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月站在書房門前,緊緊握拳,深吸口氣,舉手敲門。
「……進來。」隔了一會兒,房內才傳來回應。
她推門走進。「向少爺。」
「還沒兩點,不是嗎?」向格非隱於墨鏡下的眸光一掃,沒錯過她紅撲撲的小臉,和晶燦異常的眼神。她,看來似乎有些生氣。
「呃……我的表走快了。」舞月蹩腳找著理由,總不能叫她直說她不放心讓他獨自面對他們吧?
「是嗎?」一眼就看出她心裡有事,向格非故意說:「你聲音聽起來怪怪的。」難得看她這種氣呼呼的模樣,是誰惹惱了她嗎?
「會嗎?」聲音變得輕快,舞月用力揉臉,換上甜笑。即使向大少看不見,她也不希望把壞情緒帶給他。
向格非還待再問,卻被驕縱的女聲打斷——
「格非,我來了!」來人沒敲門,直接推門闖進,沈靜走到書桌前雙手擦腰看他。「聽得出來我是誰吧?」
「老哥。」隨後走進的向允非打了個招呼,走到一旁的真皮沙發悠閒坐下。
「什麼事讓你硬要允非在上班時間送你來這裡?」向格非開口緩道,語氣中有種讓人幾近窒息的張力。
又來了!沈靜臉色一白。從他受傷開始,那張自小看慣的臉,突然變得極富危險,讓她有種若是言行舉止再敢那麼囂張,就會被丟出門外的感覺。
管他的,反正都不嫁他了,怕什麼?
「聽到你被宣判永久失明的診斷,嚇壞我了,就叫允非趕緊帶我過來看看。」沈靜突然手一伸,奪下他的墨鏡。
向格非沒有動,任她粗魯摘下,鏡架撞上鼻樑,眼連眨也沒眨。
「你做什麼?」他低道。在眼前揮動的手,幾乎要觸上他的眼睛,他仍視若無睹,將目不視物的角色扮演得無懈可擊。
偏頭看著一切的向允非急忙回過頭,怕會忍不住笑出聲,若不是親眼看到,他難以想像冷面的老哥竟那麼富有演戲天分。
真瞎了?沈靜得意竊笑。她來,一是為了拉攏新目標,一是奉父命探究病情虛實。
「抱歉,」突然,有人伸手奪下她手中的墨鏡。「楊醫師有交代,大少爺眼睛需要墨鏡保護。」
舞月雙手托著鏡框替向格非戴回,黛眉已因怒氣挑起。去她的嚇壞了!若真的關心,會拖到今天才來嗎?
「你誰啊?」沈靜瞪她,像是此時眼中才有她的存在。
「小女傭。」舞月甜甜一笑,水眸卻微微瞇起。
這女人,欺負向大少看不見,竟連吻得口紅模糊的痕跡都沒想要費心掩飾,更別說那無禮的探試舉止,讓她簡直得用盡所有理智才能阻止自己不朝她踹過去。
「梅,你在啊?」向允非笑道,看到她的裝扮,眼中笑意更深,朝向格非丟去一眼。「制服很適合你哦!」
舞月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胸口怒火更甚。可惡!明明背叛向大少,竟然還能笑得像沒事人—樣!
