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上陌生人 第五章
    平成大學學生會--

    最近跟項惠紫交接職位的人家裡出了問題沒到學校,害她這交接完畢的學生會副會長,被學生會裡還是生手的學弟學妹們一求助,不得不暫時接管學生會繁忙的事務,忙得不知春天是啥滋味。

    在這種情況之下,去見陳翼的時間自然捉得格外緊迫。

    兩個學校跑,還要換裝的確有些辛苦。

    「妹子,快中午了喔!」項崇恩倚在門邊,把玩著摩托車鑰匙提醒。

    每天充當司機,他已捉準最好的「送飯時間」。

    時間一久是有點無聊,可是妹妹仍玩得不亦樂乎,他這司機也只好繼續充當下去,誰教他當初那麼興致勃勃,想知道她那葫蘆裡賣啥膏藥。

    這是好奇心氾濫的報應。

    「等等,再一下就好了。」項惠紫頭也不抬,雙手始終忙碌。就算心底有點著急,她的神情依舊從容不迫,並未因此手忙腳亂。

    黑眸骨碌碌一轉,項崇恩賊賊笑道:「親愛的妹妹,你老哥的肚子也餓得扁扁的,既然妳這麼忙,我看妳今天就別去僑大,便當留給我吃好了,如何?」

    合上檔案,項惠紫從位子起身,好整以暇望向雙胞胎哥哥。

    「我下了瀉藥,你要吃就拿去吃。」

    「妳說真的還是假的?」分辨不出她認真的口吻裡是不是摻雜了玩笑的成分,項崇恩差點沒被訝異的口水哽著。他這妹妹之所以難以捉摸,就在於她的神情永遠如此認真,不知說的是真話假話。

    「你吃吃看不就知道了。」攤攤手,項惠紫笑得好像小天使。

    「不……不用了。」僵硬地哈哈一笑,項崇恩敬謝不敏的猛搖頭。「我的腸胃不好,還是讓那幸運的傢伙繼續享受妳的『愛心便當』吧。」

    沒有把握,總是十賭九輸,他才不跟她這鬼靈精賭。

    天底下他唯一沒轍的女人,就是他像狐狸一樣狡猾的寶貝妹妹。

    所謂明哲保身,惹不起就別惹,免得倒霉。

    「哦,那我們快點走吧,有人等著享受我的愛心便當不是嗎?」項惠紫步伐輕盈走到哥哥身邊,笑了笑便挽起他的手臂往外走,口氣中有著讚許。

    小時候不管怎麼樣,他都會碰碰運氣,豈知年紀愈長膽子反而愈小。

    算他聰明。

    ★※★※★※

    今天陳翼第三節就沒課,所以人在工地。

    跳下項崇恩的摩托車,跑向工地的項惠紫跑了幾步又停下,回頭多了兩句吩咐:「回去時別像剛剛騎那麼快,出了事我可擔不起責任。」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她只能緊緊抱著他的腰身,車速的確過快。

    要是他平常都騎得這麼快,要人不擔心也難。

    愣了一下,項崇恩嘴邊漾起淺淺笑容,真心地道:「放心,剛剛妳哥我是為了妳才搏命演出,我可沒當拚命三郎的嗜好。」

    不管外人怎麼看,其實他們兄妹的感情好得很。

    「是呀,那還真讓人感動。」她只覺好笑。

    「要是曉得感動,哪天想整我的時候,別忘了放我一馬。」丟下笑謔的話,項崇恩朝她丟了個帥氣的手勢,便騎車離開。開玩笑的話裡,倒是有幾分真心--妹妹雖好,像個惡魔仍是不爭事實。

