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心 第二章
    「嗚……嗚嗚……」

    「咳!咳咳咳!」

    耳邊傳來斷續的聲音,仔細分辨,多半是人的呻吟聲與水滴出水管的聲音,與這些聲音同行的尚有窒息與悶熱感,康均就在這些聲音與熱息裡幽幽轉醒。

    發生……什麼事?

    他好像……好像看見飛機飛過來。

    不是特技表演,飛機沒有在千鈞一髮之時飛離,反而……對……它直直衝撞而來……

    黑暗,佔據了他所有的視線,漸漸恢復功能的耳朵聽到的是似遠又似近的呻吟。

    有人?

    「有人在那裡嗎?」康均大吼,然而得到的報應是教吸入肺部的熱氣嗆到,引來一陣劇咳。

    這兒……這兒……該不會是……雙子星大樓吧……

    察覺到這個事實,康均心一停,說不震驚是騙人的,他從未想過紐約的雙子星會被飛機撞上,更沒想過當飛機撞過來時,他人會在雙子星裡。

    他衷心期待有人能在下一刻打開燈告訴他說這只是一場鬧劇,是整人節目發明的新花招,然而霸佔全身的痛楚讓他不得不相信這是一場像夢的事實。

    假若這是他存在世上的最後一刻,那他寧願被車撞死也不願有這麼驚天動地、驚世駭俗的死法。

    他想說服自己在做夢,然而現實的性格讓他說服不了自己這是一場夢境。

    好吧,他現在人在雙子星大樓裡,但是為什麼飛機會撞上雙子星大樓,而他又倒楣的正好在雙子星大樓裡呢?

    康均放鬆身體,想要減輕身體的負擔,但灼熱與稀薄的空氣讓他呼吸困難,全身血液沸騰像要燒起來似的。

    「咳咳咳……媽的,真衰……咳咳咳……」康均壓下喉頭的騷動,乾澀不已的眼睛無法流出水來滋潤,他睜大眼想要看清前方的事物,然而前方除了黑暗仍是黑暗。

    好重……康均於此時才感受到自己身上似乎壓了什麼東西,可一旦察覺身上的壓力,那股力量即變得真實無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下意識地想摀住胸口,卻發現身體動彈不得,空氣稀薄不已,四周悶熱難耐,讓康均的意識一度中斷。

    不知過了多久,康均只感覺到全身的氣力正以驚人的速度流失,他開始無力思考,連喘息的力氣也微弱了,他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耳朵不停地嗡嗡作響,難過得想吐。

