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禍金釵 第七章
    梅兒熬好了藥,小心翼翼地捧給坐在床邊的史湘雲。

    要是有賣西藥多好?坐在床邊的史湘雲接過藥碗,不禁對著碗裡烏漆抹黑的顏色皺眉,對中藥獨特的藥味亦無法恭維。她很確信自己就算生病了,可能一口都喝不下去,寧可等病自然好。

    明知這是中醫所謂的良藥苦口,但是給她的感覺真的很像在喝毒藥。

    不談視覺上的排斤,她連這股藥味都快受不了,何況要她把藥喝進嘴裡。還好從小到大生了病,爸媽都沒逼她吃過中藥,她可以敬中藥而遠之,否則她對生病肯定會有許多痛苦的回憶。

    西醫不但藥丸五顏六色,聞起來沒怪味道,吃起來也不苦。

    「你想喝的話,這碗就給你喝。」半躺半坐在床上、觀察著她的神情的朱翎,突然用沙啞的聲音十分溫柔地說道。

    看她的樣子,好像很想喝喝這碗用珍貴藥材熬的藥。

    寧王府送來十幾味稀奇昂貴、連賈家都嘖嘖稱奇的藥材用來熬成一碗藥,一般人恐怕重病都無法吃得起,會想嘗嘗味道如何也是人之常情。賈寶玉就說了,他很好奇這幾味藥有何神奇功效,竟能一帖不止千金。

    「呃?」史湘雲猛然回神,懷疑自己聽見了什麼。

    「你不是想喝嗎?」朱翎輕聲地問。

    「我哪時說了我想喝,我才不要喝這跟水溝的水一樣臭的東西。」史湘雲皺皺鼻子,想也沒想就說出肺腑之言,口氣極為認真。

    是得喂別人喝,所以她才勉為其難捧在手中。藥是挺臭的,不過看他今天的精神好了些,不像昨晚根本像只癱軟的醉蝦,連站都站不穩,這帖中藥的藥效應該是還不錯。

    「你說什麼?」一帖千金的藥,竟被嫌棄成臭水溝?

    「我說……呃,我是說藥很貴,應該給生病的人喝;我又沒病,怎麼能隨便浪費糟蹋。」察覺自己用詞不當,史湘雲連忙改了說法。

    真糟糕,竟然一下子說出了真心話。再怎麼說,他還得喝上好幾碗那中藥,聽起來的確會不順耳。

    聽梅兒說她也知光這一小碗黑藥的價值,大多數的人一輩子都賺不來十分之一。瞧梅兒每熬一次藥,全神貫注兩個時辰不曾離開矮火,不敢稍有差池的模樣,不就是怕熬壞或是打翻一碗藥,一輩子都賠不起嗎?

    可是再怎麼珍貴,她還是對手中的藥起不了好感。

    若是把同等價值的黃金—一擺在她的眼前,她可能還會眼睛一亮。至於這中藥,吞下去就沒有的東西,那麼苦又那麼臭,她才不感興趣。

    再昂貴也無法保值咩。

    讓她比較好奇的是,光是感冒就讓朱翎吃那麼好的藥,要是他快翹辮子了,不知道會餵他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喝。就是因為過度保護,身體才會這麼嬌弱;她一個弱質女子都沒事,他一個大男人竟然好意思感冒。

    不過是泡泡冷水嘛,雖然他比她多泡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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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翎瞅著她看,當史湘雲沒說話般,緩緩地道:「落水的又不是我一個,萬一你稍後也跟著病了不就麻煩?這藥有病治病,沒病可強身,所以你也喝吧。」

    愈發現她排斥,他愈想見她喝藥的表情。

    「我的身體向來很好,不用喝了。」簡短的幾句話,聽在她的耳裡有些驚心動魄,連胸口的起伏都明顯起來了,很勉強才沒企圖「失手」打翻手中的黑藥。

    開玩笑,住在賈府是不愁吃穿,可她也沒錢賠這碗貴死人的中藥。

    要是賣個丫鬟可以抵償,她頭一個就把被派走的春荷賣了。

    雖不至於耿耿於懷,但她也沒忘了春荷的背叛……雖然到現在都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有殺人的勇氣,可現在的她卻有些慶幸,當初未曾真的鑄下大錯。

