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柯夜心自昏沉中醒來,已是半夜。
看到趴在床邊的人,她恍惚地揉了揉眼睛 懷疑自己是夢是醒。
她是怎麼了?為何他會睡在她床邊呢?眼前的畫面不禁讓她想起,之前因落水發燒的情況,腦袋過度沉重混沌的感覺亦相差不遠。
難道……她又生病了嗎?
「衍,醒醒。」想了半天也沒有答案,這,換她推推他的身體,試著把他搖醒,看他一張開眼便道:「我口渴,要喝水。」
月衍醒來聽見她的話,快速去為她倒杯水回來。
然而,倒水回來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愕然地問:「你醒了?」
「聽你那口氣,是希望我睡『久』一點?」總覺得脖子不舒服,她下意識地伸手摸著脖頸揉捏,似乎想弄掉什麼噁心的感覺一般。
「不是,是你睡太久了。」再也沒有心情和她抬槓,月衍只是解釋。看見她的動作,他又想起該死的鍾公公是怎麼對待她的﹗
「我睡了很久嗎?」難怪她的頭那麼疼。
「嚴格來說,你是昏了快兩天。」努力沉住氣後,他才能維持正常的聲調問:「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口乾舌燥,算不算是不舒服?」她問道,眼睛盯著他手中那杯水。
不說二話,月衍立即將水送到她唇邊,令她反而被他的慇勤嚇了一跳。木頭怎麼會突然開竅,難不成她病得很嚴重……
稍解口乾後,柯夜心忍不住問:「衍……我是不是快死了?」
「呸、呸﹗你不會死的。」他冷斥,對將死字用在她身上變得很敏感。
「我會死的。」她很平靜地反駁。
「不會」」我說你不會就是不會﹗」他變得有些激動,就像她真要死了一般。
「你不知道嗎?人遲早都會死的﹔不管他是貧富貴賤、吃的是米還是面、住的是草屋還是金碧輝煌的宅第。」柯夜心對他靜靜解釋,眼中深遠的眸光帶著暗示。「總有一天,你會死、我也會死,那是遲早的問題。」
差別只在於,他們是否能在有生之年把握住彼此。
能突破障礙的話,遙不可及的幸福有時其實是唾手可得。
沉默許久後,月衍試著猜測:「你要告訴我、還是傳達些什麼嗎?」
「啊」」」
正想說什麼,她突然想起之前暫時忘記的記憶。
差點,她以為自己死定了。
「你怎麼了?」聽她一叫,他立即緊張地上前。
「我沒死﹖﹗」她已忘了自己如何自虎口逃生。
月衍歎了一口氣,「要是你死了,我不就是在和鬼對話?」一下說自己會死,一下問自己是不是死了,她該不會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後就搞不清楚真實了。
「鍾公公」」」
「他已經死了。」這個他倒是很確定,可以很肯定地給她答覆。至於共犯阿孟,皇帝體諒他是為了母親鋌而走險,只判了勞役三年,甚至安置好其母。
皇上是個宅心仁厚的好皇帝,會如此判決不需意外。
「死了?」她微愣,接著不禁怯怯地問:「是我殺死他的嗎?」如果是她殺了人,怎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未免太不可思議。
「你有那本事嗎﹖」他笑了出來。
柯夜心看著他的笑容,發呆了半晌,回想著是否見他笑過……他笑起來感覺也可以那麼溫柔輕鬆,好看得震人心弦,真是出人意表。
「我沒有調侃你的意思。」收起笑容後,他不自在地解釋。
他以為她又生氣了。
「再笑一次給我看好不好﹖」她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對他露出期待的眼神。她好想、好想再看一次他的笑容,再一次就好。
「呃?」
「再笑一次給我看嘛﹗」她幾乎是在撒嬌。
月衍歎氣,不解地問:「為什麼你和人說話,總能牛頭不對馬嘴?」無緣無故,他哪裡笑得出來,就算是硬扯嘴角假笑,也肯定像個白癡。
「我是叫你笑,又不是要你歎氣。」放開他的手,她不滿地咕噥。
算了,改天再拐他笑給她看。
「你休息一會,我去看你的藥好了沒有。」決定不予置評,月衍拍拍她的頭,將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之後,直接朝外頭走去。
「喂……」
發出細微的聲音,她卻不知道喊他回來幹嘛,只好頹喪地住口。
不知道怎麼,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愈來愈遠了。
她……真的抓得住他的心嗎?
