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做夢吧,才會出現如此荒誕不經的畫面——
一把銳利的短刀,此刻正在他的面前刺眼地晃呀晃。
他朱翎可是寧王府那個尊貴無比、身份高高在上、從小沒受過委屈羞辱、可將人的生死如螻蟻玩弄手心、極受皇太后和皇后寵愛的小王爺啊!無論怎麼想,他都只覺得此刻的處境像是一場夢,不可能在他的生命裡發生。
然而,他的理智清楚,也確定這不是夢。
是夢也該醒了,哪來如此強烈的憤怒和束手無措的挫敗感。
眼見眼前女子毫不在意男女授受不親,不只用無禮輕佻的眼神對他上下打量,不時還碰碰他的手腕和脖子,似乎正考慮在哪裡下刀才能令他一刀致命。
朱翎感到一陣酸水在胸口翻攪個不停,懷疑自己是不是真要葬身於一介女流之輩手裡。
雖然他多少也能明白,她會寧可豁出去的心態,但他不得不承認,遇上瘋子是最可悲的事。
只有瘋子,才可能無懼於他的身份,在犯下大錯以後完全反向思考,不但不打算放人乞求饒恕,還打算把他宰了毀屍滅跡。
該死,他可不信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那套。
何況他沒嘗到甜頭,一點好處也沒撈到!
「你,做事情要想清楚,殺了我不能解決問題的。」好漢不吃眼前虧。幾次暗自深呼吸,朱翎開始改變原本高傲的口氣,試著扭轉她打定的主意。本來想找機會命令賈府的丫鬟去求援,可那叫作春荷的丫鬟早被她差去當看門狗。
眼下,他惟有自力救濟。
「我知道你很怕死,可是我怎麼也想不出來其他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史湘雲用像是沒得選擇、很抱歉的口吻說:「兩個非得死一個溉然目前局勢對我有利識好委屈小王爺一遊地府!」
可以的話,她也不想當個無情的殺人兇手。
「不是我怕死,而是我們兩個之間,實在沒有非死一個的道理。」無法接受她說他貪生怕死,朱翎不由得辯駁。
大丈夫,死有何懼——
但畢竟死有重如泰山、輕如鴻毛,怎麼說,死在女人手中也太可恥,他不過是不願意死得如此冤枉。
「喔,怎麼說?」史湘雲好心情地問著。
生平頭一遭得當個殺人犯,但也不急在一時半刻。
反正耗在古代,就是時間多嘛!
無妨聽聽一個堂堂的小王爺,為了求生,會說出多麼荒謬可笑的話來;再說,刀子晃了半天,她也還沒培養出當兇手的勇氣。
很顯然地,當壞人需要時間的磨練。
「殺了我,你也不能確定不會東窗事發,落得更淒慘的下場吧?如果你放我走,我保證不跟你計較今天的事,就當今天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你說這樣如何?」朱翎用相當寬容的口吻妥協,當是不跟女人計較。
事實上,他已經非常佩服自己有這番弘大的情操。
「話是你說的,到時計不計較誰知道?」史湘雲回以冷冷的微笑。
「你竟然不相信我的保證?」朱翎震驚莫名的表情,活像是在屋內被雷劈到,極度不可思議。
顯然,他從來沒被人質疑過。憑他的身份,一言九鼎,絕不可能違背承諾的,所以他相當在意她毫不留情的否定。
就他而言,生存之道恐怕已被嚴重顛覆,讓他難以接受。
「你我非親非故沒有交情,要我憑什麼相信你?」史湘雲輕哼,更是語夾輕諷地道:「就算小王爺今天『大人大量』,不計較小女子因一時誤會而犯下的錯誤、下的重手,又怎麼能確定到了明天,你會不會挾怨找名目報復我?」
她絕對贊同,隨便相信男人的承諾,是女人踏入自毀地獄的第一步。