    救……救命……

    一個輕盈柔涼的觸摸撫上他的臉頰,那是一雙手,掌心覆著他半邊臉,康均下意識地靠向這個解除熱度的冰冷。

    「嗚……」昏沉的意識微醒,無力的揚睫,可無邊的黑暗讓康均不知道這份及時的冰涼來自何方。

    「要命,這兒是哪裡?你怎麼會倒在這兒?」一個陌生的男聲貫穿他的腦海,將康均帶出迷離黑霧,掙得一絲清明。

    是……誰……

    康均強迫再次陷入昏迷的自己清醒,艱難破碎地發音:「誰?」

    「還有誰?」男人的英語略帶異國風味,聽進康均耳裡像軟語呢噥的民謠吟唱。「除了我還有誰呢?這兒好髒,到處都是灰塵,你下回要叫別找這種地方,不然我不來。」

    「嗚……咳咳咳……」康均痛嗚一聲,劇烈地咳嗽,喉間有股血腥味直湧,濕意與腥味混合咳出,讓康均知道他極可能有內臟受傷。

    這時候,他很感激他認識克裡斯這個怪醫生,讓他在醫學方面的知識有所增進,雖然他很迫不及待的想要甩掉克裡斯,但是現在他真的很想念他……

    身上的重量突地一輕,全身沒力的康均被擁進一個懷抱,他知道是那個男人的懷抱,一抹淡淡的玫瑰香氣鑽入他幾乎喪失功能的鼻間,他全身一僵,爾後放鬆。

    微冷的手指拭去康均咳出沾染於嘴角的血,隨即唇上有個重量壓了下來,康均不明白,好一會兒才發覺原來自己被吻了。

    這一吻,似乎有什麼療效,讓康均全身不那麼疼了,胸口也不那麼難過,即使他覺得這是錯覺,但此時此刻,他寧願相信錯覺,相信真的沒那麼痛。

    「咳,好難喝的血。不過,我是來要心的,心還我。」

    哦……他知道是誰了,是那個穿著退了幾百年流行,有一雙綠眸,名字很好笑的英俊小子——艾斯·瑞佛。

    「你怎麼……咳咳咳……會在這裡?」康均覺得胸口破了個大洞,咳的聲音不見清澈反見混濁。

    他的肺會不會被壓扁了?

    「我無所不在。」

    都什麼時候,艾斯還能講笑話給他聽,這份體貼,康均無福消受,他只想離開這個惡夢,這個真實無比的惡夢。

    「我……」康均癱在艾斯懷裡,虛軟無力,偌大的空間裡,他只聽得見自己的喘息與呼吸聲,「你……」

    他該死的該救他出去,而不是在這兒講笑話害他傷勢加重!不過,這只是奢望吧!康均心裡清楚得很,就算他們能出去,他也因傷勢過重而救不活了……

    真可笑,他短短三十年的生命就要這麼結束了,這必定可以名列康家近代最令人扼腕的事件之一。

    他,康均,康家這一代最有天分的程式設計師,就這麼英年早逝。老天,他的家人會因他的死流兩滴淚嗎?而又會有多少情人為他傷心呢?

    可這些他都不得而知了,他死之前竟然只能有艾斯相伴,而他竟覺得這樣也不錯。

    艾斯指開康均遮面的發,看著他蒼白的臉,輕喃著:「你把心還我,我就救你一命。」

    救?他們被壓在世貿大樓下,想走也走不了,遑論救?康均不知道艾斯是什麼人,但是他相信他們逃不出去。

    「只要你說一句。」艾斯也不明白為何他會如此執著想要他一句承諾,好似要了康均一句允諾,他就可以安心,然而他只想要康均的心,直接取走就好了,為什麼還要康均的諾言呢?

    艾斯並不十分明了自己提出這份建議的真意,然而話語一出口,他便沒有改變與否決的權利。

    康均睜著乾澀疼痛的眼,很想戳艾斯的額頭好好訓他一頓,但他沒有力氣,只很想問為什麼艾斯要他的心。

    「你到底想不想要命啊?」艾斯窺見康均的心思,聲調微高昂,「你死,我怎麼拿回我的心?」

    不過,康均死了,為什麼心拿不回來?是因為要『生』的才好入口嗎?艾斯微偏頭,思索著,但康均的咳嗽聲將他的心緒拉回。

    「咳咳咳……」為什麼?康均無言的詢問。

    「我不能告訴你。」若能解釋艾斯老早就說了,問題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心是怎麼被偷走的,更不知為何他會這樣要求。

    「你……」康均炙熱的吐息呼和浩特在艾斯頸邊,然而艾斯週身的冰冷蒸發了他的熱度。

    『轟隆』一聲,他們所處的地方突然一震,整個往下陡掉,雖然只移動了幾寸,耳邊的哀嚎聲卻因此減少了近一半,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只有在男人懷裡康均方能感受無恙。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了?

    「這幢大樓快撐不住了。」艾斯的低語清晰的傳入康均耳裡。「走不走?」

    話題又轉回原地,康均直覺這一答應,他很可能再也回不到原來的地方,一直遲疑著。

    「我言出必行。」艾斯的聲音低得像微風呼搔過耳。

    嗯?康均無聲無息地看著他,知曉他會明白他內心的疑問。

    「信任我的話,就遵從你的直覺。」艾斯笑了,手輕撫康均的發,有一下沒一下的,讓康均想睡。

    直覺是嗎?

    『轟』的一聲,大樓又狠狠撼動,沒有讓康均有思考的時間,大樓倒塌的危機逼近,即使他明白自己是安全的,卻不知道艾斯心頭的打算,但他也沒有那種屈就眼前選擇的念頭。

    不過,橫豎都是死,為什麼不答應艾斯的要求,把心給他?