    頂多是風流,朱翎並不是個壞人,不該死於非命。

    「這是命令。」朱翎語氣虛弱卻不容質疑。

    他要她喝,要她多分不會生病的保障。

    說真的,她的表情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從小沒病過沒喝過藥,所以才會出現完全排拒的反應,要她喝碗藥好像要她寶貴的命一樣。不過是碗藥罷了。

    「都病了還那麼會指使人。」史湘雲低下頭咕噥。從小就習慣命令別人,所以他根本不能接受別人的拒絕;得天獨厚的人當慣天之驕子,以往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可想而知沒太多讓人商量的餘地。

    不用別人一再提醒,她也曉得他已經十分容忍自己。

    以她冒犯朱翎的次數,照梅兒的說法,早已被拖去砍頭十次不止。無疑,得罪了萬萬得罪不起的皇親,每個人都認定她早該受死了,是朱翎寬弘大量才讓她苟活至今。顯然,在這時代冒犯尊貴的人,就好像存心自找死路。

    在別人眼中,她的行為舉止恐怕像是活得太膩。

    「我不過是要你喝碗藥。」朱翎的神情疲憊,口氣彷彿有些委屈了。他要求她喝的是他也在喝的東西,又不是毒藥啊!

    要她喝個藥還要哄半天,天知道他曾幾何時做過這種事。

    史湘雲看著他,又看看手中仍溫熱的黑藥。

    鬼才知道她為什麼要聽話,心底內疚個什麼勁呀,在朱翎的注目中,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氣,舀起一匙碗中烏漆抹黑的藥汁,盯著湯匙中的藥汁好幾秒,才以壯士斷腕的表情閉上眼睛,一鼓作氣地把藥喝下去。

    「咳咳咳……」喝得太急,她被不習慣的味道嗆著,吐了些出來。

    「要不要緊?」朱翎忙著接過她手中的藥碗,把藥碗放在一旁,沒理會被她一吐不小心弄髒的雪白衣袖,只是擔心地直起虛軟的軀體靠向她,像對個孩子一般拍拍她的背,慌忙中朝梅兒道:「快倒杯茶來。」

    唉!喝口藥也會嗆著,不像個孩子像什麼。

    「是,茶這就來了。」梅兒親眼目睹生病的人去照顧沒病的人,差點沒憋不住笑了出來,不過還是急忙端了茶水上前。

    呵,少爺說小王爺喜歡湘雲小姐,應該是真的吧!

    朱翎接過茶杯,溫柔地喂史湘雲喝了兩口。

    「好苦喔,什麼玩意嘛!」喝了茶,史湘雲緊皺的眉頭才舒解開來,帶著不滿的眼神瞪向被朱翎放到一旁的藥碗。

    突然間,她有點佩服喝過好幾碗苦藥的朱翎。

    這麼難喝的東西,虧他能夠面無難色、一碗一碗地喝下去。喝這一口,已經讓她對中藥敬謝不敏,決心將之列為拒絕往來戶。

    「藥主要是治病強身,本來就有點難以人口,習慣味道就好了。」朱翎像安撫個孩子,黑眸裡閃爍著溫柔的笑意。每個人從小到大總生過病、吃過幾回藥,她排斥得好像從來沒喝過似的,真是奇怪。

    再說,坊間百姓用的藥更苦上幾倍呢!

    「是呀,小姐,習慣就好,小王爺說的沒錯,能保身體比較重要啊!」梅兒接過朱翎遞回的茶杯在一旁幫腔,倒是很羨慕能讓小王爺如此關心的湘雲小姐。有幾個女人能如此好命,讓尊貴的小王爺這般在意她的身體呢?

    恩寵可不是每個女人受得起的。

    「習慣什麼,你們別想再叫我喝黑藥了。」史湘雲急忙搖頭表態,對梅兒話裡羨慕不已暗示要知足的口吻不感興趣,誰也別想逼她再喝中藥。

    「黑藥?」朱翎愣了一下,旋即輕笑出來。

    藥汁的確很黑沒有錯。

    「苦死了。」史湘雲還在嘟噥。

    「呵呵……」

    「這回你又猛笑些什麼?」史湘雲奇怪地著著朱翎,他老是看著她胡笑一通,真不知道他腦子裡想些什麼,眼裡是把她看作什麼了。

    他笑起來的確很好看,可是她討厭別人莫名其妙的看著她笑,亂詭異一把,好像她是個笑話一樣。還笑,最好把眼睛給笑得脫窗,她可不是生來讓別人看笑話的,真是圈圈叉叉豬裡個B。

    見他笑意不減,史湘雲心底可慪了,少少的內疚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對他又很不爽起來。

    「有沒有人說過,你氣呼呼的樣子很有趣?」朱翎忽然若有所思地道。

    「沒有!從來沒有!」史湘雲火大,非常迅速肯定地反駁,死命地瞪著朱翎含笑的臉。

    死人,果真拿她當笑話看!

