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上) 二十三 危
    兩個人到了黃河路,未到近前,已看到大群違觀者,曾傑撲過去,擁進人群中,地上已沒有人,只看到一灘暗紅色的血,曾傑心底冰涼,一剎那兒,也顧不得失態,狂叫:「人呢?人呢?人送到哪兒去了?」  

    邊上已有人問:「是你孩子嗎?」  

    曾傑點頭:「是我兒子!」  

    路人指點,凌晨是被好心人打120送去醫科大學附屬一院。  

    曾傑回過頭去找申啟芳,人已不在,曾傑罵一聲:「豬狗不如!」自己叫了車去醫院。  

    經過若干次詢問,曾傑終於找到凌晨,但是見不到人,只能在手術室外等,護士見到他十分高興,抓住他不住問是不是親屬,付不付醫藥費?  

    曾傑說:「沒問題。多少錢都不是問題,請救活他!」  

    然後打電話叫張子期等人過來,又叫屬下員工拿支票過來付款。  

    一切安排妥當,張子期過來同護士討論病房醫師護工,公司的會計小李過來付帳,曾傑終於可以坐在長椅上,歎息一聲,閉上眼睛,眼前不住閃過地上一灘濃血,暗紅色,染在灰色地磚上,像潑了一桶油漆般,凝成一團的血,幾乎是黑色的。曾傑忽然間一彎腰,吐了起來。  

    張子期忙過來收拾,一邊拍曾傑後背,一邊說:「真是個沒用的人!這就挺不住了!我問過,凌晨不會有生命危險!」  

    曾傑沉默,吐盡胃中酸水苦水,然後縮在長椅上,感受無盡的疲憊。  

    年紀大了,許多時候,比年輕人見得多,比年輕人要冷漠,只因為他們的老心,比年輕人要脆弱,需要格外保護,要象年輕人那樣愛那樣恨,不但會吐出胃裡的食物,簡直還會吐血。  

    曾傑差一點忘了,人在年輕時是多麼的黑白分明,多麼的熱血,當一個少年,被母親親手賣出,他的激憤會至使他放棄生命。  

    那個可憐的,在夾縫中求生的少年,那樣的百般委曲求全之後,終於在激怒與悲哀的雙重衝擊下,選擇結束生命。  

    那是多麼多麼痛的選擇。  

    生命裡有許多美好的東西,可是在那一剎那兒都抵不過那徹骨之痛。  

    曾傑恐懼,雖然主犯是申啟芳,可是在凌晨生命的懸崖邊上,輕輕推了凌晨一把的人裡也有他一個,他平日對凌晨的要脅與騷擾,怕也是凌晨不想再活下去的原因吧?  

    讓他如何面對醒過來的凌晨?  

    張子期拍拍曾傑肩膀:「這才真的用到沈冰,你要不要同她聊天?」  

    曾傑搖搖頭。  

    不,現在不是療傷的時候,重要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醫治自己的傷痛,傷痛嗎?有什麼了不起?曾傑說:「真正需要醫生的,是凌晨。」  

    手術室燈閃爍,曾傑與張子期都迎過去:「醫生,如何?」  

    醫生疲憊地擺擺手,指示助手上來回答問題,小李忙上前,塞了個紅包,那醫生也是見慣收慣的,毫無所動地收到兜裡,卻不過情面,勉強說了兩句:「觀察兩天,才知有沒有生命危險,不過,第七脊錐有裂傷,目前還不知道脊髓的損傷情況。」  

    曾傑驚駭:「什麼意思?他可能會死?或者,終身殘廢嗎?」  

    醫生冷冷道:「死亡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存在;至於傷殘,那只是程度問題,誰跳樓能安然無恙?成龍保護那麼周全還受傷呢。」  

    曾傑呆在當地。  

    而張子期為凌晨擔心之餘,也禁不得揚起半邊眉毛,心說,好一個有意思的醫生啊,你幸而遇到的是曾傑,要是我,老子正心頭不爽,你同老子開玩笑,管你是醫生護士,腿不給你打折。  

    可是曾傑,已經完全被這個噩耗打敗。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張子期把手放在曾傑肩上:「曾傑,凌晨那麼年輕,會恢復過來的。」  

    曾傑沉默。  

    肉體或許無恙,心靈呢?  

    或者連肉體也不能了無痕跡,如果凌晨真的終生不能再站起來,曾傑如何面對那個孩子?  

    張子期沉默一會兒,又道:「不是你的錯,我想,凌晨恨的,不是你。」  

    曾傑還是沉默,不恨他是不可能的,凌晨不可能不恨他,只不過他在凌晨心中的份量不夠,還排不到第一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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