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幻情 第五章
    出了門,是一條走道,右轉,又是另一條走道,兩邊牆上也是粉藍鑲金的天鵝絨,壁龕裡有更多婀娜多姿、妖艷迷人的維納斯。突然間,走道向左閃入一間寬敞的房間,裡面約有五十個衣冠楚楚的男士,以及四十個左右半裸的美女。

    當蘭絲意識到公主夫人顯然是要穿著身上的便服,加入那些男女之中,她嚇壞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氣,但是當她發現夫人半裸的服飾,根本就是屋子裡女賓們典型的打扮,她更是張口結巴。和她們的服飾相較之下,她的絲禮服似乎顯得太過寒酸。她努力使自己相信:這些女人或許是演員,正在展示最新流行的內衣式樣,但是她終究騙不過自己,只有在心底悲哀的為這個地方做了個正確的結論。

    公主夫人低頭對著蘭絲的耳朵低語道:‘你認識平勞倫嗎?不認識?沒關系。你可以侍候他。’

    勉強環顧了室內一圈,蘭絲木然的盯住地板,低聲回答道:

    ‘我可以侍候秦愛華嗎?’

    ‘當然不行!你好大的膽子!’公主夫人憤怒的低聲斥責她:‘聽著:平勞倫從九點就開始喝酒,現在已喝得差不多。他只要一喝醉,就變得笨手笨腳的,所以你在侍候他的時候要特別小心。上次他喝醉的時候,洛琳伺候他,就被他打得遍體鱗傷,兩個月以後傷痕才消。今天晚上,除了他之外,你至少還得伺候三、四個客人,所以我不希望你被弄得一團糟。如果你把身上的衣服弄壞了,我就要扣你的工資,還有一點要記住,平勞倫已經付了帳,如果他給你任何小費,你都要直接交給畢傑。我最痛恨我的小姐們在我面前搞鬼,你最好記住這點,聽到了嗎?’

    聽完這段可怕的警告,她們正好走到一個年輕人面前停住,只見他癱坐在一張罩有馬海椅套的S型雙人椅中。

    ‘啊!平先生!’公主夫人忽然轉換了一種法國口音,咕嚕咕嚕的說道:‘我這裡有個小姐很想認識您。容我替您介紹...’想到她根本不知道蘭絲的名字,公主夫人不得不把話停住,想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這位人稱“神秘白玫瑰”小姐。’

    蘭絲真恨不得自己能立刻縮小,藏到點綴在黃地毯上的紫藍花瓣中。

    平勞倫哩哩咕嚕的說了一串話,內容大概是‘喜歡我?真的嗎?好,好,好,好...’這個‘好’字慢慢結束,他顫巍巍的伸手去抓蘭絲的手臂,用力把她拉到他身旁,一起坐在那張S型的雙人椅上。

    平勞倫不過卅出頭,一個大鼻子仿佛是向駱駝借來的,這個大而突出的五官,是他整張臉上的焦點;他的眼睛又小又斜,沙色的頭發稀稀疏疏的散在腦袋邊垂下,露出兩只耳朵。身上那套昂貴的衣服,顯然是今天晚上才上身的,但此刻他的領帶已歪斜在一旁,白襯衫的前襟上,沾滿從下顎滴下來的酒漬。

    眼看著自己的處境,如此快速的每況愈下,蘭絲整個人嚇傻了。但平勞倫醉醺醺的伸出手環住她的肩膀,想替他們未來的關系打基礎,卻使蘭絲沒時間坐在那兒繼續發愁。當公主夫人一離開他們走入人群中,蘭絲立刻沖到雙人椅的另一端坐著。平勞倫手中正拿著一杯滿滿的酒,蘭絲突如其來的動作,使他這只軟弱的手,將半杯酒灑在他們倆人之間的椅墊上。

    ‘你怎麼那麼笨手笨腳!’蘭絲叱嘖道:‘上星期夫人才花了廿五個金幣把這個椅套重新換過。她看到你的傑作,一定會非常生氣,馬上開個帳單給你,要你負責全部重換一遍。’

    可憐的平勞倫實在太醉了,以致於搞不清這其實是蘭絲的過錯,他醉眼迷蒙,沮喪的看著她。‘沒關系。’蘭絲繼續說道,勉強自己拍拍他那毛茸茸的手,對他露出一抹共謀的笑意。‘我們不要告訴她是你弄的就好了。’

    笑著松了口氣,平勞倫突然靠近蘭絲,想藉著身體的行動來表達他的謝意,她用力把他推向他的座椅,說道:‘不,不!好好坐在那邊,不然你會弄濕褲子,待會兒站起來像什麼話?我們來談談你的馬吧!’

