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星堡
冷卓凡一下馬,立即交代簡叔請周昱過來替他懷中的女子醫診。
周昱是冷星堡的專屬大夫,正急速往「竹月雅捨」覆命。
竹月雅捨是冷卓凡最喜愛待的地方,也是他私人禁地。它最美的景色是夜晚時,皎潔的月光透過蒼翠的松竹林,與屋內的朦朧燭光相互輝映,將整個竹月雅捨籠罩在沉月碧色中。
周昱仔細的為床上這名女子看診,好一會兒才由床邊起身。
「實在很難相信她是從幾十丈高的斷魂崖掉落,她的傷勢除了腳踝嚴重扭傷及額角的腫塊較嚴重外,其他都是輕傷,並無大礙;因為有不少傷處,所以夜裡有發燒的可能,必須有人徹夜照顧她,待會兒我會讓人煎藥讓她喝。」周昱交代完之後,先行離去準備藥材。
「老大,她怎麼樣了?」沈星文和唐俞軒從外頭疾步趕到竹月雅捨。
冷卓凡欲開口應答時,房內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三人趕緊進到房裡,看見名叫春玉的丫鬟正雙手蒙著眼睛,慌張的跑出房間,卻撞到了冷卓凡。
「發生什麼事?」冷卓凡在春玉的頭頂上,冷嚴的開口問道。
春玉聽到問話的聲音,急忙的抬起頭,看到自己撞到冷堡主,害怕得直發抖,口齒不清的說著:「他……他是……他是男的,我……要幫他……換衣服時,才發現的。」
「你先下去吧!這裡我們會處理。」唐俞軒安撫著春玉。
「老大,他是男的!這……你知道嗎?」沈星文驚訝的走到床邊,看著有張令人驚艷面容的男子。
「我並不知道,因為他的穿著打扮就是一位女子。」冷卓凡看著上衣被解到一半所裸露出白皙的胸膛,他走近他,俯下身朝他身上摸索。
他從他腰間拿出楊武鏢局的令牌,還有一個質地溫潤圓滑、上面雕有雙龍搶珠的美玉,背面刻著塵字。
「老大,現在該怎麼做?」
「等他醒來再做打算。」冷卓凡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人。
「那我今晚留下來照顧他。」唐俞軒提議。
「不用,我來就可以了。」冷卓凡輕描淡寫的回絕。
沈星文不禁睜大雙眼,錯愕的想:天啊!天要下紅雨了,老大從沒對陌生人如此關心過,不用說是跟他親近的人了,況且這人還是個男的,得問問俞軒這是怎麼一回事?
只見唐俞軒在一旁沉思。
「我說俞軒,這就是你說的驚喜?」沈星文小聲的在唐俞軒耳旁問著。
唐俞軒回瞪他一眼,又想起今早的卦解,應該是這樣沒錯,他得回去再仔細研究。
夜悄悄的降臨,皎潔的新月透過門窗,在竹月雅捨前灑了一地月光,彷彿告訴屋內的人,屬於它的夜晚已經開始。
一陣敲門聲打破屋裡的寧靜,原來是冷宇浩端來藥湯。
「大哥,他還沒清醒嗎?」將藥湯放在桌上,走上前端詳床上的身影。「身為男子卻有一副清麗的面容……」他不禁讚道。
冷宇浩聽沈星文形容此人的傾城美貌後,便忍不住想一探究竟,果真所言不虛。
「他還在昏迷中,要如何將藥喝下呢?周大夫說要服下藥才能減輕病情。」冷宇浩擔心的說道。
「我會想辦法,夜也深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冷卓凡淡淡的道。
冷宇浩要合上門前,看了他大哥一眼。
大哥的態度果然奇怪,連沈星文都說從沒見過大哥這麼異常。嗯……如果大哥喜歡的話他也不反對,如此一來,他又多了一位麗容出塵的小弟。
冷宇浩自顧自高興地想著。
冷卓凡將藥端至床邊,扶起躺在床上的人兒,讓他的頭部靠在自己的肩上以便餵藥;舀一小匙藥汁灌至他嘴中,可不一會兒便又從他嘴角全數流出。
冷卓凡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想了一下便將藥汁含在口中,印上蒼白無血色的櫻唇,餵藥至他嘴裡;如此反覆幾回,終於將藥汁喂盡。但他的唇卻依戀著對方的柔軟,輕輕舔舐著殘留在朱唇上的藥汁。
雖知他是男兒身,但冷卓凡卻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做,也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他並不相信一見鍾情,而這也不像他會做的事。