    別人他是救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自救囉。

    「是、是,我會放你一馬的。」項惠紫好笑又無奈地跟項崇恩揮手再見。

    送走飆遠的車影,她一轉頭便看見陳翼汗水淋漓的身影,正站在不遠處朝她直直望來,神情有些複雜難懂。

    「休息了嗎?」愣了一下,她旋即展露笑容走向他。

    「嗯。」陳翼摘下頭上的黃色安全帽,抬手抹去額頭一大片汗水,眼神越過她往馬路那頭瞥了一眼,才又緩緩拉回視線放在她的臉上。

    沒視她的愛心便當為理所當然,他原本以為她今天不來了,正想去找家小吃店吃東西。

    沒想到會湊巧看見……原來她有男朋友。

    消化了一個簡單的訊息,感覺卻像吞了好幾根針,讓他莫名地躁鬱。

    像她這樣的女生,有男朋友明明是很正常的事。

    像她這樣的女生,每天替他這種人送便當,才是不正常。

    「你一定餓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飯吧。」察覺他的異樣,項惠紫還是拎起手中的便當,微笑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笑容底下,她猜想著他表現異樣的原因。

    眸光閃了閃,陳翼顯得若有所思,凝望著她嬌笑的容顏,突然沒由來道:「我不是嬌生慣養的大少爺,中午隨便吃吃就可以打發了,妳不用因為同情我,老是送便當給我吃,這樣下去會讓我很過意不去。」

    「我不是因為同情你才做便當給你吃的。」項惠紫這話很認真。

    純粹是因為生活太無聊了,所以拿他當作消遣,為他做的任何事,都只是消遣的一部分,所以跟同情絕對扯不上關係。

    她才沒多餘的心力,用來同情一個四肢健全的人。

    從陳翼必須努力打工,吃東西也得計較價格的行為看來,他家的經濟狀況和他的生活肯定有點辛苦;但世上生活土比他悲慘、需要同情的人太多了,如果要同情一個人,她不會選上一個有能力自食其力的人,所以沒缺手也沒缺腳的他很難榜上有名。

    「不是同情,那是為了什麼?」陳翼竟莫名地忐忑。

    她說過,如果他懂得她的快樂,就不會覺得她的所作所為辛苦;可是他還是不明白,每天替他做便當、送便當有何快樂可言?如果每天替別人做這種事,就能夠讓她覺得快樂,那她應該去當義工才是。

    他不認為她是因為喜歡上他,所以才對他這麼好。

    每次一吃完便當,她就像一陣風一般閃人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似乎也沒意願黏著他多聊幾句,哪像喜歡上他的模樣。

    不愛理會女生,不代表他遲鈍到對愛慕者的表現全無知覺。

    「當然是因為我--」

    項惠紫還沒把話說完,突然手機鈴聲大作。兩個人都被手機的鈴聲嚇了一跳,她更是莫名其妙哪來不識趣的鈴聲,竟然打斷她正要說的話。

    「對不起,妳等一下,我接個電話。」

    對她點頭示意,陳翼便側過身去,把手伸進口袋裡。

    當他從口袋裡撈出手機,項惠紫才發現他這窮人竟然真有手機,更訝異他怎麼捨得花錢在手機費用上。照他的個性,沒必要的錢應該都會省下:既然沒啥朋友,大多用來和朋友聯絡感情的手機,自然就算沒必要的東西吧?

    回他一笑,項惠紫很安分地等在一旁,欣賞著他側臉的輪廓,卻發現他專注的臉色愈來愈難看。她突然隱隱約約明白,他的手機極有可能是某人的「專線」。她沒遺漏,手機鈴聲響起的那一刻,除了被嚇一跳以外,他的神情的確不對勁。

    彷彿不用接聽,他就知道是誰打來的。

    很顯然的,專線號碼只有一個人有,而專線那頭,傳遞的不是好消息。

    ★※★※★※

    醫院?他來醫院幹嘛?

    陳翼神色緊繃的快步走在前頭,跟在他後頭的項惠紫,只能邁開吃力的步伐跟著;雖然滿心疑惑卻沒叫住他的腳步,恐怕自己大叫他也聽不到。他的神情恍惚,她都很懷疑他還記不記得她的存在。

    掛上手機的那一刻起,失神的他就已藏不住眼底的憂慮。

    有壞事發生了,只是她不知道是什麼壞事。

    搭乘醫院電梯直達六樓後,陳翼只是面無表情的往前走,目的地很明確。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一路跟著他,但絕非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他嚴肅憂鬱的神情,讓她尋消遣的心情跟著嚴肅起來,沒了開人玩笑的興致。