    可恨!到這個地步,還聽不出他話裡的消遣,那她重新投胎做人算了,還活著丟人現眼幹嗎!

    還以為他對她有意思,所以才想把她留在身邊哩!不讓別人動她,原來只是拿她當生活樂趣,根本惡劣到了極點。

    「真可惜,竟然沒人發現你這麼可愛的地方?」無視於史湘雲不悅的反應,朱翎勉強抬起虛弱的手,在她不知所措的反應中碰了碰她的臉,對她笑得格外溫柔,一點都不像在調侃她的樣子。

    像雲絮般柔軟,他真的蠻喜歡她雙頰的觸感。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拂開他的手,史湘雲微微的臉紅了。

    沒談過戀愛,她無法招架如此溫柔的眼神和笑容。對方想跟她吵架沒問題,一旦像寵愛小情人一樣對她,她可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何況,她真的對他昨天明明都快不行了、還不准任何人把她帶走、一心保護她的舉動有些感動。

    感動猶記在胸,她的確很難擺冷臉色給他看。

    「我說的是實話。」朱翎又笑了。

    也許是全身乏力的關係,他完全不想跟她慪氣。

    「藥涼了,讓梅兒再端一碗來吧!」史潮雲對他認真的眼神無所適從,只好撇開了臉,在尷尬不已中轉移話題。

    生病就該安分點,於嗎躺著還老惹她臉紅心跳呀,真可惡!

    「嗯,藥晚點再喝,要是你肯對我笑一笑,說不定我的病馬上就好多了。」朱翎帶著淺淺笑意,煞有其事自言自語似的輕歎。

    說穿了,他還掛念著幾乎沒見過史湘雲的笑容。

    不管她有多討厭他,費盡心思還是看不到她笑的樣子,他怎麼想也不甘心。而那股不甘心,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其實賈府的十二金釵,個個都美得像是花中極品,美貌不分軒輕,可是他對其他人的笑容並不感興趣。

    十二美並列,他第一眼都會先看見史湘雲。

    明明吃了她不少虧,他也奇怪自己怎麼一點都不氣她,還對她的一言一行格外感興趣,不時地想和她在一起。

    自己彷彿有被虐傾向的喜好一樣。

    「你在尋我開心嗎?」不正經的病人!史湘雲很明顯地臉紅起來。她突然慶幸,他連吃她豆腐的力氣都沒有,病久一點也好。

    「我要尋你開心,有別的方式。」朱翎意喻不明地輕笑。

    她一臉紅,有種屬於女人嬌羞特有的美感,美得讓人無法轉移目光。很難想像她把他五花大綁時,曾是那麼恐怖嚇人。回想起來,當時的他一度以為她真的會要了他的命,甚至暗暗準備做了鬼再來找她報仇。

    現在,她竟然會在他的面前臉紅。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改變。

    「是呀,叫我跟廚子搶飯碗,丟臉給你看就是了。」史湘雲白了他一眼,可沒忘了他曾讓她多難堪,連廚房百里都不得不敬而遠之。嘖,賈家的廚子和廚娘,恐怕到現在還在暗笑她的笨手笨腳。

    不等所有人都忘了她曾丟過的臉,她是不可能靠近廚房一步的。

    「真有那麼難嗎?」頓了口氣,朱翎才凝望著她不解的表情,輕輕地歎問:

    「對我笑,是件會讓你很痛苦的事嗎?」

    美人一笑之所以能值千金,正因為難求吧!

    若千金能買她一笑,一擲千金也不會讓他的眼睛眨一下。

    唉!只怕千金還難買她一笑呢!

