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玻璃鞋 第八章
    她是來度假的不是嗎?

    既然是度假,搞成這副心煩氣躁的模樣,應該不對吧?那妃在房裡踱步,受不了窒悶的感覺,她決定去飯店的游泳池游泳,看能不能讓腦袋清醒些。

    跳進水裡,她來來回回游了三圈都沒停。

    直到力氣耗盡,她才猛然從水中冒出頭並站起來,大口大口吸著氧氣。

    雖然一下子游得過度很累,她的心情卻覺得好了一點點。除了累,腦中就塞不進其他想法,她還滿喜歡這種窒息幾秒鐘就能讓自己暫時從煩惱裡解脫的自虐方式。

    出自本能,她的大腦此刻只想吸進大量氧氣,哪有空理會什麼兒女情長?

    喘了幾口氣,那妃打算再游個幾圈,但一道陰影卻自左上方籠罩下來。

    心想絕對是某人,她有些不願抬頭。

    她還沒有準備好面對讓她心煩意亂的人。

    「雖然我能體會你在假期結束之前都不想見到我的心情,不過……既然我人都來了,你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的態度,也未免太傷人了。」

    站在泳池邊的人蹲下身來,對著水裡抗拒著而不願抬頭的人自憐起來。

    他忍不住彎身掬些泳池水潑向她的臉。

    那妃立即抬起頭來,不巧吃了好幾口對方潑來的水。

    「怎麼,不介意看到我這張醜陋的臉了?」

    杜奇崧揚揚眉,自我解嘲著。

    「你來幹嗎?」

    那妃抹去臉上的水漬,不悅地皺眉。

    有些男人似乎永遠也長不大,都幾歲的人了還那麼孩子氣,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

    笑話,如果他那張老讓女人為他爭風吃醋的臉算是醜陋,世界上就沒有看上去不賞心悅目的男人了。

    說到孩子氣,又讓她想起另一個不該想起的人。

    只不過那個人的孩子氣不一樣,像是非要得到某樣玩具的大孩子一般任性。

    「原來你不僅僅可以態度不佳,還可以開口傷人。」杜奇崧像是受到莫大打擊,指著胸口卻不客氣問道:「大小姐,我應該還是你的老闆吧?」

    為了犒賞她工作表現優良,他大手筆的送她五星級飯店的住宿券,讓多少員工又妒忌又羨慕,眼下的她才能在五星級飯店的泳池裡當條美人魚……這女人真不知感恩哪!看到他也不知道給他一些好臉色。

    「除非你開除我。」

    那妃無所畏懼,挑釁地覷他一眼。

    知道他必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可能是打個招呼就自動走人,她很乾脆地從泳池裡起身,看他到底有何貴幹。

    「目前……暫時沒這打算。」

    杜奇崧咧嘴一笑。

    每個優秀員工都是他的資產,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流失掉。

    否則,他何必三不五時犒賞他們?

    一旦優秀員工面露疲態,他通常並不吝嗇送他們一個假期——讓他們充充電,然後心甘情願繼續為他賣命效力。

    正因如此,他很少流失任何一個好員工,這是他在同業面前頗為自豪的地方。

    員工就是要寵一寵,再絕不留情要他們去當拚命三郎就是了。

    很多拚命壓搾員工勞力的老闆,就是不懂這種用人哲學。

    「大老闆的意思是,如果我的工作表現有退無進,就隨時有走路的危險?」拿起乾毛巾披在身上,那妃不冷不熱的睨著杜奇崧,平靜地反問。

    愚蠢的人活不久,問清楚、有個心理準備也好。

    員工之於老闆的心情,就像伺候皇帝的小太監,平日皇帝一高興賞這個、賞那個,要是不小心龍心不悅,哪天要被抓去砍頭都沒個準兒呢?

    「怎麼會呢?你別想太多了。」杜奇崧含糊一笑。

    狐疑地瞧他一眼,那妃也沒追問下去的打算,直接轉向正題:「我知道你是個『體恤』員工的好老闆,沒事不會在員工度假的時候出現,如果有重要的事,還是打算中斷我的假期,不妨請你直接告訴我。」

