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陰暗潮濕,又充滿霉味的牢房裡待上三天,悠悠已經快發狂了!
「娘一個人在家不曉得要不要緊?」她躺在稻草堆上翻來覆去。
「家裡的米缸裡好像還有一個月份的量,屋前種的那幾棵蘿蔔也可以拔來煮了,娘應該不會餓著吧?」
關進牢裡的頭一天,娘接到官府的通知來探視,一見到她就哭得死去活來,害她的心都揪成一團。雖然娘說一定會四處托人救她,她也以為很快就會真相大白,馬上就能離開這裡。可是一天過一天,她越來越怕自己真的就這麼被定罪,要關到她雞皮鶴髮才放人了。
「為什麼連你都不相信我?」
在她眼前浮現出拓恩溫柔為她敷藥的畫面,她看著自己手上都已經泛黃的裹傷布條,淚水忍不住又垂落蒼白的雙頰。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想到他不相信她是清白的,還可能恨她一輩子,怪她害他不能開店營生,悠悠就覺得心痛如絞。
她真的很在意他,除了親娘,從沒有人像他一樣,對她那麼好。
我一定不會讓你出家……
如果婚約取消,我養你一輩子……
被抓來前他所說的話言猶在耳,她還記得當時自己聽見他這麼說時有多感動,可是現在他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地,就和別人一樣,當她是大壞蛋了嗎?
「莫悠悠……喂!莫悠悠!」
牢頭連喊了她好幾聲,最後不耐煩地大吼她的名字,悠悠才猛然回神。
「你可以出去了。」
看著牢頭打開牢門,悠悠一度還以為自己是美夢未醒,偷擰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很,她才相信這是真的。
「我可以回家了嗎?」她還是有點無法置信。
「真兇都來投案了,你不回去,不然還繼續留在這吃免錢的牢飯嗎?」牢頭不耐煩地催她。 「走了,還杵在那幹嘛!」
悠悠吐吐舌,拂去沾在衣上的干稻草屑,立刻跟了出去。直到走出了衙門,她才好不容易相信自己真的被無罪釋放了。
「悠悠。」
「師傅引」
一瞧見站在石階下,堆著滿臉慈祥笑容迎接她的大福.悠悠鼻頭一酸,立刻衝下去投入他懷中大哭。
「師傅……師傅……」
「乖!乖!沒事了。」
大福拍拍她的頭輕哄,衣裳還是馬上被她哭濕了一大塊。
「來,先上車再說吧!」
大福牽著她坐上停在一旁的馬車,悠悠一眼就認出那是拓恩的馬車。
「還是二爺想得周到,他顧慮到你在牢裡受了三天活罪,大概已經累壞了,特地還親自趕了馬車來,要我載你回家休息。」
她噘起小嘴。「他不是不管我死活了嗎?那天官差要押我走,他一句話也沒替我說,這幾天也都沒來看我,一定是真兇自己來投案,他知道誤會了我,覺得過意不去,才做個順水人情彌補我一下罷了。」
「丫頭,你以為是誰讓王奉肯自個兒乖乖來投案認罪的?」大福淡淡地笑著,瞥了她一眼。
「真兇是三師兄引」悠悠大吃一驚,她一直以為是外人混進酒樓下毒的。「為什麼?三師兄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嫁禍給我就算了,還害了二爺呢!」
他長歎一聲。 「這事說來話長,總之你是冤枉二爺了。那天他不在官差面前替你說話,是怕會為你招來閒言閒語,可是他並沒有不管你呀!這幾天他親自跑遍了城裡、城外的藥鋪,到處找證據為你洗刷冤情,還恐嚇官差倘若敢對你嚴刑逼供,就算傾家蕩產也要為你討回公道呢!」
