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漁人碼頭
夕陽西下,換上迷人街燈點綴。
平日像只飛竄花間的工蜂般忙碌,幾乎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在工作上,那妃從沒閒情逸致、也沒時間到淡水散心,難得來了,倒是對所見景觀略感詫異。
台北近郊,竟然也有這麼像國外場景的地方。
長長的原木走道上,不是一對對情侶,就是三五成群夜遊的年輕人,穿插著幾個貪晚風清涼而在此散步的老人,以及一些飯後運動一下的家庭成員。有人成群嬉鬧,有人並肩靜坐一處喁喁私語,有人步調悠閒的散心,形成還挺輕鬆的風貌。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下了車,那妃仍在環顧四周。
過了晚餐時間,漫無目的在路上晃了老半天,她的當務之急就是快快解決民生問題。早知道會餓這麼久,她要他隨便在便利商店買些東西充飢也就罷了。工作的時候,忙到沒時間吃飯是常事,明明在放假期間還得餓肚子,讓她心情不爽。
她打算縱容自己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當只假期豬的。
在這段時間裡,她根本不該有被餓著的時候。
「既然你不喜歡高級餐廳,我就配合你的平民作風囉!」朝她玩笑似的眨眨眼睛,見她白了自己的一眼,傅劭君才笑笑地道:「我聽說這裡近年來開發得不錯,一直想來看看卻沒有機會,你來過這兒嗎?」
腦中突然蹦出一個地名,他就「大駕光臨」了。這人還真是衝動!
「沒有。」那妃很肯定的搖頭。
「不喜歡你看到的?」
傅劭君觀察著她的反應。
「不至於。」
丟給他很冷淡的一句話,那妃就逕自邁開步伐往前走,四下找尋賣小吃的攤販。餓都餓翻了,吃飽她才有精神去看風景。
肚子咕嚕咕嚕作響的時候,誰還有心情評論人生其他事物?
她無意虐待自己,懲罰自己無辜的腸胃,也懶得在他面前矯揉造作。
「你急著去哪裡?」傅劭君拉住她。
「找東西吃啊,你的腸胃是鐵打的,不餓嗎?」
奇怪地瞥他一眼,那妃仍是實話實說。
若是他現在敢說去接她之前吃過先墊胃的東西,她肯定跟他沒完投了。
兩個人都餓,她的感覺才會稍稍甘心平衡一些。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餓了。」
傅劭君恍然大悟的摸起自己的肚子。很少讓司機休息由自己開車,所以他的注意力都在開車和找路上頭,不小心便忽略了腸胃的感覺。
是該找吃的東西填肚子了。
「我不只是餓了,還餓得想要找人出氣,你最好趕緊放開我的手。」
被擋下覓食步伐的那妃冷冷提醒,威脅地瞪著他還抓著自己的那隻大手。
要是他敢繼續拉著她的手,她會不客氣去踩他的腳。
「我放了,別拿我出氣。」
傅劭君從善如流放開她,並舉起手作投降狀。
眼前這女人肚子餓的時候,似乎是不能要求她保持形象。
「算你識相。」那妃把手抽回。她飢腸轆轆,立刻被一陣香味吸引,很快便鎖定目標,直接走到烤香腸的攤子前頭對老闆道:「老闆,給我兩條烤香腸。」
本來想帶她去吃燒烤的傅劭君暗暗歎口氣,仍自動自發跟在她的後頭。
他是聽說淡水有很多好吃的燒烤店才帶她來的,結果……
「小姐,要不要玩兩把?」香腸攤的老闆拿起賭大小的三顆骰子引誘她。
難得有這麼年輕漂亮的小姐上門,他忍不住想和她多說上幾句話。
「我餓了,想先吃東西。」
那妃搖搖頭,很乾脆地表明立場。
「小姐,可以邊吃邊玩嘛!玩得高興就好了。」
老闆立刻遞了兩根剛烤好的香腸給她,然後把丟骰子的碗也朝她推去,一點都不急著收錢。
今晚的生意不算太好,不如跟年輕漂亮的小姐玩玩,心裡也舒坦些。
反正他已經是五十幾歲的中年人了,小姐後頭那個長得英俊、白領階級模樣的男人也不可能拿他當對手,總不會以為他對小姐有不良企圖吧!
說不定人家全身上下的行頭,比他這香腸攤子還值錢得多哩!
