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定永世情緣 第七章
    「你說什麼?」麥斯無比震驚的問道,他正站在廚房中,手裡還提著一早出去打獵的收穫。萊利和奇爾回來後便直接上樓沐浴更衣,麥斯繞到廚房來,是為著交代廚師如烹煮這些獵物,卻沒想到會聽見一個青天霹靂的消息。

    管家緊張得直扭圍裙,「爵爺,我告訴過衛小姐,要她等你回來再說。但是,她說你知道她要走,而且她住的地方也已經準備就緒。」

    「誰告訴她小木屋已經修好了?」

    「車伕說的。」

    「是嗎?」過去這幾天,麥斯刻意交給車伕許多事情,目的便是讓他沒有時間去監督小木屋的修繕工程。「叫他來見我。」

    「爵爺,他去送衛小姐,但是,很快便會回來。」

    「好吧。」麥斯將手上的東西交給管家,「我上樓去換件衣服,派個人去請露薏小姐下來和我共進早餐。」

    「爵爺,小姐們都已經用過早餐。」

    「這麼早?還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爵爺,小姐們正在樓上整理行李。」

    麥斯挑高兩道眉,「是嗎?」一轉身,他將獵槍扔進一名隨從的手裡,「備馬,十分鐘後在大門前等我,反正我還不餓。」

    回到正屋,他三步並作兩步奔上樓梯。他能瞭解琴娜是為著躲他所以才離開。但是,不告而別卻是得太不近人情。至於露薏,憑良心說,她要離去,麥斯求之不得;只要是她自己決定離開,麥斯便不會覺得於心有愧。更何況,麥斯在她走後,將會有更多自己的時間來評估分析自己的感情。

    他非常清楚,露薏希望他會一路追回倫敦哀求她的原諒,並保證立刻就娶她為妻。但是,只要一點點時間再加上一點點運氣,麥斯自信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露薏能保有面子,而他自己則可以重獲自由。這一趟,就由萊利和奇爾護送小姐們回去,麥斯自己要留下來,好好考慮一下本身的情形。畢竟,他今年才二十八歲,過去的六年裡,他全心衝刺事業和工作,根本無暇論及娛樂和享受,甚至連個情婦都沒有!

    麥斯換上騎裝,來到草原上馳騁一番,心情格外舒暢。他因而決定前去拜訪琴娜,確定她不虞匱乏,然後伺機告訴她露薏即將返回倫敦。屆時,視她的反應如何,麥斯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任由她繼續扮演小屋女主人的角色,或是邀她回布拉德園。

    來到通往小木屋的山徑,麥斯隔著一段距離朝下眺望,嘴角不禁浮出一抹微笑。也許,琴娜這麼做是對的;此地遠離布拉德園,不用擔心一群僕傭在旁窺探,是供他倆幽會的最佳地點。「幽會」……嗯,他喜歡這兩個字。他要送給琴娜一堆特別的禮物,還要買一張大床給她,以便兩人可以不分晝夜地盡情享受。等到她不再誤認他打算以財富贏娶她的心之後,麥斯要送給她一條翡翠項鏈!

    在為露薏選購訂婚禮品時,他曾看見一條鑲鑽的翡翠項鏈,其色系和露薏完全不配合,但麥斯卻被它的美所震懾。戴在琴娜身上,相信更能襯托出她那雙變幻莫測的綠眸。

    麥斯原先滑特別注意一輛迎面而來的馬車,直到它在木屋前停下時才將視線移轉過去。他放慢速度,心中猜想馬車為什麼會停在小木屋門前。此時,車門被人推開,一名身穿披風的男子步下車子。麥斯勒住韁繩,打算先看清楚狀況再決定是否現身。

    那人才走到一半,木屋的門便突然開啟,伯爵夫人自內走出來。麥斯聽不見他們說些什麼,但卻看到她先是有些意外,繼而便大叫著奔進那名男子的懷中。接著,她和那人手牽著手走進木屋。

    嫉妒取代了意外,麥斯竟不自覺地渾身發抖。琴娜居然瞞騙他!她說不認識這裡任何一個人,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的行蹤。但是,眼前這幅景象又作何解釋?這次的會面,想必是她在離開倫敦前便已安排妥當;來人不是普通的訪客,難道是布柏西?