    算了算,不多不少,她應該還有三天休假。

    因為被傅劭君弄得心煩氣躁,她已經不介意提早結束自己的假期。

    或許回到工作崗位,她因為休假而懶散停擺的頭腦,一忙起來便能恢復條理分明的常態,為她理出一個頭緒來。

    「既然你這麼乾脆,我就爽快一點說了。」總覺得她棒他的話有些刺耳,杜奇崧仍是一臉笑意道:「有兩件事,一件事是公事,一件事是私事,你想先聽哪一件?」

    那妃很乾脆便做出選擇。

    「公事。」

    除非他打算開除她,否則她對他要提的私事還真沒多少興趣。

    「妃妃,有你這麼稱職的員工,真是讓人感動。」杜奇崧露出開心的笑容,煞有其事抹著眼角的淚水,「對了,你應該知道傅劭君是誰吧?」

    「知、知道。」

    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聽到傅劭君三個字,那妃腳一滑差點跌倒。

    好端端的,他怎麼會突然提起傅劭君?

    「那你知道他現在就住在這個飯店裡嗎?」

    杜奇崧又問。

    「嗯!看過幾次。」

    那妃強自鎮定,故意裝出不甚瞭解的口氣。

    「太好了!我們上期訪問過他,替雜誌增加不少銷售量,有很多被他電到的女性讀者不斷來電,希望能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介紹,所以我們雜誌社打算再做個訪問的續集。」

    沒察覺她驚慌和尷尬的神色,杜奇崧逕自把「公事」解釋得更清楚。

    聽出他的意思,那妃立即心下一涼。

    「就算我跟他住在同一家飯店,這個訪問也不該交給我。我跟他可是一點也不熟。」她現在哪來的心情跟他面對面作訪問?別整她了吧!「別提我還在休假,上次訪問他的是胡娟,傅劭君算是她的『人』。就算要再做一次訪問,也應該派胡娟去。」

    依胡娟對傅劭君的好感,應該會樂於接下這個任務才對。

    「問題在於,姓傅的不願意接受訪問。」

    「為什麼?」

    傅劭君應該是那種不介意讓聚光燈打在他身上的人。

    「他的秘書說,他在度假不想被打擾,而且因為上期訪問的效應,給他帶來不少無法推拒的桃色煩惱,所以他近期不打算接受任何一家雜誌社的訪問。」

    杜奇崧無奈地聳聳肩。

    企劃案都排好了,可不能因為主角不出現、無法確定受訪時間,而讓雜誌社開天窗。

    「我也在度假啊……」

    聽到這裡,早巳眉頭深鎖的那妃忍不住咕噥。

    不讓別人破壞他的假期,卻破壞她一年難得一次的休假,那傢伙可真會善待自己而虐待別人啊!

    可惡,真想給他一頓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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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老闆要她找機會接近傅劭君,好完成訪問就是了。

    問題是,以她現在混亂的心情,怎麼訪問傅劭君?那妃從更衣室走出來,忍不住深深歎了一口氣,抬頭卻看見早該離去的杜奇崧還站在不遠處朝她招手。

    而他身邊被他拖住的人——是傅劭君。

    怎麼會這樣?

    本來臉色有些為難,似乎不喜歡被人攔路的傅劭君,隨著杜奇崧的動作朝這方向望來,一發現杜奇崧招的人是她,他立刻愣住了。

    在兩個男人「熱情」的注視下,那妃不得不走上前去。

    「傅先生,我介紹給你認識,這就是我們雜誌社最優秀的記者那妃,她這陣子也住在愛情大飯店裡,不知道你們見過了沒有?讓她替你撰稿,絕對能讓你的訪問生動出色,也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杜奇崧一邊介紹,一邊擠眉弄眼對那妃暗示——

    只要她能搞定傅劭君的訪問,飯店多住幾天也沒關係。

    算公假啦!

    「我們認識。」傅邵君發話了。

    他一動也不動望著那妃僵硬的臉色。

    「我們在運動房聊過一下下。」

    怕老闆想太多,那妃急忙補充。

    聽見她多此一舉的解釋,傅劭君以怪異的目光凝望著她。

    「真的?」杜奇崧愣了一下,立即更熱絡地說:「那太好了,既然你們認識,這個訪問做起來就會更順利。傅先生,你說是不是呢?」

    縱使搭不上關係,他也非要搞定這個訪問不可。

    發現那妃幾乎不與他相望,傅劭君沉默了幾秒,在杜奇崧的笑容都快僵掉時才緩緩地道:「如果是她來採訪,我可以接受。」

    「嘎?真的?那就這麼說定了。」

    杜奇崧雖訝異能如此順利,卻立即把訪問時間敲定下來。

    沒想到派那妃出馬還真是對了,他就是猜想這兩個人都住同家飯店,說不定扯來扯去、走來走去能磨出一些交情。

    哈!連老天爺都看他可愛,一切如他所願。

    「就這麼說定。」

    傅劭君望著那妃閃躲的神色,口氣始終平淡。

    「那我有事得先走了,你們先聊聊訪問的細節問題吧!」杜奇崧這時才察覺那妃和傅劭君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可是只要採訪的事搞走了,其他的事都是其次。他隨即對那妃道:「妃妃,採訪傅先生的事就交給你了,還有,別忘了晚上要稍微打扮漂亮一點,給人家一個好印象啊!」

