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被發派回穆公公身邊伺候,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今早我還看見他跑到膳房去吩咐穆公公的膳食。如今光榮不再了,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呀!」
「我早就看準了他不會風光太久的,憑他那副德行能有今日這般成績已是祖上積德了,他還想多好?」
「這就是以色事人的下場!」
「你說什麼呀?難道他當初能爬得那麼高全憑他的身子?」
「我怎麼從沒聽過郡王有蓄男寵的喜好?」
「莫非你們不曾聽聞永和宮不時傳出交媾的浪蕩聲?」
「怪不得他能一下子連升數級呀!」
孟離霜在不遠的廊柱後將這一番話全聽進耳中,她面無血色地聽著這一句句夾槍帶棍的撻伐,這三個宦侍,為首之人是筌公公,她不明白自個兒哪裡得罪了他,進宮以來她就不曾見過他對她有過好臉色,她不解,她怎會無端招惹那些事非,要是她正面與他們起衝突呢?在宮中豈不是很難過了?
孟離霜歎口氣,刻意繞道而行,避免與他們接觸。
……→……→
「拜託您,求求您看在咱們兩個思女心切的份上,讓咱們見見她吧!」
「我們求您,我們給您磕頭了。」
「別這樣。」她擒住兩老住地上一跪的勢子。「我答應你們會想辦法,但辦法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想出來,你們先出去吧,我會安排的。」
「您的大恩大德,咱們不會忘記的!」
「千萬別這麼說。」她目送他們離開。
這兩個頭髮斑白的老人是梁姬的爹娘,他們遠從邢縣而來,跋山涉水,只是想見見宮中的女兒一面,這教她如何硬下心腸拒絕?
孟離霜滿臉愁思地走著,赫然見到皇太子宸烜正往這方向走來,她上前向他福身,他很快阻止了她。
「不必多禮了,霜兒。」
「你有什麼煩心的事嗎?」她瞧他神情有絲異狀,不似以往閒適。
他注視著她好一會兒,語氣變得沉重,「告訴我,你擔心他嗎?」
他?指的是路繼堯嗎?孟離霜臉色一白。
「今日晌午我已經將父皇的話傳達給他,結果真如我所猜想,他一口回絕,並無轉圜的餘地。我已經將後果間接透露讓他知道,可是他的態度仍然強硬,我擔心將來……恐怕會起戰端。」
「我不懂,這不是皇上所要的結果吧?」
「要他接受封祿只是一個借口,父皇要的是這個郡城,是他的臣服。父皇不只是單純地摸摸這些邊境郡王的頭而已,他還要他們將心呈上。」他笑著睨向她,「人心很貪婪,是吧?」
她看著他,「你……」
「知道嗎?我一共有七個兄弟,排行老二的我為何會登上皇太子之位?想想,宮中的內鬥、宮外的紛爭為什麼會那麼多?這都始於人心太貪求。我要的不多,只是想結束這一切亂局,還世間一個平靜,停止這些動盪,如此而已,卻那麼難……」
對於這一切,她無法說什麼。
「皇上得知消息以後會怎麼做?」
「父皇會正式出兵,拿回這座郡城,也是對那些有心反叛的人殺雞儆猴。」
「那他會……」她的聲音顫抖,無法想像將來的局面。
「擔心他,就想辦法使他與我回京。」
……→……→
曾經在此待過,如今再來到這兒卻是這般地令人步履沉重。
孟離霜仰望著宮殿之上,那塊寫著「永和宮」的巨大匾額,他就在裡頭,僅僅隔著一道門而已,她卻覺得兩人有千山萬水之遙。
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愛,他曾經有過的溫柔,到了如今都只是南柯一夢。
是該醒了,她不該沉溺於過去的謊言之中,完成了她要做的事,她便要離開。她必須堅強,腹中的小生命還得靠她照顧,她還有她的日子要過。
「阿離,郡王要你在此候著,直到他見著了你的誠意才能進去。」
夢碎了,心死了,現實卻如此嚴苛,她屈下膝,在筌公公及諸多宦寺面前跪於永和宮門外。頂上的熾陽不算什麼,身旁之人那一聲比一聲更不堪入耳的謾罵也進不了她的耳,因為她的心是如此難受,一下又一下的撕裂緊縮,幾乎要斷了她的呼吸。
直到她漸漸失去意識,還是沒等到他傳喚她進去……
……→……→
宮門大開,一個英偉高壯的身影出現,路繼堯一臉陰鷙地看著跪倒於地的脆弱身軀,心中猛然地直過一記痛楚。
他聽見那些辱罵聲在他現身之後迅速消失,憤怒的情緒在他腹中沸騰,讓他再也無法冷然面對。
「將這些嘴啐之人一個個給我關入大牢,聽候發落!」
「郡王饒命啊……」筌公公等人均被侍衛們帶開。
下了台階,來到孟離霜身前,他看著她閉著眼的蒼白面容,忽然對自己的殘忍有一絲厭惡。
有必要對一個深愛著自己的人這樣殘酷嗎?