    無法否認的,她的情緒被他牽動了。

    本來只為了打發無聊,所以對他「個人」以外的消息都不感興趣;現在她卻想多瞭解一些他的事情,包括他辛苦半工半讀的原因和他的家庭背景。

    她有種預感,一些疑惑馬上就能破解。

    陳翼停在六樓的六O三號房前,光看背影也知道他做了個深呼吸。

    不知為何,項惠紫突然衝動地牽住他的手,緊緊握了一下,連她都被自己所做的事嚇了一跳;但她沒有放開他的手,總覺得他需要一點支持的力量。

    陳翼愣了愣,這才回頭看著身後的人。

    從他迷惘的眼神,不難看出他的確差點忘了她的存在。

    「你不進去嗎?」項惠紫若無其事朝他一笑。

    「當然。」略顯遲疑,陳翼點了點頭,毅然決然推開病房的門。

    下意識地反握住她的手,手心傳來一股暖流,彷彿讓他多了一份支撐自己的力量,更能面對那他早已習以為常,卻永遠無法感到麻木的現實。

    門一開,一個不明物體朝他們迎面砸來。

    鏗鏘!鐵湯杯撞上牆壁,應聲而落造成極端刺耳的噪音。

    在那一瞬間,陳翼抱住項惠紫的腰身閃過異物,像是早已習慣這樣的突襲場面,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濃黑的眉頭多打了個緊鎖的結。

    「走開、走開,別過來!」病床上的婦人驚恐尖叫,顯然就是丟出傷人物品的犯人。

    「媽,別怕、別怕喔!那是哥哥,不是壞人啦!哥,你們沒事吧?」陳筱娟手忙腳亂地拉著激動的母親,邊忙著安撫母親,邊朝剛進門的哥哥詢問。

    發現有意外的訪客,她也沒有多餘的心力打招呼。

    「沒事。媽又犯了?」遠遠望著縮起身體,躲在棉被中頻頻顫抖的母親,陳翼眼中閃過一絲痛楚,隨即面無表情地問著妹妹。

    保持距離,是因為他一接近,母親便會更加瘋狂。

    「一早就犯了,比以前還要嚴重,所以醫院急著通知我,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說著,陳筱娟哽咽起來。

    看見母親痛苦的模樣,她覺得心痛又心疼。

    一犯起病來,母親就會完全拒絕男性靠近,包括自己親生的兒子;她甚至不記得自己生過孩子,雖然肯讓她接近,也只當她是醫院的護士小姐。

    面對母親時好時壞的病情,她完全六神無主,不由得恨起狠心丟下他們的父親。

    「護士小姐,我怕,快趕他走,快啊!」

    突然,陳母從棉被裡伸出手拉住女兒,恐慌地盯著門邊的「陌生人」。

    「哥……」陳筱娟為難她看著陳翼。

    只靠她一個人沒辦法安撫母親的情緒,偏偏母親不肯讓親生兒子靠近,那種心力交瘁的感覺真讓她難以言喻。

    雖然向哥哥救助也是沒用,可是他是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母親一犯病,她也只能通知他而已。

    事後她總是不忍,見到哥哥一如此刻的受傷眼神。

    每次她總後悔自己不該找哥哥求助,卻更害怕一個人承擔的無助。

    在一片沉默的氛圍之下,項惠紫突然放開陳翼的手,朝病床走了過去。

    「妳是誰?」雖然還是有些顫抖,可是因為項惠紫是女性,所以陳母並未對她的靠近出現過大的反彈情緒。

    陳翼兄妹也都緊張地望著項惠紫,不知道她想做些什麼。

    「太太,我也是護士小姐啊。」走到病床旁,項惠紫對著陳母微笑,慢慢地在病床床沿坐下,輕輕牽起她的手拍了拍,泰然自若地道:「我每天都照顧妳,還常常和妳聊天的,妳忘了呀?」

