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帶足音地走到床邊,暗龍審視著躺在床上休憩、處於沉睡狀態中的西野香子。
因為背部負傷,所以她側躺著,睡夢中的表情,感覺上似乎不太舒服。
他在床邊坐下,以手背輕撫著她的臉,卻突然被她抓住了。
「對不起……」西野香子並沒有醒,在夢中囈語,眼角甚至泛著淚光。
本來想回手,就此離開;僵持許久後,他終究沒有這麼做。再怎麼痛恨她做出的愚蠢行為,他還是放不下她。
沒道理的在乎,半點不由他,縱使他是闕龍門獨高的龍首也一樣。
誰教她是他唯一認定過的女人。
「獗……對不起……」她睡得有些不安穩。
胸口隱隱有些觸動,許久以後,暗龍不自覺歎了口氣。
「要我原諒你,也不該用這種方式吧……」害他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她醒著,暗龍恐怕就說不出這種話。確定她沉睡夢中,因而凝視著她的側臉,向來嚴肅的臉孔也放柔許多。
由她握著他的手,其實他還滿喜歡這種被她「掌握」的感覺。
若不是她出了差錯,他們現在也不會處於跟前的僵局,想原諒她,暗龍找不到夠好的理由,偏偏看她這模樣讓他難過又心疼。
愛上女人,果然是麻煩的事。
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招惹上她這個麻煩,和愛情那玩意扯上邊……不管如何回想,暗龍都不確定是何時開始對她產生感覺。
「獗……對不起……」不知他心中的掙扎,她只是不停重複著這句話。
「算我輸給你了。」暗龍認子,頗無奈地低喃。何時愛上她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愛上她,想不愛也難了。
夢龍說得對——有些事可以「混為一談」,他可以對她「仁慈」一點,畢竟他已經要了她。她難過,他只會跟著難過而已,這麼折騰彼此沒有必要。
既然,雨所做的一切故意的行徑不過是要他有所改變……
那麼,他就改變給他看。
* * *
「老爸!起來了,別裝死!」
特地飛來日本的唐希璇,一走進醫療室便朝病床上的人大聲吆喝。
「死丫頭,你老爸可是個不折不的傷患,說話客氣點。」慢慢地張開眼,從病床上坐起身,唐傲雨望著來「探望」他的一家三口。
看見女兒一家三口,他倒沒有太意外的感覺。
「爸,希璇是太擔心你了。你不知道她知道你受傷時,哭得得兩雙眼睛紅通通的,有多生氣大家瞞著她。」小嬌妻哭成那樣,讓他看工好心疼。
得知消息,雷煜便義不容辭陪著妻子飛來日本。
「會擔心就好,否則我生她幹嘛?」唐傲雨朝女婿笑一笑,也知道女兒是在擔心他,收回眼神後,他摸摸希璇的頭問:「小丫頭,你怎麼知道我是醒的?」
他覺得他躺在那裡裝昏迷傷患裝得還滿像的耶!
