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巽言在大街小巷漫無目的找了大半夜,隨著時針的移動,他內心的期待與逐漸高昇的焦躁成反比,愈來愈薄弱了。
一想到身無分文又無任何證件的夏雨冰倒在某個暗巷裡的畫面,他就恐慌得肝腸寸斷。
就在他理智幾乎瀕臨瘋狂邊緣,卻又不得不放棄時,他在自家電梯口看見她了。
這棟大廈每層只有一戶,夏雨冰坐在電梯旁,像只遭主人遺棄的小貓般全身蜷成一團。
他原本被恐懼凍結的心臟,在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又恢復了跳動。
見她嘴唇已經凍成令人心疼的紫色,他先脫下大衣蓋在她身上,彎腰準備將她抱進屋裡。
輕微的動作驚醒了她。
「啊?」
她看到眼前高大的身影,掙扎站起來,不意腿一麻,又讓她跌了下去,紹巽言間不容髮地抓住了她。
「呃,我忘了帶鑰匙……」她不安地低頭囁嚅著。
紹巽言將心底強烈的憐惜藏在面無表情的撲克臉孔下。
「進來吧。」他開門讓她先進屋。
夏雨冰無法從他的聲音或表情辨讀出他的思緒,低頭默默地踏進屋。
紹巽言走進廚房想為她弄杯熱飲時,發現她仍站在玄關處。
「怎麼了?」他轉身走到她面前,黑眸銳利的看著她。
夏雨冰咬著唇,室內的暖氣讓她恢復了一些血色。
「嗯……」
「你想說什麼?」
「我想知道你當初為什麼要娶我?」
紹巽言聞言,倏地瞇緊眼眸,眼神變得深合危險──她正在提醒他為她犯下的錯誤!
她知道他的怒氣正在凝聚中,連忙道:「我曉得你是為了孩子,也知道你一直想解套……」她深吸一口氣,「如果說……我可以獨自撫養孩子,也不要你任何贍養費,你可以──」
「你想離開我?」陰寒沉冷的嗓音截住了她還沒說完的話。
她渾身顫抖了下,沒錯過他嗓音裡蘊藏的怒意。
紹巽言冷覷著眼前這張無措的容顏,從心底狂竄出的怒焰把才纔對她的憐惜燒得精光。
「你想離開我?」他又問了一次,聲音不帶任何溫度。
「我……我認為你……」
「為了李其青?」從地獄來的聲音像剛磨好的利劍,帶著殺氣逐步逼向她。「你剛剛去了哪裡?」
「我……我只是在街上走……」她倉皇地退了一步。
「是嗎?」慢揚的聲調輕之又輕,卻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為……為什麼我講的每句話你都要懷疑?」
他融著不信任的眸光凌遲著她,讓她的心好痛……好痛……
「你沒上李其青那裡去?」
「沒……沒有。」
紹巽言臉上浮現一絲笑意,那是一種極度輕蔑不屑的笑容。
「那麼……你手上的結婚戒指到哪去了?」慢條斯理的聲氣背後蘊藏著強大的怒火。
夏雨冰驚喘了下,沒想到他的觀察力這麼敏銳!
她倔強地默不作聲。她把它放在口袋裡,不想戴!
見她不吭聲,憤怒的烈焰燒得更加猛熾。
「莫非是掉在李其青的床上?我承認,戴著它上別的男人的床的確有些不方便,不過,偷吃總得要記得擦嘴巴,難道沒有人教你嗎?」
她木訥地站著,任憑他的聲音像陣陣冷鋒,侵襲那顆傷痕纍纍的心。
她強吸著氣,不讓刻薄的言語刺激淚腺。拔掉戒指是她想結束這段感情,她不想落淚,愛上一個不愛她的人已經錯過一次了,結束是最好的決定,眼淚只會動搖這個抉擇。
「幹嘛要離開我?頂著我紹巽言妻子的頭銜,你想要什麼樣的男人會沒有?但是下次請記得自己帶鑰匙,我的度量再大,也不想夜夜等一個偷情的妻子!」
她慘白著臉,澀然聽著他污蔑謾罵的字眼,感受自己的心在烈火中辟哩啪啦地燃燒著。
然後……她遲鈍地發覺她聽錯了,那不是她心碎裂的聲音,而是紹巽言的手機鈴聲──
「……狂歡還沒散啊?好,立刻到。」
紹巽言掛上手機,回頭冷笑一聲,「我把這裡留給你,夠意思了吧?要不要叫你的李其青過來?順便叫他把留在那兒的戒指給你送來?」
他重重一哼,大步從她身旁走過,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厚重大門被關上的瞬間,她心口同時被震得一顫,不久後,寧靜大街傳來隆隆的引擎聲呼嘯而過。
只有她……被涼薄尖酸的話凍在原地,那感覺……竟比在大街上還要寒冷……
☆ ☆ ☆
鈴鈴……鈴鈴……
夏雨冰勉強睜開眼皮,唔?門鈴在響……顧叔呢?門鈴響好久了。
啊?顧叔休假了。
呃……頭好重啊……
一定是昨晚凍到感冒了。
門鈴還在大響……她努力想起床,一陣昏眩讓她又倒回床上。
來人似乎有誓死不休的決心,刺耳的鈴聲持續的響著。
「哦,來了……」
夏雨冰撐著軟綿綿的身體走出房間,沿著扶手蹣跚下樓。轟炸般的鈴聲不斷敲進腦袋裡,來了,來了,她按住頭疼欲裂的太陽穴,兩腿無力地邁著步伐……突然間,一陣暈眩猛地襲來,腳下一踏空,天地瞬間移了位,她「啊」地叫了聲,整個人像布娃娃般從樓梯上跌了下去……
☆ ☆ ☆
站在門外死按著電鈴不放的女郎,看著表,不耐煩地把一頭法拉式的波浪長髮撩到耳後。
搞什麼?怎麼這麼久?她都快站了十分鐘。
沒有人在嗎?她嘟起那張塗著紅色口紅的性感嘴唇,皺著打結的眉心疑惑著,就在遲疑間,她突然聽到像沙袋落地的聲響從屋裡傳出,心頭一驚,屋裡明明有人!
