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家五位兄弟姊妹中最有氣質的便屬老二冠凝嫣,然而此刻,她一改向來的優雅氣質,氣急敗壞地要往前衝,行為已然失控。
養父冠嘯道人已經走了將近兩年,他玩笑一生,與他扯上關係的五個孩子也逃不過他的惡作劇,留下的五封遺囑影響了五個養子女的一生。不過對冠凝嫣而言,這玩笑開得實在太惡劣了。
「凝嫣姊!你冷靜點呀!」
「放手!我非殺了死老頭不可!」
三弟冠天賜提醒。「這就是問題所在,人已經死了,要怎麼殺他?」
身旁的五弟冠天擎附和。「殺他之前,還得先想辦法讓他活過來。」
「你們兩個別盡在那裡說廢話好不好,快來勸一勸呀!」冠凝玉罵道,這兩個臭傢伙竟然還在一旁研究邏輯問題。
久未相見的五位兄弟姊妹群聚在父親的墓前祭拜,只有二姊例外,在昨天得知了真相後,她氣得失去理智,此刻站在墓前不是為了祭拜,而是要開棺鞭屍。
瞭解了前因後果之後,大夥兒明白,這一次終於也輪到凝嫣了。
五人中,老三、老四、老五都各自找到了伴侶,他們深切瞭解老爹的遺囑有多麼過分,也明白老爸的可惡程度絕對是無庸置疑的,不過現在他們卻無法再恨父親,因為找回他們要的東西後,他們也各自找到了改變自己一生的伴侶,也漸漸理解到老爹的所作所為並非純粹只是惡作劇,其實他所安排的每一步計劃皆隱含了深意,只有親身體驗過,才能明白老爹的用心良苦。
「老爸也真絕,竟然直接把二姊當賭注給出賣了。」想他冠天擎,一年多前還可以用五張撲克牌選老婆,真是比凝嫣幸運太多了。
「因為他算準了凝嫣的個性,只有用這種方法才能讓她就範。」冠天賜自己半年前也是被整得很慘,不過事後回想,這中間的過程其實滿有趣的。
「你們別顧著看好不好,快來拉住二姊呀!」冠凝玉一邊對其它人吼著,一邊抱住氣急敗壞的二姊。
二姊平時溫柔嬌媚,像個氣質高貴的公主,不過一旦被惹毛了,那火山爆發的脾氣可是誰都擋不住。
四人輪流勸著,若不盡力阻止,凝嫣一定會把老爹的棺材給掀了。
「二姊,你就看開點吧,你越生氣,老爸越得意。」
「沒錯,我瞭解你氣到快吐血的心情,老爸就是仗著人死不能復生,我們拿他無可奈何,所以才出此賤招。」
「叫我怎麼看得開!他把我當成賭注跟人家賭博,還要我抵賭債,簡直欺人太甚!」冠凝嫣哪裡聽得進去,她這輩子沒受過這麼大的侮辱。
噢!她真的氣到快吐血!
「凝嫣,冷靜點,只要我活著,絕不會讓這種荒唐的事發生。」大哥冠天爵向她保證。
「是呀凝嫣姊,深呼吸,快深呼吸,瞧瞧,你臉色都氣白了。」凝玉好心疼地安慰。
冠凝嫣讓四妹扶到一旁歇著,她也很明白自己再怎麼氣個半死也於事無補,但一想到自己被這麼沒價值地出賣了,還是氣得頭頂冒煙。
「他把我輸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等於是要我賣身抵債,這死沒良心的臭老頭!」
「賣身抵債倒未必,爸的用意是要你嫁人。」凝玉說道。關於這一點她很有心得,因為自己也是在爸的陰謀下嫁給了子蔚,不過她不後悔,一想到她的老公呀,心中有訴不盡的柔情蜜意。
「他以為我會乖乖就範嗎?我絕不讓臭老頭稱心如意!」冠凝嫣怒火熊熊地發誓。
難喔!老三和老五彼此對看一眼,心裡都有數,老爹必是算準了這步棋才會給凝嫣出這道難題,到目前為止,他們有誰逃得過老爹的安排?