接收到弟弟調侃的眼光,向格非瞇眼,起身摸著桌沿朝沙發走去。
見狀,沈靜悄悄地將腳邊的字紙簍往外挪了些。
她只差沒直接謀財害命!舞月氣炸了,趕緊上前扶住向格非的手臂。「大少爺,我扶你。」她用力將字紙簍踢回去,字紙簍晃了幾下,傾倒在沈靜的名牌高跟鞋上。
「搞什麼?這雙鞋你賺一個月都還買不到!」何時受過這種對待,沈靜氣得跳腳。「格非,這種傭人把她辭掉,一點用都沒有!」
此時,另一個僕人子儀推著置有整套茶具的餐車進來,聽到這聲大吼,一時間不知該進該退。
「我覺得舞月很細心,沒有不妥的地方。」順勢握住她的纖纖小手,向格非將一切看在眼裡,唇畔浮現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
「哪裡細心?她把垃圾倒了我一腳欸!」沈靜把腳邊的垃圾踢得四散。
「我沒看到。」
要不是他一臉正經,她真會以為他在說笑。舞月強忍笑意,原要扶他坐到向允非身旁,但心念一轉,怕心有所圖的向允非會對他不利,反帶他到沙發的另一端入座。
見子儀仍僵在門前,向允非好心替她解圍。「子儀,放著吧,你先出去。」子儀把餐車推到沙發旁,欠身退下。「靜,別生氣了,喏,喝杯茶。」他倒杯花茶遞給她。
「天氣那麼熱,喝什麼茶?!」沈靜沒好氣地走到對面的沙發重重坐下,手直指舞月。「我要喝可樂,你,去拿!」輕蔑的態度就像在呼喝小狗。
「我叫子儀再送進來……」向允非拿起一旁分機。
「我要她去拿!」沈靜打斷他,下頷驕傲地抬起。
開戰嘍!向允非也不反駁,反而端起花茶啜飲,興味盎然地觀看眼前好戲。
「這裡不是你家。舞月,不用去。」向格非擰眉。沈靜慣用的伎倆他再清楚不過,要是舞月去了,她就會雞蛋裡挑骨頭逼得她疲於奔命。
「你把我這未婚妻擺哪裡?竟然護一個下人!」沈靜順手抄起一旁的面紙盒就朝他丟去。
她還敢自稱未婚妻?!舞月伸手截下,瞪了一旁坐得好整以暇的向允非一眼。自己哥哥被欺負,不但不會動手幫忙,還笑得那麼開心,她以前真是錯看他了!
再拒絕,只是多讓那野蠻女人遷怒向大少。舞月將面紙盒放到老遠,退到門邊。「大少爺,我去,馬上回來。」
她才不讓向大少獨自面對那對居心叵測的姦夫淫婦!一出門,舞月立刻拔腿狂奔,快得幾乎要飛起來。
「回來看我怎麼整你!」盯著關上的門,沈靜冷哼,踩著高跟鞋喀啦喀啦走進書房裡的洗手間。
端著花茶,向允非屁股挪啊挪的,挪到向格非身旁。「你新收的貼身女傭挺保護你的啊?」用肘頂他,向允非笑道。
「沒事叫她穿制服做什麼?」敢揶揄他?這筆帳都還沒算。
「賞心悅目啊!」就說老哥沒他自稱的那麼無動於哀。「我的眼光沒錯,她果然適合。」
「比起你有人投懷送抱,還差一些。」向格非唇畔勾笑,將墨鏡往下拉,睞他一眼。
「我沒擦乾淨嗎?嘖!」他用大拇指抹唇。「要不是你的鬼計劃,我需要這麼忍辱負重嗎?」
「小心別被家裡的人看到。」他可不希望外敵解決,卻害得允非身敗名裂,更怕會把幾個向家元老嚇出心臟病。
「我好感動。」做作地捧著胸口,向允非笑出來。「我還以為就算我被吃了你都不會吭一句呢!」