看見她如此憔淬脆弱,他竟然感到一陣不忍。
「郡王……」
一個眼神逼退了上前的宦侍,他彎身將她抱起,回身將她帶往永和宮中。
……→……→
雙濃密的睫毛撲了撲,再睜開眼時,孟離霜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永和宮的內室裡。
「醒了嗎?醒了就過來好好面對我。」
她循聲望去,看見路繼堯正坐在一旁的椅榻上。她迅速地起身,但在下床之際,一陣暈眩襲向腦際,她一個傾倒,險些摔下床。
是他扶住了她。
他有些氣惱,卻不知道自己在惱什麼。
也許是氣惱自己還會受她所牽動,也或許他惱的是她怎麼完全不顧自己的身體。
可是該死的是,他根本不該有這些情緒!
收回心神,他讓她坐好,並拿起一旁的錦被蓋住她。他刻意忽略自己的舉動所包含的關懷,冷下眼森然地問:「如何?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
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別傻了,說不定他只是一時興起,抑或是打算使出另一樁陰謀,她別再傻傻地掉進去。
她不欠他什麼,這麼做只是想走得安心而已。
「你能否隨皇太子回京?」
「你說什麼?」
這就是她要跟他說的?為別的男人說話?
路繼堯垂下眼簾,早該料到這一切,卻無法抑止心際寬過一陣疼痛。她本就是為他人而混入宮中,不是嗎?
「不可能。」
「為什麼?就為了你那無謂的堅持嗎?」
「你懂什麼?你有資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詞嗎?」
「為了自己而害了東凌郡的子民,你是這樣的人嗎?」她試著激醒他。
「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一把抓起她的前襟,逼人的寒厲使人心悸,而傷人的無情又在他的眼底再度重現。
孟離霜抿著唇,不回答,眼神卻清澈無比。
「他是你的誰?」
「他只是一位人人敬仰的皇太子,而我是曜意國的子民。」
「好個冠冕堂皇的說詞,是他派你到我身邊來的吧?你的堅持,就是為了他?」
這想法立即激起他的憤怒,他無法不在意,那個男人在她心底占的份量極有可能比他還重。
「你是他的女人,而他卻大方地將你送來我身邊讓我享用?」他嗤笑道,語氣充滿輕蔑。
她無法忍受他這種莫須有的侮辱,「你就只會這樣猜忌身邊的一切,否定你眼中所見嗎?」
「這也是他教你的?伶牙俐齒?」
「我只是想讓你改變錯誤的決定,現在並不遲。」
「你以為自己對我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癡人說夢!」
「你就只會否定別人的見解,沉浸在過去之中嗎?別忘了,顧融已經死了,而梁姬也發了瘋,你還硬是要這樣折磨自己嗎?」
她刺激了他心中最深的痛,路繼堯將她摔在床榻上,冷厲地抬起她的下巴,殘忍的瞪著她。
「你有什麼資格評斷我?窮書生的女兒。」
他知道她那一段灰暗的過去?
「你……調查過我?」她希望他的回答是否定的,她心底深處並不想讓他知道那些污穢的過去。
他是那麼地高高在上……
路繼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我不會放任何危機於身旁。」
是的,他知道她那一段悲慘的過去,從知道她是女子時他就要人暗中調查她的身份,包括她有個視財如命的娘,以及一事無成的爹,還有她善用她的天真行乞的事,一項一項他都再清楚不過。
「而你打算以此恥笑我?」她的胸口一陣冰寒,她將遭受心上人的恥笑嗎?恥笑她那一段年幼時的過往?