兩個人同時瞄向一臉陰沉的大哥,他向來沉默寡言,更難得見到臉上出現其它表情。
對於大哥的際遇,五弟冠天擎始終心存疑問,趁著大哥和四姊安慰二姊之際,他將三哥天賜悄悄拉到一旁咬耳朵。
「我到現在還是想不通,若說老爹真是為我們好,為何要設計大哥娶一個發育不全的小女孩,還瘦得像皮包骨,怎麼看都覺得和大哥不配。」
「老爹的行徑我們從來就猜不准,也許他有他的用意吧!仔細算算,那女孩現在也十六歲了,再過個兩、三年就十八、九歲了……啊!」冠天賜怔了下。
「怎麼了?」五弟問。
「這……沒事。」他搖頭,沒將心底的話說出來,主要是因為尚無把握。
十四歲是小孩子,但是十八歲就不算了,常言道女大十八變,難不成醜小鴨會變天鵝?應該不會吧,老爹有這麼神,連人家長大後是什麼模樣都算出來了?
大哥的命運究竟如何,實在令人好奇,不過真正的謎底,也只有等到小女孩蛻變成少女後才能揭開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想辦法勸凝嫣想開點。
「凝嫣姊,也許事情沒有你想像中的糟,可以和那位姓展的人談判看看。」凝玉建議。
老五也安慰道:「我和天賜可以幫你把他揍一頓,好嚇退那只癩蛤蟆。」
在大夥兒的安慰之下,凝嫣心情總算好了一點。別瞧她平日性感成熟、嫵媚動人,高傲冷漠得如高高在上的女神,一旦鬧起脾氣來,就像個任性的小女孩,在眼眶裡打轉的淚花隨時可以飆出三公尺外。不過只有在自己人面前,她才會表現出自己的真性情。
大哥冠天爵十分疼她,而她也像個小妹妹埋在大哥的臂膀裡嗚嗚咽咽。其實五人之中最愛哭的就是她,小時候五人打架,只要地一哭,其它四人全部投降。
「不哭,不哭,大哥一定會保護你。」不苟言笑的冠天爵,唯有這時候才會流露出身為大哥的關愛之情,冷硬的表情變得柔和許多。
四妹凝玉忍不住盯著二姊癡瞧著。二姊怎麼哭怎麼好看,有時哭得梨花帶雨,有時楚楚可憐得像個三歲小孩,總之就是會勾動他人的憐惜之心,不像自己,假哭還可以,但是真哭就……
五弟天擎瞟了她一眼。「你幹麼唉聲歎氣的?」
「原來哭也是一門高深的技術,不同的人哭起來就是不一樣,不愧是凝嫣姊,怎麼看都好有女人味。」
他咧嘴一笑。「呵,男人婆也有開竅的時候?你終於曉得什麼叫女人味,不簡單喔!」
凝玉冷泠睨向他。「大老粗還敢五十步笑百步,若幽老說你欺負她。」
「不『欺負』她,我怎麼有兒子抱?」
「我又不是指這個!」
在一旁的天賜不禁失笑。「我看你們兩個大概進了棺材還是會鬥嘴,先暫停一下吧!凝嫣這一次真的生了不小的氣,老爸的做法嚴重傷害了她的自尊心。」
除了大哥冠天爵,他們三人都已經明白父親的用意,這種脫胎換骨的心境,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得清。
看到凝嫣快氣炸的樣子,他們三人很想以過來人的身份好言相勸,不過人在盛怒之下很難聽得進別人的勸說,這箇中滋味,只能靠凝嫣自己去體會了,相信老爹在天之靈定有安排。
大哭一場後,冠凝嫣終於冷靜下來。愛美的她還是懂得在適當時候關上水龍頭,哭太久可說是美容大敵,不但眼睛會水腫,還會長皺紋,這太不划算了,唯今之計,還是趕緊好好想個對策才是。
「我沒事了。」她拿出一條香水手帕姿態優雅地擦乾淚水,發洩過後,心情好多了。
「真的沒事?」凝玉依舊有些擔心。
「放心,我沒這麼容易屈服。」
凝玉滿懷仰慕地看著二姊。她一向佩服二姊的沉著冷靜,能在短時間平復熾盛的怒火可不容易,但二姊做到了,要是自己,大概已經氣得開挖土機把墓地剷平。