「只有你吃人,哪有人吃你的分?」聽到洗手間傳來聲響,向格非將墨鏡推回。
「如果你吃不下小女傭,我可以把技巧傾囊相授。」在門開的前一刻丟下這句,向允非挑眉,無視鏡片後朝他投射而來的殺人目光。
「她還沒回來?」沈靜走回沙發,一臉山雨欲來的氣勢。
像在回應她,門上傳來輕敲,拿著托盤的舞月開門走進。
「久等了。」儘管跑得快缺氧,舞月強迫自己小聲吐息,不在敵人面前示弱。
白皙的臉蛋紅撲撲的,像顆紅蘋果,額上沁著薄汗,看得出她跑得多急多快。向格非心裡閃過一抹自己也沒發覺的疼惜——她真的擔心他,才能在那麼短的時間來回。
托盤上擺著一瓶易開罐和裝了冰塊的杯子,沈靜只瞥了一眼,揚頭哼笑。「我只喝健怡。」
向格非不悅地抿唇,正要開口制止,卻見舞月手一翻,托盤上立刻多了罐健怡可樂。他詫異挑眉,朝向允非看去,得到一個「放心」的無聲口形,他知道,沈靜這次遇到敵手了。
「請用。」舞月將托盤推往前,皮笑肉不笑。
「我……我要檸檬口味!」語音未落,沈靜眼睜睜看到托盤上換成新的口味。
這次,向格非清楚看到舞月是從圍裙口袋拿出來的。
「我改變主意,要雪碧……」眼前立刻換成她指定的飲料,沈靜啞口。
「還是要百事、七喜、芬達……」舞月臉上的笑漾得更甜,不斷從圍裙口袋拿出易開罐,十來罐飲料排列桌上。「家裡有的飲料都在這裡。」
向格非歎為觀止。他從不知道圍裙的大口袋竟能塞下那麼多罐飲料,而她,帶著這些重量卻還能迅速來回。
「我要改喝氣泡酒!」沈靜也不是省油的燈,點了桌上沒有的飲料。
「司機小柯正在超商待命,請問要哪個牌子?」舞月不疾不徐地拿起分機,睇著她。「五分鐘內馬上送到。」
雙方首次交戰,大敗。沈靜氣得七竅生煙。
「算了,給我健怡。」她毫無形象地大吼。「不會幫我倒進杯子啊,你這個白癡!」
舞月將杯子放在她面前,手中易開罐轉了半圈,開口向著沈靜,兩手伸得筆直,詭譎一笑,拉下拉環——
「呀——」沈靜尖銳的叫聲幾乎要穿破屋頂,她跳了起來,價值不菲的雪紡紗洋裝頓時佈滿暗褐污漬,有些還在冒泡泡。
「對不起,我剛剛跑太快,可能晃到了。」無辜的小臉笑得好抱歉,舞月慢條靳理地從口袋掏出一條白色手巾。
忘了剛剛才拿面紙盒砸人,找不到東西擦拭的沈靜奪過手巾,沒留意對方立刻閃得老遠的異狀,抖開手巾忙著擦拭不住往下滴的可樂。
「你完蛋了,我絕對……哈啾!」威脅的話還沒說完,她已眼瞇鼻皺地打起噴嚏,連打了幾個,才發覺手巾有問題。「什麼東西……啾!哈啾!」來不及了,眼淚鼻涕直流。
連坐在對面的向格非都聞到胡椒味,忍不住皺皺鼻子,和向允非兩人不約而同地閉住呼吸。
「你、你……哈啾!」瞪她一眼,沈靜搗著鼻子,狼狽跑進洗手間。
原本充滿尖嚷的書房隨著受害者暫時退場,頓時變得清靜許多。
「原來靜小姐過敏這麼嚴重啊!」舞月無辜地眨眨眼,從圍裙掏出一個密封保溫杯,走到向允非面前。「嬅姨說你最近忙,要幫你補身子,交代要趁熱喝。」
看著那個保溫杯,向允非覺得冷汗冒上額頭。剛剛才看到有人被整得「痛哭」,會心存懷疑也是在所難免吧!