    「你真的想被這堆瓦礫壓死嗎?」艾斯再次看透康均的矛盾情懷,輕歎。「搞不清楚你在想什麼,活著不是很好嗎?」

    即使艾斯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救活康均,他也不會告訴他。

    四周死亡的味道愈來愈重,他感覺得出來,方纔還活著的人們都一一死去,而康均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的消失,還能維持清醒是因為有他在的緣故,但就算他力量再強大,也阻止不了死神帶走康均。

    康均一愣,心頭柔軟的角落被艾斯擊中,偏頭倚著艾斯,從未有過的安心湧現,感覺好舒服……

    如果他與這個艾斯流落荒島,那麼,他會被艾斯拆解入腹,吃得一根骨頭也不剩;可是,若不跟艾斯在一起,康均也想不到還有誰能在一起。

    「流落荒島是比你選的這個奇怪地方好太多了。」艾斯不懂為什麼康均要待在這斷垣殘壁中,若不是康均的心發出求救的訊號,他也找不到康均。

    也許,把心給艾斯,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真奇怪,你怎麼要死了還麼多話?」

    意識漸離,康均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答應要跟艾斯走,只知道他終於可以睡覺了,而且是一場好覺。

    「喂,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把心還給我?」艾斯很想捶死康均,但看在康均都妥協要給他心的份上,他也就不計較那麼多了。

    就在康均入睡的瞬間,一股意念擒住艾斯,使艾斯抱緊他,咬上他的頸項,血灌入艾斯口裡,流竄艾斯全身。稍歇,艾斯抬手輕觸康均項上被他咬出的齒痕,不一會兒,齒痕消去,就在此時,大樓的撼動更加劇烈,天地為之變色……

    上午10:05分世貿中心南面大樓倒塌,灰塵漫天,瓦礫堆積如山。接著,於上午10:28世貿中心北面大樓倒塌,夷為平地,瓦礫造成的濃煙蔽日。

    艾斯不知何時已脫離那教片瓦堆壓的黑暗空間,抱著康均站在不遠處的摩天大樓頂端,注視著這一刻。

    他全副武裝,穿得像電影裡的生化隔離人員穿的厚重衣服,外還套件斗篷,頭戴那種只露一雙眼的毛帽,另外配上一副大大的太陽眼鏡。

    饒是如此,艾斯仍能感受到太陽的光亮在他身上造成的傷害,若不是雙子星冒出的煙多少遮住了陽光,只怕他很快便受不了。

    「呸。」吐出一口殘留於口的血,艾斯作嘔不已。「有夠難喝,現代人到底都吃些什麼?」

    噁心感過去後,艾斯感到懷中的康均體溫已然冰冷,他的生命脈動停歇,艾斯低首以臉頰摩挲康均慘白髒污的臉頰,露出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

    他的『心』又回到身邊了呵……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沒有心了,他又是一個有心的人——不,是吸血鬼。

    有『心』的感覺真好。

    「艾斯。」於漫天塵霧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現,那人有著一頭黑長髮,以銀絲帶束於頸後,黑眸盈滿焦慮。

    「奇特!」艾斯綻開笑容,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終於見到一個他熟悉的人了!

    「你怎麼站在大太陽底下?快跟我來。」奇特拉著艾斯便想帶他到陰黑的地方,但艾斯還抱著康均,跟不上,差點跌倒,奇特這才發現艾斯懷裡還有個人。「這人是?」

    「我的心。」艾斯手忙腳亂的將康均扛上肩。

    「心?我們先離開再說。」奇特捉著艾斯一道消失。

    震驚全世界的九一一恐怖攻擊,喪失了六千多條人命,與隨之而來的報復行動。然而這些事件,都與康均脫了軌,他於這一天遠離了他所熟知的世界,走向另一個境界。

    龔敬恆死瞪著躺在自家床上的陌生人,呆傻的腦袋仍然想不出來為什麼會有個陌生人在這個時候一副死樣地躺在他的床上。

    他伸出手輕探那人的鼻息,駭然發現他沒有呼吸,他腦袋當機了好一陣子,才在膝蓋撐不住抖到不行的身體彎跪於地時清醒,他再次抬起顫慄不已的手,在大腦的催促下替康均找脈搏與心跳。

    沒有!沒有!通通沒有!