    「白癡!」麥斯恨恨地說道,心裡那股抽痛的感覺卻無論如何也抹不去。他掉轉馬頭,神情黯然地離去。既然琴娜是說謊專家,他亦不想再追問任何事。

    ☆        ☆        ☆

    「寶貝外甥女,我仔細地想過之後才發覺,你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湯學比說道。

    「舅舅,我真像個透明人,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琴娜笑著說道,心裡其實滿緊張的。「我還以為就算再過一百年,也不會有人想到要來這裡找我。茶是現成的,你要不要來一杯?」

    乍然見到一張友善的臉,琴娜不免既驚又喜。然而,驚喜過後心情恢復平靜,腦袋也清醒許多,琴娜因而驚覺到舅舅此業其實並不簡單。以湯學比平素的為人來看,他不辭千里而來,絕不可能只是為了看看外甥女是否安好。琴娜在修道院寄宿九年,他從未露過面,只是按期寄來生活費而已。

    「好啊!琴娜,我已經大致歸納出你離家出走的原因。但是,發生這種事,你竟然沒有找我商量,實在令我很傷心。」

    琴娜將熱茶遞給他,「舅舅,其實沒什麼好商量,老夫人既沒有給我時間,也沒有給我選擇。」

    「你是指她威脅要告訴大家你和伯爵的婚姻無效這件事?」他留意到琴娜手一偏,茶水未準確地斟入杯中。「親愛的,用不著如此驚訝。老夫人發現你不見之後,立刻派人把我找去。」他微微一笑,「她以為是我在幕後策動你離家出走。」

    琴娜淺啜一口茶之後說道,「這麼說,你想必已經知道她打算尋法律途徑宣佈婚事無效。」

    他點點頭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因嗜吸煙斗而造成的黃板牙。「我告訴她,她若宣稱這樁婚姻因未圓房而喪失效力,那將是對她自己兒子的一樁侮辱。更何況,以他過世時的情況看來,有誰會相信老夫人的說法呢?」

    琴娜避開對方的視線。她猶記得布柏西以揶揄的口吻告訴她,新婚才一個星期的哈利因脫陽而殆在情婦的懷中。直到現在,琴娜都不確定該不該相信他,「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老夫人找來一位醫師,為的是檢查我的身體。」她輕聲說道。

    「她竟然做出這種事?」你准許他們檢查?」

    她抬起頭,「當然沒有!」

    「寶貝外甥女,我忘了你是在修道院長大的。老夫人生長於浪漫的十八世紀,當時,人們並不太講究規矩及禮貌,與那方面有關的事,大家也多以務實的態度去處理。你其實應該接受檢查,這麼做對我們會有好處。」

    琴娜不願說出實情,也不想告訴舅舅布柏西曾威脅說,只要她經證實已有孕在身,他便會出面聲稱自己是她的情夫。「老夫人說不定早已買通醫生,檢查的結果定是對她有利。」

    「據我猜測,你大概還沒有懷孕吧?」

    琴娜直視他的眼睛,「沒有。」

    「真可惜!手裡有個孩子,我們便等於掌握了王牌。」

    琴娜再度留意到,每當提起她的麻煩和財產繼承權的事情時,學比便會用『我們』做為主詞。「舅舅,很謝謝你對我的關心。我的婚姻確實是由你一手所促成的;如今,我總算有能力過一份獨立的生活。」

    學比朝簡陋的小屋裡打量幾眼,「孩子,這裡實在不是一個適合伯爵夫人居住的地方。不過,這也正是我出來找你的原因。」他變腰從腳邊的紙袋中抽出幾分看上去很正式的文件,「針對你所有可能發生的困難,我都已經替你想好了答案。」他將文件放到桌上,「眼前的當務之包,便是設法讓你擺脫老夫人的掌握。」他以溫和的眼神望向琴娜,「孩子,丹佛夏並非天涯海角,既然我都能找到這裡,相信老夫人遲早也會的。我並不想嚇唬你,但是,的確有不少私家偵探正在四處打聽你的下落。」