「要補,也是大哥先補吧?」他乾笑,不斷尋思這段時間有沒有得罪她。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總覺得今天一進門,她看他的眼神相當帶刺。
「有,大少爺的分當然少不了,但嬅姨說你現在不住這兒,要你喝完才能走。」手再往前伸,揚笑的小臉相當堅持。
「可是這種天氣喝補藥很熱……」直覺告訴他那碗藥有詐,那張臉分明就笑裡藏刀。
「允非,」剛剛還想推他當先鋒?向格非微笑截斷他的掙扎。「嬅姨一番好意,你就快喝吧!」
瞪他—眼,沒有退路的向允非只好拿過保溫杯旋開,輕嘗一口,除了中藥味沒別的異感,他仰頭乾脆一飲而盡,中藥的苦味讓他皺眉。
「真苦!」他吐舌,將保溫瓶交還給她。
檢查裡頭喝得一滴不剩,舞月才滿意地將瓶蓋蓋上。
有人敲門,子儀怯怯地探頭,不見沈靜,才開門走進。
「梅,剛嬅姨要你拿的補藥你沒拿。」子儀手上拿著保溫杯。
「允非已經喝了,是我的嗎?」向格非開口。
「沒有啊,大少爺的還在廚房,嬅姨只吩咐先拿給二少爺喝。」直至此時,和剛剛的說詞不謀而合,突然,子儀羞紅了臉大喊:「梅,你拿我的保溫杯乾麼?」
子儀的保溫杯?向允非心裡警鐘大作。「你裡面裝什麼?」
「還我。」子儀避而不答,搶回舞月手上的保溫杯,重量已說明裡頭空無一物。二少爺幹麼問她裡面裝什麼……不會吧?!「二少爺……您喝掉了?」望向他的臉頓時變得古怪。
「我大概拿錯了,沒關係,那你再喝掉這罐好了。」舞月笑嘻嘻的,把子儀拿來的保溫杯遞到向允非面前。
「等一下,我剛喝掉的到底是什麼?」向允非叫,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聞言,子儀臉紅得像番茄,頭低低的,幾乎埋進胸口。
「子儀喝的又不會是毒藥,放心啦!」拍拍他的肩,舞月安慰他。
「老哥。」他不禁求助,要是沒弄清楚他剛吞了什麼下肚,待會兒下山第一件事就是上醫院報到。
「子儀,二少爺喝的是你的藥?」苦主都出聲了,他無法再袖手旁觀。
子儀先是害羞點頭,憶起他看不見,才聲若蚊蚋地輕應:「嗯,是我的。」
「裡頭裝什麼?」向格非盡量維持平靜無害的語音,不然他怕答案還沒問出,子儀已臉紅到腦溢血。
「……湯。」
「什麼?」向允非耳朵努力豎直,仍只聽到最後一個字。
「就……」扭捏半晌,子儀才小小聲地說:「……中將湯。」
「靠!」向允非雙手蒙臉,挫敗呻吟。
「做什麼用的?」偏偏不懂啥叫中將湯的向格非還在追問。
子儀更是羞得無地自容。
「主治經期異常、經痛和女性更年期障礙!」向允非跳起身,衝到舞月面前。「嘿,這段日子我待你不差吧,居然這樣整我?」
「就說拿錯了嘛!」無視他如刀的目光,舞月吐舌嬌笑,讓人無法懷疑。
「你剛不也說沈靜過敏!」兩句話一樣不可信。
舞月甜甜一笑,朝他勾勾手,兩顆頭顱靠在一起,對他低聲說了幾句話。
那親暱的模樣,讓一旁的向格非微瞇了眼。
聽完她說的話,向允非先是怔愣,盯著她,再調到向格非身上,視線不住在兩人之間來回,而後一臉恍然,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舞月小臉一板。「笑什麼?」她剛剛說的,可不是笑話。
他們到底說了什麼?子儀看得一頭霧水。笑臉的舞月生氣了,火冒三丈的二少爺反倒笑了。
「沒、沒,你的告誡我謹記在心。」向允非皮皮地咧嘴大笑。
此時洗手間的門重重拉開,用力撞上牆壁又彈了回來,沈靜神色不善地走出。她精細描繪的妝整個花掉,眼也紅了,鼻也腫了,白色雪紡紗洋裝被可樂污漬弄得慘不忍睹。
「送我回去!蘭沈靜對向允非咆哮。「下次別讓我再看到她待在向家!」惡狠狠地瞪舞月一眼,她頭也不回地走出書房。
「拜!」向允非輕鬆揮手,吹著口哨,開心地跟在後頭離開。
「靜小姐怎麼了?」子儀靠近舞月小聲問道。「還有,你剛跟二少爺說什麼?」
舞月沒回答,將保溫杯遞過去。「二少爺補藥沒喝,快去追啊!」
