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凌右武就借口有Case飛也似的逃離家中。她知道這樣自顧自地逃開很沒有義氣,可是,她實在是沒法子再忍受下去,只好對不起姐姐了。
凌右武騎著她的重型機車奔馳在街道上,很多商店都沒有營業,她就這樣騎著車子在街上閒晃了一個下午。
這個時候大多數的人都回鄉下老家過年團圓去了,她能找誰陪她殺時間……在第一瞬間跳進她腦海中的人選就是師兄仰慕。
她從國中開始去他家開設的道館學跆拳道,算算時間也已經十幾年過去了,他們兩個就像哥兒們似的經常混在一起。
不過,現在大過年的,家家戶戶都是快快樂樂地團聚在一起,她就這麼冒冒失失地跑去會不會太突兀了?嗯……凌右武放緩車速在路邊停下,認真地思索了好半晌,最後仍舊決定返回自己的住處。
才一回到住處她就發現仰慕的車子停放在門口,他怎麼會在這兒?
凌右武停好機車跨進屋裡,仰慕正好端出一盤八寶飯,「我正在想你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對於不諳廚藝的凌右武而言,廚房就只是房子附設的裝潢罷了,她這裡的廚房幾乎可以算是仰慕的地盤了。
「哇!」是她愛吃的八寶飯。桌上還有一鍋冒著煙的熱湯和幾樣菜,難怪她一進門就聞到香味。凌右武偷吃了一口,「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回來?」
仰慕將八寶飯放到桌上,「這幾年來你的耐性沒太大的長進,再加上伯父催婚的功力,我預計你肯定沒有辦法忍受超過三天。」
「你還真瞭解我啊。」一屁股坐進沙發裡,她舔了舔手指,「好吃。」
他伸手拍了拍她張開的大腿,「小武,女孩子坐要有坐相、吃要有吃相,伯父要是看見你這個樣子又要罵人了。」
她翻了翻自眼,「我老爸又不在這裡,你不說我不說,他怎麼會知道!」
他瞪了她一眼,故意道:「你就這麼確信我不會去告密?」
凌右武大刺刺地將手環上仰慕寬闊的肩膀,呵呵笑道:「咱們是最『麻糬』的哥兒們,你當然不會去告我的密啦。」
最「麻糬」的哥兒們……仰慕的眼中疾速奔騰過一抹黯然,隨即隱沒不見。他若無其事地拉下她的手,「你還是稍微注意一下好了,免得改天一個不小心在伯父面前露出馬腳來。」
「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學不來那種女性化的嬌柔舉止。」每個人有不同的個性,她光想就覺得難以忍受,更遑論是身體力行了。「就算勉強去改變自己,也只是一時的假象而已,又能維持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個月?終究有一天會原形畢露的。」
如果有男人是因為她偽裝之後的假象而喜歡上她,那麼當對方發現她真實的一面之際,還會同樣喜歡她嗎?這一點有待商榷。
而她一點也不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得到一份感情或者是一個歸宿。
「難道你不想找個好的歸宿嗎?」他試探性地問。
她頗不以為然地嗤哼了一聲,「我看是找個男人來管我吧,謝了,我暫時還不需要。」一直以來,愛情在她的生命中都是可有可無、微不足道的存在,她很滿意目前自由自在且無拘無束的生活型態,仍不打算改變。
「那是關心。」
「只是說法不一樣而已,換湯不換藥,我討厭有人假借關心之名管東管西的。」她堅持自己的看法。
如果不是他很瞭解她,也會對她的性向有所懷疑,「你從沒想過要談戀愛?」
「沒想過。」凌右武不假思索地回答。雖然她和右文是雙胞胎,雖然兩人有張一模一樣的臉,但是自小她就野得跟隻猴子似的,不管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男的朋友還是女的朋友,甚少有人會把她當女孩子看待,沒機會也是原因之一。「我去拿碗筷。」不過,她現在過得很快樂啊,何必自討苦吃呢。
望著她的背影,仰慕不自覺地輕歎了一口氣。
她從廚房探頭問:「你要留下來一起吃飯嗎了」他看不慣她老是吃外食和泡麵,所以經常會特地帶食物過來給她,再回去陪父母吃晚餐。
「嗯。」
「師父和師母呢?」她拿了兩副碗筷回來。
他接過她拿來的碗,添了兩碗八寶飯,「他們趁著過年休息的時候出去走一走,順便到台中看看女兒女婿和孫子。」
「我也好久沒看到芷姐和小龍了,小龍一定更可愛了。」小龍遺傳了父母的優點,長大之後一定會是個讓女孩子神魂顛倒的俊小子。
大多數的女人談了戀愛之後就會失去自我,不自覺地為了喜歡的人改變自己,一旦走入婚姻,生活重心就會全移到丈夫和孩子身上,婚前所交往的朋友不論同性或異性很多都會隨著時間流逝慢慢疏遠,她不喜歡那個樣子。
仰慕微微一笑,「是更可愛了沒錯,不過照顧起來也更累人了。」
「小孩子的精力旺盛才好,那就表示身體健康啊。」
「的確。」他知道她說得沒錯。「對了,伯父給你們姐妹倆的期限不是只到今年年底,你打算怎麼辦?」
她停下筷子,支著臉頰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涼拌。」沒有理由這樣就要她隨隨便便找個人嫁了。婚姻是終身大事耶!