    這是蘭絲家鄉那位史太太經常掛在嘴邊的論調,她說:‘只要對男人提起政治和馬匹,他們一談就是好幾個鍾頭。’顯然,平勞倫現在並不適合談政治,蘭絲非常幸運,正好平勞倫下個月有匹小雌馬要在德比參加競賽,他的朋友、家人早已對這個話題厭煩了,都拒絕和他繼績討論下去。現在有個志願的聽眾,他簡直高興死了。

    他開始對純種馬的訓練,發表了一連串不連貫的話論,這些看法顆然是來自他的騎師以及紳士運動月刊。蘭絲只要偶爾應答一、兩句‘真的嗎?’或‘說得好,平先生!’便可以把他應付過去了,因此他說話的時候,她大部份的心思都在思索研究自己的處境。

    蘭絲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大概沒有機會去探測秦愛華的惡行了。真是不湊巧!明天她可要想出一個計謀去解開秦愛華的謎!此刻,蘭絲最盼望的就是快速安全的回到莎菲姑婆家去。由於市政府小氣的政策,倫敦市區的路燈只准從天黑亮到午夜,因此現在馬路上一定漆黑一片。要她在黑暗中找到回家的路,一定不容易,但現在她必須把這個問題拋開,因為她目前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偷偷溜出公主夫人的領域。她必須非常謹慎小心才行。

    公主夫人剛才那番嚴苛的談話,已提醒了蘭絲。如果她企圖離去,一定會被視為脫逃,而施以粗暴的處罰。至於畢傑,他會不會用那雙巨獸般的粗臂來阻止她離去?果真如此的話,她一定會引起一陣騷動,秦愛華便會注意到她,日後或許因此對她有所防范。她絕不能那麼笨!一定得悄悄溜走才行!

    畢傑站在她方才進來的那個走廊上。如果他被叫走了,她或許能夾在進進出出的人群中,偷

    偷溜出去。

    畢傑銳利的眼光在室內巡回著,開始轉向她所在的地方,蘭絲趕緊調開她的視線。

    她發現,這個房間其他的部份雖然裝修得富麗堂皇,但是並非一流的設計與手工,顆然無法引起在場紳士的欣賞與共鳴。在房子的右手邊,是一座雕花的寬樓梯,它的欄桿上飾有許多射箭的小天使。看見牆上裝飾了一排畫,蘭絲本來松了口氣,定睛一看,原來那不是什麼風景畫,而是一些正在行使婚姻行為的男女壁畫。蘭絲對這方面事的了解,多半是從一些企圖重整國家道德風氣的保守資料中得知,不但所知有限,而且也不甚正確。

    不論這棟建築物裡或這個房間裡進行的是什麼樣的歡宴,宴客們娛樂的內容包括愉快的交談,狂飲及放縱的調情。秦愛華在房間裡遠遠的一角坐著,在他身邊環繞了一大群紳士,由公主夫人和她的手下對這些人卑恭屈膝的模樣,可以看出這些人都是頗有聲譽、地位的。

    那兒還有一位皇室的公爵。蘭絲從無數嘲諷他奢侈作風的詩文中,得知他的身份。在那公爵身邊的,一定是南斯柯爵士的侄子,因為大家正在向他致意,祝他生日快樂。至於他周遭的其他人,蘭絲都不認識,她只能從他們的舉止、穿著推測出這些都是出類拔萃的紳士--貴族中的貴族。