那妃考慮兩秒,然後把其中一根香腸塞進傅劭君手裡。
她先吃了一口手中香味四溢的烤香腸,確定這家的東西好吃,她的雙眼立即露出炯炯光芒,興致勃勃的挽起兩管長袖。
她決定賭了,看來還頗有賭國女英豪的架式。
三兩下解決手中那根香腸,平復些許飢餓感,她便撈起骰子準備擲入瓷碗中。
「老闆,賭大。」
很久沒玩了,她有一點興奮。
「好,賭大。」
老闆樂於接受挑戰。
那妃如青蔥般的五指一甩,骰子和瓷碗的撞擊聲登時清脆響起。
「五點。」
看見不錯的點數,她高興地報出來。
「小姐,你好像很厲害喔!」
老闆嘖嘖有聲的誇讚,吸了一口氣,跟著也抓起骰子擲下。
嘿嘿!難道自己還贏不過這小妮子嗎?
「三點,贏了!」
看見老闆擲出較小的點數,那妃興奮得差點沒跳起來。
兩根香腸變四根,有得吃了。
「小姐,再來賭一局?」
東風剛起,老闆自然不忘繼續鼓吹。
「全賭了。」
撂下狠話,那妃先討了兩根戰利品來吃,才又抓起骰子攛下。
意外看見老是板著臉的女人,這會兒竟然像小孩子有糖吃一樣的高興,傅劭君僅是微笑地佇立一旁,吃著她塞來的第二根香腸,並一臉好奇的看著她繼續跟老闆廝殺下去。沒見過她這麼有趣可愛的一面,讓他對她的好感更加深了些。
吃完一根香腸,新的烤香腸又塞進了他手裡。
老闆的運氣不好,已經連輸三場了。
瞧老闆一臉苦瓜相,恐怕是很後悔拐她賭骰子吧!那妃一把把的賭著,似乎準備把老闆整個烤香腸攤子贏下來的興奮模樣,讓傅劭君突然同情起老闆來了。
同情歸同情,傅劭君還是一臉讚歎的表情,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
沒玩過眼前的玩意兒,他卻也看得出來要把把都贏的機率有多小!
老闆一直用白色粉筆做紀錄,臉上既哀怨又無奈。
隨著她的所向無敵,傅劭君不斷吃著她塞過來的烤香腸,開始數不清自己吃下多少根烤香腸了。
看樣子,是不用帶她去吃什麼燒烤大餐了。
他開始覺得吃香腸吃到有點撐、也有點膩啦!
她還在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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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沒得輸了,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輸得沒完沒了,老闆甚至把還沒烤的香腸都輸光了,最後苦著一張臉的他也只能尷尬地告饒,笑道:「你報幾個號碼給我如何?」
是他自己有眼不識泰山,一味自找死路,能怪誰?
「號碼?」早吃香腸吃飽了的那妃滿臉疑惑。
老實說,從沒贏得如此痛快過,也沒想到自己今天的運氣會好成這樣,像是被賭神附身一般。
「小姐,我要簽樂透啊!你不知道現在的窮人要靠樂透來發財嗎?」老闆苦著臉一笑,自我消遣著,愈說表情愈是認真。「你的運氣這麼好,給的號碼一定能中啦!只要中個二獎,我今天輸給你的就不算什麼了。」
「嗄?」
那妃嚇了一跳,額頭似乎冒出許多黑線。
打從樂透彩發行以來,她忙到連一張都沒買過,也根本沒想過要簽什麼號碼。她跟幾個同事算過機率,中前三獎的機率都太低,所以她從沒妄想過。
比起來,努力工作實際多了。
「小姐,我的家當全輸給你了,報幾個號碼讓我簽,給我一次鹹魚翻身的機會嘛!」
老闆拜託著,像是開玩笑又像極為認真地打趣。
「這樣不好啦,我又投那麼神,害了你怎麼辦?你的香腸多少錢我給你。」
那妃不停苦笑,不想佔人家小本生意的便宜,立刻便要從皮包裡掏出錢來。
要是她給的號碼沒中,老闆豈不是又多虧了一筆錢?
既然玩得開心,她不在乎這點小錢。
「我付吧!」
在她掏錢之際,傅劭君按住她的手,直接塞給老闆幾千元。
縱使那妃對他自作主張的態度有所不滿,她仍是保持沉默,沒在第三者面前爭論誰該付錢。
「這樣多不好意思,願賭服輸才對嘛……」
老闆又驚又喜,覺得收下錢很不厚道,掙扎後還是決定把錢退給眼前的客人。把白花花的錢往外推是很痛苦的事,可他也有生意人的骨氣。
賭博有輸有贏,總不會天天都碰到像她運氣這麼好的客人吧!