「你可以……」他頓了一下。
她困惑地挑高英氣的眉毛睨向他,「咦?」
「你可以試著用不一樣的眼光來看待週遭的朋友和同事,說不定會發現合適的對象。」他的話中有話。
合適的對象?什麼叫合適?凌右武一點概念也沒有,「誰規定女人一定要結婚才會幸福?現在的離婚率那麼高、婚外情那麼多,就算結了婚也沒有什麼保障,沒有結婚一樣可以過得很好。」外頭單身貴族滿街跑。
「伯父可不會這麼想。」
這就是重點所在了,老爸有顆頑固的八股腦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到時候她再見招拆招吧。
* * *
過完年,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凌右武坐在屏幕牆前監看著安裝在銀行各個角落的監視器傳送回來的畫面,仔細地注意銀行裡來來往往的人潮。
她是揚威保全派駐在這家銀行的保全人員之一。
「右武,那個新來的謝小姐請你喝飲料唷!」同事小馬提著飲料和便當走進監控室,怪聲怪調地嚷嚷。
穿著保全制服、長髮編成辮子垂在背後,一身英氣逼人的凌右武顯得雌雄莫辨,「不會又是……」
「就是。」小馬證實了她未出口的猜測。
「哇,又來啦!人長得好看就是吃香,幸好右武不是真男人,要不,咱們都要討不到老婆了。」有人羨慕。
「那些女人的眼睛都有問題。」也有人嫉妒。
小馬笑著打趣,「幸好我已經結婚了。」
更有人以懷疑的眼光瞅著她,「右武,說實話,你……是不是有同性戀的傾向?」
「我是同性戀?」凌右武好笑地睜大眼睛,這怎麼可能!
「你真的喜歡女人啊!」小馬壞心地將她的話演繹出完全相反的意思,神色凝重地拍拍她的肩膀,「你選了一條艱辛的路,也許會有很多人以異樣的眼光來看你們,不過,我相信只要你們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你們的愛情會被認同……」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賞了他一拳,「閉嘴。」
「哇嗚你這麼粗魯,哪個男人能夠禁得起你長期的虐待啊!」小馬根本來不及閃避,只能捂著肚子哀嚎了一聲。
她冷哼了一聲,「這是現世報,誰叫你口沒遮攔地亂說話。」
年紀較長的組長出面平亂,「好了,別鬧了,你們快點吃飯。」頓了一下才又道:「右武,待會去跟謝小姐解釋清楚。」
「我知道。」
組長離開後,小馬捧著便當移到凌右武的身邊坐定,「待會要不要我幫忙?」
他只會越幫越忙,她敬謝不敏。「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己可以搞定。」
「女孩子還是要有點女孩子的樣子,不然會讓男人倒盡胃口的。」阿彬一向看她不順眼。
凌右武也不客氣地反唇相稽,「一個沒有出色外貌、沒有恢弘氣度、沒有幽默風趣談吐的男人會讓女人退避三舍。」
「凌右武,你……」阿彬怒瞪著她。
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你幹嗎這麼生氣啊?我又沒有指名道姓,你何必對號入座?」
阿彬為之氣結,卻又無可奈何。誰叫他動口說不過人家,動手又打不贏,只好乖乖地閉嘴,免得自討苦吃。
小馬想笑又不敢笑地清了清喉嚨,「右武,快點吃飯了,待會你還要去找謝小姐解釋呢!」
「哼!」阿彬憤憤地拿了便當離開。
「他又去扭到哪根筋了?」望著他憤然離去的背影,她有點莫名其妙地嘀咕。怎麼好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作一次! 「我跟他大概是天生八字相剋,所以才會這麼不對盤。」
小馬終於忍不住地爆出一陣大笑,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哈哈哈……」
她狐疑地瞅著他,「有這麼好笑嗎?我怎麼一點都不覺得。」
他定定地望著她好幾秒,「你真的認為你和阿彬是天生八字相剋嗎?」
凌右武無奈地攤攤手,「不然咧?」她洗耳恭聽。
小馬搖頭晃腦地道:「你還記得三年前剛調到這裡的時候,第一個跟你表白的Sammi嗎?」
Sammi?她想了好一會兒才喚回腦海裡久遠的記憶,「她怎麼了?」
他笑了笑,「後來她知道你和她一樣是女孩子,就傷心地辭職離開了,記得這件事嗎?」
凌右武點頭,當時她也曾去挽留她,只是她的去意堅定。
小馬公謎底,「她是阿彬暗戀許久的對象,她對阿彬始終都是冷冷淡淡的,哪知道你一來毫不費力地就擄獲了她的芳心,還讓她因為你而辭職離開,阿彬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討厭你。」
「嗄——」她愕住了,阿彬暗戀Sammi啊!
