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玄飛熟練地開著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身邊的男人。
窄小的臉和總是瞪得大大的眼睛給人一種神經質的感覺,像一根繃得過緊的弦,隨意有斷裂的危險。質量不錯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好像是二十元一件的地攤貨;細薄的頭髮被很小心梳得十分的整齊。
怎麼看,他都是一個很老實、很謹小慎微的人,就如那些每天都可以看到的騎車上下班的小職員,只會安份守紀的過著小日子。可沒想到,這樣的男人竟就是那個讓警方深感神秘、卻一直找不到的縱橫財務。
此時的他神色慌張地來回絞扭著雙手,從那緊張得青筋直跳的手背和冒著汗的額頭上,看得出他是非常的緊張。
韓玄飛暗想,賬本和這個傢伙,兩者得一,就可以萬事大吉了。把這種人抓到警局裡,讓人嚇一下,一定是什麼都說出來了。
可一切還是等見那本賬本再說。
韓玄飛從車窗裡看出去,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流、車流。今天的事情一辦完,他就可以溶進這些平凡的人群中,恢復他的正常身份,過正常人的生活了。
不用再擔驚受怕、不用再隱瞞身份、不用再說慌……
也不會再見到那個人了……
「在前面岔路口拐彎!」韓玄飛的恍惚被打斷,他看到那個財務有些不滿的看了他一眼,
「開車的時候最好小心點。」韓玄飛沒吭聲,按他說的方向拐了彎。
車很快就轉上了盤山公路,不久又轉進了一條石礫鋪出的小路上。
小路彎彎曲曲的,儘是沙石泥土,有些地方都快被伸長的樹枝遮得看不見了,卻是十分的平整。他們坐的麵包車很順利地一直開到一幢小小的別墅前停下。
這座風景秀麗的低山,是這個城市有名的別墅區,有十幾幢這樣的別墅分落其間。別墅間相隔很遠,都是躲在綠樹叢中,十分的隱密。
而這幢房子在樹木的遮掩下,幾乎和整座山溶為一體,更是難以被人發現,韓玄飛不禁暗歎旗奕他們真是會找地方。
在那個財務的帶領下,他們上了二樓。那個瘦小男人轉著門上的密碼鎖,左右扭了幾下,插進一把鎖匙。他抬眼示意韓玄飛,韓玄飛拿出旗奕交給他的鎖匙,插進另一個孔中,兩人同時一轉,保險櫃的門開了。
韓玄飛看到保險櫃裡,有著大量的賬本和其它一些資料。
在那個財務透著緊張的聲音催促下,他還來不及為終於看到了這個關鍵證據而激動,就忙著把它們搬下樓。
忠叔先一步打開壁爐的火。火苗迅速竄起,映紅了三人微微流汗的臉。
韓玄飛站在三人中間,正對壁爐。忠叔蹲在邊上,因不習慣,他把從車上帶下來的槍放在身邊的地上。那個瘦小的財務,站在離壁爐稍遠的地方,不安地盯著那竄起的火苗。
等爐火燒到最旺的時候,蹲在地上的忠叔立刻動手,要把那些賬本丟進火中。可當他要拿起邊上的賬本時,竟沒有抽動。
他立刻下意識地去摸放在身邊的槍,也摸了一空。
幾乎同時,他聽到站在一邊的那個財務發出一聲極為恐懼的尖叫聲。
忠叔驚駭地抬起頭……他看到韓玄飛面無表情地端著槍對著他,一隻腳正踏在那些賬本上。忠叔的頭腦一時反應不過來,呆了一會,扭頭看向那個財務。
此時的財務已是面無人色,整個人縮在角落裡,全身發著抖,牙關咯咯作響,好像隨時都有暈過去的可能。
忠叔再轉過頭,以不能相信的眼光看著拿槍對著他的韓玄飛。
一時間,房間裡只聽到壁爐裡的火苗發出劈啪的響聲,沒有人說話。
忠叔終於明白了,韓玄飛要奪賬本!他要把這些賬本交給警方!
