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谷 第11章
    黎明後不久,牛仔們便開始集合了,從畜欄的方向傳來了嘈雜的喧囂聲,驚醒了塞林娜。四面要用欄柵圈起的競技場正被立起。牛仔都放著色彩繽紛的雨披,戴著闊邊大帽,束著黑皮帶,威風凜凜地高坐在馬鞍上。

    他們忙得很,但還是有時間來向那位漂亮的英國姑娘和她的孩子打招呼。不久從毗鄰來的騎手開始到達了,他們都是經常參加競技會的對手。這時,一輛輛汽車也開始陸續來到,吐出那些本地區的名流來,他們都是唐·阿貝多的同胞及其家屬,其中有眼利的母親及其規矩的女兒,對她們說,這天又是另一次社交活動,可以來尋選上乘的丈夫料子。

    塞林娜連華安的影子也看不到,所以在第一個項目宣佈,唐·阿貝多出現在她身邊問及他的缺場時,她只能期期期艾艾作個模稜兩可的回答:「他可能在什麼地方吧……也許就在競技場裡搞組織工作?」

    「組織?」他一哼鼻子。「不如說是準備參加競賽!我一年比一年更害怕出現危險,但他總是笑一笑便走他的路去。並不是我要另眼看他,」他緩和了口氣,「是他生來就是如此——任性、固執、驕傲。」

    儘管塞林娜想要顯得無所謂的樣子,但她還是開始在這群圍在競技場四周相當濟擁的人堆當中搜索華安的黑腦袋。接著,她對自己的軟弱感到煩躁,便舉目前望,把注意力集中於正在舉行的第一項賽事——一群牛仔競相追逐、套縛一隻公牛。

    第二項是無鞍馬賽。她和溫迪給唐·阿貝多引向一條連在競技場後面用圍欄柵起的通道,道口有一道閂門,後面,有一匹給蒙住眼的馬給人穩著,讓一名騎手登上去。通道很窄,不足以讓那匹野性地踢著腿的公馬轉身,這樣,它便發不了脾氣,讓騎者順當的飛身上背。

    騎手一上了馬,公馬的遮眼布便給拿掉,門間開了,馬馱著騎手脫了出去。馬從塞林娜面前衝過奔入競技場受到人群的熱烈歡呼。這時塞林娜的口變干了,她瞪得大大的眼睛看見華安的身體彎作一條彈簧一樣,忽兒前躬,忽兒後仰,馬匹決意要將他摔下,而他決意要坐穩馬背。

    當馬匹騰空起,再慢慢地落下來時,她不禁驚叫了一聲。痛苦紮著了她的身體,似乎騎者不是華安而是她自己,她閉上眼睛,害怕看見他結實的身體被踏在瘋狂的馬蹄下。但聽到了第二陣歡呼聲後,她睜開眼,發現他還穩坐在馬背上,被兩位騎手伴著走出競技場,在熱烈的掌聲中他晃著黑腦袋,潔白的牙齒露出勝利的光芒。

    她從心底裡感到顫動,走得遠遠的,在競技場邊外的人堆中找了張空凳子坐下,讓溫迪溜出她的手臂在她腳邊的草地上玩。她努力整理了混亂的思想,承認激烈的馬蹄聲給了她重重一擊,使她面對一個讓危險迫出來的事實,這個事實一旦被承認,便拒絕繼續躲藏了。

    她是愛著那位自己一直認為是憎恨的男人!