    門口掀起一陣騷動,有個男人進來了,由於蘭絲一直在注意秦愛華,因此等到她轉過頭去,想看看來人是誰時,那人已被一大堆朋友圍繞住,擋開了她的視線。顯然那是一位知名人士,他的來臨立刻吸引住秦愛華那群人的注意力,紛紛對他報以熱烈的招呼致意。這倒是一位很受歡迎的人物!此刻他背對著蘭絲,她可看見他耀眼的金發罩住了燭光。那男人轉了過來,兩個穿睡衣的美女立刻滑到他的二只膀子下,熱情的吻著他帶笑的臉龐。原來那是藍爵士!蘭絲心想:要是他看見我了,我真會羞死。她趕緊把臉轉向平勞倫。

    時間愈來愈晚,畢傑仿佛被盯住了似的,一直堵在門口。屋裡的人群愈來愈醉,談話也愈來愈下流,調情變成火熱的纏綿,雙雙對對的男女,紛紛由群眾中散開,爬上樓去,還留在下面的人,則歡欣的鼓舞他們,以為助興。情況愈來愈離譜,可憐的艾蘭絲已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蘭絲一面忙著把臉轉開,別讓藍爵士發覺,一面還要注意看畢傑是否離開他的崗位,因此她根本無暇發現平勞倫的情緒已有所轉變。不錯,談論馬匹的確把他的注意力暫時轉移開,但也讓他逐漸清醒,意識到自己離蘭絲太遠了,根本無法碰到她。忽然間,他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摟住她的腰,把她抱到自己的膝蓋上。她第一個本能的反應是給他一巴掌,她真的打下去後,平勞倫目瞪口呆的看了她一會兒,接著爆發出醉醺醺的笑聲。

    ‘上帝!叫我怎能不喜歡你這個刁頑的姨子!我們在一起一定很過癮!’他開心的把手指戳進她的肋骨。‘耳光和搔癢,嗯?你打我耳光,我就哈你的癢!’

    ‘如果你現在敢動手,我可就不只是打耳光了!’蘭絲奮力的掙脫他,口裡嘟嚷著。

    ‘噢!你真行啊!告訴我...’平勞倫附在她耳邊,提了個建識,和他相較之下,上星期藍爵士所提的請求,就變得極為高超了。‘所以,我們上樓去吧!’

    蘭絲只覺得混身發紅、發熱,她深怕公主夫人或畢傑會往意到他們之間的掙扎,又恐懼於平勞倫牛般的力氣,她開始有些驚慌。

    她一再要他放開她,但平勞倫卻堅決相信她是在逗他,益發樂在其中,不肯罷手。一只手抓住她的腰,平勞倫繼續用另一只手搔她的腰部。在這場可怕的爭斗中,蘭絲忽然聽見藍爵士說話的聲音。

    ‘平兄吾友!’是的!這的確是藍爵士的聲音,不慍不火,不痛不癢的;輕松而友善的語氣,仿佛承諾了許多,也仿佛什麼也沒承諾。‘好久不見,你好嗎?’

    平勞倫停止騷擾蘭絲,抬眼瞪向上方,迷糊的眨著眼。

    ‘藍爵士!’他沖口而出:‘可是你從來不跟我說話的!...噢!等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嗨!你好!’

    蘭絲僵坐在平勞倫的膝蓋上,縮成一團,她滿懷羞辱的盯著自己身上薄如蟬翼的衣服。

    ‘介紹我認識你的朋友吧?’藍爵士提議道。

    ‘這是神秘的白玫瑰。’平勞倫傻笑道,開心的在她背上拍打一下。‘她真是不錯,非常頑強。’他挑逗性的眨眨眼。‘就像一場激烈的競賽似的。’

    ‘親愛的平先生,你可真有眼光。’蘭絲不用去看藍爵士的臉,也知道他正在笑。‘可是你怎麼沒喝酒呢?來,這是你的杯子,滿滿一杯酒!說說看你的意見,這種葡萄酒是相當好的玩藝兒,你覺得呢?’