「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自始至終都相信你不是兇手,為了救你出來可是盡心盡力,你還埋怨他呢,真是個沒良心的丫頭!」
「師傅……哎……」
大福握起拳,又在她頭頂亂揉。本來就凌亂的頭髮,這下子更像鳥窩了。
但是悠悠一點兒也不惱,也不管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德行有多難看,只覺得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塵埃落定,冰冷的心一下子溫暖如火。
原來她一直都誤會他了。不管別人怎麼想,至少二爺二直相信她是清白的,還替她找出了真兇,讓她能無罪釋放,他沒來牢裡探視她,全是因為忙著要救她,並不是真不理她了。
「怎麼了?」大福納悶地看著自己拳頭。「我太用力把你弄疼了嗎?」
「沒有。」悠悠噙著淚,微笑搖頭。「因為師傅來接我,我太開心了,連被打都覺得好幸福喔!」
「蠢丫頭!」他笑著拍拍她的頭。
「對了!師傅,您不是說二爺他親自趕馬車來的嗎?」她環顧週遭。「他人呢?」
大福手往衙門內一指。 「他呀,跑去跟林師爺商量,要怎樣才能減輕王奉的罪刑,說是怕王奉他爹禁不起兒子被關的打擊,看能不能幫忙他別被判重刑。二爺這個人就是這樣,平日看起來挺嚴肅的,其實是個豆腐心的大好人,換成是我,才沒法子這麼以德報怨哪!唉……」他長歎一聲,接著說: 「都怪我當初收錯了徒弟,這會兒才害了二爺,看來我日後再收徒弟得睜大眼睛,除了看有沒有學做萊的天分,還得看看有沒有做人的良心才行。」
「師傅,您別想太多了,好人有好報,酒樓的生意一定會再興旺起來,讓二爺賺大錢的。」
「希望如此!」大福笑歎一聲。「上車吧,天快黑了。」
悠悠坐上馬車,離去前又看了衙門一眼。她明天一早一定要去燒香拜佛,求神保佑二爺再次生意興隆,讓他不管有什麼願望都能達成,就算折她的福分來抵也成!
※ ※ ※ ※ ※ ※ ※ ※ ※
昨日終於順利洗刷悠悠的冤情,今天拓恩又在外頭為王奉四處奔走,直到夕陽西下才回到店裡。奇怪的是,原該空無一人的廚房裡,卻傳來了炒菜的聲音。
「不會有那麼大膽的小偷,還在別人廚房裡做飯吃完再走吧?」
本想直接報官捉賊的他,越想越覺得古怪,索性帶著幾分好奇,自個兒去廚房探個究竟。
「悠悠引」
他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在廚房裡做菜的,竟然是他最思念的人。
「你回來啦!」悠悠看見他倒是一點也不詫異,還一副自己在這兒是理所當然的模樣。
「呃,我回來了。」愣愣地回了她一句,拓恩才發覺兩人的對話像是同住在這兒一樣,不由得輕笑出聲。
「你在笑什麼?」她可不記得自己有講笑話。
「笑你呀!」他走到她身邊,瞧她在忙些什麼。「看你這模樣,還真像個賢慧的小妻子。」
悠悠一下子緋紅了臉。他一挨近,她的心跳就突然莫名其妙加快,只是偷瞥一眼他俊俏的側臉,都讓她不自覺的渾身發熱。
「我本來就很賢慧啊!」她朝拓恩扮了個鬼臉,沒讓他看出自己的心慌意亂。
「說的也是,能娶到你的男子真是好福氣。」
他真心誠意地這麼說,讓原以為會遭他調侃的悠悠心狂跳了一下。
「你真這麼認為?」她懷疑他故意說反話逗她。
「當然。」
他衝著她展眉淺笑,多希望自己就是那幸運兒。
悠悠紅透了雙耳,心裡頭甜滋滋的。也不曉得為什麼,她好像越來越在意他對她的看法,心裡頭也老惦記著他,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她還是頭一遭體會到呢!