她仍在努力消化此刻所得到的訊息,那時候她才剛調來這家銀行不久,哪會知道其間隱藏的暗濤洶湧,更何況……「那都已經是三年以前的事了,他還一直記掛在心上啊!」
「另外還有那個小玫、萱萱和……謝小姐。」他的嘴角迅速往橫向發展。
啊——不會吧!她的運氣這麼背?阿彬喜歡上的女孩子都對她有意思?
「呵呵……現在你明白了吧,阿彬為什麼處處看你不順眼的原因。」
凌右武頹然地垂下頭。唉,天意啊!
「喂喂喂!你們快來看,有個年輕人坐在頂樓的圍牆上!該不會是想不開吧?」正在監看屏幕的人發出驚呼。
小馬和凌右武聞聲都湊到屏幕前一探究竟。
「真的耶!」小馬的雙眼緊盯著屏幕上的年輕人,咦……「那個人好像是隔壁園藝店的彥強,右武你看看是不是……」一轉頭,他才發現凌右武早已經不見蹤影了。
不消說,她一定是上頂樓去了。
吩咐同事打電話通報消防隊前來救援之後,他也立即奔向頂樓,一上頂樓就聽見凌右武的喊話
「彥強,你在幹什麼?那裡很危險的,一個不小心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快點過來。」
「什麼事都可以商量,沒有必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小馬亦道。
溫彥強坐在原地,頭也不回,兩條腿在圍牆外晃呀晃的,叫人看了心驚。「你們不要管我!」
「既然你都有勇氣自殺了,為什麼沒有勇氣活下去?」
小馬悄悄地從另一邊靠近,卻被他發覺了,「不要過來!不然我馬上從這裡跳下去。」
「好好……我不過去,就站在這裡。」他舉起雙手迭聲道。
「退回去。」溫彥強精得很。
沒有辦法,他只好退回原地。
「彥強,你才二十四歲,未來還有大好的前程,不要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凌右武又勸道。
溫彥強去年才剛大學畢業,家裡是開園藝店的,就在銀行隔壁,家境不錯,自小到大生活、唸書一路順遂,沒遇過什麼挫折。
「我要讓她一輩子後悔。」他低語。
溫彥強的低語雖然小聲,凌右武卻是聽了個一字不漏。他要讓誰一輩子後悔?
