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20年來從未見過的酷暑來形容現在的天氣一點兒也不為過,米白色的教室門一打開,一幫年輕人一邊用手扇著風,一邊衝出了教室,在這樣炎熱的天氣下,一直勤勉工作的空調竟然也不堪負荷地罷起了工,助教百般無奈,只好提來一台大電風扇應急,雖然本意是聊勝於無,但放在教室一側吱吱嘎嘎作響的風扇吹起的,卻是縷縷的熱風,似乎將學生們的不滿情緒撩撥到了更高,煩躁悶熱的氣氛充斥著整個教室。
在一群穿著牛仔褲和寬鬆T恤衫的學生中間,黑色連衣裙外罩著一件白色開襟衫的智友無疑非常顯眼,優雅搖曳的身姿引來了周圍一片男生的熱情注目,然而雖然她現在還是大學二年級的在讀學生,但其實已經嫁作人婦,這一事實是眾人皆知的,而更廣為眾人談論引發無數聯想並為眾人所羨慕的是她嫁的正是學校所屬的大有集團的長孫。
智友從書包中拿出一條手帕,輕輕擦去鼻樑上沁出的細汗,她遠離同齡人那種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自由生活已經6個月了,差不多已經進入了期末考試的準備期,到處都是學生們匆匆忙忙趕向圖書館、自習室的身影,智友抬腕看了看手錶。
班裡惟一和智友關係親密的慧因,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智友的身邊,蹲下身綁著鞋帶問道:「現在是要回家嗎?」
「今天得去婆婆家一趟,慧因姐你是要去準備期末考試吧?」
「準備什麼啊準備,上課上得我都好像中暑了,我得回家吹空調涼快涼快去,睡個下午覺興許能好點。」
「那我們一起走吧,差不多順路。」
慧因伸出手指在智友面前晃了晃,告訴她這是不行的。
「為什麼?」
「我可不想看你旁邊那個不知應該叫長工還是叫奴婢的人的眼色,防賊似的,回家睡覺會做噩夢的。」
慧因說的長工是指大有家給智友派的貼身警衛,智友用手捂著嘴偷偷地笑了。
「我說你啊,平常出門就算了,怎麼來上學也還散發出一股新嫁娘的味道!」
「我?怎麼了?」
「你的一舉一動都寫著『我嫁人了,我跟你們完全不一樣』,本來你的家世就讓人敬而遠之了,這樣一來就更不可能有誰敢跟你接近了。」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真是因為這個的話那我也沒辦法啊。」
智友不是不能明白慧因話裡的意思,在大學二年級這個本應充滿活力享受青春的時期,自己卻義無反顧地接受了早早地成為一個男人的妻子、一個家族的長媳這樣的事實,不能和其他朋友一起隨意地玩樂、談天、逛街,對此智友並不是無動於衷的,她也曾獨自傷心甚至黯然落淚,但與此相比,她更看重的是對一個男人付出自己的全身心的愛並享受他對自己的愛,雖然在那個男人心中,自己並不是他的最愛。
「越看越覺得你很新奇,真的。」
慧因把書包甩到背上,從上而下地仔細檢視了一番智友,與開學初相比,智友瘦了何止一星半點兒,但初為人婦的她渾身散發著清純又性感的迷人氣質,因為丈夫的年齡以及職位的關係,智友幾乎每天都是盛裝打扮之後才出門,而且總是要優雅地與別人保持著距離,所以沒有人會主動接近她,和她做朋友。
「慧因姐如果也愛上一個人的話,也許就可以理解我現在的心情了,很期待那天早點兒到來呢。」
「那你還不如去期待世界和平,畢竟那可能要來得更快一些。」
慧因發出嗤笑聲,把手搭在了智友的肩膀上。
「嘿,跟姐姐說實話,結婚之後過得很幸福嗎?」
「當然了!你沒看我只差在臉上寫著『我很幸福』四個字了嗎?」
智友不顧內心深處那個正在與幸福玩捉迷藏遊戲的自己的抗議,泰然地點了點頭。
「對了,你要真想經常見到我的話,可以讓那邊那人換一款墨鏡吧,尤其是鏡片顏色,一定要換!」
慧因發現了停在教學樓外面的車旁站著的准秀,誇張地皺起了眉頭。
「這個世界上恐怕就只有慧因姐你不喜歡准秀哥的長相了,你難道不覺得他很帥嗎?你都不知道,准秀哥在公司裡人氣可不是一般的高啊,估計那些娛樂明星也沒他那麼受歡迎。」