「對了,你怎麼會來這兒?」
「來謝你呀!」她把炒好的菜端到廚房東角的木桌上。
「師傅告訴我了,這回我能無罪釋放,全虧了:三爺你幫忙。我沒什麼錢買貴重的禮物來道謝,就只能發揮一下我的本事嘍!」
她手往桌上一揮。 「我做了幾樣你愛吃的菜,這蝦還是我一早親自去溪邊抓的呢!禮輕情意重,你就笑納吧!」
拓恩被她逗趣的言語逗笑,也故意半開玩笑地說:「一頓飯就想打發我呀?我免了你的牢獄之災,就算要你以身相許也不為過吧?」
「以……」悠悠一聽,當場瞠目結舌,炸紅了臉,半晌蹦不出一個字來。
「放心,我沒那麼好胃口,」拓恩可不想真嚇跑了她。「我不過跟你開開玩笑罷了。」
聽見他這麼說,悠悠總算鬆了口氣,卻又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等等,沒那麼好胃口?」她嘟起小嘴。「什麼意思?我有那麼差勁嗎?你剛剛才說我很賢慧的!」
「你自己去照照鏡子,你現在氣呼呼的樣子,還真像個母夜叉呢!」
「我……你平常板著臉訓我的模樣才像閻羅王呢!」
她手叉腰,踮著腳尖,鼓著雙腮瞪著他。可是撐沒一會兒,兩個人就雙雙噗哧一笑。
「不跟你拌嘴了,快吃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我去替你盛飯。」
「你不跟我一起吃?」她只盛了一碗飯。
「我吃過才來的。」她在桌邊坐下。 「我昨天跟師傅拿了後門的鎖匙,本來是中午就要來的,可是我娘要我跟她上佛寺還願,我在那兒吃了素齋,到現在還撐著呢,你快吃吧!」
拓恩在她的催促下舉箸夾萊,每吃一口便讚她一句,誇得她心花怒放。不一會兒,他便將每樣菜全吃得盤底朝天,給足了悠悠面子。
「沒想到一回來就能吃到熱騰騰的飯菜……」他看著悠悠收拾碗筷,有感而發地說: 「如果每天都能這樣就好了。」
「這還不簡單,你早點討個媳婦兒回家不就成了?」悠悠完全不懂他的心思。「二爺你條件那麼好,將來——定能娶個溫柔嫻淑又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早晚對你噓寒問暖,還每日三餐親自下廚,煮你愛吃的……」
悠悠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因為拓恩正斜托著腮,一雙魅人星眸動也不動地直瞅著她,彷彿要看進她心坎裡,害她心頭一陣小鹿亂撞,根本不敢直視他,
「我到底是怎麼了?」
「你說什麼?」他沒聽清楚她的喃喃自語。
「呃,沒什麼。」
她立刻端著碗盤去清洗。「我是說好人有好報,而且像你這種大好人,一定有很多好姑娘搶著嫁.將來娶個三妻四妾也不成問題。」
「我不想享齊人之福,能跟我心之所繫的唯一女子相守終身,對我而言就已經足夠了。」他起身走到窗邊,仰望著天際明月。「可是,連我這麼一個小小心願,都不曉得能不能得到上蒼垂憐成全?」
「一定可以的!」
悠悠脫口而出。等他驚訝地回首,她才發覺自己好像回得太衝動了點——這根本就不是她能掌控之享,嘛!
望著她脹紅的嬌顏,拓恩淺淺一笑。「希望如此……」說著,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
「就當是飯後散散步。」他打斷了她的話。「而且我想跟你多聊聊,反正我一個人待在這兒也挺無趣的,能見你平安返家我也會比較安心。」」那……好吧。」
悠悠沒再推拒。老實說,她膽大歸膽大,真要一個人走夜路回去,說完全不會害怕還是騙人的。