冷不防地,冠凝嫣笑了,還笑得十分詭魅而絕艷。
「該屈服的不是我,而是妄想碰我一根寒毛的男人。要我還賭債?」她冷笑著。「只怕他承受不起,因為我會先讓他付出代價。」
她的笑,讓其它人看了毛骨悚然。
「你確定她冷靜下來了?」天擎偷偷在凝玉耳邊低問。
「這……」冠凝玉現下也不敢確定了。
「這叫物極必反。」天賜低聲道。
四人盯著魔女的笑容,開始狂冒冷汗。她是否冷靜下來了不太確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對方會死得很慘。
夜涼如水的入秋時節,正是吃熱騰騰火鍋及泡暖呼呼溫泉的最佳時刻。帶了點寒意的晚上,在練功房做完一小時的例行練功後,展令巖照慣例會到後院的冷池裡泡一會兒。
他一手成立的武道館就位於台北近郊的半山腰,地處僻靜,人煙稀少,因為沒有光害,抬頭仰望夜空,可以欣賞到都會區所見不到的點點星辰。
以教導武術為業的他,不面僅收了六名徒弟,徒弟們現在都已晉陞為師父,名下也各有為數不少的學生。
安於一個武術師的身份,展令巖半隱居在此,本以為可以遠離是非,不受俗事干擾,誰知兩年多前出現一名姓冠的老人專程跑來踢館,原先還以為來者是故意鬧場,如今想想,原來他所說的話是真的。
他回憶當時,只覺得那是一場鬧劇。
「我女兒輸給你啦,你要好好待她喲,嘿嘿。」冠嘯道人如是笑道。
展令巖臉色陰沉地回答:「我跟你賭大小,是因為敬你是長輩,而且我沒說要賭人。」對方用不吃不喝的方式逼他賭一局,原本以為不理會就能讓他知難而退,不料他當真三天不吃不喝,而且事先也沒說是用人當賭注,根本是硬把人塞給自己。
面對這麼怪的人,冷峻板著臉的展令巖,也不免流下一滴冷汗。
三天不吃不喝精神還這麼好?他是怪物嗎?
「啊,你想耍賴?」
「耍賴的定你吧,老先生。」
「叫老先生大見外啦,這是我的名片。」
展令巖實在不願與他牽扯太多,本打算差人硬把他送走,但在看到桌上的名片後怔了下,厲眸緩緩抬起,落在對方笑嘻嘻的臉上。
「土地所有權人?我見過地主,不是你。」
「從今天開始是啦,老王已經賣給我了,他很高興回老家去娶老婆啦,嘿嘿嘿。」
第二滴冷汗自展令巖的大陽穴流下。哪有人名片抬頭就寫某某土地所有權人的?而那塊土地,很不幸地,正是他現在腳底下踩的這塊土地,也就是他跟老王租下做為建蓋武道館之用的土地。
「你到底想做什麼?」
「沒什麼,願賭服輸,既然我賭輸了,當然要還賭債啦,現在我女兒和這塊土地都是你的嘍,雙喜臨門耶,開不開心呀,嘿嘿嘿。」
「我拒絕。」展令巖森冷的合眸裡瞬間射出令人膽寒的殺氣。
「很好很好,我就是看上你這對黑黑的大眼睛,夠嚇人。」
「你請回吧,我不會答應。」他逕自轉身,打算結束這出無聊的鬧劇。
「如果沒了武道館,三十幾口人都沒地方住,行嗎?」
展令巖身子震了下,停住腳步,沉默不語,
「建商一直想跟我買這塊土地,我是不想賣啦,如果你不要,我只好賣給他們了,不過我比較想跟你做生意哩,嘿嘿嘿。」
展令巖緩緩轉過身,第三滴冷汗自他眉心流下,石雕似的臉龐微微抽動著,瞪著老人奸詐的笑臉,緊咬的齒縫裡恨恨地吐出兩個宇。
「成、交。」
老人消失得不知去向,展令巖依然以為這是一場荒唐的鬧劇,直到武道館的土地權狀寄來,發現冠嘯道人已將土地所有權轉移在他名下,他才又想起這件事,以及另一個抵押品。
他感覺得出,冠嘯道人似乎瞭解他一諾千金的性子,不怕他不守信用。
只是除了名字,老人什麼線索都沒告訴他,叫他往哪裡找去?