*****
「小夜心,心情不好呀,臉幹嘛臭臭的?」
走進柯夜心的房間,都王爺就看到神情恍惚的她靠坐在床上發呆,不禁出聲調侃。
她被嚇了一大跳,發現是他卻馬上道」」
「不要你管﹗」面對他,她的臉色更難看。
要自己當個淑女的那段日子,她嚴格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但不代表他就沒再招惹她﹔靠著意志力,忍下想踢他的衝動,亦不代表她忘了之前心中的憤怒。
忍了那麼長一段日子,此刻她可要完全奉送回去。
「嘿,火氣別這麼大,對休養身體沒好處。」看來月衍將她看顧得不錯,不過才幾天,她的精神就好了九分。「我不是來找你鬥嘴的。」
她受了刺激,就不再「裝模作樣」嗎?真是可惜哪﹗
雖然他很喜歡逗個不甘示弱的小丫頭﹔不過,他更喜歡看她怒火中燒、微笑時眼神卻好像想殺人的好玩模樣。
「誰和你鬥過嘴了?」從床上下來,她萬般不屑地嗤哼。
都王爺苦笑,發現自己真的得罪她不淺。
「別這樣排斥我嘛,你不知我有多傷心,好歹我們也……」講到這裡,都王爺突然拖長尾音,以曖昧的眼神望著她。
柯夜心打了個冷顫,火大地道:「你說話別這樣不清不楚的,萬一外人聽見,誤會我們有個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那我不是衰透了﹗」
要是傳進月衍耳裡,她這輩子不就別想當他的娘子。
「你放心,我會負起責任的。」都王爺拍拍胸脯,十分有責任般道。
「你」」」她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很用力地才能吼道:「你負什麼責任,我不需要你負責任,你別壞我的名聲﹗」還好門外除了他的帖身侍衛沒有別人,否則清白瀕臨危機,她跳到黃河也解釋不清。
「我都說了我會負責任,你何必那麼生氣?」與她的激動相比,都王爺優閒得很。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你負責任﹗你只要滾開點、離我還一點、不要再來招惹我就好,你聽到沒有﹖﹗」她氣得開始語無倫次。
被她過度激動的反應嚇一跳,一時間,都王爺還真只能看著她猛跳腳。
他是不是玩得太過火?沒辦法,誰教她就是比他認識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有趣,令他實在欲罷不能,看到她就想逗逗她來玩。
「天方,你怎麼那麼有本事,惹火一個溫柔的小姑娘?」
皇帝開懷的笑語,打斷他們的談話。老實說,他命令都王爺的帖身侍衛不許出聲,已在外頭站了好一會。
果真,就如天方私下對他所提,她十分具有「個性」。
這樣的烈性子,不知衍該如何應付。
「皇上……」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出現,柯夜心猛地從激動中回復。
「皇兄,你錯了,這才是她原本的個性喲﹗」都王爺沒給她留面子的打算。反正皇兄親眼所見,已經知道他先前的形容並不假。
皇帝笑了笑,望著滿臉尷尬的柯夜心,卻只是問:「衍呢?」
「他……他去為我看藥好了沒……」想到這個,她的臉又垮下來。她的身體明明已經沒事,月衍還是照三餐逼她吃這補藥喝那補湯。
遲早,她會被「補」死的﹗
「你的身體還沒好呀?看起來已經恢復得不錯了。」
逮到機會,柯夜心立即百般委屈似的埋怨:「就是說嘛,我早就沒事,皇上您也去說說他,讓他別再灌我藥」」」