而且……她又何嘗不想再跟他多相處一會兒。明明待在他身邊,總會讓她沒來由地臉紅心跳,但她也不懂自己是怎麼了,卻好像越來越喜歡賴在他身邊……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她踩著輕快的步伐跟在他身邊。 「二爺,酒樓什麼時候要重新開張?你不會因為這次事件就把店關了吧?」
他搖頭淺笑。
「當然不會,跌倒了再爬起來就是了,而且你不是每回闖禍就在我面前嘀咕,說我要是辭了你,萬一你餓死全是我的罪過?我要是不好好把店給撐著好養活你,那我罪過可大了。」
悠悠噗哧一笑,頻頻點頭。「是啊!是啊!除了我還有師傅和師兄他們呢,你要養活的人可多了!」
凝望著她的爽朗笑顏,拓恩的心情也跟著舒坦不少。
「二爺.你看今晚的月色好美喔!」她抬頭仰望著夜空,「好像我一伸手就可以把月兒握住一樣。」
她孩子氣地真伸手往半空抓了抓,純真又稚氣的舉止?讓拓恩看得不自覺地出了神,過了好一會兒,才在她發覺之前,移開他充滿濃情的眼光。」悠悠,你這JL天在牢裡沒受委屈吧?」」沒有啊。」她嫣然一笑。 「說到這,又得謝你了。師傅跟我說,官差沒虧待我,全是因為你霍二爺放話要保全我,二爺,你對我真好!這份恩情我一定會牢牢記住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又說「恩情」,拓恩聽了只能苦笑。 「倒是王奉這回如此陷害你,你會恨他嗎?」
「原本是有點氣,不過算了!」悠悠面對著他,倒退著邊走邊說道:「反正我傻人有傻福,還是逢凶化吉啦!我有你這麼個貴人幫忙,就該慶幸了。只要三師兄知道悔改,我也希望官府能輕判,不然他爹就太可憐了。」
「悠悠,你的心地真好。」
悠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沒有啦,我只是……啊!」
「悠悠!」
悠悠向後退的右腳踩空,身子一傾,便往斜坡摔了下去。拓恩抓住了她,卻拉不回來,索性牢牢將她抱住,用自己的身子護著她一路滾下,直到撞上了一叢灌木才停下。
「好痛……」
完全靜止後,悠悠才感覺到全身各處傳來陣陣疼痛,但更嚴重的是拓恩雙手緊緊抱著她,勒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二爺?」
悠悠叫了一聲,拓恩沒有反應。她掙鬆一點抬頭看去,才發現拓恩好像是因為腦袋撞著了樹,昏過去了。
「二爺!」
悠悠焦急地一次又一次喚他。「二爺,你沒事吧?二爺,你醒醒呀,不要嚇我啦!你要是出了事,那我……我……」
望著他蒼白的容顏,悠悠心頭一陣陣抽痛,回想起他方才奮不顧身救她,還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她,感動又愧疚的淚水立刻湧上了眼眶。
「二爺,你醒醒啊……」她邊哭邊扯著他衣襟。「我不要你出事……我不要……」
在她柔腸寸斷的哭喚聲中,一隻溫暖的大掌輕輕撫上了她的發頂。
「我沒事,別哭了。」
因為撞擊而暫時昏迷的拓恩終於醒轉,胸前衣裳早已被她哭濕了一大片。
「二爺!」
悠悠淚眼汪汪地抬頭看他,雖然開心,卻仍止不住淚水,「你嚇死我了!嗚……我還以為……還以為……」
「對不起,害你擔心了。」忍著後腦勺的劇痛,拓恩勉強擠出一個令人安心的淺笑,溫柔地伸手拭去她朱顏上,如珍珠般不斷掉落的晶瑩淚滴。
在他的勸哄之下,悠悠總算漸漸止住了淚。
「你呢?你沒事吧?」
拓恩輕撫她淚濕的面頰,眼裡寫滿了關心。悠悠卻在此時突然驚覺兩人四肢交纏抱臥於地的姿勢有多曖昧,一張粉臉立刻羞紅。
「我沒事。」她輕聲提醒他。 「二爺,你可以放開我了吧?」
