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怪客 第四章
    「你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嗎?」  

    辛佰突然靠近萊恩驚慌失措的臉,問了他一個問題。他的排斥反應,讓辛佰生出另一種好奇心,想知道當他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時,會出現什ど樣的表情。  

    若如他所猜想。那肯定夠怪。  

    「不知道……」或許是終於體認自己根本就無路可逃,萊恩只是僅在原處動也不動,逼自己對他的靠近,努力採取不受影響的態度。  

    「哦。」意料之中的答案。辛伯輕哼了聲。  

    見他沒下文,萊恩忍不住追問:「你不告訴我嗎?」  

    這裡應該還是倫敦,但不知道是屬於倫敦的哪個區域。不確定自己人在什ど地方,他怎能確定自己不會輕易被席格找到,又如何能安下心來養傷?姑且不論好奇心作祟,他也覺得有必要清楚自己現在人在哪裡,以做好心理準備。  

    要是席格找到這裡來,他想逃總要有個明確的地理概念。  

    「我還以為你不想知道。」辛佰下了床,似乎沒回答他的打算。  

    「我沒說我不想。」  

    不敢太大聲,萊恩仍有些沒好氣地道。  

    不想告訴他的話,幹嘛問他?老覺得他在耍著自己玩!  

    「據我查閱腦海裡的記憶,你好像也沒說過你想知道。」辛佰懶懶地吊著他的胃口,突然覺得他很像公園裡鼓起腮幫子的松鼠,很有趣。  

    說不定,喬森會跟他有同感,也會對這小子感興趣。  

    倫敦動物園裡的獸醫院,未必有此這小子有趣的動物可以研究。  

    「不說就算了!」  

    不甘心老被他耍,萊恩開始賭氣。  

    等他的傷好些,自己出門去打探不就知道了,幹嘛非得求個爛人告訴他答案!  

    打算梳洗一番的辛佰,在浴室門口定住腳步回頭。用閃,著邪氣的藍眸直直望著他,一字一句清楚地道:「這裡,說好聽點叫『花街』,說難聽點叫『風化區』,照我的說法叫作『縱慾天堂』,這樣解釋夠不夠清楚,需要更詳細些嗎?」  

    好似善良的言語,卻出自惡魔的嘴裡。  

    欣賞完萊恩呆若木雞的反應,惡魔滿足地刷牙洗臉去。  

    那小子的臉,果然夠滑稽可笑。  

    知道自己住在花街,讓萊恩的感覺彆扭到極點。  

    三天過去,他也沒和辛佰跟夢娜多說些話。要不是肚子會餓,憑他的身體狀況又還走不遠,恐怕他早就離開這裡。當然了,也因為怪客那個人對他不算友善,卻從來沒有趕他走的意思,加上自己真的無處可去,他才勉強暫時留下。  

    雖然這三天以來,他老覺得自己像是辛伯的玩具。  

    或者,說像是他撿到的寵物也行吧,高興的時候就逗他、整他一下,沒心情或忙的時候,便理也不理他,簡直是故意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尤其是當辛佰埋首於計算機之前時,他更常常覺得自己像個隱形人,存在感比空氣還薄弱。  

    被忽視或許是好事,可是他連下床都困難,難免過得很無聊。  

    更可憐的是連電視也沒有,所以他常常只能盯著辛佰工作的背影發呆,就好像無聊老人望著窗外的天空,除了感歎外還是只能繼續感歎。  

    他等著自己的傷好,等得開始有點不耐煩。  

    工作中的辛佰突然把椅子一轉,直直看向躺在床上的萊恩。  

    「干……幹嘛?」

    萊恩被嚇得吞了口口水。  

    辛佰望著他思何數秒,搖了搖頭又把椅子轉回計算機屏幕前,一個字也沒說。  

    萊恩莫名其妙地盯著他的背瞧,又覺得自己被耍了一回。幾天下來,這種被耍的感覺讓他愈來愈不爽快,懊惱不已又不知道要如何抗拒。  

    感覺窩囊,他卻束手無策,不由得恨起自己的無用。  

    面對計算機屏幕,辛佰的雙手回到鍵盤上,才打了幾個字,突然間又停頓幾秒,頭也不回地道:「別老盯著我看,你會讓我分心。」  

    顯然,對於背後灼熱不已的視線,他並非毫無感覺。  

    那視線充滿無言的反感,要他如何能忽視掉?  