「不,我恥笑你有個愚昧不堪的爹。」
「住口!」
「你有一段真是愉悅的童年!」
「不要說了!」她摀住耳朵,不想重憶起那慘淡的過去。
她只是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孩兒,他們各自為了各自的夢而將她推入陋巷,出賣她小小的靈魂,賤踏她的自尊。
而她,全為了一個「愛」字!
她只希望能看見娘疼愛她的眼神,只想要爹不再埋首於書冊中,真正地看看她這個女兒,對她敞露一個真心的微笑。
她的願望就這樣而已,何以她永遠也等不到?
宜到爹臨死之前的一句我錯了,也彌補不了什麼。他曾真正疼愛她嗎?曾經慶幸於自己有她這個女兒嗎?那句道歉什麼也不是,他只是覺得有愧於她而已,對於這個女兒,他不曾愛過。
「那你呢?可悲的你曾被梁姬愛過嗎?你可曾知道,當她躺於你身側的時候,心裡一想的可是你這個人?」
她成功了,在他的眸中看見一抹受挫。
然而,隨即她感覺胸口一陣刺痛,她的言詞傷了他,但她對他更為在乎啊。
「那你呢?躺在我身下的時候,你想的可是別人?」他狂霸地扯開覆蓋在她身上的錦被,想起自己方才關心她的舉動真是愚不可及。
「不……」
「你想著他這樣碰觸你嗎?」
「不要這樣……」
「這是為他而忠貞?」他瞇細了眼,活氣中有著憤懣。
「對!他回來了,我要他而不要你,快放開我!」她幾近絕望的大吼,他的偏見使她徹底心冷。
「以為我會讓你如意?」路繼堯撕破她胸前的衣裳,讓她以羞辱的姿態曝露在他的眼前。
「你不能……莫非你要我在與你歡愛的時候喊著別人的名字?」她笑了!笑得淒苦。他為什麼始終不相信她心中只有他一個人?
「你會嗎?」他囂狂地問,眼神蒼冷。「我倒要見識見識你為他瘋狂的樣子到底有多浪!」
孟離霜驚駭地看著他撕毀她的衣物,這樣不堪的景象讓她想起了上回殘酷的掠奪。
他只將她視為替身!
他看見的從來就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身後的影子,從頭到尾,她就只是一個替身!
她還能奢望什麼?
娘不愛她,爹利用她,而她深愛的人也只將她當作他人的影子,一味地傷害她、折磨她。
傷心至極,她不由得落下淚來。
「哭什麼?嘗到歡快了?還是傷心佔有你的人是我不是他?」為什麼這些話說出口時,他心頭會這麼痛呢?
在這場遊戲中,他不是贏家嗎?可他卻完全沒有勝利的快感,為什麼?
難道她已在不知不覺間侵佔了他的心嗎?
孟離霜不斷搖頭。「不要再提別人了,求求你……」她抓著他的前襟,顫抖地道。
「怎麼?玩夠了,可你這兒怎會這樣歡迎我呢?」
「我只希望你愛我,好好愛我,求你……」他看得見這是她出自肺腑的懇求嗎?
「衝著你這一句,我會的。」他挑眉,覆上她的身。
激狂的浪潮將路繼堯淹沒,他刻意不去正視那從她眼底所透出的深濃絕望。
他更不承認,他的心因那眼神而痛。
激情過後……
「皇太子的美人計還真是奏效了。」
聞言,孟離霜絕望的心更是有如沉入冰水中。
路繼堯撫著她的秀額,動作是那麼地輕緩,然而出口的話卻是那麼冰寒,「他的確聰明,我還是忘懷不了你的味道,誰教我對你著了迷呢?」
「你並沒有對我著迷。」
他一笑,不否認,「至少於我來說,你的價值還是存在的。」
「基於玩樂的價值?」她反嗤,悄悄拭去眸中的濃霧。
「先別否定自己,我答應給你機會達成他給你的任務,這不是你一心期盼的結果嗎?」
她苦澀地望著他,「你願意回京了?」
「我只是給你機會,不表示我會聽你的。」
「我要怎麼做?」
「我與你再玩一場遊戲,這一回,你要是讓我失了心,我就無條件與他回京,然而你要是再臣服,你就得斷了與他的聯繫,一輩子跟隨於我。」
她早已無從選擇,「我答應。」
……→……→
「他仍然不願意是嗎?」
辰烜看著她憔悴的模樣,心中已有幾分瞭然。
孟離霜搖了搖頭,「他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那抹傷懷是那麼清晰,宸烜是明眼人,並非看不出來,他想,讓她這麼做是不是害了她?