雖然聽她這樣說,但向來一派君子風度的拓恩,這次卻沒有馬上放開她。悠悠可以聽見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腦袋瓜裡也開始胡思亂想,正躊躇著要不要再開口,問他為什麼還緊擁著自己不放,拓恩才終於放開了她,由她坐起。
「二爺,你的手受傷了!」她忽然瞧見他的袖子不但被劃破,還滲出血漬。
「那沒什麼,不礙事。」
拓恩若無其事地站起身,順便伸手一把將她拉起,但悠悠一個沒站穩,又結結實實地撞進他懷裡。
「對不起,有沒有撞疼你?」
她自責地伸手輕揉他的胸口,一抬頭對上他幽深的眸子,才意會到自己的舉止太過親密,慌張地立刻縮回手,退離他一步。
拓恩一雙黑眸深不見底,牢牢地盯住她貝齒輕咬著的下唇,在他胸口奔騰著濃情巨浪,恨不能悍然地將她緊擁不放,覆上那兩片薄泛誘人光澤的紅唇,品嚐他渴望許久的醉人甜蜜。
可是他什麼也沒做,強迫地壓制住自己將要一發不可收拾的感情,就怕會被悠悠當成是乘人之危的偽君子。越愛她,他越不敢貿然逾矩,只能折磨著自己。
「我們得爬回坡道上去,你沒問題吧?」
「嗯,我可以。」
「好,那你跟著我,小心點爬,知道嗎?」
「等一下!」
悠悠突然扯住他的衣袖,拓恩納悶地停步,回過頭。只見她抽出手絹,撩起他左手衣袖,小心翼翼地紮住他手肘上的傷口。
「等到了我家再幫你擦傷藥。」她溫柔淺笑。「還好你上回送我的那瓶傷藥還有剩,現在能拿來應急了。」
「悠悠。」
「嗯?」
「等你滿十八歲的那天,如果你還沒出嫁,我有很重要的事會告訴你。」他說完便往上爬,不管悠悠再怎麼追問,也不肯再吐露半句。
到那天,他會向她求親。
拓恩在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屆時悠悠會如何回答,他都要試一試!
「到我家了!」遠遠看見屋內的燈火,悠悠便先提醒他。 「二爺,我娘不太喜歡陌生人到家裡來,尤其是男人,如果她待會兒給你臉色看,還是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你千萬別在意,因為她不是針對你,她對任何人都是這樣。」
「如果不方便的話,我不進去也沒關係。」他不想讓她為難。
「不行!」
她扯住拓恩的衣擺。「你受了傷,至少得先擦個藥,要不是我知道我娘肯定不會答應,我還想留你今晚在我家睡一夜,明早再走呢!」她擔憂地望著他。「你後腦勺腫了一個包你知道嗎?」
「放心吧!我說過不礙事的。」其實痛得要命!
「真的嗎?」
她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才放開他的衣袖去敲家門。不一會兒,門扉開敞,悠悠的母親月蓮出現在門口。
「娘,」悠悠有些膽怯地迎向母親不悅的視線。「二爺和我在回來的途中不小心摔下了坡,他為了保護我受了傷,可不可以讓他進屋裡擦點傷藥?」
月蓮淡淡看了拓恩一眼,往門旁讓開了一條路。「二爺,您請進。」
「多謝伯母。」
拓恩一進門,就看見屋內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紙包裝聘禮,他一下子愣住了。
「悠悠,邱家今天來下聘禮,連日子都看好了,就下個月初八。」
月蓮還沒招呼客人坐好,便急著跟悠悠說下聘之事,其實也是故意說給拓恩聽的。
像是突然被雷給狠狠當頭劈下,原本就已頭疼欲裂的拓恩當場刷白了臉,僵立原地。
悠悠也出現了相同的反應,除了震驚,在她臉上瞧不出一絲待嫁欣喜。
她早就知道,如無意外,自己一定會嫁入邱家,本來覺得無所謂的,可是此刻,為什麼她會覺得胸口隱隱作痛,而且一點也不想嫁呢?