「啊!」這招果然成功轉移她的注意力,子儀趕緊拿著保溫杯追出。
大快人心啊!舞月笑嘻嘻,將桌上的易開罐都收到餐車上,臉上寫滿得意。
「小柯還在超商等,不打電話叫他回來?」向格非有趣地望著她。
「小柯在車庫幫車打蠟。」舞月笑得開心不已。早料到沈靜是故意找碴,根本不是想喝什麼氣泡酒。「噓……不可以說喲!」
向格非總算確定一進門時她臉上的表情代表什麼意義,她真的在生氣,在為他抱不平,並且付諸行動。
她不是天真到不會勾心鬥角,反應靈敏心細的她稱得上是整人高手,卻是為了護他,才如此劍拔弩張。
向格非薄唇似笑非笑地揚起,目光無法自她蘋果般的笑臉挪開。突然發覺,不愛吃蘋果的他,卻有種想皎一口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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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從敞開的落地窗映入書房,涼爽的山風拂入,向格非打開桌上的筆記型電腦,按下開關,坐在高背電腦椅的他往旁挪了些。
「拉把椅子過來。」
舞月立刻拖來小圓椅和他同坐電腦前。「要輸入密碼了。」她提醒他目前畫面。
今天,向大少沒讓她念報導,反而打開電腦,難不成,是想讓她參與凌群的投資意見嗎?舞月好奇地看著螢幕,緊張又興奮。
向格非修長的指尖迅速敲下長串英數夾雜的字串,進入電腦系統。「會用電腦嗎?」她應了聲會,向格非便續道:「幫我收信。」他已吩咐允非將公文mail至他的信箱。
舞月移動滑鼠點開OUTLOOK軟體,才一進去,多不勝數的郵件迅速跳了進來。「很多耶。」她低喊。
「從今天第一封的標題開始念。」
真的嗎?這些都是公司的機密文件,他真這麼信任她?舞月激動得心臟狂跳,幾乎要屏著呼吸,才有辦法平穩聲音開口。
「快一點。」向格非不禁催促。她第一封還沒念完,他的視線已經帶到第七封。
舞月加快速度,向格非很不給面子,只要她一念到關鍵字,就喊下一封。
「點開這封進去。」總算念到他要的,向格非糗她。「要當我眼睛?我看東西的速度可沒那麼慢。」幸好內部文件原本就以英文為主,對她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我怕念太快你聽不清楚。」舞月俏皮皺鼻,輕輕抗議。
「念吧。」向格非低笑,任由她清悅的嗓音滑過耳際,墨鏡下的視線轉為精銳,迅速掠過計劃內容,他沉吟了會兒,做出決定。「停,游標移到批示處。」手指摸到鍵盤,迅速敲下批示、發出。「好了,繼續念其他信件的標題。」
念標題,點開重要公文,很快地,舞月抓到訣竅,不再逐字念出,而是將語意濃縮,處理速度頓時加快。為了方便討論,他們的對話已全程改用英文。
「……這誰想的爛企劃?生化柴油在美、歐等國已核准為可替代性燃油,但在台灣仍受限法令,若要研發生化柴油添加劑可行,但怎能把主力放在台灣?連三歲小朋友都懂好不好?」
耳邊念著內容的聲音突然轉為咕噥,正因企劃內容擰眉的向格非一怔,那些話,才剛剛閃過他的腦海。
「報告裡有這些字?」他故意問。
「沒有……」她不好意思地低道。誰叫這份企劃太可笑了,一眼就看出提案者的敷衍和不用心。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向格非下了退回的批示,輕道:「繼續吧。」
「……這人在搞什麼?現在時機不對啊!」念了幾篇企劃案,舞月忍不住又罵。「雖然最近SARS和禽流感擴散造成醫療生化股價大漲,但要等年底FDA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長人選確定和新藥審查的不確定性解除後,才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他懂不懂啊?」