    琴娜出於本能地驚呼一聲,此舉引來他微微一笑。他以指尖輕拍桌面上的文件,「布柏西承襲爵位之後,得到凌氏莊園和位於鐸瑟的一些土地。然而,你可知道,絕大部分的財產是屬於你的?為著你的安全考慮,我因此建議由我來擔任你名下財產的管理人。至於你呢?你必須立刻離開英國。我已經在佛羅倫斯為你安排好住處,每個月還會寄上豐厚的生活費。老夫人總有離開人世的一天;事實上,你這次突然失蹤,已經對她的健康造成不少打擊。」

    「在我的記意中,她無論在身心各方面都極其硬朗,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夠擊倒她。如果說因為我而使她身體違和,我真的覺得有點於心不安。」

    「孩子,就算她真的病倒,對你來說,也是一件好消息啊!」

    琴娜搖搖頭。她倆固然彼此敵視,但還不至於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琴娜腦中原本便有一個想法,如今這個消息令她更加堅持自己的決定。

    「舅舅,謝謝你如此費心為我著想和打算。不過,這些文件大概派不上用場。因為,我有意將凌府的財產歸還給老夫人。」

    「你說什麼?」湯學比的震驚顯而易見,其神情中甚至有一抹憤怒的意味。「舅舅,請聽我把話說完。我匆匆離開倫敦,的確稍嫌衝動;不過,那也是因為老夫人實在逼人太甚。來到這裡,我靜下心來想了好幾天,發覺自己既不想要、也不需要那筆遺產。當然,我會保留其中的一小部分,以及伯爵夫人的封號,其他的便還給凌家。」

    湯學比臉上的震驚很快地為狡黠所代替。「孩子,你這麼做簡直是愚不可及,只會令許多人相信,你為著貪圖凌家的財家委身下嫁,後來又因為內疚而放棄這些產業。大家都會認為你是一個意志不堅、又沒有大腦的傻丫頭。」

    「沒關係。」琴娜很有耐性地說道。因為,她早已想到過這一層。

    「但是,孩子,你現在手中擁有可觀的財富啊!只因為你從來不曾富有過,所以不明白財富所代表的意義。」他傾身向前,以極富說服力的語調說道,「照我的話去做,暫時先離開一陣子,過個一年半載後再回來。屆時,我將會讓你看看什麼叫作有錢、有勢。」

    「很抱歉,舅舅。但是,我已經打定了主意,任何事都無法改變我的決定。」

    「丫頭,別這麼執迷不悟!」見琴娜張大雙眼,他連忙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和音量。「你若是以為老夫人會因此而對你生出好感,那可是異想在開!你一旦向她示弱,她只會更加對你施壓,讓你無法見容於每一個有頭有臉的人家。」

    琴娜臉上血色驟失,「為什麼,舅舅?她為何如此恨我?」

    他移開視線,「她原本指望凌哈利到老掉牙的年齡才正式娶妻,而且要娶一個事事都可以任她擺佈、指揮的人。」

    「事實也正是如此啊!」琴娜說道,「伯爵府上上下下全歸老夫人指揮。」

    他似笑非笑地說道,「但是,你卻公然反抗她。孩子,沒有人會想到你有這種勇氣,連我都不曉得你的個性有如此倔強的一面。」

    「舅舅,我其實是個最懦弱不過的人。來到這裡的那天晚上,天氣惡劣不堪,小木屋又只剩下一霍廢墟,若不是伊凡康侯爵及時趕來相救,我只怕早已死在雷電交加之中。」

    湯學比的神情立即一變,「侯爵?你怎麼會認識這位侯爵呢?」

    琴娜真恨自己說話不用大腦,但是既然已經說了,再怨天尤人也是無濟於事。「是我在來此的路上認識的,當時,他的馬車翻了,於是我順路送他到而拉德園。」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琴娜,「他知道你是誰嗎?」

    「不知道。」琴娜沒有據實回答。

    他的目光移向琴娜的雙手,發現婚戒已不見蹤影,因而微微一笑。「孩子,你的腦筋不比男人差!我以前真是低估你了。」

    他的口氣聽起來顯得很高興,但琴娜卻知道其實不然。

    「總而言之,你不得躲在這裡,否則遲早會被發現。」他再一次伸手到紙袋中。這一回,他抽出來幾張船票。「我已安排好你下星期五搭船由樸資茅斯前往佛羅倫斯;在船上,你住的是頭等艙,相信你一定會喜歡這趟航程。抵達佛羅倫斯之後,你大可以從容不迫地仔細深思自己的情形。」他將文件推向琴娜,「你只需要在銀行匯票和這些文件上簽了名,以後便可以無憂無慮地享受人生。」