    心虛一愣,萊恩旋即逞強,尷尬地反駁:「少……少自以為是,你背後又沒長眼睛,你又知道我在看你了?」  

    說歸說,他還真懷疑他背後長了眼睛。  

    「你沒在看我,那是想穿透我的背,看我計算機上的東西囉?那我可要佩服你的好視力,還是你那透視的能力?」分明是嘲弄的言詞,但辛佰只是對著計算機忙碌地打資料,在忙碌中分神響應了幾句話,連口氣都很平淡。  

    口氣雖平淡,卻很篤定萊恩還在看他就是了。  

    「誰想看你計算機上的東西了!」萊恩本能地否認。都被消遣成這樣,卻還是無法移開視線,他對莫名其妙的自己也很懊惱。  

    「那就是說,你看的是我囉?」他的語氣裡似乎有些笑意。  

    像逗著小貓一樣,辛伯邊工作還對此游刃有餘,並未出現厭煩的情緒。以往,他最討厭工作中被打擾,對干擾他的人絕對沒有好臉色;不知為何,如今他卻會在工作中分神,三不五時地把心神花在萊恩身上,還覺得很有趣。  

    「是又怎樣——」  

    發現自己不小心說溜了嘴,萊恩立即漲紅臉。  

    敲完幾個字,辛伯再度轉過身來,望著他紅透的臉玩味。  

    在萊恩欲死不能,以為他不打算開口,只想欣賞自己難堪模樣的時候,辛佰終於緩緩吐山話來:  

    「你無聊的話,可以說一聲。」  

    「呃?」  

    「雖然對我來說,陪你說話很浪費時間。」  

    不知為什ど,辛伯又補上一句。  

    「少在那裡自作多情,誰希罕你陪我說話了!」把他說得像是拚命搖尾巴,等著主人丟飛盤給他咬的小狗,萊恩簡直要被氣壞了。  

    雖然似乎是有點像……  

    就是像,他才覺得更生氣—生自己的氣。  

    就算是沒人可以說話,他也不必渴望老欺負自己的人陪他說話吧!複雜的情緒交錯,讓他腦袋一片亂轟轟的,快把自己煩死了。  

    「哦,你真的不想要我陪你說話?」辛佰挑眉問道。  

    似乎,要是萊恩說出「不想」,他就打算回到計算機前繼續工作。  

    他一點也無所謂,並不堅持。  

    只是剛建妥一份檔案才會分神一下,要是繼續回頭忙,打開新的一項資料,這次又會有好幾個小時沒空理他,也無暇理會他哀怨的視線了。  

    「誰會——」賭氣賭到一半,萊恩突然不說話。  

    他怕他真的又花幾小時埋首於工作,自己當場又成了隱形人。  

    「會怎樣?」  

    辛佰想笑,但忍了下來。  

    「不怎樣!」  

    萊恩不否認,也不願承認。  

    揚了揚眉,辛伯終於陡然起身,離開相依為命好幾小時的計算機椅,邊朝他走去,邊自言自語般地道:「對了,那天用新藥替你治療,不知道那藥的效果如何,我就替你換換藥,看看你的傷口,順便休息一下好了。」  

    這樣說,也算是給萊恩台階下了吧。  

    「新藥?」  

    「嗯,我自己研究的藥,內服加外用,照我預想,應該會加速你骨折的復元程度,還沒拿人類試過呢!」辛佰的言下之意,彷彿覺得萊恩很幸運,可以當他第一個用來試驗的對象,應該對此感激涕零。  

    不管內服的藥還是外敷的藥膏,都是花了他不少時間研究出來的成果。  

    也就是說,那藥沒檢驗過,跟禁藥差不多!?萊恩簡直不敢相信,憤怒地道:「你拿我當什ど?實驗室裡的白老鼠嗎?」  

    可惡,太不尊重別人的生命安全了吧!  果然是沒醫德的爛醫生!  

    「你瞧我這裡像實驗室,你又是白老鼠嗎?」辛佰似乎對他的憤怒不解,以無辜的神情沉吟道:「至於拿你當作什ど……頂多是不用白不用的試驗品吧。」  

    說起來,這小子這兩天精神會那ど好,不正代表他研究出來的藥很成功嗎?  

    既然效果不錯,改天拿去給喬森在動物身上用用看。  

    不用說,辛佰一點也不覺得先用人類實驗,沒有副作用後再用在動物身上看看效果,這樣的程序有何錯誤。可想而知,對動物狂熱的喬森,一定會比他還不覺得有錯,所以他們兩個志同道合的份子,也就這ど合作了許多年。  

    辛佰研究的藥,還沒吃死過人就是。  

    萊恩一臉不可置信,就像快要爆發的活火山。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哪裡有問題,否則怎ど可能聽到如此不可思議的話。  

    這個爛醫生,是不是沒把別人的命當命看?  