她把門砰砰咚咚亂拍一氣,再把電鈴按到直可以把死人從墳墓裡吵醒。
「喂!雨冰!」她把耳朵貼在大門上,「雨冰!是我,唐瑜!你在家嗎?」
她拿起手機撥屋裡的電話,鈴聲在屋裡那頭響著,沒有人接,再撥給紹巽言,只聽到關機的聲音。
她不安地按下她弟弟家的電話號碼。
「喂?」唐真慵懶的聲音傳來。「哪位?」
「我是你老姊!」
「唐瑜?耶誕快樂!美國現在是不是下雪了?」
「下你的頭!」唐瑜不悅的罵了句,「我人在台灣。」
「啊?」唐真向來懶洋洋的聲音裡有絲緊張。「你等一下。」
接著唐瑜聽到一陣急躁的腳步聲及開關門聲,而後唐真帶著喘息的聲音又自電話裡傳來。
「奇怪,你沒在我家門口啊?」
「笨蛋!」唐瑜怒吼一聲,「誰告訴你我在你家門口的?笨!我人在雨冰這裡。」
「哦。」聽他的聲音似乎放心不少。
「你旁邊的女人是誰?」她敏感地問。
唐真不悅地冷哼,「干你什麼事啊!」
在床上的丁小蓁從床單底下冒出頭,用視線追逐手持電話的唐真。
唐真對她搖搖頭,示意她噤聲。
「你聽著,你有沒有紹巽言家的鑰匙?」
「鑰匙?你想幹嘛?」
「我想進去啊!你到底有沒有?」唐瑜真想一頭撞死。
「我怎麼會有人家家裡的鑰匙?按門鈴不就得了,你想突然現身把雨冰嚇出心臟病嗎?」
「呸!她家出事了,沒有人出來應門,但是我聽到裡頭有聲音。」
「嗄?那……找不到巽言嗎?」
「嗯,他不知道死哪去了。你知道誰有?」
「這……」
☆ ☆ ☆
紹巽言皺著眉頭看到手機裡三、四十通的留言紀錄,他才把手機打開,電話就進來了。
「喂,紹巽言嗎?」對方不客氣地連名帶姓叫他。
「嗯。」他不悅地在腦中搜索聲音的主人。
對方一聽到是他,猖狂憤怒的聲音立即衝過看不見的距離向他大吼起來。
紹巽言也在同一時間知道她是誰了。
「紹巽言!你有種就立刻給我過來!勸你先把遺書寫好,免得我一衝動把你給殺了!」
紹巽言用他那低醇的聲音懶洋洋地回她:「歡迎!得照規矩抽號碼牌。」說完,他就把電話切了。
不到幾秒鐘手機又響了,他看著螢幕上的顯示,這次是唐真。
「喂?巽言,我找你一天一夜了,你到哪去了?」
「有事?」
「你老婆在醫院裡,你最好快點過來。」他的口氣非常急躁。
紹巽言聞言一驚,心頭頓時大亂。「你說什麼?醫院?你家開的那家……嗯,好,知道了。」
待他火速衝到醫院時,首先在家屬等候區看到他母親,還有原本應該是休假中的管家。
「怎麼回事?」
他看到他們抬頭看他的臉色不對勁,接著他看到了唐真,連丁小蓁也在一旁。
怎麼全來了?雨冰……
他心下一顫,衝口吼道:「雨冰怎麼了?」
「先生,請你小聲一點,這裡是醫院。」
他的聲音引起一小陣騷動,一旁的實習護士紅著臉小聲提醒這個英俊焦躁的男人。
「巽言。」紹母臉色凝重的說:「是我簽的字。雨冰從樓梯上跌下來,胎兒不拿掉的話,大人也會有危險。」
「她人呢?人呢?」他對著母親大吼。「她人在哪裡?」只要她沒事,其他的他才不在乎。
「喂!你要不要先坐下來?」
唐真過來推他坐下,巽言的樣子早就引起側目,他聽見有人小聲地私語著:「那個大吼大叫的人不是紹巽言嗎?」他是不是想上八卦雜誌啊?他可以封住醫院員工的嘴,可封不住來來往往的病人。
紹巽言甩掉他的手,「你先告訴我雨冰情況怎麼樣?」
「她很虛弱,現在還在昏睡,不過醫生說她的命已經撿回來了。聽說當時流血不止,要再晚一步可能就來不及了。」
紹巽言重重呼出一口氣,壓在心頭上那塊巨石稍稍移開了些。
「你送她來的?」
唐真搖搖頭,用手比了比站在病房外長廊上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
紹巽言瞇起眼,是唐瑜?