難得輸這麼大一把,他也只能認了。
「老闆,不用不好意思。」傅劭君把老闆握著鈔票的手推回去,一臉溫和笑意道:「你讓她這麼開心,我覺得很值得。」
「這樣啊!那我就貪財,厚著臉皮收下來了。」還有一家老小要養,實在沒必要跟錢過不去,所以老闆終究在尷尬的笑容中退步,還忍不住對那妃道:「小姐,男朋友這麼疼你,你很幸福喔!可要好好把握,別讓這麼好的男人跑了。」
能這樣討女人歡心,想必是有錢人。
「那老闆你有沒有繩子?」
懶得、也沒必要對一個陌生人解釋,她不但不是傅劭君的女朋友,而且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那妃只是皮笑肉不笑向老闆提出問題。
一點錢就給收買了,她還真想問問老闆的人格何在?
好像她能抓住傅劭君這樣的男人不容易,要是被他跑了多可惜似的。
雖然自己的條件沒好到會讓男人搶破頭,但她對自己還有一些起碼的自信,從來不愁找不到好男人。
況且,她定義好男人的條件十分簡單。
「沒有耶!要繩子做什麼?」老闆反應不過來。
「當然是拿繩子把他綁起來,省得讓他跑了。」
她一臉正經看著老闆,像指著準備綁架的對象一樣指指傅劭君。
「小姐,你真愛開玩笑……」
老闆摸摸微禿的頭頂,尷尬不已的笑了起來。
就算她的語氣平淡,也能讓人聽出她話裡的諷刺意味。
唉,棒了一個卻得罪另一個,做人真難。
「不好意思,我這人向來役有太多幽默感,Bye!」
吃太多香腸,看到香腸開始有點想吐了。對老闆扯嘴一笑,那妃原先開心的模樣早已不復見,趁著還沒真的想吐之前轉身就走,不再逗留於烤香腸的攤子前。
跟老闆相視苦笑一下,傅劭君立即追上那妃走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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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一晚約會,傅劭君將那妃送到房門口。
回房之前,那妃突然從皮包裡掏出錢,直接塞給錯愕的傅劭君,並道:「香腸錢還你,雖然我不須為你的闊氣負責,不過我更不想欠你人情。」
依約陪了他一晚,她希望此後兩人不再有瓜葛。
「你這是做什麼?」傅劭君把她的手推回,對她劃清界線的表現有些懊惱,悶悶地道:「都說了是約會,就當我請你吃頓晚餐,不行嗎?」
吃完香腸大餐之後,他們的確沒胃口去吃別的食物。
到現在,他還覺得自己滿嘴香腸味,恐怕好一陣子都不想看到香腸了。
一晚的行程都不在計劃中,已經讓他覺得不是很舒坦。
「這點東西誰請不重要。」
那妃又把錢推過去,硬要塞進他的手中。
雖然他也吃了不少香腸,不過下海賭骰子、玩得不亦樂乎的人畢竟是她,就算是約會,現在這種時代,既然她有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也不一定該由男方請客。何況,她幹嗎要為幾條烤香腸欠下人情,讓他更有繼續糾纏自己的借口。
他們的暖昧關係該就此打住,互不相欠。
「既然不重要……就讓我表現一下吧!」
傅劭君皺眉,再度把她的手推回去。
她想要和他撇清關係的表情那麼明顯,他怎麼可能讓她輕易如願?
她一晚上都沒給他表現的機會。
「我不要你表現什麼。」那妃鎖起秀眉。
「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排斥我?」
傅劭君突然抓起她的手腕,將她的身子往前一拖,望著她的跟低聲質問,聲音裡有濃濃的挫折感,甚至藏不住自己的祖喪。
對她有著不一樣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喜歡眼前這個女人。
但她一點機會也不給他,打算阻絕他任何親近她、跟她培養感情的機會,更不讓他發掘她所有性格和想法,這讓他覺得很不公平。打從一開始,她在瞭解他之前就否定他的出現,只希望他離她遠遠的,也根本不曾給他好臉色。
難不成在她跟裡,他給人的第一印象真的很差勁嗎?