    琴娜取來文件準備研究其內容。但她才看了一、兩行,便抬起頭來。「這些文件賦予你代理我全權作主的一切權利。」

    他神情愉悅地點點頭,「過去九年裡,我們都是這麼做的。在這件事情上,我們還是照往例行事,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你將可以全權作主。」琴娜再次重複說道。

    「很合乎常理。」他緩緩一點頭。

    「我什麼時候才能取回這些權利?」

    「孩子,只要是你自認有能力處理自己的事情時便可以。不過,我相信至少還要好兒年才有可能。通常,女性很少掌理自己的財務。況且,你總有一天會考慮再婚的。屆時,你的丈夫便可接手這些瑣事。」

    「當初,安斯白瑞伯爵為何答應娶我?」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令湯學比雙眉一皺,「我的寶貝外甥女,有必要一再談這件事嗎?」「有。」

    湯學比聽見她如此簡潔的答覆,心頭不由得便有氣。而且,這一回他並未試圖掩飾自己的不悅。「好吧。就像我以前說過的一樣,我和他經由共同的朋友而相識,而我曾經向他提起過自己有一名小外甥女。在他興起娶妻這個念頭時,心中理想的人選必須具備美麗、溫馴、感性、謙虛和有修養等條件。他想起我告訴過他的話,因而要我和你提親。」

    「這不是很奇怪嗎?我既無家世,又無財富,而他竟然願意娶這樣的一名女子為妻。」

    「你年輕、漂亮,而且不俗氣。」

    「但是,他事前並不知道這些呀!」琴娜稍稍停頓兒秒,然後說道,「舅舅,事實上,你也不可能知道。九年以來,你根本沒瞧過我一眼。第一次見面,你便帶來伯爵已經簽好字的結婚證書。」

    「院長在信中對你稱讚有加,我認為可以信得過她。」

    「院長?」琴娜微微一笑,「只怕她信裡寫滿我既不會歌唱、又不會縫紉、每天只會悶不吭聲的事。」

    「她在你面前如此說,也許只是希望藉此讓你不要太過自滿。」

    「話是不錯。但她會說我漂亮?舅舅,這可是個天大的謊言喔。」

    「倒也不盡然。」湯學比不耐煩地說道。「我寫信告訴過她,我正在考慮你的婚事,因此向她徵詢你是否適合為人妻。」

    「你以前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親愛的,那是因為我當時並不像現在一般地瞭解你。年輕人往往對自己的存有許多幻想,我可不想在尚未確定這是一樁對你有利的婚事前,便遭到你的拒絕。」

    琴娜知道他在說謊,於是勉強笑著說道,「舅舅,你未免對我太沒有信心。」

    他亦笑一笑,「這一點,我承認。如今,我看得出來,你是一位相當有本事的年輕人。因此,我決心要保護你。你是伯爵夫人,如果凌哈利還健在,沒有人會懷疑你的身份。現在,我們則必須設法不讓任何人有質疑的機會。所以,為著將來打算,你應該保有屬於自己的一切。也許有一天,你會想要生兒育女,為著他們,你必須維護自己的名聲。」

    琴娜被他說得無言以對,她於是拿起文件,「給我一點時間仔細研究一下。」

    「你願意簽字?」

    「我會考慮。」琴娜望一眼窄小的室內,「我很願意留你在此住下,但是——」

    「沒關係,我原本擔心今天可能找不到你,所以已經在城裡覓妥住處。」他站起身,並朝文件伸出手,「你如果肯現在就簽字,我會放心許多。」

    「先看過內容,我才比較放心。」琴娜以堅定的口吻說道,隨即也站起身。

    「好吧,我明天早上再來。」

    「不用了,我找算明天上午進城一趟。」

    「要不要我叫馬車來接你?」

    「不必麻煩,我已經請布拉德園的車伕明天來接我。」

    「又是布拉德園?你似乎和鄰居相處得頗不錯嘛。侯爵本人在此嗎?」

    「他在,而且還有客人,他的未婚妻來了。」

    他挑高雙眉,「你見過他們?」

    「聽車伕說的。」琴娜說道,「你認識伊凡康侯爵?」

    「沒這份榮幸。」湯學比說,「親愛的,這些文件很重要,你可得小心收著。我住在海豚客棧;很不幸的是,那地方聞起來就像死海豚一樣。告辭了。」他聳聳肩,伸手拿起帽子,並朝門口走去,「明天早上十點見,可以嗎?」他在門邊停下來回頭問道。