「哇,你們公司的女生眼睛都瞎掉了嗎?一天到晚戴著墨鏡耍酷的大冰塊還說什麼人氣呢?不管了,反正姐姐我現在要撤了,你就乖乖地去你婆家吧!路上小心!」
「知道了,慧因姐你也趕緊回家吧,外面太熱了!」
「對了,今天你的新郎哥哥會不會加班啊?」
「怎麼,有什麼事嗎?」
「什麼怎麼,這還用問嗎?他如果晚下班的話,我報告寫到煩的時候,可以跟你打打電話聊聊天嘛!他回來了我當然不會不識趣當電燈泡。」
「啊!他沒說,但這兩天比較忙,可能會晚下班吧,其實沒關係的,因為就算他按時下班回來,也是窩在書房裡忙,不出來的,所以你儘管打電話好了。」
「是嗎?那我就不客氣了,晚上等我電話吧!再見,幸福的小新娘!」
慧因拍了拍智友的肩膀,習慣性地把書包轉到另一邊,朝著學校正門的方向走去,望著慧因逐漸遠去的背影,智友怔了一會兒才回過頭,朝站在副駕駛位置門前的准秀走去。
「准秀哥,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
「沒有!」
「這麼熱的天,真是辛苦你了,下次到車裡等我就好了。」
智友鑽進了准秀為她打開的車門,迎面撲來了一陣清爽的冷風,智友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智友小姐,現在是要去城北洞嗎?」
「是的,本來和婆婆說好了四點鐘到那裡的,現在耽誤了這麼久,不知道會不會遲到呢?」
准秀看了看車裡的時鐘,冷靜地說道:「現在出發,不出什麼意外的話4點鐘之前應該是可以到城北洞。智友小姐,這麼熱的天氣還要學習,真是辛苦您了。」
「辛苦什麼呀,我本來就是學生啊,准秀哥,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對我用敬語的嘛,怎麼還這麼客氣呢?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智友做出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准秀立刻投降了,被慧因稱為超級大冰塊的臉上馬上就露出了一個善意的微笑。智友和恩昊結婚後,原先在秘書室工作的準秀又多了一項任務,就是保護智友的安全,因為自己本來身任要職的准秀要放下手邊的工作來做這種類似保鏢一樣的工作,智友一直對他心存歉意,而且這其實是因為恩昊直到結婚的前兩天仍拒絕結婚,婆家為了不讓她覺得委屈才特意安排跟恩昊一起長大的准秀來做這個特別保鏢的,這讓智友更覺得既感動又抱歉。
「准秀哥總是對我恭恭敬敬的,不是叫我智友小姐就是叫我少奶奶,實在太客氣了,讓我感覺好像被排斥一樣,而且你越是這樣,就越是讓我感覺抱歉,你不是故意的吧?」
「少奶奶,你沒有什麼可抱歉的啊!」
「啊,准秀哥,你又來了!你肯定是故意的!」
在過去的6個月裡,比起對自己幾乎不聞不問的丈夫恩昊,倒是准秀更關心照顧自己,以至有時智友甚至會覺得如果自己有一個親哥哥的話,也不過就是如此了。但是,准秀那恭敬得幾乎可以用尺子來衡量的語氣,卻使得智友對他產生的親人一樣的親切感覺一步步被迫拉遠。
「准秀哥,聽說你和恩昊哥哥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你這樣讓我怎麼敢當呢?實在不行的話,就乾脆像對待好朋友的妻子一樣,叫我『嫂子』或者就像以前那樣叫我智友、小智、阿友什麼的,這樣會讓我感覺更舒服些。」
「叫嫂子……還是叫少奶奶聽起來尊敬一些吧。」
「你怎麼就是聽不進去呢?我不要你尊敬呀,而且小、夫、人,多可怕啊,聽起來乾巴巴的,一點都不親切,距離感更強了,最重要的是我現在才幾歲啊,就叫我夫人,你都不知道每次准秀哥你用恭敬的語氣叫我『夫人』時,我都會不自覺地左右回頭看看身邊有沒有什麼四五十歲的媽媽級人物,而且我還特別怕我的朋友們聽到你這樣叫我。」