「哼,你沒聽過知父莫若女嗎!」唐希璇很地嗤了一聲。
是,但當唐傲雨一把手放下來,她就緊抓著他的手不放,緊緊地握了數秒。
她生怕有一天這雙手再也不能摸她的頭了。
「丫頭,你說顛倒了吧?是知女莫若父。」唐傲雨以懷疑的語氣問著。呵,受傷也有許多好處的,像寶貝女兒就不知有多久沒這樣賴著他了。
「難道我有說錯?」她不太高興地反問,瞪著像大小孩的父親。
「沒錯沒錯,你說的都對可以了吧。」他不和女兒爭論,眼神轉向站在病床旁、扶著床沿站立,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的小孫女。
「爺——痛痛?」受到注目,牙牙抬高粉嫩嫩的小臉,望著床上的外祖父。
「爺不痛,牙牙來,爺抱抱。」唐傲雨伸出手將小牙牙抱上床。
「老爸……」唐希璇擔心地大叫,很怕小牙牙碰到他的傷口。
「沒關係,你老爸打不死的。」朝寶貝女兒眨眨眼,唐傲雨逗起外孫女;「牙牙乖,讓爺看你長大多少了呀。」
女兒的關心他心知肚明,放在心上就好。廣播出來讓大家知道,就太見外了。父女的眼神交會,倒是有同樣的默契。
「你是蟑螂呀!」唐希璇扁著嘴嘲弄,聲音卻安心許多。
再多人保證沒事都沒用,沒親眼看見,她就是放不下心來。天曉得當她在台灣聽到消息,以為要失去他時,她的心縮得有多緊、有多痛,痛得她都快不能呼吸。
「牙牙長了好多好多……」小牙牙以童稚的嗓音,很驕傲地回答。
「長很多很多肉嗎?什麼時候給爺吃一點啊!」
「爺,牙牙的肉肉不能吃。」小牙牙嘟起小嘴,不太開心的指正。
「那用煮的好不好?」
牙牙張著純真無辜的大眼轉了一圈後問:「爺,煮媽咪的可以嗎?」
沒良心的小丫頭!唐希璇和雷煜相視苦笑,不知他們怎會教出這種「不孝女」的;然而,他們卻沒有半點抗議的聲音。
醫療室裡,迴盪著爺孫倆無厘頭的對話,許久不散。聽著軟言重語,任由平凡的感動溢滿心口,唐希璇很慶幸還能聽到他們爺孫倆的對話。
* * *
老爸沒事,人已經在日本、唐希璇自然要「關心——下」親如兄長的暗龍。沒來過黑門的雷煜,正帶著寶貝女兒四處逛逛、走走,不想打擾他們敘舊,
「獗,聽說你掛啦。」她劈頭就調侃,主動勾亡暗龍的手臂。
「什麼叫『掛了』」暗龍皺起眉頭,提出他的疑問,沒拒絕她勾上來的手。
從小到大,希璇就是除了夢龍以外,他唯一肯親近及被親近的女人;現在多了一個西野香子。而身份上,希璇更是他的妹妹。
他會主動關心的人不多,唐希璇是其中一個。
「聽不懂呀?笨呢,就是被女人攻陷了嘛。」逛著久未往訪的院落,她大刺刺地聳著肩。
真是的,又不是真的很笨的人,還要她把話挑得這麼明。
敢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了。
遺自乃父真傳,她全身上下「善良」的細胞也沒多到哪裡去。
「你哪裡聽來的謠言。」暗龍側臉看著成為少婦仍不改少女清純特質的希璇。「誰告訴你我被『攻陷』了?」
「我老爸說的。」她斜著頭睨他,挑高的秀眉頗有挑仁的意味,等著看他如何反駁。是不是謠言,他自個兒心裡有數。老爸不會誆她的。
出賣父親,她從不覺得內疚,順口得很。
暗龍沉默下來,沒啥耐性的她拉著他的手臂直搖,像發現新大陸般興奮。「哈,看你憂鬱的表情,老爸沒有騙我對不對?」
「唯恐天下不亂。」他忍不住拍拍她的頭,淡然失笑。
「嘿,事實就是事實,哪有我亂的份。」八卦耳得到證實,她開心得很。從小她就以為他會嚇跑所有的女人,沒想到還有一個沒嚇跑。
暗龍歎口氣,對她寵溺的一笑,沒有吝嗇給她一個外人難見、見著會震驚的稀有笑容。
他不反駁,等於是承認她說的沒錯,讓她更是笑開了眼,滿臉全是興奮和期待。
夠特別呢,她想見見那個女人。