    琴娜點點頭。

    ☆        ☆        ☆

    露薏知道自己不該和一名男士單獨在花園裡逗留,尤其是一位英俊迷人的男士。然而,他在這裡,她也在這裡,此時此地,沒有任何人可以說服她、說他倆不能在一起。

    她身穿一襲深藍色的長裙,顯然是打算出遠門。這一身細心的打扮,原本是為著捉住未婚夫的雙眼;沒想到,她此刻卻希望能在達特摩伯爵身上產生同樣的效果。

    早餐後,她看見那張從門縫裡塞進來的紙條時,真是有一種不敢置信的感覺。見對方一直沒說話,她於是抬起頭羞人答答地問道:「爵爺,你為什麼來這裡?」

    史萊利原本想說「因為你的紙條上說明要我來此」,但卻擔心這麼說會太地不禮貌。因此,他以充滿感性的口吻說道,「因為你在這裡。」

    露薏臉頰上飛起兩朵紅雲,「那又如何?」

    「我的這一天才算沒有白過。」他說道,「你真美。」萊利脫口而出。見對方睜大雙眼,他連忙伸手托住她的手肘。

    露薏耳邊響起細微的警告聲,告訴她這是不對的,史萊利不應該碰她。然而,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控制著她,令她不由自主地偏過臉,接受他在頰邊的一吻。

    「你不應該、也不可以這麼做。」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你說得很對。」他嘎啞著說道,「說得一點也不錯。」但是,他的唇卻依然停留在她頰邊,「我的確不該留在這裡;但是,親愛的露薏,你也不該。此刻,我們應該在艾錫特,在我的家裡。你手上應該戴著我送給你的訂婚戒指,你應該正和我的家人在一起,他們會和我一樣地愛你!」

    幾乎是萊利每說一個字,露薏便驚呼一聲,以至於他說完的當兒,她呼吸急促得連說句話都辦不到。

    「露薏,我愛你。」萊利柔聲說道,「這句話,我早該說的,在我失去所有的一切之前便該說的。」

    「不錯。」露慧說道,「你早該在幾個月前便向我求婚。」她稍稍皺起雙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原諒你。」

    「我愛你。」萊利望著眼前這一張他生平見過最美的臉寵,心裡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

    露薏蹌起腳尖,將自己的雙唇印上他的。

    麥斯像一陣風似地衝進花園裡,「露薏!我必須和你談談,我擔心你我犯下一個天大的錯——」

    過去幾天裡,麥斯歷過無數次的訝異和震驚,但卻沒有一次比眼前的景象更令他感到意外。「我的天!」麥斯衝口而出這句驚呼。

    「喔!爵爺!」露薏在驚惶失措之際整個人縮進萊利的懷中,而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萊莉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他固然也覺得驚慌,但反應卻比露薏鎮定許多。他一面仍然摟住露薏的纖腰,一面回頭說道,「麥斯,很遺憾讓你見到這一幕;但是,我不會為此事的發生向你道歉。」

    「嗯。」麥斯無意識地回應道。因為眼見安斯侯爵夫人展臂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中,他黯然回府,卻沒想到親眼目睹自己的未婚妻正在和別的男人親吻。而且,照情形看起來,她還頗投入呢!

    「我令你感到難堪,」萊利說道,「但我願意承擔所有的後果,只希望你能允許露薏小姐先回屋裡去。」

    「這番話聽起來頗像是決鬥的邀請函。」麥斯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決鬥?喔,不!你們不可以那麼做!」露薏驚呼道。她掙脫史萊利的懷抱,然後朝侯爵跨出一步,「會有人因此而喪命呢!」

    「露薏小姐,不曉得你是想保護哪一位?」麥斯輕鬆地以雙臂抱胸,「是你的心上人呢?還是你的未婚夫?」

    「當然是你呀,爵爺。」露薏回答說。她從眼角瞥見伯爵似乎有所反應,因而連忙接著說道,「我不希望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因為我而流血。」