朋友中,有太多的案例可以支持她的想法。
何況,常年研讀歷史,熟悉的故事典故讓她論定,咬金湯匙出生的古代貴族,尤其從小被寵壞的紈褲子弟,十個有九個都是傲慢又自以為是,多數不把別人的命或感覺放在心上,尤其是得罪他們的人。
「我娶你總行了吧!」朱翎脫口而出。
娶她總行?真虧他說得出口。
偏偏他似乎很認真,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
史湘雲以匪夷所思的目光審視著眼前的「古人」,實在很難相信。他竟然能用這麼沖和不甘心的口吻,吐出類似向女人求婚的字句……如果她沒聽錯的話。她想,這種感覺大概跟他無法相信世間有她這種女人的心情相似。
然而她也很確定在現代,沒有女人會答應嫁給用這種口氣求婚的男人。
誰敢嫁?活像要娶她回家上演滿清十大酷刑,嫁給他不是瘋了。
等她愛上SM,再來跟她商量或許還有轉圜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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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春荷在賈寶玉跟前跪了下去。
察覺突然衝上前的春荷並無威脅性,賈寶玉揮手要擋在身前的賈仁、賈義退開,以溫和的口氣問道:「你是哪房的丫鬟,怎麼了?」
還沒開始說話,春荷已經不斷地磕頭流淚,整個人失去分寸地哭泣不已。
「說話,別光是哭。」賈寶玉有些急切,心中產生不樣預感。
一個丫鬟莫名其妙地跑到他跟前哭,任誰都會覺得事情不對勁,尤其正值府內有人平空失蹤的敏感時刻,更讓人覺得兩者之間可能有所關聯。如果丫頭哭泣的理由跟朱翎的失蹤扯上了關係,那更不是什麼好兆頭。
眼皮跳啊跳的,似乎更努力強調他心中不樣的預感。
「小、小的春荷……伺候湘雲小姐。」春荷怯怯地抬頭,從哽咽中擠出話來。
「好好的,你不去伺候湘雲,哭什麼?難道她出事了?」賈寶玉聽了馬上追問,怕是史湘雲有個失足落湖,抑或是出了類似的意外事件。
沒出大事,丫頭沒理由哭成如此,一副害怕不已的模樣。
沒有血緣關係,可是被選人府裡的十二金釵深受奶奶的喜愛,奶奶認了十二金釵為養孫女,所以他也就多了十二個貌美如花的姊妹。
雖說平日跟她們並沒有太多接觸,但他也將她們視為親人手足看待,關心自然不在話下。
要是十二金釵出了差錯,奶奶肯定會非常傷心。
「不是小姐,是小主爺……」跪在地上的春荷猛搖頭,不多猶豫地便把朱翎此刻的危險處境—一說了出來。
替小姐看門的時候,她前思後想都覺得殺了小王爺不對,更認為小姐不該選擇鋌而走險。怕小姐鑄下無可挽回的大錯,毫無轉圜餘地之前她決定對少爺說出一切,希冀這一切不算太遲。
縱使會受到責罰,她也希望阻止小姐犯下殺人罪。
一時之間,三個男人因為春荷的話張口結舌。
下一秒,臉色鐵青的賈寶玉氣急敗壞,無法置信仍當機立斷,對兩個隨身侍從下命令:「賈仁、賈義,快去救人!」
下人沒對他說謊的膽,所以春荷說的肯定是實話。 雖然他還是完全無法相信,身手還算不錯的朱翎會被女人撂倒,被看起來像是手無縛雞之力、連繡花拳腳都使不上的史湘雲所制伏。如果朱翎安然無事,糗他一番是必要的,但那也得朱翎真的平安無事。
若有事,賈家上至祖母、下至門憧,恐怕全都完蛋。
若沒事,希望朱翎的度量還在,至少看他顏面不多計較這荒謬的事。但是如果朱翎無比憤怒,為受辱大發雷霆,奶奶也保不住史湘雲了吧!