「霜兒,別勉強自己,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
「不,我想等到事情完結。」等他跟宸烜回京,屆時她就可以無牽掛地離開,帶著腹中的孩兒離群索居。
「沒想到,這麼做還是害了你……」
她疑惑的眨眨眼,不明白他為何歎息。
「將你帶來這兒,只是想讓你過平和的生活,誰知道卻又將你推入苦境……」
當初的盤算竟與現實差之千里,對她,他感到萬般過意不去。
「這並非皇太子的錯,是我的天真害了我。」
她淡淡地將與路繼堯的約定說出口。
「嗯……你欠我的那個承諾,我要你用來愛他來償,傾盡你的全部愛,忘了煩瑣,好好去愛。」宸烜忽然道。
她不懂,他卻無意讓她深究。
「到了那一天,你就會懂的。」
……→……→
一轉眼三日過去。
路繼堯似是有意與孟離霜和諧相處,從不挑釁、嗤笑,待她雖沒有進一步地溫柔體貼,然而那若有似無的關懷對她來說已經夠了。
「過來,誰要你在那兒站著。」
「郡王。
他扯起了眉,對於她疏離的稱呼很不滿意,「你說,你再這樣刻意避著我,咱們這場遊戲該怎麼玩呢?」
「我不是……」
「莫非你根本沒有誠意參與?」
「不,不是的!」
「那告訴我,這樣的你憑什麼得到我的心?」
「因為我愛你。」急忙把話說出口,卻沒料到將自己的心思洩漏,她屏息等著他的笑話、嘲弄。
然而他挑起了眉,將她僵硬的身子摟入懷中。
「這麼怕我知道你的心意嗎?」
她惶惑,怕這一切轉瞬就會成空,這真的只是一場遊戲嗎?會不會真的能將他的心擄獲?
她是那麼地期盼哪!好想讓自己的孩兒有個愛他的爹爹,好想與他擁有一個和樂融融的家。
這會不會是太過奢求?
那個承諾,宸烜要她好好去愛,她可以嗎?能夠嗎?這樣一來,會不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她怕,她真的無法再遭受他無情的遺棄了。
「何必顧慮那麼多,我的心你不想要了嗎?」
「我要。」她說得斬釘截鐵。
「那就放下一切,咱們好好玩一場吧!」
這就是他的意思?要她好好地愛,用她最後的所有去賭這一場?
而她,決定愛了。
……→……→
「吳堅,孟離又重回郡王身邊了。」
「我知道,你少來煩我。」
「我知道你嫌我煩,可是再這麼下去,你幾時才報得了價?」
「我不是要你閉上嘴嗎?你是嫌活膩了不成?」吳堅冷瞪他一眼,眸光狠毒無比,「還是你想又被扔回大牢裡去?」
筌公公臉色大變,「不!千萬別再把我扔回那不見天日的鬼地方,我受夠了那裡頭的陰暗潮濕,那兒根本不是人待的!」
「既然這樣就住嘴。」
「我只是提醒你,畢竟孟離是離郡王最近的人
「我自有分寸,他們快活不久的,我一定會教他付出應償還的代價!」
一個月前,他找來幾名村民假扮乞丐,想要讓孟離同情而將他們帶人宮中當差,好讓他在宮內安排自己的人手,方便他的復仇大計,沒想到那個孟離竟拿了包銀兩便將他們打發,令他無功而返。
這筆賬,他全算在孟離頭上。
呵!任憑路繼堯再會提防,他仍然有辦法在他身邊下眼線,咱們就走著瞧吧!
「祝你順利呀!」筌公公討好地道。
「滾一邊去吧你。」真是厭惡那一副哈巴狗的模樣。
他一定會為他的家人討回一個公道,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