    「你的心地還真善良呢。」麥斯心裡樂得要命,但卻聰明地知道絕不可顯露出來。「既然你不希望見到流轎的場面,你打算如何處理目前這種情況呢?畢竟,小姐,一切皆因你而起,不是嗎?」

    露薏選在這個節骨眼上——昏倒了。

    史萊利一個箭步衝到她身邊,麥斯的速度也不慢。露慧在未倒在地面時,便被兩位男士同時接住。

    「麥斯,我為剛才的事向你道歉。」萊利說道,「不過,你若是知道實情,只怕會更為光火。」

    「哦,是嗎?達特摩伯爵?」麥斯以不帶絲毫感情的語調說道,同時將露薏的重量移向萊利,以便能為她鬆開帽子的緞帶。

    「不錯。」聽見自幼一起長大的好友以如此正式的頭銜稱呼自己,萊利不禁渾身一僵。「我來布拉德園其實是別有企圖,安斯白遺孀的賭注一事,只不過是個幌子。」見麥斯雙眉一皺。他連忙繼續說道,「賭注一事是真的,但我卻是用它做為藉口,以便能來丹佛夏看露薏小姐,以及你。」

    「明知道不應該,但我卻免不了覺得有些意外。」原來,令萊利傷心難過的,不是因為情婦投入他人的懷抱,而是失去了露薏的緣故。

    「唉,你當然不可能洞悉我心裡的感覺。一方面是因為我掩飾得法,另一方面卻是因為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直到發現時為時已晚。」他低下頭望著露薏蒼白的臉寵,「得知露薏答應你的求婚後,我才醒悟到娶她為妻的人應該是我。」

    「露薏自己的感覺呢?」麥斯輕輕拍一下露薏的臉頰。

    萊利將心愛人摟得更緊一些,「我無權替她發言;但是,我可以為自己說話。」他抬起頭迎向麥斯那雙黝黑、深不見底的雙眸,「我可以發誓,我來此絕無惡意,只是希望自己親眼見到你們在一起之後,能夠相信她會快樂地成為你的妻子。我一心想要的,只是希望她能幸福快樂。一旦心願達成,我便會悄然離去,回到倫敦關起門來療傷,不再打擾她的生活。」

    「好一個寬大的胸懷。」麥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沒讓自己笑出來。「可惜的是,你並沒有如自己所想的不打擾她的生活。你在我的花園裡追求她,並且還當著我的面向她示愛!」

    「你千萬不能責怪她,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萊利以堅定的口吻說道,「是我主動吻她,她根本沒有辦法抗拒。」

    麥斯心想,萊利,你這話未免有點言過其實吧。但是,他嘴裡卻說道,「事已至此,你對她有何打算呢?」

    萊利再次低下頭,見露薏的睫毛已經開始輕微地抖動。「只要她能恢復自由之身,我會立刻娶她為妻。」

    麥斯忍不住莞爾一笑,「你當著我的面說這種話,連句抱歉、或是對不起都沒有?」

    「我愛她。」

    就在這一刻,麥斯領悟到一件事;萊利深愛著露薏,而他卻沒有。非但現在沒有,將來也不可能有。露薏雖然有點傻乎乎的,但她值得有這麼一個人如此深愛她。「萊利,你倒說說看,你今後有何打算?」

    「坦白說,我不知道。」

    「可是,你仍舊愛她。」

    「不錯。」

    「而且願意娶她。」

    「對。」

    「這麼說起來,是我擋了你的路。」

    萊利聳聳肩,「好像是這樣。」

    麥斯站起身,在玫瑰園裡繞了一小圈之後才開口。「萊利,依我看來,你有兩條路可走。其一嘛,你可以要求露薏設法和解除婚約;或者,你可以向我挑戰,以便能在決鬥中取我的性命。」

    露薏已幽幽醒來,聽見麥斯的話,她不禁倒抽一口氣。而萊利則是挑高兩道眉,「我不會存心殺死一個手中握有『理』字的人。」

    麥斯很高興這位好友至少沒有被愛情沖昏了頭。他因而笑著說道,「我也無心害你喪命。既然如此,我建議你要求露薏取消婚約。」

    「這其中會有一個麻煩。」萊利扶著露薏站起身,「她父親若是得知她棄侯爵而就伯爵,只怕會氣得暴跳如雷。」

    「言之有理。」麥斯低著頭望一眼露薏,後者正瞪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一臉駭然的表情。「那麼便由我出面主張取消婚約,她可以指控我是個騙子,專門玩弄女性的感情。」