「若重新投入研究資金呢?」沒讓驚訝顯露,他不動聲色地問。
舞月想了下。「目前台灣研究技術有限,我比較建議直接尋找國外已研發接近成功的個案,買下技術與專利,再延續最末端之研發,這樣會省下高額的研發成本。」
眼前的她,杏眸中閃動精明幹練的光芒,和她嬌媚可人的外表迥異。
鷹眸微瞇,向格非找出幾個之前批示過的企劃案,她瀏覽過一遍立即看出其中的優劣之處,所言針針見血,切中要害。
讓他最為震驚的,是她看到最新一季的財報分析時所說的話——
「股價會跌這麼低,一定是有心人士在暗中操控,目的可能是為了乘機收購股權,而且這筆資金流向很奇怪,不像報表那麼單純。」她覺得裡頭有陰謀,但她勘不透。「可是我看不到敵意,對方布了那麼大的局,卻不像是要毀了凌群。」會是允非嗎?舞月苦惱咬唇。
「你是不是想起什麼?」那些精闢專業的言論,若不是親眼所見,向格非無法想像竟會出自她的口中。
他深思熟慮設計沈銳往下跳的陷阱,被她三言兩語全挑了開。雖前幾天要她念報導時已對她的能力窺見一二,但真正見識到她毫不保留的才能時,他相信,她絕對有辦法達成她說的那些承諾。
「只是看得懂,我什麼都想不起來。」舞月抿唇,搖了搖頭。那像是一種本能,輕易看出其中的翻騰詭譎。「我也不知道自己腦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記得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卻不記得自己是誰。」
她想深究,想在這種駕輕就熟的感覺裡找出過去,但越深入,她越有點怕這樣的自己,精通多國語言,洞悉商機,普通人不該有這些能力!
那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讓向格非的心驀地一緊。這個決定是不是錯了?
他直覺她的過去與商業絕對息息相關,同時也想探測她的能力到何種地步,所以大膽讓她接觸凌群的決策,卻看到卻步不安的她。
他過於躁進了嗎?
向格非握住她的手,給予安慰。「我會找出你的身份。」
古銅色的大掌完全覆住她的手,暖人的溫度自手背透進心坎,那畫面,有種淡淡的瞹昧。舞月突然有個念頭,若能一直陪在他身邊,遺忘的過去或許也都不重要了。
可惜向大少已名草有主,即使,那可惡的靜小姐棄他有如敝屣。想到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就覺得火大,哪像她,一個忘了自己是誰的麻煩精,只能用當他眼睛的理由才能陪在身邊,根本不敢奢望能在他心頭佔有一席之地。
「記得從世界頂端開始找,我不是個簡單人物。」把心頭的愁緒抹去,舞月笑道。
她不想把靜小姐的惡行告訴他,怕他難過,也有種自己像在挑撥離間的錯覺,她只能恐嚇允非,要他好自為之。
「我知道。」向格非點頭。他現在百分百地相信,這不是句玩笑話。
「我會幫你賺回八百萬的,放心。」舞月打包票,很高興終於取得他的信任。
她以為他真在意那些損失嗎?向格非濃眉凝聚,有些後悔當初用那些話嚇她。那時候轉著要打擊她的心思,在看到她之前為了護他惡整沈靜和允非時,早像雪融晴陽,消失無蹤。
不知為何,他就是知道,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他,她也會用她小小的身軀護在他身前,為他擋去所有攻擊。這個認知,讓他感動,卻也讓他心擰。
究竟是愧對同情,還是對他存有感情,才讓她如此相待?他卻沒有辦法釐清,只能假裝眼盲,被動地感受她對他的付出,卻沒有辦法回報。
「這是密碼,除了我就只有你知道而已,如果你想用電腦隨時可以用。」向格非拿出便條紙,寫下字串交給她。「裡頭都是公司重要的資料,若有新的見解,記得告訴我。」
「是,向少爺!」舞月接過,高興得幾乎飛上天,除了向大少就只有她知道耶!