    突然間她理想中人的相貌湧現了:一個冷酷而熱情的嘴巴,能夠融出溫柔來,深沉的眼睛,前一分鐘還是捉摸不著,後一分鐘便迸出了暴風雨;好看的高鼻樑連著高傲的鼻孔;瘦削的、曬黑了的面頰,一微笑便深深皺起來,能使她的心打個顫抖!他的聲音在她耳邊迴響,使她想起他在溫撫她的臉龐、她的頭髮、她的肩膀時的低沉、甜蜜的調子,使她想起那個以懲罰開始、消魂結束的夜晚。

    她低吟了一聲,閉上眼睛,想截斷回憶。她愛他有多久了?她追溯到他們相會的第一晚,在那時:吸引力已經存在了,只不過潛藏在憎恨的外衣下,直至突然的危險發現了它的另一個名字——愛!她愛他如此之甚,當一出現馬蹄會把他的身體踐成塵埃的念頭,她便頓時感到陣陣刺疼,流出了滾燙的眼淚。她帶著悔恨的心情細細檢查他那新發現的愛,直到在心裡找不出一點餘地能容納高傲。

    這時,她注意到溫迪的影子在扭動著爬往圍欄。意識得太遲了,她看見溫迪的腳跟消失在圍欄上僅夠她鑽進去的小洞中。她想喊,但是恐怖感凍住了她的嗓子,她趕忙跑過去,才到達圍欄前她便聽見一陣從觀眾的喉嚨裡升起的震驚的噓聲,她的心臟停止了跳動,讓映入眼簾的景象懸住了。

    在競技場當中,華安騎著馬,全神貫注於一頭兇猛的公牛。塞林娜看見他朝這頭野獸衝去,讓它在插著標記旗的壁前停下,並圍著它轉一圈,然後開始趕它向相反的方向走,再次輕鬆地展示他在看管牛群當中學來的技能。

    但這一次,觀眾們吃驚的眼光並沒有集中在他的表演上。他們極度恐怖地看著一個穿紅格子服的小東西爬過極為危險的競技場向華安爬去。華安此時正背著她專注於他的表演。

    這時塞林娜尖叫起來,高高的尖叫聲引起了華安的注意,他在較上猛轉過身。

    「我的天!」他的驚叫聲撕裂了競技場的上空,他從核上躍下,朝咯咯叫著的孩子跑去。

    這正是那頭被激怒了的公牛等著的好機會,見對手一轉身它便立即噴著鼻,環睜著眼、低下頭、挺著尖尖的雙角向它的折磨者死命衝來。

    塞林娜看見華安拚命跑到溫迪身邊,把她從地上撿起,這時衝過來的公牛離他只有一眼遠近,眼看就要挑著他了,她眼睛一閉暈死過去。

    她不知道牛仔們閃電一般衝了過去,把華安和孩子安全地圍起來,然後迫那公牛就範;她也不知道自己被抬起搬進屋裡,僕人們大聲嚷著要白蘭地,要濕手巾給她救頭。她只知道自己掙扎在痛苦的坑裡,失去了她生命之中一切寶貴的東西,只知道第一個從她蒼白的嘴唇中吐出來的名字:「華安!」

    「我在這,親愛的!」這個沉沉的回答一定是來自天堂的回音,她想。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在最初的剎那間,她是那麼的迷惑,感情都暴露無遺了,眼睛放出了放心、高興的光芒。

    「先休息一下,親愛的,」他溫柔地說,「你受了很大一擊,等你好些了我們倆再回來。」

    因為有貝婭和卡爾曼在床邊忙碌,她不好回答,但她的心都附在眼睛上,望著他帶著溫迪走出門口。

    剛剛入夜他便回來了。競技會開完很久了,人們都已散去。她坐在窗旁的一張椅上,窗門敞開,雜著花香的微風吹進來撩起了她額前的幾縷頭髮。並輕輕扇著她的熱面。她知道他的進來,但是沒有動。他輕輕地開口說話以免驚著她。她沒有把頭轉過來,只是繼續望著窗外。

