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天前的早上離開餐廳以來,琴娜藉口腳不舒服,一直未再跨出房門一步,連三餐都由管家送上樓來。每天除了露薏偶爾過來串串門子,琴娜和侯府裡任何人都沒有接觸。此刻,她的耐性已經用盡,沉悶無聊令她每一根神經都接近緊繃和崩潰邊緣。她不能一輩子都躲著不去見人,但是,她該怎麼辦才好呢?
有一件事是相當肯定的:她必要離開布拉德園不可。畢竟,這府中連管家和車夫都天天看報,更逞論其他的人了。老伯爵夫人出重金懸賞兒媳婦的事,遲早會再度出現於新聞中,屆時難保侯爵府裡不會有人看見。
琴娜本來並無意一人獨享伯爵的全部財產,但老夫人的辱罵及恐嚇逼得她定下心這麼做。她原本希望,在自己離開倫敦之化,距離和時間能幫助雙方冷靜下來。依目前的情況看來,她可是為自己樹立了一個危險的敵人。
朝窗外望去,她忽然有一股沖動——自己再不走出這麼座牢籠,只怕便會瘋掉。琴娜匆匆換裝完畢,拿起拐杖從後門溜出來。當日陽光普照,陣陣海風迎面吹來,告知人們秋天的腳步近了。琴娜一面踩著碎步前進,一面頻頻深呼吸,一直走到臨海的一處懸崖才停下來。大海令她精神一振,她於是沿著小咱走到懸崖享受海灣風光,並讓海風吹去多日來積壓在心頭的所有郁悶。
琴娜過於陶醉在難得的恬靜中,因而沒有聽見有人騎馬朝這邊來的聲音,直到那人已經行到近處,她才滿心不情願地將視線自湛藍的海面移開。琴娜本身並不騎馬,但卻看得出來此人騎術相當精湛。
在那人還未認出她之前,琴娜便已知道他是誰。
那人發現琴娜時,先是一勒韁繩,接著才策馬緩緩朝她走來。
“伯爵夫人!”麥斯沒有以會在這裡遇見她,驚訝令他居然未曾察覺自己竟以他婚後的頭銜稱呼她。“真沒到會在這裡看見你。”
“你好,侯爵。”琴娜淡淡地說道,心中慶幸還好他並非是來尋找她。見他額滲著汗水,“你奔馳過一陣子?”琴娜問道。
“對,很痛快。”他朝四下望望,“你的馬車呢?”
“我沒有駕車出來。”
他臉上那抹不敢置信的神情,令琴娜忍不住笑出來。
她揚起手中的拐杖指向自己的腳部,“我健步如飛。”
“可是,你的足踝?”
她依舊滿眼是笑,“馬兒的腳若是受了傷,便只能落得被槍殺的命運。我不是馬,只好靠運動來減輕痛疼。你看,我不是自己走到這裡來了嗎?”
“我的確看到了。”麥斯還看到一些其他的事情。比方說,她的雙頰被風吹得紅通通的,滿頭秀發亦有如瀑布般垂散在肩際;在強勁海風的吹襲下,她的曲線因衣服全貼在身上而顯露無遺——尤其是豐滿的胸部和修長的雙腿。
此時,麥斯再一次深刻體認到,究竟是什麼樣的沖動促使他騎馬出來在草原上狂奔。昨天晚上,他和露薏再一次鬧得不甚愉快,令他睡得相當不安穩,甚至早上醒來時,心情仍然得不好。露薏是他的未婚妻,然而,她卻不喜歡麥斯的擁抱、也不喜歡和他接吻。接連三個晚上,她總是聲稱的見貓叫,但是,除了她以外,整個侯爵府沒有別人聽見。麥斯因而不得不認為她故意捏造出這件事,目的在於迫使麥斯帶她回倫敦。
意識到伯爵夫人正以饒富興趣的神情望著他,麥斯於是說道,“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地奔馳了,差一點忘了其間的感覺。伯爵夫人,你騎馬嗎?”
“我不會,爵爺。”
“我很樂於教你。”
“侯爵,用不著假裝好心,你根本不喜歡我,又何必勉強自己保持紳士風度。”
“我不喜歡你?”他以略帶詫異的口吻說道,“你怎麼會有這麼念頭?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溫和,“莫非是因為我用槍頂著你、又搶了你的馬車、而且還不只一次對你大吼大叫?你難道沒聽別人說過,我一向都是用這種方法去結識漂亮小姐?”