    「護士小姐?」陳母一臉茫然,但並未質疑。

    有些埋怨又溫柔的聲音,讓她狂亂的心浮現熟悉的安全感。

    「是啊,我還常常推輪椅帶妳去曬太陽,曬太陽好舒服的不是嗎?」項惠紫臉上的笑容不會退去,伸手緩緩碰著陳母雜亂的頭髮,順便把她頰旁落下的髮絲撥到耳後,不斷地柔聲細語:「妳現在身體不舒服,改天等妳身體好些、舒服一點,我們再去曬曬太陽好不好?妳一定還記得,院子裡有好多又香又美麗的花吧?」

    「花、花?」陳母顫抖了一下,可是並沒有排拒她進一步的碰觸。

    她的笑容好溫暖,在她記億深處,彷彿有人常對著她這麼笑著。

    一個小小的身影……

    「嗯,有玫瑰、茉莉、百合,還有其它的花都好香的,妳不是還說過天氣暖暖的,風吹起來好舒服,所以很喜歡去散步?」

    見母親的情緒很不可思議地平復下來,兄妹倆不由得面面相覷。

    不管項惠紫施展了什麼魔力,他們兄妹都由衷感謝;陳筱娟更不管她是什麼來歷,都感激涕零地暗暗鬆了口氣。

    唯有這次,她覺得向哥哥求救做對了。

    他們兄妹倆就這樣望著項惠紫,看她不斷地和母親說話。

    「我去跟醫生談談。」須臾後,陳翼對妹妹去了句話便走出病房。

    身為親生兒子,對母親的病情卻無能為力,甚至比不上對母親而言全然陌生的項惠紫,那沉悶又複雜的情緒,外人永遠不會明瞭。

    他,終究幫不了自己的母親。

    ★※★※★※

    「謝謝妳。」

    走出醫院,陳翼開口道謝,神情卻顯得有些不自在。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否認,在她的安撫之下,母親平靜地睡去,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安詳。光為這件事,他就應該好好跟她道謝。

    除了開口道謝,他也沒有其它回報她的方式。

    「沒什麼好謝的,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擅自說了一堆想說的話而已。還好自做主張沒造成反效果,讓伯母更不高興。」對他甜甜地笑,項惠紫並沒有邀功的意味,也沒刻意強調他母親顯而易見的精神病症。

    有這樣的母親,她想他們兄妹肯定過得非常辛苦。

    縱使她嘗試瞭解,但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辛苦,還是要當事者才能體會吧。

    「還是謝謝妳。」有些僵硬,陳翼仍由衷地道。

    今天要是沒有她在,他和筱娟肯定會像以前一樣無奈,對於母親的異常不知該從何下手照料,並再度受到挫敗感的打擊。

    何況,能毫不對他母親的異常感到畏懼,進而對他排斥鄙視,那麼自然快速接受他有個這樣的母親的人,她還是頭一個。雖然是她自己跟到醫院來,若是被他母親的異常嚇著也不能找他算帳,可是她的表現的確異於常人。

    他不在乎她有何看法,卻也沒料到她會對他母親的痛坦然視之。

    靈動的黑眸一轉,項惠紫朝他眨眼,旋即聚笑。「既然你堅持,我就厚臉皮點認為自己幫上一點忙啦!不過你若是真要謝我,不如換個方式謝,光是嘴上道謝,未免太沒誠意了。」

    要謝就要實際些,不然都是廢話,聽多了也沒啥路用。

    個性使然,她不會因為他有個生病的母親,和不負責任拋妻棄子的父親,就對他另眼相看。有些無奈是難以改變,卻不代表他不能活得達觀些。

    至少,她一點都不喜歡他眉頭深鎖的模樣。

    「要怎樣表現誠意?」陳翼不解。

    若是物質上的要求,光是負擔母親昂貴的住院醫療費用,早已讓他的收支完全失衡。若不是筱娟哭著堅持,要他無論如何都必須把大學念完,他早就放棄學業。

    「這個嘛……說起來很簡單,要你答應恐怕就有點難了。」

    「妳不說清楚,我不能明白妳的意思。」

    她應該比誰都瞭解,他的經濟情況一點都不好,所以應該不會強他所難。這讓陳翼更加無從猜測,她想要的東西會是什麼。

    說起來丟臉,他也沒有任何可以給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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