    說完,跟傅劭君打過招呼,他就走了。

    @@@-@@@-@@@

    「妃妃?」

    「老闆喜歡那樣叫我,我投辦法拒絕。」

    在杜奇崧走後,聽見傅劭君嘴裡說出老闆對自己的暱稱,那妃不禁微微紅了臉,不是很自在地解釋著。

    「那,我也可以喊你妃妃吧?」

    傅劭君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微帶諷刺地笑問。

    他不喜歡她老是低頭躲著他的視線,好像他讓她不屑一顧似的。

    「隨你高興……」

    既然老闆有交代,他就是她目前最不能得罪的人。

    對上他一雙帶著些微嘲弄意味的黑眸,那妃突然意識到他在想什麼。

    他懷疑她存心接近他,還故意吊他胃口讓他上鉤。

    「妃妃……妃妃!」

    傅劭君在嘴裡低喃,像在習慣這個叫法。

    「雖然我沒告訴你我是記者,可是如果你懷疑我是我老闆派來接近你的人,我們的採訪大可直接取消。」那妃一鼓作氣說完,故意不去在意他喊妃妃兩個字的感覺有多親暱。

    縱使老闆一定會生氣她搞砸了採訪,也總比讓自己蒙受不白之冤好一些。

    她一點都不喜歡他懷疑她的那種眼神。

    沒想到她會先聲奪人,卻清清楚楚看見她眸底拒絕被污蔑的認真,傅劭君愣了一下便忍不住放聲而笑,「我什麼話都還沒說啊!」

    不愧是他喜歡的女人,該辣的時候還是夠嗆、夠味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那妃白了他一眼,對他笑成這樣感到十分火大。

    好像她的聲明是多此一舉,反倒是在自取其辱一樣。

    「你這麼瞭解我?」眸光一閃,傅劭君很開心的挑起了眉,突然自言自語道:「說得也是,你是喜歡我的嘛!怎麼可能不瞭解我在想什麼。」

    「意思是,你剛剛真的懷疑我?」

    那妃有些生氣,懶得否認自己到底喜不喜歡他的事了。

    要不是他硬闖進她的假期,也不會讓她這麼苦惱,現在竟然還敢懷疑她!

    「人之常情,不是嗎?」傅劭君無辜地聳聳肩,點點她的鼻子。「不過,你已經為你自己洗刷了冤屈,我相信你一點也不想採訪我。」

    看她剛剛的反應,多少也知道她是不情不願,只是沒辦法拒絕而已。

    「我沒說我一點都不想……」只是有點不想而已。誰願意休假期間還得工作?把休假的輕鬆氣氛都搞砸了,有放假跟沒放假一樣。

    公事、私事混在一起,本來就讓人不愉快。

    「我知道,老闆有交代、員工要忍耐,所以不管怎麼樣你都會採訪我。」他一說到她老闆就想起杜奇崧臨走前的話,忍不住問道:「對了,你家老闆為什麼要你晚上打扮漂亮一點,是要你給誰一個好印象?」

    杜奇崧臨去前的話,總讓他覺得不祥。

    教她採訪他也沒要她打扮漂亮一點,她又不是交際花,要她打扮給誰看?但聽她老闆認真的口氣,對方絕對是個男人沒有錯。

    他非得弄清楚,為什麼她得打扮漂亮給一個男人看?