准秀聽了智友的話,嘴邊帶著微笑地望了望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她,雖然臉上化的是與她年齡完全不相符的成熟艷麗的濃妝,但眼睛裡難以掩飾的流露出屬於20歲的那股特有的生氣和活力。確實,和多喜說的一樣,智友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可憐的女孩子。
「那個不知珍惜的大混蛋。」
看著善解人意毫無架子的智友,准秀不由在心裡暗暗地罵起了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准秀每次看到智友的時候,心裡總會湧出一陣憐惜,這並不單純是因為自己年齡比她大很多,智友的善良純真讓人不由自主想要愛惜,自己是真的把她當妹妹一樣疼愛,一直記得恩昊第一次把智友帶到自己面前介紹說是他未婚妻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兒明亮的眼睛和笑容,到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她的微笑卻一直沒有改變過,准秀有時不得不轉過臉不去看智友那天使般的笑臉。每每想到這些,准秀都會心疼這個好女孩兒,忍不住對恩昊揮拳痛打一番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但那傻小子就是死不悔改,越是這樣,自己對智友的憐惜就越多,她怎麼可以對一點兒都不愛自己的男人那麼死心塌地呢,這兩夫妻在這點上倒是很有共同點。
「想什麼呢?准秀哥,我看你半天了你都沒反應的。」
「啊?」
「開車的時候怎麼可以走神兒呢?很危險啊!」
「我在想是不是應該順從你的要求改口叫你嫂子。」
「啊,是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
絲毫不會掩飾自己心情的智友,臉上露出了明朗的笑容。看著這樣的智友,准秀又一次感到一陣鬱悶堵在了胸口。
「說真的,准秀哥你對我這麼好,我一直把你當自己的哥哥看待,可這麼親切的感覺在每一次聽到你叫我少奶奶的時候,都會被拉遠,讓我覺得這麼叫我的你離得特別的遙遠。」
「是嗎?」
非常希望能借這次機會把話說明白,讓准秀能不對自己使用敬語的智友,使勁地點了點頭。
當結婚已經成為不可挽回的現實後,恩昊對智友越來越冷淡,曾不止一次對智友說過自己愛的人不是她,請她把自己當作最最親密的哥哥就好了,恩昊的冷淡越來越深地在智友的心上劃下傷口,智友雖然不知道是否可以坦率地跟准秀說明自己現在的處境,但卻對放下手頭工作,專門照顧自己的准秀總有著一種無法言喻的依賴感,智友曾經不止一次幻想恩昊只要能有准秀對自己的一半好自己就滿足了。
「對了,多喜姐最近好嗎?」
「她能有什麼不好?簡直好得都快不行了!」
「那是什麼意思?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說好是因為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上司,給了她很好的機遇,說不好是因為最近說要考什麼資格證,現在每天晚上上補習班都上到特別晚,整個人累得不行了。」
「啊,是嗎?」
兩人說完對看了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尷尬的笑容,准秀是怕智友問到恩昊,智友是想問又不敢問,兩人似乎都不想主動提到恩昊,准秀敏銳的捕捉到智友眼中飛快閃過的一絲難過,於是連忙轉換了話題。
「我說嫂子,你難道打算就這樣兩手空空的去城北洞嗎?」
「啊!對了!你不說我差點就給忘了!瞧我這腦子,早上出門前還想著呢,這樣吧,我們先去趟超市,最近天氣太熱,媽媽說好像沒什麼胃口,所以我想買些容易消化的粥送給她。」
智友很單純,所以她不會長時間把思緒集中在一件事上,所以一旦轉換話題,她臉上的難為情就像曝曬在陽光下的冰雪一樣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智友已經忘了剛才心裡暗暗埋怨恩昊對自己視若無睹,只是一心撲在公司業務上的事,開始專心致志地翻找起書包,想找到那個貼在錢包裡的小紙條,都忘記給正悠哉悠哉地看著自己的准秀一個笑臉。