「既然如此,朕就不需要讓衍『看顧』你了。」皇帝狀似思忖。
皇上的話是什麼意思?柯夜心的話頓時停住,睜圓雙眼。
「那……」
「咳咳……咳咳……」柯夜心突然咳起來,虛弱地找椅子坐下。
「你怎麼了?」皇帝和都王爺都表現出關心的樣子。
「我……我想我的身體還沒完全好……咳咳……頭也有點疼的樣子……」低下頭,她撫住太陽穴皺起眉頭。
交換一眼,皇帝和都王爺有默契地笑了。
這小丫頭演起戲來還真有一兩分像﹐足以唬住人。
*****
親自端來補藥,月衍所見的便是皇帝和都王爺正與夜心有說有笑。
「不用行禮了。」看見端著補藥的月衍就要往地上一跪,皇帝先行吩咐。
月衍對夜心的好,她還真沒發現呢。
在他和天力再三誘拐之下,她終於承認對衍的愛,卻表示難以確定他的心意,懷疑他從沒喜歡過她。她看起來不像那麼呆嘛﹗怪了。
然而,他和天方果真是兄弟沒錯。
皇帝和都王爺聽完之後均三緘其口,並沒有雞婆的對她說」」月衍有多愛她。好玩的事提早結束,他們的生活就不好玩了是不?呵呵。
用「和平」當籌碼,都王爺提出建議,自願幫她測出月衍的心意。
有好玩的事,皇帝自然不肯錯過,豈會不掩上一腳攪和。
「謝皇上……」
看皇帝和都王爺兩人坐在夜心身邊一左一右,月衍不知自己能否上前,於是他端著碗站在離三人幾步遠的地力,停步不再靠近。
其他三人互相使個眼色,又開始聊起來。
「皇上,您下次游江南的時候,真的可以帶我去嗎?」她重提話題似的說起。
「當然,只要你想去,朕怎麼會不願意帶你這個小可愛去為朕多尋些樂趣。」皇帝笑言,想起什麼似的又道:「算來,這次是你揪出竊珠賊,也算是大功一件,想要任何東西儘管說,朕都可以賞賜給你。」
「真的?謝皇上。」柯夜心立即謝恩。
「小夜心,有空到都王爺府來逛逛,我也有些稀奇的寶貝可以給你看。」都王爺也跟著表態,忙著獻慇勤。「喜歡的話,送你也無妨。」
「好啊,那我何時可以去逛?」轉看向都王爺,她表現出高度興趣的模樣。
「只要你身體養好,隨時都可以去。」不行,那傢伙太冷靜了。偷偷觀察月衍,都王爺決定下重藥。「如果逛得高興,你留下來當王爺夫人也可以……」
匡啷」」
月衍手中的藥碗墜地,當場藥汁四灑、碎片一地。
所有人的日光焦點自然全集中到他身上。
「微臣失了手,請皇上和王爺見諒……」月衍也被嚇一跳,隨即發現自己竟放掉手中的碗,匆忙蹲下去撿碎片。
柯夜心呆呆地看著他的舉動。
「衍,別撿了,叫宮女來收拾。」都王爺忍住笑道。堂堂一個御前侍衛,何須做清潔工作」」雖然端藥這種工作也不需要做。
看來,他的話真給月衍不小的打擊。
「王爺,沒關係,是微臣太不注意……」當月衍正這麼說的時候,手指卻被破碗割了個口直流血。
柯夜心見了,立即衝上前抓住他的手指,放到嘴裡頭吮吸。
她覺得好心疼。
月衍整個人都呆住,似乎不能理解她在做什麼。
「咳,需不需要讓太醫來看看?」忍了好一會,皇帝終於開口。
「不用了,不礙事的小傷。謝皇上關心﹗」匆忙將夜心一推,所有人都可以看見他的臉漲得通紅。月衍差點忘記皇帝和都王爺的存在。
天哪,快停下來﹗月衍自我命令,他的心臟鼓動得像要衝出胸口。
「喔……」往後一跌的柯夜心,發出輕微的呼痛聲。
月衍立即又去拉起她,無措地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鮮少有如此混亂的感覺,幾乎難以自控。
「你分明是故意的,人家好心幫你,你卻推我一把。」她埋怨道。
「我……」有他人在場,月衍真不知該如何解釋。
看到眼前的畫面,自翔為月老的皇帝和都王爺,任務完成後可杵著沒走。月衍臉紅可不是常有的事,他們不多欣賞一下怎麼行。