「為什麼這樣叫我?」從第一次見面他就覺得怪,她並不是循規蹈矩和其他人一樣稱呼少爺,也不像她喚允非一樣直呼其名。
沒料到他會注意,舞月臉有些紅。那像是一種暱稱,只有她會這麼喊的暱稱。「你不喜歡嗎?我以後跟著叫少爺就是了。」
那兩個字,他不喜歡,感覺和她很疏離。向格非搖頭。「沒有,只是覺得奇怪。」他還滿喜歡她叫向少爺的音調,尾音會小小地上揚,甜美嬌俏。「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直接叫我格非也無所謂。」
「我還是想叫向少爺好不好?」專屬的稱呼,讓她有種獨一無二的感覺。
「都說隨你。」向格非低笑。
她盈笑的晶燦眼眸,在他向來沉寂的心湖,投下陣陣漣漪,逐漸擴散成甜蜜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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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紅,有消息嗎?」透過網路視訊,克裡斯問道。
坐在電腦前,羅武紅輕輕搖頭,自信沉著的麗容被擔慮盈滿。每次和克裡斯聯絡,同樣的對話出現在兩人之間。
隨著時間流逝,克莉絲的下落不明變成一場難醒的夢魘。台灣不大,但要找一個下落不明的人卻成為大海撈針,她甚至不知該從哪一個縣市找起。
克莉絲身份特殊,外表看似和一般少女無異的她,卻是身價十數億美金的生化企業——摩頓企業的總裁。雖然對外一直是由克裡斯頂替她公開現身,但仍不能完全排除她身份曝光的危險。
而她甚至不能運用警力進行地毯式的搜索,因這樣反而會讓她陷人危險之中!兩個多月了,卻一點進展都沒有。
「怎麼會完全沒有下落?若是有心人士下的手,應該會跟總部聯絡進行勒索,不可能會拖這麼久……」羅武紅撫額,皺眉低喃。
「她若不想讓人發現,絕對有辦法完全掩蓋行蹤。」克裡斯苦笑。
克莉絲已將他掩飾身份的那套技巧學了十足十,除了入境留下化名的資料外,她會將行蹤完全抹去,而且她的身上只會帶現金,更別妄想從信用卡等會洩露她行蹤的文明產物找到她。
更讓人棘手的,義法混血的克莉絲雖然沒有東方血統,卻是黑髮黑眼,兼之自幼跟隨參加無國界醫師組織的父母在中國大陸待過五年,別說中文流利,連成語都應用自如的她,隱於人群中,乍看之下她根本和一般台灣人無異。
加上這次克莉絲抵台,擺明了是故意瞞他,得到真傳的她絕對有能力讓自己人間蒸發。
「我只擔心……」克裡斯頓了下,才又輕道:「她遇到別的麻煩。」身份成了一個盲點,只消定心細想,不難發覺,外形亮麗的她隻身在外,其實本身就是一個誘發犯罪的危機。
帶有保留的語音勾起羅武紅相同的顧慮,她咬唇,勉強笑道:「克莉絲那麼聰明,不會的,而且她對台灣也很熟,她會保護好自己的。」那番話,不僅是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之前克莉絲為了在台灣設立分公司,對台灣的市場與人文、環境研究相當深入,雖然最後取消這個計劃,卻意外促成她和克裡斯的姻緣。
明知武紅對這番說詞也沒自信,克裡斯保持沉默,不忍心揭破。再怎麼聰明又如何?她抵不了暴力相向,也無法防範陡生的意外,她的聰明會讓他們忘了,撇開商業才能,她其實只是個慧黠精靈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