琴娜忍不住噗哧一笑,“侯爵,你是我見過最奇特的人。”
麥斯笑望著她,很高興自已能令她展露笑顏,他的笑容實在很美,麥斯希望她永遠都在微笑。“伯爵夫人,外交是我的專長及工作,垂釣則是我的興趣。春天一到,我打算親手捕捉自己的早餐,至少維持一星期左右。”
“你會釣魚?”這一回輪到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像他這麼高頭大馬、活力充沛的人,實在很難想像能將釣魚這種需要耐性的活動當成興趣。
“人不可貌相。我一向喜歡寧靜。”他說,仿佛已看穿她在想什麼。
麥斯下馬後站在她旁邊,舉目望著廣闊的海面。他毋需問琴娜為何來此,因為,四周的美便是最好的答案。許久之後,他轉過頭,才發現琴娜並未眺望海洋,她那一雙變化莫測的雙眸正凝望著他。
“伯爵夫人,你可曾注意到,這是我們頭一回沒有在劍拔弩張的情況下相見?”
“我只知道這是我們頭一次在戶外相見時,彼此身上都沒有濕,也沒有人生氣、或是渾身污泥。”她語調平緩地說道,“侯爵,你全身一塵不染,甚至是清爽。”
“謝謝,伯爵夫人。你不論怎麼看都很不錯,甚至連身上沾滿泥漿時也不例外。”
琴娜在心裡想,我們這不是茬彼此奉承嗎?這個念頭令她雙頰飛上兩朵彤雲。
麥斯一言不發地望著她,將她臉上所有的表情全部一一看進眼底,只覺得她能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她的名字出現在報上的那一天,麥斯便寫信到倫敦打聽所有與她有關的消息,迄今還沒有任何結果。
他知道自己深深被此女所吸引,也清楚她心裡真正的感受。他們之間存在著一個看不見的結,即使是此刻,麥斯都感覺到它的振動。三天以來,他不斷自問,是不是真的想弄明白自己為什麼受她吸引?萬一是真的,他這麼做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琴娜面對他的凝視,並未畏縮,或是別開臉。但是,一雙手卻藏在裙縫裡頻頻緊握又放松。她記得上一次麥斯如此望著她之後便吻上她的唇;今天,莫非他打算讓歷史重演?
麥斯卻在此時將頭轉開,“伯爵夫人,我今天早上去過你的小木屋,意外地發現有一組工人正在進行整修的工作。更令我訝異的是,我發現自己的馬夫是臨工。”他轉身低頭望向她,“看情形,似乎只要你有心,便能創造各種奇跡。我只能說,幸好有足夠的人手留在田裡收成最後的作物。”
他的話令琴娜稍微有些良心不安,“我沒有意思要那些人丟下你田地裡的工作不管,而跑去替我修房子。”
“你是說,你和我的車夫不同?你未征詢我的意思便交代他去做事。”
琴娜知道自己理虧,“我不知道他竟會疏忽你府上的工作,我會立刻找他談談。”
“我已經和他談過了。”他的口氣十分嚴歷。
琴娜嚇得瞪大兩眼,“你沒有開除他吧?”
麥斯見她一臉可憐相,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有,我要他在這個周末之前都不用來上班,以便利用這段時間去找到另一位可替換他的工頭。你用不著這麼恐怖地看著我,告訴你吧,替你修房子的那些人,全是伊凡康一帶的漁夫,他們樂得在這段空檔期間還有外快可賺。三年前,法國人潛進我們的港區,弄沉了所有看得見的東西;復建的工作進行得非常緩慢,漁人正愁著沒有收入來源呢!”
他說話時,語氣中流露出誠心的關切之情,令琴娜頗感意外。“真意外你連鄉下發生的這些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盡管她的語氣有點嘲諷的意味,麥斯卻仍舊神情愉快地點點頭。“人在溫飽之後才知恥。最近聽說沿海一帶又有走私的活動出現,憑良心說,我並不怪這些人;但是,這畢竟是違法的行為。我想要藉著引進新的產業來改變此地人馬的生活,草原是畜牧業最佳的本錢,但牧羊並不需要大量人工,因而不見得能創造太多的工作機會。自古以來,這一帶便有采礦的活動在進行,我已雇人探動礦源,只要結果是肯定的,我打算讓秦氏礦廠重新開始營業。”
“你的計劃還真不少呢!”琴娜說道,“但是,你人在國會,而且即將結婚,在這種情況下,你將如何執行這些計劃呢?”