「我把媽媽喜歡的幾樣東西記下來了,貼在錢包上怕自己忘了,可還是差點兒忘了,幸虧有你在啊,准秀哥,可是錢包被我放到哪兒去了?明明記得就在這個包裡的啊……」
玄家的別墅似乎與折磨大眾的酷暑毫不相干,透著絲絲涼意,讓人感覺好像來到了盛夏的綠意森森的山林一樣。
「少奶奶,您來了!啊,准秀也來了!」
20多年來一直在婆婆家幹活的崔媽看到智友,立刻露出了滿臉歡迎的笑容,雖然不是很熟悉,但面對著玄氏家族的長媳,這似乎也是應有的禮節。
「大熱天還趕過來,還上了大半天課,很累吧,孩子。」
婆婆永善輕輕地拍了拍智友的肩膀體貼地問道。
「沒有,准秀哥開車接我來著,一點兒都不累,對了,媽媽,您吃飯了嗎?」
「可能是因為天氣的緣故吧,最近總是沒什麼胃口。崔媽,你把冰箱裡的花彩(夏天時,把西瓜、冰塊和芬達放在一起的一種飲料,清涼爽口,解暑用。)拿過來吧,智友啊,你就坐在這裡先吃點兒冷飲涼快涼快。准秀,你跟我過來一下。」
轉過身去,沒看呆呆望著自己的智友,永善把准秀帶到了裡間屋裡。
「你這幾個月跟著她,怎麼樣?她現在還沒覺察到什麼吧?」
永善擔心而又小心翼翼地問著,准秀點了點頭。
「唉,這唱得是哪一出哦,瞞著這麼個好孩子真是昧良心啊!恩昊他說什麼了嗎?」
「話倒是沒說什麼,但是好像自己也正在努力適應著。」
「哼,你不用替他說好話,如果他真的在認真對待這段婚姻的話,智友那孩子會是那樣一張臉嗎?這才幾個月啊,瞧她都瘦成什麼樣兒了,親家母看到肯定心疼死了,女兒送進我們玄家時還是健健康康活潑可愛的乖女,這才呆了半年就瘦成了人乾兒,怎麼看都是受了委屈,讓我有什麼臉去見恩昊的爺爺!你跟我說實話,恩昊現在真的沒再跟那個女人聯繫了吧?」
「是的。」
「人啊,還真是不能做虧心事。」
「阿姨,您就不要太擔心了,恩昊他不是那種沒頭腦的人,事情總要一步步慢慢解決的。他自己不也說過結婚之後,會處理好和那個女人的關係嗎?」
「我這個不開竅的笨兒子,真不知道他到底覺得智友哪兒不好啊,竟然要這麼狠心地拒絕智友。」
准秀強忍著,不讓「就是啊」這句話冒出來。
「要不是有准秀你一直幫我照看著,我這半年恐怕一個安心覺都睡不了啊,真是辛苦你了!這兩個孩子的事兒就拜託你多操心了,要不然我可真是放心不下啊。」
「阿姨,我知道您很擔心,但也請您相信恩昊,他真的在努力讓自己對智友好,智友這麼好的女孩兒,恩昊愛上她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請相信我吧。」
「這個世界上哪有不相信自己子女的父母?還不是那個叫什麼景善的壞女人,怎麼就偏偏去了智友那個學校呢?肯定是恩昊那小子暗中幫了忙,要不以她的背景怎麼可能進得去呢?」
雖然覺得那樣對待智友的恩昊非常可惡,可是想到自從結婚之後,就因此被整個家族冠上「壞小子」之稱的好友,准秀又難免產生一絲的同情。
「關於這件事,事實好像不是您想的那樣的。」
「那是怎麼回事兒?恩昊沒插手嗎?」
「因為那裡好像也是景善的母校,所以她應該是有一些人脈的,據我所知,她去那裡做老師這件事是沒有和恩昊商量過的,完全是她自作主張地跑到學校那裡面試的。」
「唉,老天這是怎麼安排的呢?我上輩子不知是造了什麼孽,做錯了什麼,現在要幫兒子瞞著兒媳在外面養女人,竟然還要背後調查起別人家的女兒。」
自從永善得知景善跑到智友的大學裡去當兼職教師這件事之後,就失去了胃口,每天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總是提心吊膽擔心智友的娘家會知道恩昊新婚就在外面還有女人這件事。
「准秀啊,雖然很對不住,但還是得再辛苦你一段時間了。」
「您就別再跟我這麼客氣了,再說能盡快讓恩昊和智友和睦相處也是我的願望。」
「你能這麼想,實在是太好了,那就拜託你了!」
愁容滿面的永善輕輕地握了握準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