    露薏有如搗蒜地猛點頭。

    「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嗯,我可不想害他們喪命,即便是因為你也不行。所以呢,我們還是得用第一個辦法,由露薏小姐主動提出解除婚約之請,隨便她要用什麼理由都可以。我絕不會拒絕、也不會要求補償。至於說她父親嘛,只好祈禱他能接受這個事實!」

    「麥斯,你真的很大方。」萊利直到此時才覺得可以鬆一口氣,「我保證,她絕對不會說出任何對你不利的話。」

    「謝了,萊利。現在嘛,麻煩兩位盡快離開布拉德園,我會將之視為一大恩惠。」他朝露薏望一眼,「我相信自己還稱得上是一位最有修養、也最寬宏大量的主人。」

    「那是當然。我們已經整理好行李,隨時可以出發。」萊利朝向露薏深情地一笑,然後才說道,「你損失了一位天下最美好的女性。」

    「好心必然會有好報。」麥斯說。他握住露薏冰冷的小手,「親愛的,再見羅!願上帝祝福你的新戀曲。」說完之後,他便轉身走出花園,心頭的感覺既是欣喜若狂、也是沮喪懊惱。他總算擺脫了一位自己並無心迎娶的女子;但是,針對另外那一位他一心想要一親芳澤的人,麥斯卻發覺自己和她之間相距愈來愈遠。

    ☆        ☆        ☆

    麥斯昏昏沉沉進入夢鄉前的剎那,他留意到瓶中酒已空。坐在臥室壁爐前的大沙發上,他似乎記不起來自己曾喝過酒。但是,雙眼有如鉛錘般沉重。他微笑著想道,也許自己真的喝下一大瓶白蘭地。只怕明天醒來,將會為這衝動的行為懊惱不已;因為,自十九歲那年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喝醉過。但是,話又說回來,他的生命裡早已存在許多令他懊惱的事—沒有新娘、沒有情婦、沒有一個關心他的人;和這些相比,一點小小的宿醉又算什麼?」

    在熟睡之前他唯一還記得的事,便是有一雙涼涼的嘴唇在他身邊喃喃說著。

    想一想!想一想!娜娜!娜娜!

    ☆        ☆        ☆

    十九歲那年夏天,他和劍橋的同學回到家中度假。整個早上,他們都在釣魚,現在則站在河邊,個個都醉得胡說八道。他們灌下的威士忌,只怕比魚所喝的水還要多。陽光照在他臉上,加上暖暖的和風,令他忍不住想打磕睡,同學們說得不錯,似夢似幻的感覺確實比一切都清清楚楚的時候美好許多。

    聲音穿過時光的隧道在他耳邊響起,但記意裡卻沒有任何一張臉龐。

    麥斯,丹佛夏沒有女人嗎?我現在還真想有個女人玩玩呢!

    不管對方願不願意,對嗎?克萊。

    釣魚實在太無聊,我們需要一點刺激的遊戲。

    麥斯?劍橋可比你們家有趣多了。這裡的女人都到哪兒去了?

    他父親曾說這一群貴族子弟是『損友』,但麥斯卻喜歡他們那種吊兒郎當的調調,以及伴隨他們而來的危險和刺激。他們教麥斯如何賭博、飲酒和狎妓。麥斯並不喜歡這群人在尋求刺激的過程中所摻雜的殘酷,但多半的時候,他故意不去理會這一點。

    草叢間傳來的聲響,麥斯以為是他的獵犬出來找他,然而,察覺到友伴們的一陣騷動,他因而睜開雙眼。

    一名手持釣竿的女孩出現在他眼前;麥斯覺得她有些眼熟,也許是布拉德園某位佃農的女兒吧!

    一心想在朋友面前出出風頭,麥斯因而腳步不穩地站起身,朝那個女孩深深一鞠躬,模樣甚為可笑。

    哈羅,小姐,天……天氣不……不錯,是……是嗎?

    友人們發出轟然的笑聲。

    麥斯,沒見過貴族向他的佃農如此彬彬有禮。想必丹佛夏實在很缺乏妞兒。

    又是一陣爆笑。

    你還沒和她有過一手嗎?