    龔敬恆死瞪著屍首,劇烈的喘息著,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等到他找回說話的能力,已是一個小時後。

    「怎麼……怎麼會這樣?」  龔敬恆移動著比平掌沉重幾分的身體,撲上床畔搖陌生人的身體,「真的死了,為什麼我家裡有死人啊!」

    怎麼他一回到三天沒回來的居所,就讓他遇到這種可怕的事情?

    龔敬恆不能理解為什麼會這樣,他甚至連九一一事件發生了也不知道,那還是當他想要回居所時發現一路上的景觀跟戰爭片裡的差不多,甚至還有宵禁才知道原來在他關起門來做實驗的幾天裡發生了什麼事。

    這可比國難的大事件在龔敬恆實驗進程與結果的腦裡起不了什麼大火花,直到進了家門想好好睡一覺時,赫然發現有具屍體躺在床上,這才讓他整個人猶如被潑冷水般震醒。

    「這不是真的,一定是夢,對,是夢,沒錯,是夢……」  龔敬恆笑容扭曲,「夢哪會這麼真實啊……嗚嗚嗚……怎麼辦?我該拿這具屍體怎麼辦?奇特來幫我啦!」

    他到底是要棄屍還是要報警?

    門鈴大作,龔敬恆困難萬分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外頭去開門,門一拉開,迎面而來的是一名陌生人。

    「你是誰?」  龔敬恆口氣不佳的問,眼前的男人穿著古老樣式的西裝,一頭長髮散亂且該修剪,讓龔敬恆聯想到那不受時間限制的種族。

    「那是什麼聲音,好刺耳。」男人捂著耳朵,最後受不了,一拳打向門鈴,可憐的門鈴發出一聲嗚呼慘叫後命喪黃泉。

    「你到底是誰!沒事破壞我的門鈴做什麼!」天啊,他房裡有個死人,門外有個神經病,他到底是招誰惹誰啊!

    男人皺著眉,瞇起綠眸,敵意四散,尖銳得連龔敬恆也感受到了。

    但龔敬恆可不怕神經病,他連吸血鬼都不怕了,還會怕個神經病嗎?想著想著,龔敬恆捲起衣袖,準備同這個神經病來一番纏鬥之時——

    「敬恆。」奇特溫柔的聲音在龔敬恆發瘋前先行響起。

    「奇特!?」才在想奇特,奇特就出現了。龔敬恆熱淚盈眶,撲向奇特,哇啦哇啦的說著他受到多大的驚嚇,床上有個死人,諸如此類。

    「好乖,沒事,這位是艾斯·瑞佛,我的朋友。」奇特會出現純因追蹤艾斯的棺木,他被不肖商人從安眠的墓地挖起,遠渡重洋來到紐約,由於艾斯覺醒的日期逼近,料想他極可能在紐約醒來,因此奇特不得不前來紐約尋找艾斯。