    如此高尚的品酩家居然開口向他請教,怎不教平勞倫陶然忘我,他飄飄然的伸出手企圖證實他完全同意藍爵士的意見。這個時候,藍爵士趕緊把握機會,將那杯酒遞到平勞倫的一只手中,再將蘭絲的腰從他的另一只手中松開。當藍爵士把她從平勞倫膝上移開,放到附近的一張椅子上坐好時,蘭絲可以感覺到他那雙冷靜、穩定的手,放在她身體的兩邊。

    ‘艾小姐,你的名字可真多啊!’這個同時,他在她耳邊低語著,輕柔的氣息吹在她的卷發中。

    蘭絲快速的離開,使平勞倫愣在那兒,迷糊的盯住她曾經停留過的空間,不知所以然。他皺著眉,抬頭看著藍爵士,後者臉上已恢復了一抹鼓舞的笑意。由他的笑容足以證明,平勞倫根本無法抵御他的自信。

    ‘下個月,你有匹馬在德比參加競賽,是嗎?’藍爵士和藹的問道。聽見這話,平勞倫再次談起他最喜愛的話題。

    有生以來,蘭絲心中從來沒有聚集過如此多相互沖突的情感:怨恨、焦慮、驚惶、羞窘及一絲絲感謝等各種感覺,像蕁麻般刺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她真希望知道藍爵士心中的想法,毫無疑問的,他一定把她想得很糟。蘭絲緊張兮兮的偷看他一眼,他正以一種有趣、深思的神情端詳著平勞倫。

    藍大衛穿了一件灰色的上裝,襯著他閃亮的綠眼和燦爛、修剪完美的金發,益發出色。他靠在蘭絲身邊的椅子上,那只修長、骨肉亭勻的腿,裹在裁剪合度的長褲裡,隨意的伸在他自己面前。他伸出一只優雅的手,用那修長的手指,輕柔、心不在焉的玩弄著她的卷發,她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正想把他的手撥開,卻看到公主夫人走近他們。

    公主夫人整個晚上都在留意蘭絲,她實在很不願用那些不是她親自訓練過的女孩!你根本想不到她們可能在客人面前表現出什麼粗魯的行為。對她而言,今天晚上比任何一個晚上都重要,她絕不願意有任何差錯發生。她已經看出藍爵士對這女孩有興趣--他想占有她。

    發現這點後,她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愚蠢的平勞倫,可被最風靡的美男子騙到了。在她這兒,常有這種為女人爭風吃醋的小插曲發生,她的生意也因此益發興隆;但這個白玫瑰是什麼東西!公主夫人絕不敢放手任她去發揮。從那女孩緊張、愁苦的臉色可以看出,她似乎不想對任何男人施展她的魅力。或許她已經被那愚蠢的平勞倫嚇倒了。或許...一個念頭突然掠過公主夫人的心裡--或許白蘭嬤嬤是故意派這樣一個女孩,來砸她的台的?想到這兒,公主夫人加快腳步,走向那混亂的一角。

    ‘噢!藍爵士。玩得愉快嗎?平先生,您呢--也開心吧?’

    平勞倫對她色迷迷的咧嘴一笑,舉起他的杯子。‘好酒,夫人!’他口齒不清的說道。

    ‘這位小姐,她非常喜歡您吧?’

    ‘狠狠的摔了我一耳光。’他驕傲的說。

    ‘這是因為她很嫩的關系,她還是個處女呢!’公主夫人回答道,隱忍著怒氣,朝那神秘的白玫瑰看一眼。‘我知道白玫瑰小姐一定急著陪您上樓,私下進行你們的游戲。我講畢傑先生帶你們到房間去。’

    藍大衛離開靠著的椅子,站直他優雅的身體。當他這樣做的時候,蘭絲發現他朝房間對面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作了一個無聲的暗號。那個男人站在秦愛華的旁邊,一看見藍大衛的暗示,立刻放下手中的酒,露出一個苦笑,朝他們走過來。藍大衛作出一個不明顯的手勢,指指平勞倫。那年輕男子笑得更開,輕輕點了個頭。當他走到他們面前時,藍大衛說:

    ‘平先生,你認識我表弟金爾詩吧?不認識?爾詩,我知道你一定會欣賞平先生在賽馬方面的高見。’                   

    那年輕男子譏諷的轉轉眼珠,低語道:‘純粹是看在你的份上,大衛。’說完,繞過那S型的雙人椅,在平勞倫身邊坐下,他表現出濃厚的興趣,請平勞倫開始談馬經。這下,藍大衛才滿意的摟住公主夫人,把她帶到旁邊幾呎處,低聲和她交談。蘭絲起初聽不見公主夫人說了些什麼話,但過了一會兒,只聽夫人叫道:

