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如!是我,開門!」毓豪拍著門,隔著門扇喊著。
他實在搞不懂恭親王,竟然會派出大批侍衛來捉拿堇如,就為了一柄小小的如意。
幸虧他先得了信兒趕來,把那些侍衛擋在桃花林裡。
恭親王的氣量未免忒小了些,為什麼易堯也任由他阿瑪這樣做?
「堇如……」
他把木門拍得更響。
奇怪!木門由裡頭下了閂,照理說堇如應該在屋內才對,怎麼會無人應門……莫非——
他心頭一震,莫非她發生了什麼事?
毓豪抬腳用力一踢,「啪」地一聲,老朽的木門應聲大開。
一腳跨進屋內,靜寂無息的幽蕩氛圍讓他感到不祥。
有一種陌生的感覺沿著背脊竄上來,讓他頸毛全豎了起來。
屋內無人……
一陣涼颼颼的風灌進屋內,帶進了寒意……
毓豪上前點燃桌上的燭燈,當手指觸碰到煙蕊時,心中不禁一突。這蕊心還有溫度,顯然是不久前才熄掉的。他轉到臥房,凌亂的床褥也證明了堇如方纔還在,就在他來之前……
這屋子沒有後門,窗戶也都有窗欞,堇如不可能無故消失。
毓豪犀利的微瞇起眼眸,定睛察看屋裡的一切,突然間,他伸手揭去床板,一道樓梯赫然出現在床鋪下。
毓豪驚訝地發現這密道竟然通到屋後的水井邊上,顯然當初蓋這屋子的人,已經考慮到日後會有用到密道的時候。
這屋子為什麼需要建置密道?一個單純的姑娘家?
堇如顯然是聽到他的聲音才逃走的。
毓豪嘴角揚起一抹艱澀的苦笑,笑容中帶著一絲自我嘲諷。她竟然怕他?!
回到木屋內,翻騰混亂的思緒讓他腦中一時混沌,所有的事情似乎都透著不對勁。
包括今晚恭親王悖理的舉動,包括他獲知訊息的時間似乎也巧了些,包括堇如……他皺起眉頭,如鷹般銳利的眸光掃過床頭,矮櫃上有個東西,他走向前,伸手將它托在掌上端詳……
這是那堇如意的碎玉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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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勒爺,天星格格確實曾差人來過。」
毓豪坐在內務府裡,支著頭,瞇眼看著跪在底下看管檔案的司書。
「是嗎?」他陰惻惻地說道:「把她查的資料取來我看。」
這個司書不是那天的差,他聽換班的人說是毓豪交代查閱的,於是支吾道:「不知道貝勒爺要看的是什麼資料?」
毓豪瞬時沉了臉色,冷哼了聲,「你倒問起我,你是做什麼吃的?」
司書白見毓豪臉色丕變,嚇得飛奔出去自己想辦法。
別看這位貝勒爺平常落拓不羈的性兒,整個內務府都知道,他翻起臉來比任何一位爺都來得教人膽戰心驚。
約一盞茶後,毓豪翻閱著手上的資料。
他意看眉頭蹙得愈緊,意看心裡愈是透徹,突地,他將手中的舊檔案「啪」地一擊案,茶盞、筆硯、鎮紙都跳得老高,連在旁值班的司書們都嚇了一跳。
毓豪紅著眼暗自咬牙。原來天星早就知道堇如的真實身份,難怪淨會玩些小花樣。
他轉身對聽差道:「立即下令北京城內各衙門把守所有陸路要道,晝夜搜索,對過往行人一律仔細盤查,一定要找到堇如格格!」
「喳!」
「回來!交代下去,不要弄得雞飛狗跳,但是盤查要愈密愈好!」
「喳!」
可他沒料到這命令裡少了「善待」兩字,卻讓底下當差的人弄擰了他的意思。
毓豪背著手,走到窗前抬頭看天。
天空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浮雲,燦亮的太陽在雲行間掙扎著露臉,灰暗烏沉的厚雲從西南方席捲而來。
這天,陰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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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如從密道逃出後摸黑穿梭桃花林,她不敢走大路,淨挑隱密的樹林小徑走。