    剛覺醒的艾斯身體十分虛弱,是以奇特帶著他先去偷幾袋血回來補充體力。

    「那個死人是不是他帶來的!?」  龔敬恆一聽,火氣沖天的指著艾斯問奇特。

    「他好吵。」艾斯頭痛的擰眉,越過他們進屋,龔敬恆這才發現他手上竟拿著兩袋血。

    「他是怎樣!搶劫血庫嗎?」  龔敬恆緊張不已地四下張望,拉奇特進屋。

    『砰』的一聲將門關上,背貼門板,瞪著艾斯,喘著氣。

    「敬恆,敬恆,你冷靜一點。」奇特好笑地安撫活像世界末日到來的龔敬恆。

    「他有沒有掌識啊!拖著血袋到處走,天啊,現在紐約像戰區一樣,我……」

    「敬恆,你開始語無倫次。」奇特提醒,拍拍掌敬恆的肩,「他跟時代有些脫節,但是紐約人現在沒有人有心思理會我們的行徑。」

    「可是……再怎麼樣也不能這樣嚇人啊!」  龔敬恆看著艾斯吸光血袋裡的血,皺眉作惡一副要暈倒的模樣,不禁吞吞口水,往奇特身後躲。

    「好難喝……」艾斯整張臉皺在一起,虛脫地軟趴於沙發。「我一定會適應不良,奇特,你還是讓我繼續睡……」

    他好想哭,以前不覺人血難喝,但現代人是都吃了些什麼東西,讓原本美味的血變得混濁,艾斯怎麼也無法適應這麼難喝的現代人的血,光聞就作嘔。

    就連康均那個擁有他的『心』的男人的血也是難喝得要命。

    「習慣就好。」奇特拉著龔敬恆走向沙發,一道坐下,他伸手握住艾斯的手,微皺眉。「你仍然很虛弱,心拿回來了嗎?」

    艾斯的身體十分虛弱,再這樣下去,還沒拿回他的心之前,他就會先被環境給殺掉。

    艾斯搖頭,指指龔敬恆的房間,「在那個男人身上,還沒拿,可是感覺挺難的,他很笨,怎麼講都不通。」

    「現代人與之前不同,很多觀念與習性不再一樣,你得花些時間瞭解他,畢竟他也是現代人。」奇特拍拍艾斯的手,不知打哪兒變出一大把玫瑰,塞到艾斯懷裡,「你先拿玫瑰頂著吧,否則我怕你會被現代人的血毒死。」

    艾斯面色青紫,不似正掌吸血鬼,他微喘息,顫抖地捧著玫瑰,不一會兒,玫瑰全數枯黑,艾斯的臉色恢復了些,但仍顯蒼紫。

    「真不知你跟伯爵怎麼活下來的。」艾斯在這空氣日漸惡化的時代裡,連走路都有困難。

    「是你的體質特異。」艾斯是他們這一族裡最特別的存在,他就像螢火蟲一樣對環境的要求很嚴苛,只要環境稍一惡化,艾斯的生命便瀕臨危險。

    是以三百年前,艾期因某個事故陷入漫長的沉睡,深埋於東歐家鄉的某處墓地,只是沒想到與世無爭,只願睡覺的他,躲過了伯爵滅族之難,卻躲不過人類的貪念,被人從墓地裡挖掘出來,飄洋過海到紐約。

    艾斯苦笑,擁有環境測定機般的體質實非他所願。

    「先別說那麼多話,你好好休息,一切等明天再說。」奇特摸摸艾斯的頭,憐惜地望著他。

    「也好,等我醒來,你再教我一些現代人的人情世故吧。」艾斯緩慢地爬起,溜向龔敬恆房間去。

    龔敬恆被鳩佔鵲巢,卻只能張大嘴瞪著艾斯以超乎他對吸血鬼掌識的姿勢往自己房間去。

    「他真的是吸血鬼嗎?」印象中唯有伯爵與奇特還有強森那種姿態優雅大方、華麗又迅速的吸血鬼才是吸血鬼,可艾斯動作異掌詭異又遲緩,聽奇特說他們類屬同族,但任龔敬恆怎麼看,艾斯也不像跟他們是同一族。

    「是,不過他幾乎不吸血,只有過度的虛弱時才需要吸血。」奇特收回放在艾斯身上的視線,望著龔敬恆,微笑。

    「不吸血?那他怎麼活?」吸血鬼不吸血怎麼活下去?

    「你有注意到艾斯眼睛的顏色嗎?」

    龔敬恆回想了下,「綠色的?」

    「對,是綠色的。我們這一族,只有艾斯一人是綠眼睛,就跟只有伯爵一人的眼眸是藍紫色的一樣。」

    「伯爵的眸色代表的是?」

    「擁有強大的力量。」

    「艾斯呢?」

    「吸取生氣。」

    「啊?」  龔敬恆有聽沒有懂。

    「艾斯吸取生物的精氣維生。」

    「不懂。」

    「艾斯只要這樣。」奇特伸手捉住掌敬恆的脖子,幽黑的眼眸直視他,然後俯首親吻。後者瞠大眼,眸底倒映著奇特的臉,沒多久,奇特鬆開唇,笑道:「吸取你的呼吸,就能活命。」