冷卓凡故意忽略內心深處那輕微的悸動。這種事從未發生過,他從來不曾讓這麼陌生的感覺在他心頭盤踞。
懷中的人兒痛苦的呻吟出聲,打斷冷卓凡的沉思,他輕柔的將他放回床上。
當月兒逐漸隱去,天空微微透出白光,他的呼吸才慢慢趨於平穩,深深的陷入熟睡中。
「你是誰?」這是楊逸塵昏迷二天後醒來的第一句話。
楊逸塵醒來時看到的是他不熟悉的房間,而且全身痛得無法動彈,能動的恐怕只有頭;但他感覺額角好像受傷了,所以還會陣陣抽痛。
當他眼睛四處轉動,看到坐在椅上、手枕著頭休息的陌生人時,開始回想自己是否認識他。
冷卓凡似乎感覺有人正盯著他看,倏然睜眼朝視線來源望去。
當兩人眼神相遇的瞬間,楊逸塵不禁呆望著他。
眼前這位男子全身散發出讓人不容忽視的天生氣勢,冷然的面孔上,有著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高挺的鼻樑下是線條冷硬的薄唇,相當的俊美卻不失男子氣概。
在楊逸塵的印象中,他並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故開口詢問他的身份。
懾人的目光依舊盯著他瞧,四周的空氣彷彿染上他的冷傲氣息,時間就此凍結,突然,冷漠低沉的聲音劃破令人窒息的氛圍。
「這裡是冷星堡,我是冷卓凡。」
知道他是誰和自己在哪裡,讓楊逸塵稍微安心,因為冷卓凡看來並不像壞人。
「我怎麼了?怎麼會在這裡?」身體的疼痛讓楊逸塵疑惑。
「你不記得了嗎?你從斷魂崖掉了下來。」冷卓凡犀利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看清他的心。
「我……我不記得了!究竟發生什麼事?」楊逸塵努力的想憶起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卻連記憶的片段都沒有;驚惶的他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讓原本就受傷的頭更加疼痛欲裂。
「不行,我……我想不起來!」楊逸塵搖著頭。
冷卓凡看著他痛苦的神情,明白他並未欺瞞自己;其實當他睜開雙眼望著他時,他就知道那一雙漆黑如夜空般澄淨無邪的星眸,是對不會說謊的眼眸。
「你不用著急,等傷養好,自然就會記起來了。」冷卓凡放輕聲調,伸手安撫般地輕觸他的額頭。
楊逸塵楞了楞,依稀記得夢裡的輕柔聲調與觸感。
楊逸塵緊閉雙眼搖了搖頭。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但他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這該如何解釋,楊逸塵發楞的望著冷卓凡。
「怎麼了?」冷卓凡被他一連串莫名其妙的生動表情吸引,好奇的問。
「沒……沒什麼,我——」楊逸塵驚覺自己的失態,羞紅著臉。
「那你可知道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冷卓凡打斷他的話,接著問他。
「咦!」楊逸塵訝異的驚叫,「我……完全記不得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讓他感到不安,眼神頓時失去光彩。
「你記得這二件東西嗎?」冷卓凡拿出從他身上取下的令牌和玉珮,交還給他。「這是你帶在身上僅有的物品。」
楊逸塵拿著物件且盯著它瞧,彷彿這樣就能想起自己是誰。
「楊武鏢局……這玉珮背面有個塵字,這是我的名字嗎?」無奈他還是記不得,但這玉珮的圖案讓他感到熟悉,卻又那麼的模糊不清。
「既然玉珮上有個塵字,那麼以後就叫你塵兒,可以吧?」冷卓凡看他無依的模樣,心生不忍,便替他做下決定,只見他微紅的眼眶含著清澈的水珠點頭同意。