他猛地站起身,哆哆嗦嗦地指著韓玄飛:「你、你……是你出賣了我們!……你竟然背叛小奕!」他因極度的氣憤和痛恨而全身顫抖著,像是要隨時撲上來似的前傾著身子,「你竟然會背叛小奕!他對你這麼好,這麼相信你!他愛你愛到骨子裡去了,而你竟然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背叛他!你還是不是人呀!」他聲嘶力竭地喊著,聲音因過大的嘶喊而變得沙啞,血紅的眼睛瞪得幾乎要掉出來。現在的他恨不得把韓玄飛碎屍萬斷,他要殺了這個絕情的傢伙!
韓玄飛心情複雜地看著這個一直在全心照顧著旗奕,也照顧了他的人,端槍的手不禁有點下垂。
「忠叔,你不要亂動!警察馬上就要到了。你沒參予他們的犯罪行為,最多是一個知情不報。你老老實實的,很快就會沒事的。」
「你為什麼背叛小奕?你怕坐牢是嗎?你出賣他換你的自由?你這個賤人!你害了揚揚,害了那些兄弟!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叛徒!旗奕那個笨蛋,竟愛上你這個不是人的東西!你這個婊子養的!」
「夠了!你住嘴!這不存在什麼背叛不背叛的問題!我本來就是警察!我只是完成我的任務!」
「你是警察?」忠叔一下呆住了,「你是警察!」他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可憐的小奕他竟愛上了一個臥底!他知道了,一定會傷心死的……」他有氣沒力地說著,之前所有的力氣一下子全部消失,搖搖晃晃地站不穩身子。
「對,我是警察!是臥底!忠叔,你會沒事的,我保證!我不想傷害你的。」韓玄飛放柔聲音想安慰這個受到巨大打擊的老人家。
忠叔像是沒聽到似的一直在喃喃自語:「小奕會傷心死的,這會毀了小奕的,會毀了小奕的……」
韓玄飛痛苦不堪地聽著他不斷重複的話,呆呆地看著流著淚的忠叔,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忠……」
猛地一股巨大的衝擊力一下就把他撲倒在地。韓玄飛大驚地回頭一看,駭然發現撲倒自己的居然是那個瘦小的財務!他一直在邊上發著抖不說話的,誰也沒想到他竟會這樣做!
韓玄飛立刻想掙脫他的制箍,可那個人像是臨死瀕擊的人一樣,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兩手死命地抱住韓玄飛的腰,讓他一時無法擺脫他的壓制。
「你放手!我要開槍了!」韓玄飛衝著那個埋頭抱人的傢伙大喊,那人根本置之不理,只是用全身的力氣抱住韓玄飛,不讓他起身。
旁邊的忠叔咋一呆,馬上反應過來,乘這個機會抱起地上的賬本,轉身狂奔出門。
韓玄飛不願開槍殺他,情急之下,用槍柄猛擊那人的頭,直砸得他頭破血流,再也無力支持,倒向一邊。
一掙脫這個不要命的傢伙,韓玄飛立刻跳起來,衝向門口。
一出門,他一眼看到,忠叔已把賬本放到沒熄火的車上,正準備開車逃走!
「站住!別逼我開槍!」韓玄飛用槍指著忠叔,大喊!
忠叔回頭看了一眼韓玄飛,不顧他的威脅,逕直開動汽車。
「該死的!」韓玄飛被這一變故氣得要死,眼看車就要開走了,逼不得已,他開槍擊中一個輪胎。
帶著一隻癟輪胎的車子仍歪歪扭扭加速地向前開去。韓玄飛再一槍,又擊中一個輪胎。
兩個輪胎都癟掉的車子失去了方向控制,卻仍掙扎著向前開去……
這時,遠處傳來急促的警鈴聲。上山的路只有一條,忠叔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了。韓玄飛不再開槍阻攔,任忠叔開著車歪歪扭扭地試圖逃跑。
突然,一陣刺耳的機器磨擦聲傳來,只見那破了兩個輪胎的麵包車大震,發出尖銳的聲音,像瘋了一樣直撞向路邊凸出的山壁。
「轟!」隨著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強烈的爆炸氣流猛衝向韓玄飛,震得他只得趴倒在地上,一時動彈不得。
在濃煙中,韓玄飛勉強抬頭看向車子的方向,只見那裡已是一片的火光。
韓玄飛爬起來,踉嗆了兩步,咳著嗽,看著那輛汽車已被烈焰籠罩——沖天的大火燒燬了一切,一地的焦黑殘骸,什麼都沒有了!
