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上) 二十五 無法承諾愛情
    申啟芳嚇得尖叫一聲,來不及想就往外跑,先是被狂猛地打開的門差點撞斷手,然後被衝進來的曾傑把她整個人拎著領子拎起來:「你幹了什麼?」  

    申啟芳痛疼難忍,慘叫:「我什麼也沒幹!」  

    凌晨雙手摀住脖子,艱難地掙扎著:「她扼我的喉嚨,她想悶死我!」  

    申啟芳未等分辨,已被一拳打中肚子,倒在地上,在一陣暴風雨般的拳腳中,除了慘叫,什麼也分辯不得。  

    前來探病的張子期將曾傑抱住,那個半老徐娘,良久,才從地上爬起來,擦擦臉上嘴角的血,咬牙道:「小兔崽子!」然後踉蹌離去。  

    曾傑還要追究,張子期低聲:「你看看凌晨!」  

    曾傑這才回過頭去,一臉欣喜:「凌晨,你醒了!」  

    張子期叫一聲苦,曾傑已經完蛋,他叫曾傑看凌晨,是讓曾傑看看凌晨那一臉冷酷兇惡的表情,可曾傑看到的只是他親愛的凌晨醒了。  

    可凌晨面對曾傑時的面色,又確實溫柔平靜了,他嗓子沙啞:「水!」  

    曾傑聽了皇命一樣趨向前,以顫抖的雙手倒了一杯熱水,想了想,又摻了點礦泉水,溫度正好了,拿一根吸管前到凌晨嘴邊。  

    凌晨喝完水,問:「今天幾號?」  

    曾傑道:「你昏迷了兩天。」  

    凌晨呆住,許久,才問:「那麼,我的腿怎麼了?」  

    曾傑沉默一會兒,反問:「怎麼了?」  

    凌晨的聲音忽然變得陰森:「我的腿沒有知覺!」  

    曾傑道:「也許是藥物反應!」  

    凌晨道:「告訴我!說!」  

    那不容質疑的口氣,讓曾傑有點怕。  

    張子期道:「曾傑,告訴他吧,他早晚要知道的。」  

    曾傑道:「你的脊椎受傷,下身暫時失去知覺。」  

    凌晨問:「暫時?」  

    曾傑道:「醫生說,有治癒的希望。」  

    凌晨沉默了。  

    每個人都要為他的愚蠢付代價,放棄生命放棄得不夠徹底,導致只有一部分生命離開了他。上半身活著,下半身死了。  

    凌晨希望自己真的是一顆大白菜。  

    曾傑坐在凌晨身邊:「你會好起來,凌晨。」  

    凌晨側過頭,一雙大眼睛溫柔而憂傷地看著曾傑:「要很多錢吧?」  

    曾傑被這雙眼睛,看得呆住,半晌才道:「你不必擔心。」  

    凌晨道:「倒底沒辦法替你省下那筆錢。」  

    曾傑心酸:「凌晨,我應該早早一口答應一切條件。」  

    凌晨直直地看著他:「買下我?」  

    曾傑沉默。  

    一切恩怨都不必再言。  

    凌晨半晌問:「如果你對我全無企圖,你會收留我嗎?」  

    會嗎?曾傑想了想:「唉,不知道。」妻子跟人跑了,你會不會養她與她前夫的兒子?是不是太善良了?放在家裡都覺得礙眼。不是每個十五歲的孩子都像凌晨長得這麼秀色可餐,想想一下家裡多個半大孩子,尋歡作樂是多麼不方便。  

    可是,把一個不大不小的孩子強趕到街上去餓死,那也實在不是曾傑能做到的事。他不過嘴巴說得硬,真讓他把個孩子一腳踢出去,他也不見得能做得出來。  

    曾傑想:如果我對你無企圖,我大約會送你去個便宜的可以寄宿的學校,然後聽憑你掙扎到十八歲,那就同我再無關係了。  

    凌晨慢慢展現了一個笑容,那種花開一樣的笑容。  

    是溫柔的美麗的,是呈獻給人看的,又是真誠的,然後低聲道:「別拋棄我。」  

    這雙腿還能不能站起來?如果不能,曾傑會收留一個癱子嗎?他收留那樣一個人做什麼?凌晨恐懼地望著半空,彷彿希望能透過空氣看到未來。  

    如果真的癱了,曾傑早晚有一日會厭了吧?從每天的探視變成每週,然後每月,然後……求他來他也不會來了。  

    曾傑瞪著這個美麗的少年,聽他低低地哀求,心都軟了,可是他那四十歲的老心也知道自己可不是一個聖人,如果凌晨真的再不能站起來,那麼凌晨自然是他的責任,他會盡力讓他生活得好,可是,那樣一個凌晨,還能不能是他愛的那個凌晨?他不知道。一個久病的人,不但肉體脆弱,連靈魂也會改變,曾傑輕輕握住凌晨的手:「你是我的責任,我會負責到底。」  

    只能承諾物質,不能承諾感情了。  

    誰承諾感情,誰就是騙子,感情是一個人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東西,如果你愛過一個人一件事,然後又不愛了,那就是不愛了,不是你努力就可再愛上的。人,唯一能承諾的,不過是我會對你負責到底,負責你的生活。至於會不會有永遠愛--那不過是說來讓你快樂的祝福而矣。  

    凌晨低頭笑了,如果曾傑不做他的情人的話,就會做他的父親。  

    曾傑呆呆地看著那花一樣的笑容,絕望地想:「我好想吻他。」可是,這種情況怎麼能做出那種事來?  

    深夜,凌晨問曾傑:「你還在這裡嗎?白天還有工作,在這兒睡不好吧?」  

    曾傑過去幫他把被子掖好,苦笑:「如果你一直住院的話,我確實不能長期在這兒陪你,可是,這幾天,先讓我在這兒吧,讓我安心一點。」  

    凌晨悲哀地看著這個男人,他這樣有限度地對他好,倒讓他無法嬌矜地拒絕:「走!我不要見你!」  

    不要見你。  

    我不要見你。  

    想離開,想到遠方。  

    可惜,即使在有腿的時候,也不能走,每個人都身不由已,每人都被無形的繩子緊縛,可以移動的距離或遠或近。多數只能原地振動,甚至一旦真的沒有了那根繩子,我們反而不自在。綁著我吧,束縛我吧,說你需要我,不要允許我離開,不要給我自由,我天生是家養的,不是野生的,外面的風風雨雨,不是我能夠欣賞的。  

    凌晨揚揚眉毛,奇怪上述那些無病呻吟是哪來的,是誰塞進他的腦子裡的,不過,那些呻吟也讓他明白一點,真的離開,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即使可以好好生活下去,想必也不會比現在快樂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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