    「呃……」她該如何回答?笑不是難事,問題是要她笑的對象是誰罷了。

    「改天,你得要為我笑一笑。」

    見她為難不已的模樣,朱翎失笑道,等於是給了史湘雲一道特赦令,令她大大鬆了口氣。

    連一抹笑容都得慢慢商量,實在有點辛苦。可是他並不想看見她如此煩惱。

    真是怪人,為什麼非得看她笑不可呢?何況他愈是要她笑,她愈是尷尬愈笑不出來啊!難道他連這點都想不明白嗎?未免遲鈍過了頭!史湘雲雖然鬆了口氣,還是在心底暗暗感歎,想不明白。

    好歹他也長得風流惆儻,怎麼一點也不瞭解女人心呢?

    其實,就當作是補償抑或是友好的象徵,她已經不很介意給他一個笑容,只是實在找不到對他笑的好理由。要她莫名其妙對著他笑,很像撞鬼的瘋子耶,他知不知道?真是宇宙無敵大笨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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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王府總管又帶著一批人來到賈家。

    百般無奈的賈寶玉,心底嘀咕也只能開門迎客。誰教他偷偷收留了一個瘟神,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呢!

    現在,只要寧王爺沒追究賈府「藏匿不報」的罪名,那可就千幸萬幸了;大門多開幾次,多看幾次寧總管滿佈皺紋的冷肅老臉,傷傷眼又算什麼。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尚且臥床的朱翎,望著闖進彩雲閣的大隊人馬皺眉。

    「來勢洶洶,是想把這裡的地踩平、動手把樓給拆了嗎?」不是中氣十足,但他陰沉的語氣足以讓人打了個寒顫。

    「啟稟小王爺,王爺吩咐,您在賈家叨擾太久,要小的接您回府裡去。」寧總管的態度尊敬,完成使命的神態卻堅決不已。

    王爺下了通牒,不容小王爺抗拒地把他扛回寧王府。

    「你們走吧,告訴我爹我現在不回去。」朱翎毫不考慮地拒絕,冷漠的面容倨傲無比,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聽見朱翎的話,一旁的賈寶玉歎了口氣。

    還不走啊?存心想害他賈家一門遭殃,橫禍不斷哪!

    既然老是厚著臉皮說他們是同窗好友,少陷害他一點會死嗎?跟朱翎同窗,沒從寧王府那裡得到太多好處,噩夢倒是一件一件發生。要是朱翎肯滾回家,叫他把史湘雲送給他帶回去都成。

    反正,湘雲妹子遲早是留不住……

    「小王爺,小的奉王爺之命辦事,請您別讓小的為難。」寧總管恭敬地請求。認定主僕關係絕不可逾越,對寧王府百分之百忠心的寧總管,不希望非得用強迫的方式,才能把小王爺架回寧王府。

    然而,非得有個選擇,他第一個服從的當然是寧王爺。

    「少拿我爹來壓我,如果你們硬是要捉我回去,除非先把我殺了。」朱翎輕哼,冷冷地白了寧總管一眼後說出重話。照他現在身體虛弱的狀況,絕對不可能敵過眾家僕之手,只好把話說得狠些。

    話說絕了,朱翎就不信這些傢伙有膽對他動手。

    「你這小子,臭脾氣怎麼還是一樣硬?」一個帶笑的男子突然從門外走進房裡頭來,直接走到朱翎所臥躺的床榻旁。

    見到此人的出現,寧總管似乎鬆了很大一口氣。

    史湘雲研究著眼前不但溫文爾雅、身形修長優美、像是古代書生典範的男子,第一次不由自主地對個初見面的男人怦然心跳,不由得目光膠著在他身上。

    好個美形的書生啊!

    注意到史湘雲微微臉紅、轉不開眼神的反應,朱翎突然心情不快,吞吐半天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喊:「二哥。」

    她竟然為別人臉紅,那他算什麼?他有哪點比不上她才第一次見面、根本沒交談過的二哥?

    一把妒火在朱翎的胸口猛烈燃燒,讓他對向來敬重的二哥突然厭惡起來。

    朱苻察覺了他的不悅,略有所思地看向立於他床邊的美人。

    隨即,他帶笑的眸中閃過一抹詭譎光芒,直接丟下爆炸性的宣言:「回去吧,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再怎麼躲還是得娶不是嗎?」

    呵呵,翎竟會為了個女人,對他這個二哥吃乾醋哪!

    真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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