當唐希璇想著要見西野香子的時候,自然想不到,西野香子先見著了她,而且正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為她所見的畫面,感到徹底的傷心難過。
他……已經找到另一個女人成為他的女人嗎?他對那個女人笑了,笑容裡充滿包容和寵愛,那個女人甚至可以親熱地挽著他的手。
此刻,她寧願沒有治療過眼睛,寧可什麼都看得模糊不清。
令她心痛的畫面,她卻無法假裝看不見。
他何曾對她那樣笑過?沒有……一次都沒有
事實很明顯不是嗎?他有了新的女人,一個他會想到珍惜的女人。
她終究……什麼都不是,該死心了。
這是一個夢,只是一個夢。
* * *
想原諒她是一回事,暗龍找不到適當的機會。
以他冷酷孤絕慣了的個性,自然不可能主動和她和好。偏偏她也不像在夢裡般坦白,不曾找過他道歉表白。
沒有給她任何懲罰,他反而感覺到她似有意無意地在躲他。
對於她的閃避,不吭聲不代表暗龍不知情。
在外人看來,是他不理會西野香子,沒有人看得出他心中的焦躁。
不算湊巧地,他們又遠遠地在長廊上的兩端看見彼此。
今天,他本來就是要去找她,準備把話說清楚。
一如以往,看到暗龍的身影,西野香子轉頭就閃開。
她的舉動,當下撩起了他心中的火氣,造成他的情緒極度不佳。
「你給我站住!」受不了再這樣下去,他吼住她。
和最初的感覺一樣,他就是無法忍受她想躲他的念頭,更遑論她老是這麼做。
她仍住在暗黑閣裡,但感覺上竟像是住在地球的另一端。愛上對方,任何人都無法忍受這種無形的「距離」;兩人中間像是有道牆,硬是阻隔了兩顆相親的心。
雙腳聽話地踩煞車,但她僵在原地沒有回頭。
她不敢去看、不敢去想,難道這樣子還不夠嗎?她有些心灰意冷,不知如何去面對他,心中暗禱他不會為難她就好;
「有……有事嗎?」聽見他的腳步聲走近,沒回頭的她緊張地問著。
「沒事——我就不能叫住你嗎?」他有些沒好氣,聲音冷到極點。
「我沒有這樣說……」她全身僵硬而不自然。
「轉過身來!」非要他命令,她才懂得怎樣做嗎?她存心氣他不成。暗龍近來不夠好的心情,再度因此而壞得一團糟。
緩緩地,她是轉過身了。然而她死盯著地板,並沒有去看暗龍的臉,彷彿地板比較賞心悅目。
「西野香子,看著我!」敢情她是在考驗他的脾氣。
猶豫數秒,她彷彿極不情願地抬起臉,將視線落在他陰鷙的表情上。若非自己是待罪之身,身為犯人哪裡都不能去,她早就離開闕龍門。
既然不要她賠上小命,她實在不懂暗龍留她下來有何用。
「請問……你喊住我有事嗎?」眼神遊移不定的西野香子深吸口氣,以極客套疏遠的語氣詢問暗龍,刻意分清彼此的距離。她生怕越了界,連殘缺的心都會要不回來。
「誰允許你看到我就躲?」他冷聲質問,心裡懊惱她不先開口說話。難道還要他低聲下氣地告訴她,他已經原諒她嗎?可惡!
該死的她,竟敢問「喊住她有事嗎」。
「我沒有……」
「不要和我睜眼說瞎話!」
想到什麼似的,她突然直視他的黑眸問:「你希望我別躲你嗎?」
或許,他對她還有一點點的在意……
「該死的你——竟然真的是在躲我!」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暗龍只聽到她間接承認了是在躲他,怒火霎時在他的胸口奔騰,他真想掐死她。
「我知道我該死,不過躲你是一種罪嗎?」得不到回答,西野香子略感失望。仍掩飾住自己的感覺對暗龍解釋:「請你相信我並沒有在躲你,只是怕你見到我就會不高興,所以我才會識相的避開。」
就部分事實來說,她的確很擔心,
「我何時說過見到你會不高興。」一把抓起她的手,不帶好氣的暗龍冷冷質問。
西野香子皺起秀眉,不太明白。
「別忘了你是我的女人,我天天見到你也不會煩!」放下狂傲的自尊,認命的暗龍不得不妥協,僵硬地把「暗示」擠出口。
她的反應未免也太慢了,比運動神經還糟!