唐瑜見他想進病房,甩著一頭長及腰部的長髮,憤怒地走過來。
「先不要進去,她在昏睡,進去也沒用。」
紹巽言警覺地睨她。
唐瑜瞇起亮而有神的眼眸,帶著檢察官問案的職業口吻問道:「她怎麼會瘦成這樣?根本看不出是懷了四個月身孕的人!你是不是曾經說話傷過她?」
紹巽言瞇細眼,眸中有絲不解。
唐瑜幾乎想出手在他那張俊臉上摑幾個耳光。
「她過得一點也不好!」她不是陳述,而是指控。「我問過她,她卻一直不肯講,我應該堅持不讓她嫁給你的。」
紹巽言臉色鐵青起來。「關你什麼事?」
「你知道她三年前曾懷孕過嗎?」唐瑜冷冷盯著他。
「什麼?」他暗自吃驚。
「哼!你根本不清楚她的過去,你關心過自己的妻子嗎?你知不知道雨冰曾心理治療了兩年才恢復過來?我看你連她為什麼想要孩子也不知道!」
「難道不是想和我結婚?」他冷然道。
唐瑜指著他的鼻子怒罵道:「我真不知道她為何會愛上你這王八蛋!算她瞎了眼,千挑百選卻選上你!」
「選?她果然是有計畫的接近我,那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他森冷地回她。
「你為什麼邏輯能力這麼強,卻又錯得如此離譜?雨冰是個對感情極度執著,要求幾乎完美的女孩。她剛到美國的時候被一個男人騙了感情,懷了他的孩子,卻不慎流掉了,那個男人用這當藉口甩了她,她在雙重打擊下,精神差點崩潰,她開始認為別人對她不好,是因為自己不夠完美,在別人惡意的刺激,她會下意識地自我調整……」
紹巽言腦中突然閃過曾奚落她的話,終於瞭解她吃不下東西的原因……他心口掠過一陣不安,愧疚的感覺讓他抿緊了唇角。
「……經過兩年的心理治療,她恢復正常了,但由於她父親也是拋妻棄女,所以她並不相信男人,她天真的只想要孩子,不要男人,不要感情,不要婚姻……」
瞬間獲知真相,得到的震驚如水壩洩洪一般,威勢驚人,震得他心頭隆隆作痛。
「有一天,她興奮的拿了一些剪報給我看,告訴我,地想從那些人當中找出一個人偷偷懷孕,然後回美國自己撫養,我那時以為她在開玩笑,便隨口附和了她。」
「那裡頭也有我?」
「嗯。」唐瑜對他一點頭。「你是第一人選。」
「謝謝。」他苦澀地牽動嘴角,不知如何回應這種荒唐事。
「沒想到她回台灣後,陰錯陽差地認識你……她告訴我她愛上了你……」她低頭自言自語道:「這麼說來,是我的錯了,要不是我介紹她到你公司去,你們就沒有認識的機會了……」
「唉!」她歎口氣,昂起頭。「算了!是我的錯我會負責,我要帶她回美國,我會照顧她。」
「不行!」在大腦反射下,他直接衝口拒絕。「她是我的妻子!你無權插手!」
唐瑜覷著眼前這個因自己的一句話而進入全面備戰的男人。她認識他大半輩子了,他的神情向來帶著從容的優越感,曾幾何時瞧過這麼緊張的模樣?
她知道他和唐真都是極驕傲、極自負的硬漢,要讓他們顯露出這一面,除非心靈的衝擊已經超越了他們強大的自制力。
看來這個硬漢終於踢到鐵板了!
她樂笑在心裡,卻冷哼一聲,「妻子?你妻子願不願認你這個丈夫還說不定!」
唐瑜滿意地看著紹巽言逐漸泛青的臉龐,哼了聲,甩頭就走,留下他一個人獨飲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