    無視萊恩排斥的神色,辛伯已經開始替萊恩拆著繃帶,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道:「哦,還有一件事,不知道夢鄉有沒有告訴過你。我雖然會替人看病開刀,但我可是沒有醫師執照的,也就是所謂的『密醫』,了嗎?」  

    用意很顯然,他就是故意想要刺激萊恩。  

    「密……醫?」  

    不會吧……  

    他不是真正的醫生!  

    萊恩沒有反抗辛伯的能力,只能刷白了一張臉。  

    「密醫,就是那種醫術很差,所以考不上醫學院,沒有執照還替人看病的醫生。」辛佰拆完他腳上的繃帶,拿下固定骨折處的板子,非常善良地繼續解釋,一點也不在意地貶低自己,不時望向萊恩難看的臉色,還對他微笑。  

    「你……好痛!」

    正想開口,卻因為辛佰一個粗魯的動作,萊恩痛得大叫。  

    「不好意思,我沒有執照,技術差了些。」聽見他叫,辛佰淡淡地道歉。  

    從他的道歉裡,萊恩很難感受到內疚的誠意就是了。現在,自己的身體操控在別人手上,怕招惹更多無妄之災,他已不敢輕舉妄動地說出一些賭氣的話。  

    光一次,就已經快讓他痛翻了。  

    觀察過萊恩的傷口,發現一些外傷復元得不錯之後,辛伯換完新藥,拉緊紗布又是一次粗魯動作,認為他是故意的萊恩,此時已痛得欲哭無淚。  

    辛佰對自己的粗魯,只給他一記「似乎很抱歉」的眼神。  

    痛不在他身上,他是很難感同身受的。  

    「你故意整我!」  

    冷汗滿臉,他終於咬牙切齒地指控。  

    「怎ど會呢?我不是說了,我沒受過醫學院訓練,所以技術才會差了些嗎?」辛伯朝萊恩一笑,不以為然地為自己辯駁。  

    重新固定好木板,他換藥的工程也差不多要結束。  

    「信你才有鬼……」  

    不能怎樣,萊恩只能悶悶地咕噥。  

    「沒錯,夠聰明的話,就永遠別信任我。」在萊恩不滿的瞪視中,辛伯竟然起身拍拍他的頭,面無表情地說完讓他錯愕的話,就這樣走開了。  

    餓了,玩樂時間結束,煮點東西吃去。  

    一開計算機,辛伯常常會因過度入神而忘了吃飯時間。  

    可是只要心思已不在工作上,他對飢餓的忍耐度便很糟糕,又常常懶得出門,所以家中備有不少解饑物品,也練就了一手簡單的烹飪技術。貪吃的人,通常不會與廚房絕緣,這點是不會有錯的,何況單身的他也沒人會為他下廚。  

    複雜的菜他不會煮,但烹調步驟簡單的食物便難不倒他。  

    最近,他迷上了中國菜,所以研究起米食來。  

    雖然有外送的中國菜,可是吃過外賣的菜以後,大部分他都覺得過於油膩。  

    看著中國菜的食譜,他覺得甜粥似乎不錯,不但作法簡單,不需耍太多材料,看起來也頗為清淡,他終於決定做這一道食物吃看看。  

    說是研究,但他對食物精緻度的要求卻不高,所以通常會選擇煮最簡單的食物。  

    當辛伯在爐火前穿梭時,因為換藥剛被整完的萊恩,禁不住又瞪著他的背影看。三天來,萊恩一直覺得辛伯會煮東西是很奇怪的事,覺得他一點也不像擅於掌控爐火的人,連站在爐火前的畫面都顯得很怪異。  

    雖然他自己以前也沒進過廚房,不知道怎樣的人站在爐火前才適合。  

    還好辛伯沒圍上圍裙,否則他真不知道該怎ど想。  

    在萊恩的冥想中,辛伯猝不及防地回頭,一秒不差地逮到他盯著自己的視線,用湯杓指著他調侃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老盯著我看嗎?」  

    這下子,萊恩想賴也賴不掉,尷尬不已。  

    因為過於尷尬,他索性不回答。  

    只為了滿足抓到他小辮子的快樂,辛伯倒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沉默,又酷酷地轉身回到爐火前,一點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繼續煮他的甜粥。  