「這塊令牌交給我,我會派人調查之後再還給你。」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等我傷好了以後,我會努力工作來報答你的。」楊逸塵之前的不安都消失不見了,露出自他醒來後第一個笑顏。
冷卓凡被楊逸塵的笑顏震懾住了,那是充滿明亮陽光的率真笑容,天真無邪卻又動人心弦。他內心強烈的想獨佔這笑顏,不讓任何人看到。
「冷大哥,你怎麼了?」楊逸塵看冷卓凡直盯著自己,不知是哪兒說錯了,緊張的問。
冷卓凡被他一聲「冷大哥」喚醒,驚覺自己剛剛那強烈的想法,不由得嘲笑自己。和他認識不久,他竟可以動搖自己的內心。
「我可以叫你冷大哥嗎?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楊逸塵小心翼翼的詢問。
話還沒說完,就被冷卓凡打斷:「我不介意。」說完,又恢復慣有的冷漠。
* * *
一大清早,竹月雅捨外就聽到三、四個人漸近的腳步聲。
在周昱替楊逸塵看病的同時,冷卓凡冰冷的眼光掃視他們三人。真是愛湊熱鬧的傢伙,眼神往外頭瞄了一下,三人便很有默契的跟著冷卓凡到客廳。
「老大,他沒事吧?」沈星文首先打破沉默開口。
「大致上還好,只是……他喪失了記憶。」
三人聽了,訝異的互望著。
「喪失記憶?那他該怎麼辦?」冷宇浩詢問他大哥。
「我把他先留在冷星堡,等外傷全好了,再幫他恢復記憶,還有,從現在起就叫他塵兒。」
冷卓凡雖冷淡的交代他們,但語氣中卻流露著關懷,令他們三人不解。
以前的冷卓凡冷酷、沒有一絲情感,冰冷的言語更是讓人不覺心寒,加上冰冷的眼神,更顯出他的孤傲冷漠;如今他還是一貫的態度,但少了些銳氣。而房裡的那位男子究竟是何人,竟能在短時間內讓冷卓凡改變,三人不禁期待能跟他見面,一睹他的魅力。
「星文,有件事要交代你。」冷卓凡將楊武鏢局的令牌交給沈星文。
「派人調查楊武鏢局跟塵兒有什麼關係,還有為何他會掉落斷魂崖,所有的來龍去脈我都要知道。」
「堡主,你要將他作何安排?」唐俞軒試探性的提問,這和他的卦解情況是相同的,現在就看堡主如何做了。
冷卓凡沉默不語,銳利的目光投射在唐俞軒身上。
唐俞軒的態度還是一派泰然自若,要是一般人早就腿軟了。
「此事我自有定奪。」他不願多說。房裡突然多出三位陌生人,楊逸塵疑惑的眼神望向冷卓凡。
等不及冷卓凡的介紹,沈星文已搶先出聲。
「塵兒,我是冷堡主的貼身保鏢,叫沈星文,你以後就稱我沈大哥吧!」他熱絡的介紹自己。
「我是唐俞軒,你在冷星堡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我。」這位男子有一張俊秀的臉蛋,氣質優雅,十分溫柔而親切。
「塵兒,我是冷宇浩,在冷星堡排行老三,你就叫我冷三哥吧!」
冷宇浩開朗爽直的個性令他感到溫馨。
「沈大哥、唐大哥、冷三哥,我叫塵兒,謝謝你們對我的關心,我好感動,也好開心。」塵兒綻開如陽光般的燦爛笑容,眼中含著薄薄的水霧,令人直想擁入懷中疼愛。
三人在剎那間有些明瞭冷卓凡的轉變。他的笑容率真無邪,毫無掩飾,在他們之中已找不到一個人像他這樣擁有一顆明淨澄澈的心。
「你好可愛哦!」沈星文忍不住上前給他一個擁抱,並寵溺的搓揉他的頭。
「沈大哥,你快放開他,你快把他壓扁了。」冷宇浩一面抗議的警告,一面試圖把楊逸塵救離他的魔掌。唐俞軒有點受不了沈星文,但無意間瞥見冷卓凡的神情著實被嚇了一跳。他一定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多駭人,冷冽的目光可化成一把利劍穿過身體。只見沈星文還毫無知覺的嬉鬧,唐俞軒見狀趕緊開口。
「星文,別再鬧了。」
只見他還在楊逸塵身上磨蹭,而冷宇浩拚命地想分開他們。
「星文,別太過火。」冷卓凡冰凍般的語氣,直教人發寒。
沈星文聽到,立刻放開雙手,他怎麼會聽不出冷語中包含的憤怒。
「冷大哥,沒關係,我一點也不介意。」楊逸塵察覺冷卓凡在生氣,緊張的解救沈大哥。他們對他都很好,他不希望沈大哥挨罵。
看著楊逸塵替他求饒的眼神,冷卓凡不由得心軟。