「你的意思是……」受到震驚的西野香子,睜大雙眸瞪著他酷硬、不太溫和的森冷臉孔,語氣緊張且不確定地道:「是……是你『原諒』我……了?」
獗怎麼可能原諒她傷害雨的事?雖然唐傲雨已傷癒,現在還活蹦亂跳的、三不五時就不計前仇地找她聊天、四處逛逛。甚至要她對暗龍更「積極」,先弄個寶寶在肚子當護身符……
她當然不敢接受這種建議,她連獗還要不要她都不知道呀。
除非……除非他……但不可能呀,他已經有了別人不是嗎?
「是又如何?」暗龍直接回答,彷彿這件事一點都不重要。他們已經繞太多圈子,不應該再繼續浪費時間。他厭惡整天為她心神不寧,決心要把亂七八糟的感覺釐清。
相信她反應再遲鈍,也該明白他話中的涵義。
在天之靈的西野中,應該會很欣慰他遂了他老人家的心願。
「可是……你不是不要我了?」淚光在她的眼眶裡浮現,她好害怕這只是她的錯覺。
在確定誤傷雨、從昏迷中醒來以後,她就認為自己沒有哭的權利,所以她不再哭了,現在他害她又忍不住想掉淚。
午夜夢迴,她做過多少次這樣奢求的夢。
奢求他再一點一點愛上她。
從她的反應,至少看得出她有多在乎他;暗龍原本沉悶的心,此刻才稍稍感到舒坦。要是她不愛他.他恐怕真會一輩子不原諒她。
不原諒她竟敢不愛他!
「那……那個女人呢?」
望著她深愛的酷顏,西野香子突然顯得猶豫不安,她懷疑自己有沒有和別人共一個男人的氣度。
想著,她隱忍許久的酸澀醋意,立即湧上她的心頭發酵。就算沒有資格和權利,她也沒辦法不去在意,只能懊惱自己的小心眼;
以暗龍的身份,要多少女人都是理所當然、可接受的事。
只看他要不要而已。
然而太在乎也愛得太深,她無法不去介意他的心分給了別人。
「哪個女人?」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怎麼會又蹦出一個什麼「那個女人」?
難道這就是她近日躲他的原因?沒把事情弄清楚,暗龍不準備善罷甘休,他要知道誰又在搞鬼。
那個搞鬼的人,自然得為他這些日子所受的悶氣付出代價!
「你不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嗎?」有點怕他生氣,但她仍鼓足勇氣道。
遲早會知道真相的,長痛不如短痛。
呃,他的臉好恐怖……
話剛說完,西野香子就懷疑她說錯話了,不然也不會看到跟前嚇人的景象……
可惜話已出口,收也收不回來了。
「誰告訴你的?」
由暗龍瞬間猙獰的酷臉可知道八成又有狂風暴雨將來臨……
能閃多遠就閃多遠,才是懂得明哲保身的聰明人。現在誰晃到日本來,選錯時機進了黑門,就只得認命當炮灰。
有個龍老大心情不太好呢。
* * *
幾天後,唐希璇從台灣被徵召到日本。
沒有當場解釋的暗龍,決定用事實直接杜絕西野香子的想像空間。
認清事後,西野香子尷尬得快死了。
天知道她白白吃醋那麼久,傷心那麼久,是為哪樁呀?竟然是為了一個「有夫之婦」,而且那個人還是他的義妹……
噢,誰來一刀殺了她,省得她丟臉!
面對唐希璇調侃的笑意,她只想把自己埋在地洞裡。
讓旁觀者鬆了一口氣的是——暗龍大費周章的舉動,終於讓她徹底明白,他對她的在乎絕不只是一點點,他對她的愛意早已濃得化不開。
沒有將情愛掛在嘴上,感到丟臉沉醉在幸福中的西野香子,也能懂得闕龍門絕傲的龍頭老大。是真的愛上了平凡的她。
她珍藏著這份幸福,再也不願放開。
是互補吧,她想。
因為他人過不平凡,所以她平凡一些也無妨。
幸福就好,是不?
外人自然不知,龍頭老大鬱悶的心情總算好了許多。
沒錯,暗龍要讓他的女人學會永遠不去懷疑他!
久郁的黑雲,悄自黑門上空散了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