    龔敬恆呆愣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舌頭,「可是剛剛他在喝血。」

    「因為他剛醒,身體處於極度缺血的狀態,所以他需要的是補血。但他對血質的要求很高,現代人吃的食物養出的血有可能會毒死艾斯。」

    「他怎麼那麼難養啊!難怪他像鬼一樣。」

    「艾斯活得很辛苦。」

    「所以他才陷入沉睡?」

    「不是,是因為他的心被偷走。」

    「心?」吸血鬼還需要心做什麼?

    「艾斯是特例,吸血鬼的法則不太適用,有時候我也覺得他很奇怪。」奇特用指關節敲敲龔敬恆的額,瞇眼笑。「你也累了吧?去睡?」

    龔敬恆摀住額,笑著點頭,起身往客房走去。

    奇特目送他的背影,黑眸中蘊著奇異的情緒。

    原本靜止的胸膛突然有了起伏,康均倒吸一口氣,像初生嬰孩在開始學會呼吸之前先學會哭一般,他頭一個感覺到的是飢餓。

    喉頭緊窒乾涸,胃不停地攪動,他肚子好餓……彷彿渴求著什麼……渴求著……某種東西……

    有股甜美的甘泉灌入他嘴裡,才解了他全身上下的乾旱,他的意識飄飄浮浮地像在做一場美夢。

    康均覺得好累,他向來體力充沛得像妖怪,現在竟然覺得累?他想清醒,他向來不怎麼睡的,可是這回竟連清醒也如此難做到。

    耳畔有個聲音細細作響,康均勉強捉回一絲游離的心緒,想聽清楚喃語的內容,然而不知是他的耳力退化還是那聲音太小聲,他完全聽不懂。

    「唔……」一聲低吟自他封閉的唇間出閘,將康均的意識也拉扯至表面。

    一片黑暗的視界裡,首先溶入絲絲光亮,後才漸漸看清眼眸上方的事物——一雙專注凝望的綠色眼瞳。

    康均呆了好一會兒才稍稍恢復清醒,也才將眼瞳的主人五官看清。

    那人俯視著康均,又長又亂糾成好幾團的黑髮未束起,簾幕般地將兩人與外界隔絕,他的五官俊美隱帶貴氣,臉色蒼白,因此唇的顏色顯得格外紅艷,最引康均注目的,是他那兩泓綠色深潭,他的目光也與他交纏凝視最久。

    久久默然,康均認出他來。

    艾斯·瑞佛。

    艾斯揚眉,開了口:「醒啦?」

    康均聞聲,乍有所感似地揚睫,盯著他,無言地要他多說幾句話;而他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再度開口:「你是張眼睡著還是真的清醒?」

    康均好奇的盯著他看,微瞇起眸,抬起猶如千斤重,仍不能自由活動的手,在支撐不住之前指尖碰觸到了他的臉頰,殘留餘溫於其上。來不及細辨,康均的氣力即消,然而手於垂落之前先教他給握住了,康均心裡有一絲渴望,渴望想要偎進艾斯,填補內心那奇異的空缺。

    眼前的男人既陌生又熟悉,但有一種特異的吸引力,讓康均想靠近他、親吻他、佔有他……

    「我開始懷疑你張著眼睛睡覺了。」他皺眉,眸裡漾著疑惑。

    康均聞言,不由得展開微笑。

    「你能不能別笑?」他俯首,微含怒色的綠眸凝望,鼻尖輕觸康均的,與他分享鼻息。

    他討厭受重傷卻還能說笑的康均,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不是嗎?