噓,別吵他們看戲。
「不用『我』了,你就是故意的﹗」噘起嘴,她橫了他一眼。雖然這是她第一次發現他在意她的感覺,不過,她的小屁股何其無辜對吧﹗
「是我的錯,我很抱歉。」
「我又沒要你道歉。」不習慣他低聲下氣的樣子,她不太自在。奇怪的是,他好像突然沒了精神﹐變得更加沉悶。
難道他……真的也喜歡她?看他的樣子,肯定是。
原來,他真的是「表達」遲鈍,害她還自個兒煩惱好一陣子。
笨木頭,表達能力這麼差,差點氣死她。
「抱歉……」月衍沒有其他的話好說,紅潮也已自臉龐退去。不到瞬間,他又變回原來沉默寡言的酷樣子。
翻了個白眼,莫可奈何的柯夜心只好道:「好啦好啦﹐原諒你。」
她已經不想再和他吵嘴。
當務之急,是怎麼讓月衍向她示愛,免得她的心老是整天七上八下的,永遠感覺不真實。其他不重要的事,就暫撇一邊吧。
對了﹗柯夜心想到個法子。
這下子,真得要那個爛王爺幫幫她不可了。
*****
泉州 柯家莊
收到柯夜心從京裡寄回來的家書,柯家人全聚在一起。
那封家書,此刻正在柯文生的手中。
等到家人一到齊,鎬真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文生,心兒信上都寫了些什麼,她在京城裡過得可還好?」
「是呀,突然寫信回來,是不是她受了委屈?──」」在夜心跟著月衍和都王爺離去之後,柯老爺一直認定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有消息,柯老爺開始緊張不安起來。
「如果受了委屈,你們就寫封信讓她回來吧﹗」鎬真近來頻頻做惡夢,想女兒想得緊,也顧不了當初趕女兒出門的原意。
要知道會攀上那樣大戶的門第,或許她寧願讓女兒錯過這段姻緣。
女兒是她生的,怎樣愛玩的天真個性她是一清二楚,要在京裡的權貴之間求生存,會有多辛苦可想而知。從夜心離去後,鎬真就擔心她會闖禍,為自己招來麻煩。
「不﹗我上京去接她。」柯武生堅決的道。
若是小妹受人欺負,他不但要去接她回來,還要找月衍算帳。
「這樣也好,就去接她回來。」鎬真很快地同意。
「爹、娘、大哥﹗」柯文生揮了揮手中的家書,失笑地道:「我信都還沒讀呢﹐接不接小妹回來,你們會不會討論得太早?」
聽他這麼一說,所有人才又將焦點放回他身上。
「快念吧﹗」柯武生催促。
「好、好、好,我不就要念了嗎?」
不打算測試家人的耐心,柯文生開始讀道──
爹娘如晤:
夜心來京已久,不知家中是否平安,特稍此信問候。順帶一提,擬定於十五帶人返家,成全娘娘多年念婿之心願。尚未徵得月衍同意,盼可成行。
翼歸家之日,已有紅燭上堂、喜帕高掛。
夜心
聽完那言簡意賅的家書,柯家人著實愣了好一會。
「女兒說的是什麼意思?」回神後,柯老爺問著自個兒的夫人。
「呃……」鎬真自己也聽得滿頭霧水,不禁望向兒子。
「我不知道。」柯武生也搖頭,比較好奇的是──「不過,小妹信上的用詞竟然可以這麼文謅謅,真令人意外。」看來,夜心有所改變了。
「這是好事。」柯老爺頻頻點頭。
「文生,心兒的信你懂嗎?」鎬真已猜出個大概,但不完全確定。
「我想,應是……」再度受到家人的注意,柯文生盯著信上的字,側頭道:「她將要拐個相公回來,要我們先準備準備是吧?」
照信上的字眼讀來,應該是這樣沒有錯。小妹要回來了──
帶著她要嫁的相公﹗如娘所願。柯家莊得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