夜寒露重,濃密的樹林把一輪明月遮得密不透光。暗夜中但見樹影婆娑,叢葉嗚咽,伴著林中保處的呼嘯聲,整座桃花林陰森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白天在城裡溜轉著,發現各城門、縣道、渡頭都有重重士兵把守,甚至連城內街肆上的巡邏都比往常嚴密。她心知肚明這些重兵全是衝著她來的,看來毓豪是布下了天羅地網要捉拿她了。
這午後的雷雨來得又急又快,堇如躲進城西的玉皇廟內。她不敢往人多的正殿去,挑了僻靜的偏殿避雨。
她進入殿中,發現早有人在裡頭了。
殿中之人顯然被雨淋得渾身濕透,見殿中無人,將身上的薄衫褪下晾在一旁木欄上,乍看堇如進來又趕緊抓了披上。
男子無所謂地笑,道:「哪裡的話,這廟殿人人都可以來,姑娘客氣什麼?」他看了一眼雲暗天低的外頭。「這雨大概還會下一會兒,我這裡有雜糧大餅,姑娘要不要過來和我一道吃?」
堇如從昨天到現在還未進食,見此人相貌端正,不像是壞人,於是點頭稱謝,走過去拿了一塊大餅啃了起來。
「公子如何稱呼?」
「我叫高斌。」他對堇如露齒一笑。「姑娘呢?」
「堇如。你是做生意的?」堇如見他身旁放著商賈慣用的收帳布搭。
「我買賣東西。」高斌淡淡地道。
「你做的買賣會離開京城嗎?」堇如轉動她的小腦袋,如果能讓他「夾帶」著出城,就可以避開官兵的追查了。
高斌盯著她的小臉看個仔細,含糊其詞地道:「不一定,看需要。」
堇如一聽心中大喜,問道:「你這幾天會出城去嗎?我是不是可以和你一道走?」
哪知道高斌心中也在盤算著這事。
他正準備開口回答,外頭一道明閃照進來,青白的光照得滿殿雪亮,接著一個響雷,震得兩人同時一跳。
就在這時,殿中不知從哪裡湧進一群官兵,突地將他們兩人團團圍住。
兩人驟然間都臉色大變。
堇如瞥了高斌一眼,只見他面色慘白,上下牙齒顫抖得厲害。
想必這男人沒見過這種陣仗,所以才驚嚇成這般。
她歉然地看他一眼,踏上前,對帶頭的官兵道:「我是堇如,你們要找的人是我,和他無關,這位公子只是和我在這躲雨,不要為難他。」
領官打量了高斌一眼。「好,堇如格格,得罪了。」
他一招手,便有兩名官差拿著二十斤重的大枷往堇如頭上套。
堇如看到一旁的高斌駭然地瞪著眼,她無奈地對他一笑,隨著官差走出玉皇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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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一名內務府的差役來到毓豪跟前打千兒,稟道:「已經尋到堇如格格了。」
「是嗎?」毓豪微笑起來。這差事他們辦得倒有效率。「格格人呢?」
見毓豪面露悅色,差役回起話來也大膽了,他精神十足地道:「回爺的話,在慎刑司的大堂上。」
毓豪忽地站起身,惡狠狠地盯著差役。「帶她去那裡做什麼?」
那差役見到毓豪變了臉色,登時慌了,他不安地囁嚅道:「好像……好像正在用刑……」
「什麼?!」毓豪暴吼出來,「混帳!」
他一旋身,瘦削的身影足不點地的飛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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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刑司的一名衙役臂上纏著手腕粗的鞭子,遲疑地看著身旁的主事。
「用刑!」
看著被粗繩捆吊在柱上、如此柔弱標緻的姑娘,他委實有些下不了手。