為了找冠凝嫣,他花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到處打聽,好不容易才有她的消息。
蓄滿冷泉的池子全由岩石所砌成,注水口是一座石雕的獅身,威嚴兇猛的獅面雕得栩栩如生,張開的獅口恍如對天咆哮,而池水便從這兒源源不斷地流出。
展令巖就泡在獅口下的池子裡,仰著頭,讓冷水從臉上淋下。
不論春夏秋冬,他淋的一定是冷水。
銅牆鐵壁般的強健體魄任由冷水澆淋,只有經過長年訓練且毅力超強的人,才能不畏懼寒徹入骨的冶水,要是換了別人早就哇哇大叫,凍得直打哆嗉。
他不著寸縷,露出半個身子在外,胸膛上一顆顆水珠閃閃發亮,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結實強壯,恍如雕刻而成的完美身形結合了力與美,源源不絕的強大力量昂藏其中。
他閉目養神,像尊石雕般不動,雖然流水聲蓋住了週遭的聲音,敏銳如鷹的他依然感受到了氣流的波動。
「進來。」他沉聲命令,依然閉著眼睛。
門外幾個遲疑的影子,在聽到命令後震了下。
不論如何小心翼翼,總是瞞不過展大哥,也好啦,原本大夥兒還互相推托由誰來當第一個炮灰,現在受到命令的鼓舞後,可以放大膽子進來了。
一二三四五六,六人依照輩分排排站,擠不下的,待在門外用耳朵聽,不能進來的,待在更遠的地方聽別人說。
展令巖緩緩睜開眼,深黑的眸子掃了他們一眼,對於這幾個徒弟的出現並不感到意外。
「有事?」
輩分排第一的大徒弟洪忠應眾人要求,代表發言。
「咳……展大哥,您要不要再考慮看看?」
這麼沒頭沒腦的話,人家聽得懂才怪,所以後頭的人朝洪忠的腰間捏了一把,洪忠又繼續解釋。「就是……娶老婆的事……」
一頭濕亂的黑髮讓展令巖顯得狂野不羈,與平日嚴肅的他不同,此刻的他自有一股狂狷的味道,慵懶,但不減一分嚴傲之氣。
這些徒弟們向來敬他如兄長,從不敢干涉他的私事,要不是這件事情真的太重要了,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過問。
展令巖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語氣依然平淡。「你們希望我如何考慮?」
這次,換二徒弟梁超接棒。
「結婚是人生大事,我們都很關心大哥您的終身大事,可是那位冠小姐,我們一致認為她配不上大哥。」
表達出意見,再來就看大哥的反應了,眾人屏息以待。
展令巖沒有發怒,態度十分平和,心思莫測高深得看不出來。他再度閉上眼睛養神,淡道:「何以見得她配不上我?」
這可說到重點了,眾人爭先恐後地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說出來。
「您派我們去打聽她的消息,這一打聽可不得了,據說冠家人都很邪門,惹上他們的後果不是骨折住院,就是意外頻傳,而且冠家人都很冷漠,五個兄弟姊妹都吃人不吐骨頭,冷血得很。」
「那個冠凝嫣跟她妹妹一樣,也是出了名的男人終結者,據說她妹妹讓不少男人骨折過,躺在醫院好幾天起不了床。」
「我還聽過更慘的咧,有男人被她妹妹踢得從此『不舉』。」
一陣驚歎聲接二連三響起,更勁爆的消息還在後頭。
「這不算什麼,那個冠凝嫣更可怕,不但把男人迷得團團轉,聽說還有人因為她而家破人亡。」
一時之間眾人嘩然,抽氣聲此起彼落。娶了這麼可怕的狐狸精還得了,他們的展大哥可是世間少見的好男人,找的媳婦應該是賢妻良母型,個性乖巧順從、知禮義廉恥,而不是像冠凝嫣這種女人。
展大哥對大家恩重如山,當初要不是展大哥收留他們,他們老早誤入歧途,甚至橫死街頭。
為了展大哥,大夥兒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這娶老婆一事,更是大夥兒關注的焦點,就怕展大哥被那女人的美色所迷住了。
「你們打聽得挺仔細的。」展令巖語氣依舊平緩,沒有任何情緒。
說話向來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梁超,大聲道:「大哥,那位冠老先生不過跟你賭一局,就輸了土地和女兒,這其中一定有鬼。」
其它人也跟著附和。「我就說嘛,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猜他是想把女兒硬塞給你,才故意賭輸的,說不定他女兒有什麼隱疾或怪癖。」
「沒錯沒錯,哪有做父親的把女兒當成賭注輸給別人的,而且那姓冠的女人驕傲自大,得罪了不少人,最近還有人尋仇上門,娶她就等於是把麻煩引進門。」
眾人議論紛紛,爭相發表自己的見解,總歸一句話,他們不希望自己敬愛的展大哥給那女人糟蹋了。
那冠凝嫣,美則美矣,但明顯是個禍水。
展令巖始終沒有太多表情,關於冠凝嫣的八卦消息以及風評他早有耳聞,且不以為意,不過對於此事他一直沒有表態,也許是該明確表示的時候了。
他從冷池裡站起身,將大毛巾圍住下半身後緩緩走出,掃了眾人一眼,沉靜的目光像合夜中的火光,是那麼透徹懾人心魂,讓所有人全安靜下來,屏息等待他開口。
「你們想說的就這些?」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一致地點頭。「是的。」
展令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淺淺一笑。
「很好,我的回答是——我會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