    「卡爾曼告訴我你差不多完全恢復了,但要是你覺得不喜歡談話我就遲點再來。」

    塞林娜深深吸一口氣;要講的活一定得講,現在是最好不過的時機了。

    「你願意不妨留下,請坐下。」

    若讓她客氣的調子弄得難堪,他會不動,但他卻徑直坐到她面前的窗台上;她還是拒不接觸他的目光,而是望著他敞開了領子的棕色頸柱,在他開始說話時她用指甲挖著掌心。

    「你受的打擊一定很大,竟使你暈倒了,你當時想孩子會出事嗎?」

    隨著不舒服的一震,她第一次意識到溫迪,那可愛的孩子,在那危險的關頭在她心中只是佔著第二位。她自己的沒心腸使她感到戰慄。

    「你穿那麼薄的衣服冷嗎?要我給你拿件厚些的?」

    「不,謝謝。」她把衣服拉緊一些。「我馬上就會好,下午的事情是那麼……那麼令人傷心……」

    「是這樣。」華安同意道,眼睛不斷地打量她。

    他突然感到再也不能忍受那逼人的審視,他一定很費力來掩飾他的打趣。「你知道,是吧?你知道。但你為什麼裝假?」

    他飛快俯身靠向她,逼得很近、很近。「我知道什麼,親愛的?告訴我,我知道什麼?」

    「你知道,」她的聲音頓成抽泣,「你知道,你這野獸,我愛你!」

    他平靜地把她拉起身,很輕很輕地把她的頭接在他的肩上。

    「這就是要我知道的一切,塞林娜?」

    他的貼近是令人迷茫的,她可以透過薄薄的衣衫感到他強有力的心跳。他看見了她的謙卑,但還不滿意——他顯然要她將高傲碾成塵土!她抬起頭,帶著溫文的尊嚴坦自道:「我疑心你多少猜出我對你說謊。溫迪不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妹妹。我想挫傷你的傲氣,而這是我知道的唯一方法……我道歉……」

    他用手捧著她的面,逼她與他的目光相會。「喲,親愛的,」他低聲道,「你懲罰得我好苦——沒人壞得過你,把折磨都堆到我頭上!可我原諒你,我必須原諒你,因為沒有你我不能活!」

    「我崇拜你,我溫和、安靜的小妻子。」他作弄他道。「你以慾望把我驅瘋了,使我夜不能寐,除非飢餓驅使我再偷一次你不願意給的東西。呵,我的心肝,」他一滴一滴地吻幹了她臉上的淚珠,「你能夠原諒我強行地把野蠻的注意力施在一個處子身上——對那可恥一夜的回憶將使我的餘生都不得安寧?」

    這麼說他是那時就發現她的秘密了!

    「為什麼,」她責備道,把通紅的臉抵在他胸前,「你當時不覺得需要讓我承認你的發現,並以此來折磨我?」

    「因為至為重要的是我們要以誠相待為開始。」

    「你需要我的誠摯,我也必需同樣的回報。告訴我,」她說,「我還繼續跟嘉比麗娜分享你嗎?你還要把心分作兩半,一半給她,一半給我?」

    「嘉比麗娜?她像牛皮上的蒼蠅一樣給刷在一邊。我的生活當中有過很多個嘉比麗娜,不過是飄忽在牆上的影子,只有一個是神聖的,只有你是一支冷漠的蠟燭,將永遠燃起我敬慕的火焰。」

    夜深了,他們站在窗口旁擁抱著,望著金黃色巨大的月輪高高照著他承接的莊園,照著連綿的草原,照著村莊裡的房子。塞林娜輕歎了聲,他們的思想是如此的相通之日華安馬上知道是什麼想法使她不安。

    「我要放棄這一切,你若這麼希望的話。事實上,我願意從頭幹起,用自己的雙手去為我們的小家庭開創生活。」

    她一震,然後大膽問道:「不會恨溫迪?」

    他太高興了。一點不感到憤怒。「我敬慕那小美人,就如我會敬慕我們自己的孩子一樣。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莊園。祖父還沒離開莊園,他太為你擔心了。我找他去說我想撕毀我們昨天簽的紙,以此來證明我的愛,好嗎?」

    塞林娜毫不躊躇。「不,」她溫和地對他說,「這個決定會打碎你祖父的心。況且,老鷹需要空間來展翅。要飛得快,飛得高,親愛的,但我們要把巢築在這裡,在我們自己的天堂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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