他將鞭子握在手中,遲遲不下手。
主事見他躊躇著,上前道:「動手吧!這是毓豪貝勒的指示,」他呶呶嘴,「你瞧,還有人在那裡監看著我們咧。」
衙役轉頭看去,果見天星格格坐在遠處盯著自己。他看了看她的臉色,一咬牙,「啪」地一聲揮臂抽去。
堇如渾身一顫,背部熱辣辣一陣刺痛,衣衫已被抽破,殷紅的血清漬立即滲出,她悶哼了聲,接著又是四、五鞭揮來,她疼得冷汗涔涔,臉色慘灰,一口氣上不來,登時昏厥了過去。
毓豪一進大堂,就看到被綁在柱上的堇如,他暴戾的臉龐狂燃著殺人的情緒,見執刑的衙役揚起手臂,滿腔震怒來不及發作,一個箭步掠向前,伸手扯住了鞭子。
這衙役正準備再度揮鞭,不料鞭子被人從後頭扯住,他一回頭,見揪住自己鞭子的人正是毓豪本人。
「啊!貝勒爺……」他話聲未落,只見毓豪額上青筋盡暴,眼睛放著幽森森的戾光,一聲未吭上前劈胸將他揪緊,老大耳刮子照臉打了下去!那衙役半邊臉立即紫脹起來,「咚」地一聲跪了下去。
在旁的主事見毓豪的臉色比正月天簷下的冰柱還要冷,雙膝一軟,也跪癱了下去。
「貝勒爺……」
毓豪沒理會他們,逕自走到昏迷不醒的堇如身旁。
早有人上前將堇如鬆了綁,毓豪抱著她軟綿的身子,輕輕地將她放倒在地上。見她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原本白玉般細緻的肌膚沒有一處是完好的,他全身的血液頓時往上衝,一顆心揪痛不已。
眼前一道道醜陋的鞭痕全像刀刃般刺向他的胸膛,讓他連呼吸都感到痛苦,梗在喉嚨的硬塊竟久久嚥不下去。
毓豪啞著嗓子迅速吩咐,「快到太醫院請於太醫到我那裡去,再抬一頂軟轎過來,快!」
「喳!」
毓豪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鬆開緊握了很久的拳頭,轉頭盯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衙役。
「該死的奴才!」憤怒的字眼從他的齒縫中迸出。
「貝勒爺饒命啊!貝勒爺饒了奴才……」
「饒命?」毓豪下顎緊繃,雙眸燃著兩簇熊熊怒火。「你們擅自對堇如格格動刑,還敢要我饒了你們!」
「貝勒爺!」主事叫起撞天屈來,「奴才就這麼丁點大的狗瞻,怎麼敢擅自作主?這……奴才也是聽令行事啊!」
毓豪微瞇著眸,寒聲問道:「誰下的令?」
主事與衙役面面相覷,對看了半晌,主事方期期艾艾地說道:「是……是貝勒爺您下的令啊……」
毓豪火氣直往上冒,又是一聲暴吼,「混帳東西!」他雙目一瞠,盯得底下兩人渾身哆嗦個不停。「我什麼時候給過這種指示?!」
「是天星格格來代您傳令的,格格也在這裡,貝勒爺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問格格……」
天星?!
毓豪轉頭看去,哪還有天星的影子。
他瞇起狹眸,寒冰似的眼眸迸射出任誰看了都會不寒而慄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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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親王喀爾侖沉著一張臉瞪著毓豪。
記得不久前,他也同樣瞪過另一個兒子,所不同的是,那時他是逼著瑞敏成親,這次是毓豪來逼他要退婚。
不一樣的問題,同樣令他頭痛得要命。
「你要退婚?」喀爾侖以手指揉著太陽穴,低聲問道。
「嗯。」毓豪坐在書案後,一副閒散愜意的模樣。他談論這事的態度,就像和朋友閒聊般的稀鬆從容。
「你喜歡堇如那丫頭?」
「這是兩回事。」毓豪僵著聲音道。
喀爾侖若有所思地看了兒子一眼。
不知怎麼搞的,他一提到堇如,毓豪就會不自覺的流露出防衛態度。他在怕什麼?是不是怕人們刺探到連他自己都不甚瞭解的內心真相?