    「我……」康均試著說話,然而話一吐出,聲音卻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回音,一點也不像是他發出的。他清清喉嚨,嘗試了幾次後,聲音才恢復恢復正掌:「好香……」

    「好香?」艾斯瞪大眼,先是聞聞四周與身上,都沒嗅到香味,隨後伸手在康均眼前揮了好幾下,最後更是一拳たど下去,康均這才反應遲鈍地看他。「香個頭!」

    「我……在哪裡……」康均覺得渾身氣力全失,就連說話,也花費他大半的力量。

    「你在紐約。是這個名字沒錯吧?就是那個取名自約克的城市。」艾斯握著康均的手貼上自己的胸口,另一隻手則撫過他的頰側,舒服地闔上眼,好似康均就是他的活力來源。

    「哦……」康均呼吸一頓,不小心嗆到而頻頻咳嗽,他的手捉住艾斯胸前的衣服,弄痛了艾斯。

    「很好,你真的清醒了。」艾斯吃痛,皺眉,想放開他。

    康均反握住他的手,吃力的想起身,但身體不聽使喚,使他只能依藉著艾斯的力量靠坐於床頭,坐定後,他微喘息地看著一臉厭惡、極想甩開他的艾斯,心底湧現一股可怕的想望,致使他竭力壓抑那股強大的意念,而讓他開口說出的話語,含帶無限的疏遠。「謝謝你,艾斯·瑞佛。」

    乍聞康均有禮的道謝,讓艾斯全身不對勁,他不希望康均叫他的全名,未經大腦地,他道:「你應該……應該叫我……」

    斷續的話語,康均沒有聽清楚,微揚眉,無聲地詢問。

    「叫我艾斯!」話說出口,艾斯才發現他說了什麼,不禁在心底咒罵:該死,他在發什麼神經!

    「艾斯?」為什麼他看起來好可口,讓康均好想吃下去。

    「是的,艾斯。」艾斯口氣不佳,像在賭氣。

    「叫你艾斯·瑞佛不好嗎?」康均被艾斯吸引,眼裡只有他一人,容不下其他事物,聽出艾斯語氣間的不悅,笑容未改地問。

    艾斯瞪他:「不是!」

    「那為何……」眼前突來的眩暈讓康均的話語中斷,「為何不高興?」

    康均想抽煙,不過他相信艾斯絕對不會幫沒力的他點煙。而且他弄不清艾斯是生氣還是怎麼樣,他感覺得到艾斯的苦惱。

    艾斯的笑容斂起,發現他無法承受康均大剌剌的凝視,這樣會讓他有一種康均眼裡只有他一人的錯覺,雖然他明知事實並非如此。

    他只是個小偷、背叛者,把他的心偷走不還給他的惡人!

    「我沒生氣!」艾斯口氣粗魯的否認。

    對,他是壞人!艾斯惡狠狠的瞪著康均,蒼白的雙頰卻不由自主的染上一抹淡淡的血色。

    康均臉上浮滿了問號,手不自覺地收緊捉皺艾斯胸前的衣服,胸口的窒礙讓他有些難受地皺眉,「我說了什麼讓你生氣?」

    「沒有!你還是快睡好了,省得我被你氣死!」艾斯伸手蓋上他的眼,跟著躺下。

    「可是……」他已經清醒了,要他再睡很難。

    「不要吵!」艾斯沒有移開手,聲音就在耳邊。

    康均只得瞪著艾斯的手,一邊吸氣吐氣。

    「你幹什麼!?」艾斯抽回手,怒眸相視。

    「我睡不著。」康均無辜的眨眼,反正他又動不了,只好一直吸氣吐氣。

    艾斯瞪他一眼,大手一攬,將康均攬入懷,康均的嘴唇碰到艾斯敞開衣領下的頸項,玫瑰的味道更濃,有些迷惘。

    「我記得……」康均試著在朦朧化的記憶盒子裡尋找著斷續的回憶,「我記得有尖叫聲與哭泣聲……然後……」啊,是了,是發生意外了。

    康均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他記得飛機撞了上來,來不及逃開,也來不及喊叫呼救,然後……然後……記憶斷了一大截,康均怎麼也連不起來,他唯一記住的是當他身處於大片黑暗瓦礫下時陪伴著他的艾斯。

    「給我睡覺,再吵我扁你!」艾斯在康均耳邊大叫。

    「好啦!你睡,我不吵可不可以?」康均覺得他的耳朵壞了。

    「哼!」艾斯這才放過康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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