未戰先敗的挫折感太強烈,他吞不下這口氣。
「你忘了,我是被你威脅才答應陪你一晚的。」面對他的咄咄逼人,那妃依舊力持鎮定,怕引出其他房客,所以她壓抑著聲音道:「我只是實現諾言,因為我是個重承諾的人。不過這不代表我忘記我是如何不甘願才答應你的約會的。」
在泳池邊發生的事,光是想起來都會讓她覺得丟臉。
「我只是要你給我一個機會。」
傅劭君咬著牙,一點也不喜歡莫名其妙被判出局的感覺。
「我給過了,現在你可以放了我嗎?」
她要自己堅強,毫不畏懼回視他近在咫尺的黑眸,嘴裡說著冷言冷語,心口卻莫名慌亂得像一團打結的毛線球,想理也理不清。
相處了一整晚,現在要拿他當陌生人倒有幾分困難。
可他強迫她約會仍是不爭的事實。
正想說什麼,卻聽見走廊上有人聲漸漸靠近,傅劭君突然將她推進房裡,關上了房門才說話:「你排斥我,理由絕對不是這麼簡單。」
他想從她閃爍的神情裡找答案。
「你非知道不可?」
那妃深吸一口氣,終於豁出去似的問。
看來,不說出實話,眼前的男人不可能會對她死心。
「就算是要被砍頭的人,也有權利知道被判死刑的真正理由。」
傅劭君灑脫地自嘲,並且已經準備洗耳恭聽自個兒的罪狀。
要死,也得死得心甘情願。
「我不喜歡你接近我,是因為我的直覺警告我,你不光是想和我維持『友誼萬歲』的關係而已。」
那妃迫不得已說出實話。
這男人看一個女人的眼神,輕易使讓她將他歸類為公子哥兒。
有的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對她產生征服欲,在被拒絕以後還是可以做朋友;有的卻一輩子也不可能。像他這樣的男人太自信,絕對屬於後者。
她不想為自己找來無謂的麻煩。
「你的意思是,你不接受任何男人的追求嗎?」
傅劭君瞇了瞇眼,在狐疑中猜測。
照她的話聽來——她是因為他對她有好感才排斥他的親近。
雖然,一開始是為了達成管月琴的希望,他才會那麼積極接近她,可那也是因為他對她真的有好感,所以親近她的過程更為心安理得。他不能否認,自己的確照著她的直覺發展,希望能和她有更多的未來式。
他真的喜歡她這個人哪!
「不是。」
那妃又很乾脆地搖頭否認。
別秀逗了,又不是當尼姑或是有當老處女的打算,她幹嗎拒絕所有男人的追求?只要適合的對象出現,她會很樂於接受對方的感情,一步步完成自己的夢想。
對於婚姻,她有著憧憬,不允許別人破壞。
「難道你的意思是,我在你眼中並不合格?」
他眼中射出危險光芒。
「是又如何?」
她沒直說,但已經算是很不給面子地承認了。
「好,你說,我哪裡不合格?說來聽聽。」
胃裡一陣不甘心的酸澀在攪動,傅劭君仍撩著性子跟她周旋下去。
該不會在她眼中,他的長相跟只丑蛤蟆沒兩樣吧?
對他的自取其辱深深感到無奈,那妃終究不客氣的指著他問道:「你就是傅劭君,常上財經雜誌,有錢到可以拿鈔票砸人,家族企業龐大的傅公子,沒錯吧?」
她指著他的鼻子的神態,完全像在指證犯人一樣。
事實上,在他第一次跟她攀談的時候,她就認出了他這張名人臉。
傅劭君——她所屬的雜誌社上個月才用大篇幅的版面報導過他呢!
多金、外表出色、事業有成、家世背景良好,是一個銜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可作為天之驕子的模範人選。
在上流社會裡,他是每個丈母娘都想要的金龜婿,更是各家名嬡淑女趨之若騖,想站在他身旁並向眾人炫耀的黃金單身漢。
笑話!她好歹也是跑財經線的記者,有哪張青年才俊的臉她不認識?
彼此的世界不同,再加上一眼就認出他是「王公貴族」,所以她更不願意跟他有所交集,希望兩人保持愈遠的距離愈好;偏偏不知他哪根筋不對勁,非在她身旁打轉不可。
她不能理解的是,像傅劭君這種人,為什麼會費心跑來糾纏自己?
以他的條件,應該去追求門當戶對的名嬡淑女,而不是找她這樣平凡的女子下手;況且她聽說他不但在工作上一絲不苟,私底下亦是傲氣十足,那應該更不可能對她和顏悅色才對。
她無法把胡娟口中那個傅劭君,拿來跟自己眼前的男人聯想在一起。
總之,他在她的面前表現得太不合乎常理了。
也太在乎她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