「你知不知道你的婚事是皇太后親自指的?」
「嗯。」毓豪應著。
喀爾侖被毓豪不當一回事的態度惹火了。他點點頭,咬牙切齒道:「好,那你告訴我,我拿什麼理由去跟恭親王提退婚的事?」
「每個人都有弱點,找到弱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決。」毓豪仍然是一派氣定神閒。
喀爾侖氣得想把理智敲進兒子的腦袋瓜裡。
「好,很好!那你告訴我,這件事該如何解決?」
「皇太后寵愛天星是眾所皆知的事,恭親王的弱點就是皇太后,而皇太后的弱點正是天星。」
「這攸關到天星的面子問題,她怎麼會答應你退婚?」
「哼!」毓豪冷笑一聲,「她的弱點剛好是我。」
喀爾侖瞪著兒子半晌。「就算天星讓皇太后收回了指婚的懿旨,堇如那丫頭的事也還沒了啊?現在宮裡搞不好都已經知道莊親王的小格格在你這兒了。」
「莊親王的事過去這麼久了,難道皇上還為這事兒生氣?」
喀爾侖歎口氣道:「皇上不是不明理的人,縱使有天大的氣,斬了兩百多條人命氣也該消了,更何況出事時堇如還是個小娃兒,懂什麼呢?」
「那阿瑪還在擔憂什麼?」
「要皇上赦免堇如容易,但是皇太后如果知道你是為了她才退掉天星的,她老人家恐怕不會這麼好講話。」
「還不簡單,阿瑪,你可以進宮告訴皇太后,堇如的自由就用天星的所作所為來交換。」
喀爾侖的眼珠子瞪得像銅鈴般大,不可置信地吼出,「這是威脅!你教我去威脅皇太后?」
「阿瑪,你幹嘛講得這麼難聽,就說是利益交換好了。」毓豪輕笑道。
「皇太后不會接受威脅的。」
「一定會。」毓豪炯亮的黑眸散發堅定的星芒,他放慢聲調,「我會有法子讓天星主動去說服皇太后。」
毓豪把眼光調向窗外,有一隻朱雀停在青楓的枝葉間,濃密的葉子隱的遮住它跳躍的身影。他輕易的隨著它移動焦距,有些悲憐地忖著,天星就像這只朱雀,朱雀再怎麼隱藏都沒用,它身上那抹火紅就是一個致命的錯誤。
喀爾侖吁了口氣。
看來恭親王是得罪定了!他心忖。
「堇如丫頭的傷怎麼樣了?」
毓豪回過頭。「於太醫用藥讓她一直睡著,他說這樣傷勢才會好得快,也不會疼得太難受,這會兒應該還沒醒,我讓秋兒和蓮兒陪著她。」
「哦。」喀爾侖點點頭。
毓豪的臉龐消瘦不少,下巴也看得到青髭。喀爾侖從未看過兒子如此不修邊幅,正準備開口的當兒,書房外卻傳來急慌慌的腳步聲,回頭瞧去,恰見兩名奴婢倉皇的奔進屋來。
「貝勒爺……啊!王爺吉祥!」兩名奴婢一時沒瞧見坐在裡頭的喀爾侖,又是慌亂、又是跪安,弄得手忙腳亂。
毓豪隨意擺了擺手,制止了她們。「你們怎麼跑來了?我不是要你們看著格格嗎?」他慍怒的聲音含有一絲焦切。
「回……回貝勒爺,格格她……她不見了。」蓮兒囁嚅回道。
「什麼?」毓豪咆哮一聲,震驚地從書案後頭走出來。「你們說什麼?格格不見了?」
他輪流盯著秋兒和蓮兒,直把她們看得嚇成一團,渾身打顫著。
氣怒與驚慌同時在腦中轟轟作響,他怒吼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格格不是還睡著?」
秋兒道:「可……可是半個時辰前,格格已經醒了,她和我們聊了幾句,然後對著蓮兒說她想喝點雞湯,蓮兒離開沒多久,格格說她頭疼,於是我趕緊跑去找小檯子,想教他請於太醫過來,哪知道我們兩人回到屋裡,格格……已經不見了……」
「該死!」
毓豪斂起瞪駐在丫頭身上的眸光,腦中混亂成一團。
她的離去,一下子掏空了他的心,但立刻又讓錯愕、驚慌、悵然和心痛一點一滴地補滿。
堇如顯然是刻意離開的,她不再信任他了。
「可惡!」他怒吼一聲,大步向外離去。
喀爾侖冷眼瞧著急如雷火般閃出去的兒子,不禁微笑起來。
毓豪說得對極了,每個人都有弱點。
他這個兒子的弱點是顯而易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