聞聲趕來的溫家夫婦焦急憂慮的目光直勾勾地鎖定在兒子身上,一刻也不敢疏忽,更怕風刮得太大讓兒子的身體一個不小心失去平衡,往外跌下去
「彥強,你不要做傻事,爸媽的將來還要靠你奉養呢!」
他捂著耳朵大喊,「你們都走,不要來煩我!」
凌右武認真地思索著,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慢慢地發覺了一點蛛絲馬跡。前陣子不是聽說他卯足了勁兒「把」對面紅茶攤子的小婷嗎?難道是……她悄悄地移向小馬,偷偷地打了個Pass——
「去把小婷找來。」
耶?小馬先是一頭霧水,隨即恍然大悟,「我這就去。」
「彥強……」溫媽媽未語淚先流。
溫爸爸氣急敗壞地咆哮,「我們養你這麼大,讓你吃好的、穿好的、睡好的,你就是這樣子來報答我跟你媽的嗎?」
凌右武軟聲規勸正在氣頭上的溫爸爸,安慰溫媽媽,「你們先別衝動,讓我好好地跟彥強談一談,好嗎?」
溫爸爸也沒給她好臉色看,「我們是他的父母都說不動他了,你又能變出什麼花樣來!」
她可以理解情緒激動下會失去平時的理智,說出不該說的話,她不以為意地道:「何不讓我試試看!」
溫媽媽抽抽噎噎地道:「就……讓她……試試……看……」
溫爸爸沒再表示意見。
凌右武並沒有試圖靠近溫彥強,隔著一段距離從另一邊走向圍牆。
溫彥強納悶地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來到圍牆邊停下,探頭俯視地面的情況,消防隊員已經趕至樓下,正以最快的速度鋪上氣墊充氣,「哇!好高耶。」
他不理會她。
她也不介意,繼續自言自語下去,「五層樓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不過要是從這裡跳下去,就算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了。」
溫彥強仍舊一動也不動,不過,凌右武卻眼尖地發現他偷偷朝腳下投去一瞥。
「運氣好可能就是斷手斷腳、半身不遂,要是頭先著地,雖然是死得痛快,不過,那死狀實在是慘不忍睹啊,白白的腦漿和著鮮血四溢……」
「不要再說了!」溫媽媽聽不下去了。
溫彥強的臉色一白,卻仍逞強地挽著唇不發一語。
「我知道你想自殺的原因。」她努力地在爭取時間。小馬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帶小婷回來!
他激動地開口駁斥,「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很努力地在追求對面紅茶攤子裡的小婷,可是她一直沒有任何回應,對吧!」
他倏地默然了。
「你有喜歡小婷的自由,她願不願意接受你卻是她的自由,感情的事本來就是無法勉強的,男子漢要提得起放得下,更何況天下何處無芳草,也許明天你就會遇到一個比小婷更吸引你的女孩子。」她喘了口氣。
小馬回來了,無奈地朝她搖搖頭。
溫彥強也瞧見了,稍稍平撫的情緒又激動了起來,「她不肯來,對不對?」
「愛情也許很重要,卻不應該是生命的全部,除卻愛情,你還有愛你的父母親、關心你的朋友們,而你竟然就因為追求一個女孩子被拒而要自殺,值得嗎?」她捺住性子,力持語調溫和。
他死命往牛角里鑽,「我要讓她一輩子後悔。」
「彥強……」溫媽媽哭得聲嘶力竭。
「彥強,你千萬不要衝動!」溫爸爸的神經像繃緊的弦,隨時都有可能斷裂。
凌右武平穩的語調出現一絲裂縫,「你就這麼確定她會後悔一輩子?」
溫彥強沒料到她會有這麼一問,微一怔忡,隨即又道:「我做鬼也會纏著她不放。」
凌右武的耐性終於告罄,朝他大吼,「你憑什麼纏著小婷不放?你要死要活都和她沒關係,選擇權在你手上,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沒有人需要為你的死活負任何責任。」
所有人都為這猶如平地一聲雷的獅吼傻眼了,一人除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馬朝天翻了翻白眼。
溫彥強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她……我……」
她不讓他有一絲喘息的空間,「你不是想死嗎?那就跳啊!」
溫彥強愣住了。
溫爸爸臉色鐵青地道:「凌右武,你瘋啦!」
溫媽媽的臉色瞬間慘白,「拜、拜託,誰……來……把她帶、帶走,她會……害、害死我……兒……子……」
凌右武不理會其他人,一步一步地走近溫彥強,「要是你想通了、不想跳樓自殺了,那就下來吧。」
「你、你不要再過來——」他慌了手腳。
「凌右武,你站住!」溫爸爸又急又怒。
「別這樣……」溫媽媽的聲音充滿絕望的懇求。
三個聲音同時響起,卻無法阻止凌右武的行動。
她身手利落地翻身上了圍牆,與他的距離只有—臂之遙,「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你是要走回去還是讓人抬回去?」
禁不起刺激,溫媽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不要逼我,我是真的會往下跳,除非小婷答應……」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其餘的話全凝聚成一聲尖叫。
凌右武撲向他,兩個人的身體就這麼朝圍牆外落下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誰也沒有辦法確定他們是怎麼掉下去的,頂樓上的人全僵化成一具具的雕像。
「啊……」溫媽媽承受不住打擊,暈厥了過去。
好半晌之後才有人陸續恢復知覺,頓時,現場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