    ‘拜托,我親愛的爵士,我實在不能這樣!我讓娜蕾來伺候您,她是我手下最棒的女孩,我本來是把她留給那位皇室公爵的,現在為了使您滿意,我願意作此讓步。’

    蘭絲聽不見藍大衛的回答。

    ‘我求您,爵士。’夫人苦苦哀求著:‘請您講理些。我已經答應把白玫瑰給平先生了。他跟她在一起那麼開心,我怎麼去告訴他說她不是給他的?’

    藍大衛笑了起來,低聲回答她。

    夫人煩惱的絞緊雙手。‘你教我在你們之間如何選擇?平先生是個常客,而你到我這兒來,只不過兩次而已,每次都是來參加你的朋友在此所舉行的宴會--從未賞臉給我的任何一個女孩,留下來過夜。’

    藍爵士低聲的回答一定相當具有說服力,因為他說完話後,只見夫人舉起兩只手臂,表示屈服。

    ‘好吧!就依您的意思。’她說:‘可是您絕不能對別人透露出半句話,大人,不然您會毀了我。只有對您才特別...’

    當夫人謹慎的召喚畢傑過來時,蘭絲幾乎無法掩飾住她的興奮,公主夫人靠近她,用那又紅又尖的手指指住蘭絲的手臂。

    ‘如果藍爵士事後不滿意你。’夫人咬牙切齒的在蘭絲身退低語。‘畢傑會親自去整治你,讓你後悔曾經自己活過。’當夫人轉過身,對藍爵士微笑時,她的表情卻顯得非常和藹、親切。

    ‘好,現在我帶你們去房間。’

    夫人拉著蘭絲站起來,開始把她推向樓梯,爬上去。在她身後,蘭絲聽見畢傑向平勞倫婉轉的解說:蘭絲必須回去照顧她生病的老母,因此無法留下來繼續陪他。當她爬到樓梯頂端時,平勞倫怒氣沖沖的對她破口大罵,她回過頭來,只見整間屋子裡的人頭都好奇的轉向平勞倫這個方向,其中亦包括秦愛華在內。

    ‘看看你給我惹的麻煩。’夫人叱責道,同時轉過頭去對藍爵士微笑,示意他跟她後面走,這時,他們已走近一條狹窄的走廊。‘你們的愛巢到了。’

    夫人打開一扇厚重的橡木門,手戲劇化的揮了一下請他們進入。根據某種直覺,她一定從蘭絲遲疑的態度中,感覺出她的不情願。夫人把手放在蘭絲的腋下,暗中推了她一把。蘭絲跌跌撞撞的進一間鋪有厚地毯的四方形屋子,屋裡有座黑色大理石火爐,一個巨型裝飾用的床架上,垂著鮮紅色的簾幕。當藍爵士把門從身後關上時,只聽門鎖卡拉一聲響了一下。室內唯一光線就是壁爐裡燒紅的煤炭所發出來的火光。

    ‘敢碰我一下。’蘭絲嚴正宣布:‘我就把你的眼珠給挖出來。’

    ‘噢!對了!這就是令平勞倫神魂顛倒的激烈競賽。’藍爵士友善的說道。他彎下腰,用一只火鉗把將熄的火弄旺。‘告訴我,你被下藥了嗎?’

    ‘我?下藥?我希望沒有!’蘭絲驚懼的低呼道。

    藍大衛從床邊的青銅燭台上片取下一只蠟燭,拿到火裡,點燃它,再把它放回燭台上。當他開口對她說話,火焰愈燃愈旺。‘我也希望沒有。但如果你曾在這兒吃了什麼或喝了什麼,那就有可能了。’

    ‘我沒有吃喝任何食物。’蘭絲緊繃繃的說道。

    ‘那就好。’他對她露出一抹贊許的微笑。‘根據金爾詩的說法,配藥是畢傑的專長之一,如果平勞倫的下一杯酒中有一點沉澱物,我不會覺得奇怪。’

    蘭絲的眼睛張得好大。‘太可怕了。’

    ‘別擔心。’他毫不在意的說道,脫掉他的外套。‘他們不會殺掉他,以免制造丑聞。’

    ‘這真是個可怕的地方。’她顫抖的低語道。

    ‘還有更多更可怕的事呢!’他的笑容裡一點傷感的意味都沒有。他把他的外套披在爐台旁的一面凸透鏡上。‘艾小姐,為了增廣你的見聞,我告訴你,這是一種兩面鏡,專門用來反射你的一舉一動的。聽了這話,你會不會嚇昏?’