「塵兒,沒事的。我在老大身邊這麼多年,這也不是第一次,所以放心啦!」沈星文還是一派瀟灑自若。「大哥,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一步了。塵兒,有空我會來陪你的。」冷宇浩嗅到空氣中的不尋常,只好先逃離是非之地。
接著連沈星文和唐俞軒也一起走開,只剩冷卓凡和楊逸塵在房裡。
「傷勢如何了?」冷卓凡冰冷的語氣中包含著一絲關心。
「好多了,大夫說過幾天就可下床走動。」楊逸塵知道他沒生氣,終於鬆了一口氣,天真的笑著回答。
「到完全康復之前你都得待在床上休養。」冷卓凡撂下讓人不容反駁的命令。
楊逸塵想開口抗議,可話到嘴邊還未說出口,卻又因他接下來的話而吞回去。
「不要給人添麻煩,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要周昱說沒問題,我會帶你認識這裡。」
「好。」楊逸塵聞言,不禁期待自己可以趕快復元,因為自他被救到現在已經有七天未下床了,他好想知道冷星堡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
* * *
楊武鏢局
「夫人,老爺回來了。」下人趕緊跑進客廳報訊。
楊夫人聞言欣喜若狂。自從她夫君楊武出鏢後有七天都沒有一點消息,現在總算是平安回來了。她急忙的從客廳跑到門口去迎接。
「相公,你總算回來了,我好怕你們出事。」楊夫人喜極而泣的擁抱她的夫君,突然感覺大家的臉色不對勁,望了望回來的人,獨不見楊逸塵。
「塵兒呢?怎麼不見塵兒?」楊夫人仔細端詳他的夫君。
見他一臉倦容,眼裡佈滿血絲,含著深切的悲痛;她恍然大悟,用驚慌的眼神向其他人詢問,只見每個人都低著頭不敢與她對視。
「這……不會吧?我的塵兒,他……」楊夫人無法置信的喊叫,難以抑止的淚珠瞬時滑落,整個人跌坐在椅上掩面痛哭,哽咽得無法言語。
楊武見此情景,心痛自不在話下,安慰的抱著楊夫人。
楊逸雲和楊雪聽聞爹親回來,急忙趕來前廳。
「爹,大哥呢?」楊雪四處打量,卻不見楊逸塵人影。
「是啊!大哥怎麼沒跟爹回來?」楊逸雲嗅到空氣中瀰漫著不尋常的氣氛,而娘親背對著他們沉默不語。
「爹,到底怎麼了?」楊雪驚覺事有蹊蹺。
「大哥出事了對不對?」楊逸雲表面上非常冷靜,但語氣中卻透著不安和緊張的情緒。
楊武轉過身,無法再直視他們。三人的容貌相同,像是塵兒在責備他似的,令他無法承受那詢問的眼神。
「我對不起你們,我沒有保護好塵兒。」楊武終於把無法掩飾的悲痛心情宣洩出來。
「老爺!」
「爹!」
「相公!」
「是我!因為我的疏忽,塵兒才會掉下斷魂崖的。」楊武流下兩行清淚,自責甚深。
「不是這樣的,因為老爺仁慈地放過李崧,哪知他卻乘機襲擊老爺,大少爺見狀,立即挺身而出,才被他擊出的一掌打落山崖。」跟隨楊武甚久的鏢師洪太,將事情的經過告知他們。
「之後,老爺瘋狂的到山崖下尋找大少爺,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尋遍所有的地方,我不忍心看身心俱疲的老爺崩潰,便將他硬拉回來。」洪太說到此,也忍不住落下眼淚。
「相公!」楊夫人含著淚,與夫君彼此安慰的緊緊相擁。
「大哥真的出事了,那天的突發情況是在警示我們嗎?」楊雪淚眼婆娑的對楊逸雲求證。
「發生什麼事了嗎?」楊武疑惑的問著他們。
「事情是發生在你們走後的第二天,雪兒正在客廳陪我聊天,突然她覺得全身疼痛不堪,還發了高燒,連大夫也診不出是什麼病狀。」楊夫人敘述當天令她措手不及的狀況。
「我在同一天也有類似的情況,在送公主回京途中,頭突然隱隱作痛,而且右腳踝似乎扭傷了一般,疼痛得無法走路,迫不得已才多停留一天。」楊逸雲也憶起當時身體莫名的不適。
「爹,大哥一定還活著!」楊雪晶亮的眼眸堅定的望著楊武。
「也許吧!我們並沒有找到塵兒的屍體,說不定他被人救走了。」楊武語氣中透露著不確定。
「我會派人再去尋找的。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楊武忍住悲痛,向他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