「二爺,坐呀!」月蓮當作沒瞧見他們倆的異常神色。「悠悠,還不快去端水來,幫二爺清洗一下傷口好上藥,天色已經不早了,讓二爺早點趕回去,或許還來得及在醫館關門前讓大夫再瞧瞧呢!」
「嗯。」悠悠轉身離開,不禁在心裡輕歎一聲。娘那番話明裡是關心,暗裡根本是拐彎抹角在急著催人離開。還好她事先早告訴二爺,娘不喜歡有男子來家中作客,並非只針對他,不然誤會可大了。」二爺,聽說悠悠這回能無罪釋放,都多虧了您大力奔走,剛剛您又救了她一次,這份恩德我無以為報,就請先受我一拜吧!」月蓮說著便曲膝跪下。
「使不得!」拓恩連忙扶住她。「伯母,我只是做我應做之事,請您別多禮了,晚輩承受不起!」
「二爺……」
「別喊我二爺了。」拓恩扶她坐好,畢恭畢敬地說道:「伯母,您喊我拓恩就行了。」
「好。拓恩,那你坐。」月蓮示意他在一旁的長凳上落坐。「我看你的確是個知情達理的君子,這我就放心了。老實說,你對我們家悠悠那麼好,我一直擔心你是不是別有所圖,不過如今看來,全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您別這麼說。」拓恩覺得她話中有話。
「相信你剛剛也聽見了,悠悠下個月初八就要出嫁,該張羅的事還有不少,所以她從明天起就不去酒樓做事了……」
「娘!」
悠悠剛捧著盆水出來,就聽見母親擅自做主,替她辭去了工作,忙急著插嘴。
「娘,您有沒有告訴邱家,我們家到處賒借的錢才剛還清,根本沒錢準備嫁妝?」悠悠頭一回巴不得人家嫌棄她們家太窮,乾脆取消婚約。
「邱家不要咱們半點嫁妝,只要你嫁過去,能幫他們添丁就行了。」月蓮當頭澆了她一盆冷水。
「離下個月初八還有二十多天,這中間說不定還會有什麼變數呢,我想工作還是……」
「不會有變數了,你是死、是活都得給我履約嫁進邱家。總之這些天你給我乖乖待在家中,不准再出任何紕漏了!」
月蓮蛾眉一挑,厲聲下令,悠悠就像老鼠見著貓,一聲也不敢再吭。
「二爺,你坐,我人不大舒服,先回房去睡,待會兒不送了。」
「您請,不必客氣。」
拓恩起身目送月蓮進房,雖然僅有幾句交談,不過他總算明白,悠悠平日提及她母親時為何如此敬畏,更聽出她幾次要他遠離悠悠的語意。
「對不起,我娘就是這麼獨斷獨行。」悠悠一邊擰著濕帕子替他清理傷口,一邊皺著眉悄聲嘀咕。「可是……她是辛辛苦苦扶養我長大的親娘,而且她身體又不好,我不能不聽她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真的不會再去酒樓工作,而且也會遵從母命出嫁了。
像是心突然之間被人掏空了一般,有一股寒颯冷風在拓恩的胸口穿梭,擾得他凍徹心扉。
「二爺,你生氣了嗎?」
一抬頭,他茫然的視線對上了悠悠擔憂的眼神,他才發現在自己紛亂思索的沉默中,她已經手腳利落地替他包紮好傷口。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他淒然一笑,然而悠悠卻看不出他笑中的酸楚。
「我該走了。」他站起身,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已經強撐不了多久。
看著他筆直地朝大門走去,悠悠突然感到一陣心焦,彷彿有什麼話是她該說卻未說的,可一張嘴,卻又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你不用送了。」他走到了大門,又回過頭來,眼光不由自主地又瞧了那成堆聘禮一眼。「就算酒樓重新開張,你也不能來了吧?」
「……嗯。」她承認自己就是無法忤逆母親的命令。「唉,我根本就不想那麼早嫁人,如果能不嫁就好了,我還想跟在你和師傅身邊多學……」
他突然伸出手輕撫上她的面頰,悠悠一愣,臉上立刻燒開一片緋紅,想說些什麼都全忘了。
「我……」
他欲言又止,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沒表露自己的心意。
「恭喜了。」
說出這句艱難的祝福,拓恩再也無法佯裝若無其事地繼續逗留,立刻轉身大步離去。
「二爺……」
悠悠伸手貼上他方才輕撫過的面頰,看著他漸漸消逝在夜幕中的頎長背影,不知怎麼地,心裡頭好像空了一大塊,忽然很想上前拉住他,叫他不要走,偏偏兩條腿像生了根似的,完全無法動彈。
「我到底是怎麼了?」
捂著悶到發疼的心窩,悠悠就這麼呆站在門口。
為什麼已經確定要嫁進邱家了,她心裡卻只有害怕和難過,還巴不得被退婚算了,完全不敢去想再也看不到二爺的日子?
「莫非我……」
她腦子閃過一個念頭,這念頭讓她驀地脹紅了臉。
莫非……我喜歡上二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