    蘭絲用一種又尖又薄的聲音回答道:‘當然不會。’

    ‘你倒是蠻明理的。老天知道灑在地毯上的是什麼東西。’他靠在壁爐旁邊的牆上,長腿分開,對著她,眼裡含著笑意。‘如果我告訴你,我把這次的邂逅視為救援,而不是一項收獲,你會不會開心些?’

    蘭絲的臉上開始恢復血色,心中又充滿了怨恨。她昂起下巴。

    ‘我不要你的救援。’她以一種尖銳的語氣說道。

    他毫不在意的笑了起來。‘那麼我可以把它看成一項收獲囉?’

    ‘當然不行。’他還沒說完話,她就急著回答道。

    ‘可憐的神秘小姐。’他迎著她冰冷的目光笑道,語氣親切而帶有憐憫的意味。‘你知道這是何等可怕的地方嗎?’

    ‘僅管我初來時,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她搶白道:‘但我的見識已足以讓我慢慢了解這是,藍爵士--容我直說--這是個干壞事的地方!’

    ‘艾小姐,你沒有直說。’他譴責的說道:‘你說得太委婉,太含蓄了。’

    ‘好吧!如果你要聽,我就告訴你,這是一間妓女戶。’

    ‘不論這是什度地方。’他開心的問道:‘是不是每句粗俗的話你都會講?’

    ‘我父親是個牧師。’她儼然的說道。

    ‘噢!’那雙綠眼有如祖母綠般閃閃發亮。‘史小兒科原來是牧師的女兒。這就比較說得通了,你是想拯救樓下那些人的靈魂呢?還是要為教會募款?’

    這時候她被擊碎的自信心已開始恢復,她一方面想糾正自己出現在此的原因,一方面又覺得沒有必要表現出自己太在乎他的看法。好一會兒,她才想出了一個兼顧兩者的說法去回應他。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向你解釋我之所以在此地的原因。’她問道。

    伸出手,他用一只手指緩緩滑過她衣服上面的蒼白肌膚。看著她在顫抖,他微笑道:‘我的甜心。’他喃喃低語著:‘我這樣觸摸你的感覺如何?和平勞倫碰你時的感覺不一樣吧?’

    蘭絲只覺得混身肌膚發燙。她趕緊退後,別著氣說:‘我覺得你真可恨。’

    ‘不!你才不會呢!牧師的女兒,你要學的事還很多。’他好像要再碰她,朝前走了一步,她趕緊退後。‘小心點!艾小姐,你愈來愈靠近床邊了。’他不慍不火的對她笑笑,靠在牆上,兩腿交叉。‘放輕松點,親愛的!你不用像只小鹿似的,拼命想躲開我。我不會在這間屋子裡追得你團團轉,你知道嗎?我終於使你這件單薄衣服裡的胸部鼓漲起來了。看起來實在很誘人。我還要告訴你,拼命把這件衣服的領口拉高是沒有用的,因為這樣只會使它貼得你身體更緊...’

    ‘立刻住嘴!’蘭絲沖口而出,一時之間不知是蓋住耳朵,還是包住她的上身才好!‘如果你還有點禮貌,你就不會趁我穿著這件可恨、羞辱的衣服,萬分窘迫的時候,來吃我的豆

    腐!’