一聽吩咐,賈仁、賈義立即毫不猶豫地朝彩雲閣疾奔而去。
他們清楚一遲,整個賈家會跟著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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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嚴肅地認為,你正因為性命堪憂而心緒錯亂,所以你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我自動當作沒聽到。」
思索過後,史湘雲用正經的口吻下了評斷,甚至打算當作從來沒聽過他這次無禮的「求婚」。
嘖,如果能夠真的當作不曾發生就好了。
有點生氣,第一個跟她求婚的男人,竟然會是迫於無奈。對女人而言,這應該是莫大的屈辱了。
「我沒有因為性命堪憂而心緒錯亂,你可以認真答應我的要求。」的確是性命堪憂,朱翎卻突然有種好氣又好笑的感覺。
雖是不經大腦脫口而出,但他並不覺得承諾過於荒唐。願意娶她,是因為她的確是少見的美人胚子,娶她並不吃虧。
對於眼前秀色可餐的誘人美色,第一眼便驚為天人的他還是相當心動。雖然她的性格上很有問題,不像一般大家閨秀,但她會對他做出如此瘋狂的事,也是基於錯認他是壞人自我保護的立場,並非完全不可原諒。
「不要,就算你現在是認真的,仍不能確保你不會事後反悔。」史湘雲拒絕,顯然完全不相信他的人格,口氣充滿不信任,「一旦你後悔,說不定馬上要人把我鍘了,讓我連怪你食言而肥、說話不算數的機會都沒有。」
「在你眼中,我就那麼小人?」朱翎眉頭緊皺,沒好氣地道。
天曉得,他竟然得和一個女人討價還價婚姻大事。
世局真是變了,女人變得不可理喻。
「的確很像。」
史湘雲瞅著朱翎,不留情面地回了句話,差點氣死他。
「好,我身上有對龍鳳玉珮,是我娘打小佩帶在我身上的隨身之物,本來鳳玉就是打算讓我贈予未來的娘子,送你當作定親信物總行!」朱翎的口氣已近乎賭氣。
嚴格說來,她根本不認識他這個人,說他像是小人未免有欠公允,而且無法否認,她羞辱男人的功力實在夠狠。
原本,朱翎的脾氣溫和,不只對親朋好友、對下人也寬宏,幽默感向來不錯。只是他的這些特質,在幾度受到無情打擊以後,已經快要被她消磨殆盡。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反悔,說是我偷了你的玉珮?」史湘雲不屑地一瞥。
「我朱翎說話算話,從不打誑語。」朱翎失控低吼,忍耐力快要達到極限。
終於,史湘雲一臉若有所思,露出願意考慮的表情。
「你這主意不錯,可惜我不想嫁給你。」她緩慢磨人的柔柔聲調逸出,卻不是吐出會讓對方轉怒為喜的話。
「什麼?」朱翎有一時錯愕。
「我說,我不想嫁給你。」真煩,簡單幾個字還要人重複。
「嫁給我是京城每個姑娘都求之不得的事,你為什麼不想?」朱翎氣呼呼地吼著,比起她打算殺他的念頭,她拒絕嫁給他這件事更是讓他無法容忍。
這是天大的嚴重羞辱!
斜睨他一眼,史湘雲緩緩勾起一抹冷笑。
「老兄,我賞了你一棍,趁你昏迷踹了你幾腳,而且不但把你像粽子一樣五花大綁,還打算毀屍滅跡,你不記恨我就不是人了。」
—一回想著自個兒做過的好事,史湘雲邊嘖嘖有聲,邊不以為然地搖頭,「就算放你一馬,你會實現諾言娶我而不是殺了我,但誰又知道你心底打什麼主意?說不定等著我過門好虐待我,打算讓我生不如死地活著。你以為我真那麼天真,傻到以為嫁給你會有榮華富貴的日子過?」
認定女人再笨,至少也要有個最起碼的限度。何況,她只想回到有泡麵、電視的時代,才不要嫁給古人。
活在這個沒有任何便利電器的時代,還要整天面對早已被女人寵壞、完全大男人主義的丈夫,那不痛苦到老死才真有鬼。
天啊!這個女人竟然還趁他昏迷踹他幾腳?她做過的好事可真是不少!朱翎在心底咬牙切齒,酷酷的臉上卻不敢顯現不悅,怕更堅定她的想法。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只要能活下來,他有的是方法雪此慪人之恥。
「怎麼,你不抗辯了?」
見他光是瞪著自己瞧,史湘雲反倒覺得有些無趣。
跟他鬥嘴,是她掉到古代以後,極少數讓她感到好玩、而且數度讓她忘了自艾自憐倒霉的際遇有多莫名其妙、忘了處境不再一再地歎氣的事。
「算了,要殺要剮隨你高興。」
朱翎望著眼前絕美容顏,突然放棄說服她的打算。也許是老天注定,他這輩子榮華富貴有限,投胎運好卻不能長命百歲享受,再爭也爭不過她。想開了,他便從命地閉上眼睛,頗有義無反顧等著受死的味道。
就當作是他前輩子欠她,所以這輩子得死在她手中。
命中注定,那麼強求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