    「其實也沒什麼。」

    小心翼翼瞧他一眼,那妃便緊張地往前走。

    「既然沒什麼,為什麼不能說給我聽?」

    看她刻意閃躲的樣子,傅劭君一點也不覺得那叫作沒什麼的反應;他皮笑肉不笑的拉住她的身體,逼她正視自己。

    感覺太不對勁了,肯定有蹊蹺。

    「因為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你聽了一定會覺得很無聊……」

    縱使她心情煩躁,根本不想接受老闆安排的「私事」,可老闆卻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只要是和你有關的我都想知道。」不給她逃避的藉口,傅劭君甚至不客氣道:「如果你不說,我直接打電話問你家老闆。」

    他相信要從杜奇崧那裡套出話來並不難。

    「你在威脅我?」

    那妃不敢相信地瞪著他。

    「我不想威脅你,可是不知道真相,就無法砝除我滿心的不安啊!」

    傅劭君放軟了口氣,突然將她的身子往自己一拉,用無比溫柔的態度跟她撒嬌,更用充滿魔性的眸光誘拐她說出實話。

    她愈不說,情況似乎就對他愈不利。

    敵不過那對施展魔力的黑眸,那妃不自覺的道:「老闆是怕我老是忙著工作,沒時間交男朋友,所以晚上想介紹個相親對像給我……」

    「你要相親?」

    傅劭君的眼底突然噴出火來。

    「那人是老闆的表弟,我拒絕不了啊!」那妃被嚇得急忙解釋。

    「拒絕不了,所以你要為一個陌生男人打扮自己,好給他一個好印象?」傅助君咬牙切齒的瞪著她驚慌的臉蛋,無法相信她居然會接受相親。

    她明明就是喜歡他,她明明就屬於他!

    「老闆說他表弟很普通,而且很樸實,會是我喜歡的那一種,才特地介紹給我的,所以我實在沒有辦法拒絕……」

    不知道如何解釋,那妃已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說到底,她只是無法拒絕老闆的要求而已。

    而且……

    說不定那人是戌時出生的,是她遲來的真命天子也不一定。雖然她實在不想被命運左右自己的未來,卻也不能否定冥冥中有種不可抗力的存在。

    她怕自己真的抗拒不了大師的預言。

    唉,像個傻瓜一樣。

    「平凡又務實的上班族是吧?」傅劭君不敢相信她到現在還以她自訂的「人生規劃」在考慮對象,那麼置他掏心掏肺的剖白於何處。

    聽到對方的條件符合就同意去相親,簡直是——存心傷他的心。

    「你不要一臉那麼恐怖的表情,我只是無法拒絕……」

    「天底下沒有拒絕不了的事,只有不想拒絕的人。」

    傅劭君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誰說的,我想拒絕你靠近我,你還不是不如我的願。」

    那妃被他冰冷的口氣刺傷了,口氣也強硬起來,覺得心口有那麼一點酸酸的。

    不只不如她的願,還害她動了不該動的真情,煩惱得要命!

    想拒絕一個人就可以拒絕一個人,字典裡還會出現「鴨霸」兩個字嗎?他難道不知道他就是那種不容別人拒絕的人,還好意思講得那麼大聲!

    「我能接近你,是因為你的拒絕不是真心的。」

    傅劭君的臉色鐵青,卻依舊堅持己見。

    聽過她荒謬的人生規劃以後,他更確定她一開始會不想理他,完全是因為自我該限而不是不喜歡他。既然如此,她自然不是其心拒絕他,才會讓他有可乘之機,讓他一天一天拉近跟她的距離。

    那妃傻傻望著他認真的俊臉,忍不住伸出食指掏掏耳朵。

    怎麼有人能這麼大言不慚?一定是她耳朵有問題,聽錯了吧?

    「你在做什麼?」

    彷彿聽到她的心聲,傅劭君好氣又好笑的拉下她掏耳朵的手。

    這個女人是聽到笑話了不成?竟然在掏耳朵哩!

    雖然他覺得她的動作很可愛,但還是認為她有點小過分。

    「怕我聽錯了會對你不好意思,但若我沒聽錯,我就很懷疑你怎麼不會不好意思。」盯著被他拉下的手,那妃愣愣的說出心底的實話。

    「你還真敢說!」

    傅劭君簡直拿她沒轍。

    她大概是第一個敢這麼說他的人,偏偏是他捨不得對她生氣的人;連表達自己的不滿都覺得有點心疼,哪捨得對她說出重話?

    「我在說實話嘛……」

    她低下臉,望著腳指頭咕噥。

    哭笑不得的白她一眼,傅劭君再度捧起她的臉來,十足認真的問道:「你真的非跟那個符合你心中條件的男人相親不可嗎?」

    取消,快說你要取消!

    「已經答應了……」

    跟他受傷的雙眸對望,那妃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知道他如此在意自己,她既開心又無奈,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瞪著她,傅劭君的腦袋裡開始冒出謀殺一個人的念頭……

    謀殺那個只因為平凡就比他佔優勢的上班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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