    ‘我必須指出:我不認為我對你的注意,是一種侮辱你的行為。按照你的說法,若非在婚約的承諾下,胸部的鼓起也是一種侮辱了。艾小姐,你那麼想要一位丈夫嗎?看看樓下,半數以上的男人都可做為你的丈夫。’

    ‘我不要什麼丈夫。’她吼道。

    ‘你不要丈夫,你也不要愛人...’他的眼睛變成冬青樹的色彩,在爐火照耀下,他的肌膚和頭發,染上一層純金的光澤。‘你願不願意告訴我你為何到這兒來?其實你什麼也不欠我的,也無需向我解釋什麼。如果你願意,就告訴我你來此的原因,如果你不願意,就別說。完全由你自己決定。’

    怨恨的瞪了他好一會兒,蘭絲才說道:‘我從沒遇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他微笑道:‘史小兒科碰上了浪蕩爵士。’

    蘭絲發現:自己不知怎麼回事,竟然無法抵御他那難以抗拒的微笑,對他報以微笑。這不但違背了她的意志,也違背了她正確的判斷。但是如此一來,方才糾纏她體內的緊張感,卻像幽靈似的逃之夭夭,消失無蹤。

    ‘你真是頑固啊!’她說。

    ‘別人也這麼說。’

    ‘你是在浪費時間。’

    ‘我願意試試看。’他沉著的回答道。

    ‘你實在非常難纏。’她告訴他:‘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到這兒來是進行一項所謂的...私人調查。’

    藍爵士對她的坦白顯出十分的興趣。‘你所要調查的是誰的隱私?’他輕快的問道:‘不過,這倒是個進行調查的好地方。’

    ‘別那麼粗俗。我是在跟蹤秦愛華。’

    藍大衛俊美的五官上流露出一抹訝異的神色。他揚起一只富於表情變化的眉毛。‘秦愛華?我可不可以問為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不過我現在想起來,你絕不能告訴任何人我姓艾。’

    ‘噢!所以你才用白蘭絲這個名字。我現在慢慢能把一些片斷湊起來了--只除了一些主要的關鍵。你之所以要加入藍卓瑞公司,跟這件事有關嗎?’

    ‘是的,但我並沒有得到那個角色,所以...’

    ‘所以你就到這兒來?我不願讓你失望,不過,秦愛華並不常到這兒來。’

    她皺起眉頭在地毯上踱著方步,用腳趾搓著地毯上的細毛,兩手背在身後。‘我並不打算留下來。當秦愛華從他的馬車裡下來,倫偷摸摸的走進這兒時,我想他一定是不干好事。我在門口徘徊半天,正想設法偷溜進來時,畢傑到了門口,把我誤為白蘭嬤嬤所派來支援他們的女孩。在當時,這對我而言,無異是一個天賜的好機會。’

    他爆笑出聲。‘身為一位牧師的女兒,“天”對你只有單一的意義。’

    ‘我怎麼知道會是這種地方嘛?’蘭絲反擊道。‘它的門口又沒有標志注明“閃開!這兒是妓院。”我進來之後,夫人就把我打扮成這個模樣,要我去伺候平勞倫,其他的你都知道了?’

    他盯著她,緩緩說道:‘你說你以前從未遇見過像我這樣的人。’她耳後的白玫瑰已經松落,他把它放回原處,固定好。‘艾小姐,要不要聽我衷心的勸告,你應該盡快離開這兒。’

    ‘我是這麼想啊!’蘭絲決斷的點點頭。藍爵士寬容的接受了她冒險的事實,使這件事變得不再那麼可怕;她先前對畢傑的恐懼似乎是因過度緊張所致。想到一向自恃極高的自己,方才居然如此溫順的任公主夫人擺布,她覺得很不可思議。‘在我明了留下去也是徒勞無功的時候;我就該盡快離去。現在公主夫人一手導演的好戲應該結束了!我要去找她拿回我的衣物。’

    很高興自己終於想出一個下台的借口,蘭絲開始朝門口走去,想盡快沖出去。沒想到,藍爵士卻一把把她拉住。

    ‘喔呵!’他從背後抓住她的肩膀,叫道。

    蘭絲扭轉頭,憤怒的看著他。

    ‘干嘛叫“喔呵”,藍爵士?’