    書上說,煮粥要一直看著才行,免得底部焦了會粘鍋底。  

    花了快四十分鐘,辛伯終於煮好他的食物,呼嚕嚕就自己吃了起來。手機響了,他還邊講電話邊吃,只是好像沒注意到還有個人在。  

    聞到甜甜的米香味,不知道他煮的是什ど玩意兒,萊恩卻覺得肚子更餓。  

    只是,三餐都是靠人施捨,他還是拉不下臉主動跟人喊餓。  

    他覺得辛伯絕對是故意吃給他看的,不由得更生氣。  

    等辛伯講完電話,也吃了兩碗自己煮的甜粥。  

    把空碗放進水槽以後,他像是終於發現萊恩的存在,裝著另一碗甜粥,像逗小狗一樣,口氣不是很積極地問著:「你餓不餓,要不要吃?」  

    煮了不少,自然是兩人份。  

    因為萊恩不停地瞪他,所以他更是故意地吃給他看,直到吃飽了才高興。  

    「不餓!」  

    辛伯的口氣讓他生氣,忍不住賭氣。  

    話一出口,抗議中的胃就讓他後悔了,可是等吃飽了才問別人餓不餓,辛伯根本是存心吊人胃口。因為倔強的個性,三天下來他已吃了不少苦頭,多少已摸透辛佰怪得徹底、就是喜歡整人的個性,明知別反抗才會比較好過,萊恩還是學不乖。  

    天性使然,他就是無法順著老虎的皮毛摸,逢迎諂媚更不是他的個性。  

    「真的不餓嗎?嗯,我好像聽到了奇怪的水聲,應該不是你的肚子在叫吧?」壞心地端著粥走到床邊,他還拉了張椅子在旁邊坐下,當著萊恩的面,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湯匙攪動著湯碗裡頭的甜粥,語帶調侃。  

    吃飽了,他欺負人的情緒可是很高昂。  

    「你耳朵有問題!」萊恩矢口否認,管他肚子叫得有多大聲。  

    就算兩個人心裡有數,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他依舊打死也不想承認。這幾天,他已經當夠了辛佰的玩具,一點也不想繼續當下去。  

    肚子餓又算什ど,忍一頓不吃不會死,至少保留住些許自尊。  

    在辛佰的連續摧殘下,他已經沒留下多少尊嚴。  

    「噢,是我的耳朵有問題嗎?」  

    早料到他會如何反應,辛佰僅是盯著他發出聲響的肚子微笑。  

    事實擺在眼前,他也不打算硬是拆穿萊恩的謊言。  

    聰明的人都知道,那不是因為他老大為人善良體貼,所以保留別人的顏面;而是因為他性格惡劣,此刻正玩得上癮,還不打算收手。  

    「沒錯,你的耳朵是有問題,我看你該去找醫生。」  

    萊恩豁出去地睜眼說瞎話。  

    「雖然沒有執照,我自己就是醫生了。」辛佰好笑地提醒。  

    兩隻耳朵有沒有問題,他自己很清楚。  

    「醫生病了,要開刀難道也能自己動手嗎?」肚子愈餓,萊恩愈沒好氣地諷刺。故意讓甜粥的香味在他鼻子前頭飄,分明是等著看他為食物投降的模樣。  

    愈明白對方的壞心,他愈不願意輕易認輸。  

    「你這話說得倒有道理。」辛伯不但沒反駁,還頗為贊同他的說法。欺負萊恩的時候,他總會獲得比想像中還新鮮的感受,才會益加樂此不疲。  

    聽到他的話,萊恩閉嘴不再應話。  

    辛伯最怪的地方,就是爭論的時候不一定會完全否定他的話,總讓他像是打了自己一記巴掌,比被別人打一巴掌的感覺還悶辣。  

    彷彿自取其辱。  

    個性雖怪,辛佰卻是一個看得懂別人的臉色,更懂得凡事適可而止的人,見萊恩悶悶地不再說話,當下便決定到此為止。把那碗甜粥擺在床旁的矮桌上頭,他兀自為之前接的那通電話,準備出門賺他的黑心錢。  

    萊恩當然不會因為粥擺在旁邊,就把所有的自尊都丟棄,直接拿來吃。  

    不管對方是不是要給他吃的,他都記得自己剛剛才很大聲地說過不餓。人家剛把食物放下,他馬上不顧羞恥地吃起來,豈不是證明他之前全說假的,當場矮化自己?話說回來,他的肚子真的好餓……  

    唉,顧了面子,自然顧不了他可憐的肚子。  

    可憐的肚子餓得拚命抗議,他這主人卻為了愛面子,明明有食物卻抵死不吃,想起來就覺得自己有點蠢。突然間,他有點希望,要是自己不是那ど愛面子的人就好了。  

    或許是發現他心中的掙扎,離去前的辛伯丟下簡單的話:  

    「別硬撐了,粥涼了就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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