韓玄飛又驚又痛地看著面前的慘景忠叔死了!他為了不讓那些賬本落入警方手中,他選擇了讓自己和賬本一起毀滅於大火中。
刺耳的警鈴聲逼近,驚醒了呆立原地的韓玄飛。他急忙轉身跑回樓裡,他不能讓那個財務跑了!
他剛進門就定住了,呆呆地看著那個在拚命抽泣的人,用顫抖的手握著電話……他知道電話的那頭會是什麼人。
韓玄飛像是僵住了一樣,渾身發軟。他使出全身的力量,才能讓自己不露出慌恐的樣子,讓自己還能站在那裡不倒下。但,巨大的恐懼瘋湧沖襲而來:真相大白了,該來的都來了!旗奕!旗奕現在會是怎樣?是痛不欲生還是恨得發狂?他無法讓自己邁向前一步,他只能呆在原地,看著那個在抽泣的人。
好不容易,那個一直在哭的財務總算開口了。他邊哭邊說:「我不會對不起奕哥的,要不是奕哥,我們一家早就死了,是他救了我!救了我的老婆、孩子!」
韓玄飛愣愣地聽著。他的心好像被掏空了,那個聲音很不真實地在周圍迴旋、忽遠忽近。他必須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才能聽到他在講什麼。
「我就是死也不會出賣奕哥的。我知道自己膽小,我知道自己膽小……」他聲音變得含糊不清,人慢慢地往地上倒去……
「你怎麼了?!」韓玄飛搶上一步,一把接住他傾倒的身體。黑色的血,從那個發青的嘴角流下,臉、已是一片的慘白!可淚還在流……
那個瘦小的男人努力地想說些什麼,可是他已經說不出話了。他死死地抓著韓玄飛的衣袖,像一個怨毒的厲鬼一樣瞪著韓玄飛。
漸漸地,他的力量消失了,他鬆開了緊糾著韓玄飛的手死亡帶走了他所有的力氣。韓玄飛把他放倒在地上,伸手合上了他仍然瞪著的眼……
掉下的話筒在他面前搖晃著,連接電話另一頭的那個人。韓玄飛哆嗦著手,拿起那個話筒,緩緩地放到耳邊……一片的寂靜,只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韓、玄、飛!」
…….
「匡鐺!」一聲,韓玄飛象觸電似的把電話扣上。他不敢聽、他沒有辦法聽!那聲音……一字、一字,帶著心最深處的悲痛,帶著淋淋鮮血,慘厲悲淒……
「旗奕……」韓玄飛無力支撐住自己的身體,跌坐在地上,「旗奕……」
淒厲的警鈴聲蓋住了韓玄飛痛苦的聲音,他靠著沙發,看著自己的同事跑進房間。焦急詢問他情況的聲音、跑上跑下的腳步聲……一切都是那麼的虛幻,只有那個被他傷透了心、只有那個總是溫柔笑著看他的男人佔據著他全部的意識。
「旗奕…….」
警方從樓上搜出了剩餘的賬本和資料。雖然大部份的證據已被忠叔銷毀,但現有的資料也足夠把縱橫和旗奕置於死地。
同事們興奮的歡呼聲和熱烈的擁抱驚醒了失神的韓玄飛,他看到大家那麼激動地神情,終於也感到了一絲的喜意。他微笑地回應著大家的祝賀,口裡說著謝謝的話語。
忙碌的一天終於要過去了,韓玄飛回到了離開了近兩年的宿舍。他打開房門,揭開遮蓋床的布,慢慢地坐下……
雪白的牆壁、簡單的家俱,這間他住了一年的房間,到處透著一股陌生冰冷的感覺。白天的忙亂讓他無暇去體會自己的心情,直到現在……
直到現在……他一個人,在沒有旗奕的房間裡……
沒有旗奕……
韓玄飛感到一股刺心的痛,痛得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旗奕!
旗奕!
韓玄飛一直拚命吸氣,想分散自己的思想,但是那痛徹心扉的感覺讓他根本無法思考。
旗奕!
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韓玄飛再也忍不住了,抱著自己的頭,慟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