    藍大衛費了好半天力氣,才把平勞倫懷中那個蒼白著臉,嚇壞了的女孩,恢復成他前二次所遇見的那個大膽、毫無懼色的女孩,但此刻他發現自己實在太成功了,這女孩顯得比以往更為凶悍、強硬。

    ‘我佩服你的決心與勇氣。’他以一種慎重的語調說:‘但你的魯莽只會壞事。在這兒等我,我幾分鍾後就過來帶你回家。把夫人交給我來對付。’即使一個比藍大衛遲鈍一半以上的男人,也可以看出她此刻臉上的表情。‘噢!上帝!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已經准備接受“當然不”的答案。艾小姐,你到底是對我剛才所說的那一句話有意見?’

    ‘你插手管這件事,實在是非常、非常的不必要。’蘭絲硬咽的說道:‘容我坦白說,我對你這種自以為了不起的救美行為,已感到有些厭煩了。’

    ‘是嗎?’藍大衛冷靜的回問道,對她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毫不在意的繞過她,打開門,用手揮揮,示意她可離去。‘好吧!我的白玫瑰,隨便你怎麼辦。不過,你馬上就會後悔而學乖了。’

    ‘我可不這麼想,大人。’蘭絲嗤之以鼻,大步走出房門,卻立刻在走廊上碰到畢傑,差點和他撞了滿懷。

    ‘你要去那兒?’那彪形大漢張牙舞爪的問道:‘怎麼沒跟爵士在一塊兒?’

    ‘那不關你的事。’她說道,直直望著他,企圖克服先前對他的恐懼。‘我要去拿我的衣服,離開這兒。’

    畢傑難以置信的瞪著她,那付樣子就活像她在告訴他倫敦塔是用起司蛋糕做的。‘你瘋了,丫頭?’他把臉靠得她好近,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他黃眼球裡糾纏在一起的紅血絲。

    ‘沒有。’她強硬的說道:‘不過我剛才一定是瘋了,才會不敢維護我自己的權益。這是個法治國家。如果我想走,我就能走!讓我過去,不然我會...’他那只巨大的手掌掩住她的嘴巴,她的威嚇立刻變為無助的低語。

    ‘你這個小瘋子。’他在她耳邊低吼:‘已經有四個人付了錢要你伺候。你給我安份點,否則我就要給你注射嗎啡,讓你以為自己走在天花板上,飄飄欲仙。怎麼樣?你要不要規矩些?’他松開掩住她嘴巴的大手。

    ‘放開我,先生。’她狂怒的命令道:‘不然我就要到治安當局去告你。’

    ‘治安當局?’畢傑咆哮道:‘治安當局,是嗎?’他的手再度猛毆她的嘴,蓋住它。‘你會為了今天向我畢傑說了‘治安當局’這個字,而後悔莫及。如果我打斷你的腿,你要如何去治安當局?’他把她拖向附近一個房間去;她咬他的手,想喊叫出聲,但他掐得她好緊,仿佛要使她斷氣似的。就在她快要停止呼吸的時候,蘭絲看見藍大衛靠在她那間‘愛巢’的門框上,手中的外套一晃一晃的。

    在這個同時,畢傑也看見了他,‘爵士!她是不是做了什麼讓您不開心的事!老天!她果真如此的話,我可要好好整治她。這可是我畢傑說的,絕不食言!’

    ‘沒有。’他平靜的說道,嘴角上浮現一抹諷刺的笑意。‘她很討人喜歡。實際上,我還想帶她跟我回家呢!’

    ‘回--回家?’畢傑結結巴巴的說道,同時放松抓住蘭絲的手。‘帶她回家?我--我們不能這樣,大人,抱歉,我們沒這規矩。’

    藍大衛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張百元大鈔,在燭光下,慢慢轉動著。

    ‘用這個交換可以吧?’他問道。

    畢傑貪婪的看著這麼龐大的一筆錢,被藍爵士如此不在意的拿著。‘我非常感激您,大人,但是她是個惹禍精,一直嚷嚷著要去找警察。’

    ‘我保證她不會去找的。’藍大衛走向畢傑,把那張大鈔塞進他寬闊的腰帶裡。‘我說話算話。’             

    畢傑遲疑了一秒鍾,立刻放開她。‘她進來時穿的那身衣服,放在後面的房間裡。如果您願意,我去替您叫輛馬車。大人才好好享受一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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