展開。」

    「廢話!這些我都知道,我要知道的是羅伊·克……難道是那個亞博森?」話到一半,腦海裡突現羅嚴調查報告中的一頁裡出現的名字——羅伊·克爾·亞博森,電腦天才,利用網路販賣全球情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個人情報全部「不詳」,與羅嚴相識。簡單十幾個字的咨詢,卻令雷振聿立刻意識到這個亞博森的出現也許是個契機也不一定。

    「是他!」相對於雷振聿的欣喜,羅嚴卻面露難色,說話的聲音裡有難以掩飾的焦躁。

    「他什麼時候會到?」

    「不知道。」羅嚴看了一眼雷振聿,移開視線。

    「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亞博森是個隨性而為的人,他脾氣倔強起來,就算你殺了他,他也不會吐露一個字,更何況是……」羅嚴話說一半,不再開口,似乎有難言之隱。

    「更何況什麼?」

    「是因為懷楚的事情,所以……」

    「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

    「可惡!我非明白不可!」瀕臨爆發邊緣的雷振聿意識到羅嚴在刻意隱瞞些什麼,他終於忍不住暴跳如雷。「這個時候我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

    「我看起來像在拿懷楚的性命開玩笑嗎?」從相見的那一刻就隱忍了許久的積怨終於爆發,羅嚴用幾乎失控的高昂聲調粗著脖子回吼:「他媽的,不要以為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在乎懷楚!我也很心急,很心焦。在座的所有人都希望懷楚平平安安毫髮無損地回來,哪個不但心?哪個不焦急?不要以為只有你一個人難過,你別忘了,你不在的這幾年,陪伴懷楚的人是淮?懷楚也是我的心頭肉,你明白不明白?說到底,最沒有資格在這大呼小叫的人是你!」

    當頭一棒!如萬斤巨石,凶狠的從高空落下!

    將雷振聿砸得支離破碎。

    一陣眩暈,幾乎無法站穩腳步。

    踉蹌了一下,用力抓住桌角才勉強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是了……

    一直陪伴他的人不是我。

    守護他的人不是我。

    相反的……

    令他心碎神傷的人卻是我。

    在此刻最沒有資格說話的人是我……

    但是……

    「如果可以,我希望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的人是我,可是……」抖了一下嘴唇,雷振聿輕緩地開口,卻在中途停止。

    冗長的停頓後,他用力地閉上眼簾,又再度用力地睜開,受傷的情緒消失在一瞬,然後他用攙雜著濃厚哀傷的眼睛看著他,道——

    「我愛他,十六年來一直深深地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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