    麥斯出於本能地嗅出空氣中醞釀著一股麻煩的氣息。那個女孩似乎也察覺到四周緊繃的情況,她竟舉步朝麥斯走來,臉上有著一抹焦慮的表情這時,麥斯忽然認出她便是娜娜!

    麥斯離家多年,沒想到她已經長大了,而且看上去實在不像是一個才只有十二歲的小女孩。那一雙眸子,綠得深不見底,但卻清澈無比。在此之前,麥斯從沒有好好地看過她。

    麥斯,好東西要和她朋友分享;何況,我們只是玩一玩嘛!

    他一心想引開友伴的注意力,因此動手將她推開。

    你們稱這叫作刺激?得了吧,她只不過是個鄉下老師的醜丫頭罷了!讓她走吧!

    她當時若低著頭默默走開,他們也許會放過她,然而,她太年輕,還不懂得什麼叫作『不吃眼前虧!』。她轉身衝上河堤,此舉卻激得一群年輕人拔足追向她。

    快點!抓住她!

    別讓她逃了!

    快,她要跑了!

    猶如餓虎撲羊似的,他們將她撲倒在地上,她淒命的叫聲劃破夏日寂靜的午後。

    震驚再加上酒精的作祟,令麥斯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們該不會是想要強暴她吧?她還只是個孩子呀!耳邊傳來充滿酒意的笑聲,麥斯瞧見有人招手要他快過去加入其中。然而,麥斯只聽見她充滿恐懼的求救聲。

    他突然蹲下身,雙手挖起河中的污泥。再度站直身子時,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

    她被兩人按住,雙腿之間趴著那名叫克萊的年輕人。他一面動手褪下長褲,一面咒罵另兩人不按緊小妞好讓他一舉便能登堂入室。

    麥斯仍出的第一團污泥,不偏不倚地落在克萊的後頸上,第二團則砸中按住女孩的兩雙手臂。

    霎時間,咒罵和叫喊聲不斷。克萊跳起來,雙手緊握成拳,另外兩人的行動也和他如出一轍。

    她還只是個孩子,對我們而言,哪裡算得上什麼刺激呢?我可對乳臭未乾的娃兒沒興趣!

    麥斯蹲下之後,故意不去理會她眼中的哀求之意,以沾滿污泥地雙手在她赤裸的胸前一陣亂抹,然後抓著她的手臂站起身。

    一個平常百姓的小雜種,不值得我們浪費力氣。

    他彎下腰,又抓起一團污泥。

    快滾吧,冬烘先生的小雜種!

    然而,她這一次卻沒有任何反應,想必是嚇呆了。麥斯於是將手中的污泥朝她扔去,剛好落在她臉上。

    我要的是貨真價實的女人!你只不過是我那家庭老師的小雜種。只配得到這種待遇!

    他一面用力推她,一面低聲說道,「該死的,快跑啊!」

    走吧,哥兒們!我知道哪裡有樂子。城裡有個寡婦,溫柔又美麗,她一定會非常樂意接待我們!

    突然之間,空中污泥亂飛。原來,他的同學們也抓起污泥朝他倆砸來。

    對呀,給我們一個真正的女人!

    這時,她才拔足狂奔。麥斯知道,她嚇壞了,心裡一定倍覺屈辱。但,至少她還活著,而且毫無無傷。麥斯所能做的,也只能到該一步。

    滿肚子的威士忌和憤熱,令麥斯胃疼得難受。但是,他必須引開這些同學,使他們遠離娜娜!於是,他朝坐騎奔去。奇跡似地,他已坐在馬鞍之上,其餘的人也一一上馬。麥斯的良心要他再回頭看一眼;但是,他卻硬起心腸一抖韁繩揚長而去。

    夢境漸漸遠去,代之而起的,是一個女性的喃喃低語,以及在他頰上溫柔撫摸的手指。

    麥斯伸出手,卻發現她已消失不見。壁爐裡的火早已熄滅,室內漆黑一片。娜娜走了。不,她沒有!娜娜——也就是衛琴娜,此刻正睡在她多年前便住在那裡的小屋之中。

    對了,孩子,這項覺醒便算是給你的一份禮貌,好讓你能贏得美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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