“伯爵夫人,你對我的活動似乎知之甚詳嘛!”麥斯語調溫和地說道。
“你府中僕傭個個對你忠心耿耿,凡是與你有關的事,他們都非常留意。比方說,他們閱讀報紙,其感興趣的程度比……”琴娜忽然閉上嘴,因為,她不願意在麥斯面前批評露麥。
麥斯微微笑著,心裡很高興。琴娜有心去了解他的事,證明她很關系他。“露麥小姐的確似乎對——呃,新聞過敏,你說是嗎?”
“爵爺,她年輕貌美。”琴娜以替露麥辯護的口吻說道,“你不能因為她忽略非必要留意的事而責怪她。”
“幸虧我以前的家庭教師不在此,否則你這番話被他聽見之後,那可有好戲看了。”
“你的家庭教師?”他說的是正是她的父親耶!
“不錯,他名叫衛宗恩。”說到這裡,麥斯的神情突然一變,只因為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也姓衛。“伯爵夫人,是不是能告訴我,你怎麼會剛好和我的老師同姓,而且還擁有他那間小木屋的所有權?”
過去這三天裡,琴娜早已針對這個問題想好答案,因而輕輕回答道,“露麥小姐堅持要自我介紹時,我並不想暴露自己真實的身分,其理由你現在想必已經十分清楚。我買下小木屋,而且最近才看到所有權狀,上面記載著著原先那位屋主的名字,所以臨時起意說自己姓衛。”
麥斯的直覺告訴他,事情絕不是這麼簡單。但是,他又說不出其中的道理,因而沒有作聲。
琴娜很高興對方接受了她的說法;接下來,該輪到她提出問題。“談談你那位家庭老師的事吧!”
麥斯拾起一粒小石子,用力氣朝海面丟去。“十三歲那年,我拒絕留在課堂裡。每當河裡湧進大量的鱒魚時,所有的孩子都以河邊去捕魚、戲水,我當然也不例外。我總是故意挑老師抵達前的幾分鍾溜走,直到下課後才回來。令我驚訝的是,他竟然沒有告訴我父親這件事,我因而以為自己成功地躲過一劫。”
他望望琴娜,以確知她是否對這個故事有興趣。見她一臉正經的神情,麥斯不覺微微一笑。“經過幾天下來,我自己感到於心有愧,因而提早回來,誰知竟發現教室裡坐著馬夫和廚師的兒子,他們正在上代數課!衛先生什麼話都說,只是招招手要我坐下,並給我一張練習紙。那一堂課結束後,我發覺並非只有貴族才懂得接受教育。坦白說,另外那三個孩子的分數都比我高出甚多。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逃過任何一堂課!”
“聽你的口氣,你似乎很敬愛這位老師。”琴娜輕輕地說。
他咧嘴一笑,“他讓我自己體認出本身的自大、自傲,我因此明了教育的真正價值。對於這樣的一個人,我如何能不敬愛有如呢?”
“你小時候很自大嗎?”
“你當時若是認識我,鐵定會以為我是一個被驕縱溺愛的王公子弟。事實上,我的父母很明理,一點都不封建,他們只是管不住我罷了。”
“你那位老師是單身漢嗎?”
“不是,他有妻子和一位女兒。”麥斯俯知撿起另一顆小石頭,臉上同時浮現出一抹怪異的表情。“那個女孩比我小好幾歲。”他將石子扔向海面。“老師和他的太太不幸於某一個夏日午後雙雙溺斃,我至今猶記得自己當時有股好強的失落感。我簡直無法想像,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他的聲音愈來愈低,而他的思緒卻愈飄愈遠。
琴娜抬起頭見到他臉上那抹淒愴的表情,心頭不禁有氣。他曾那麼殘忍地對待她,事後卻會因她父母的過世而感到難過!“那個孩子呢?”
麥斯被她銳利的語氣一下子拉回現實,“你是說,他女兒?”他的表情即刻顯得很不自在,“我不清楚。發生那件意外時,我剛好和劍橋的同學回來度假。”他深深吸進一口氣後繼續說道,“葬禮過後我便回學校去了。”
“你曾留下來參加葬禮?”琴娜不相信他當時在場,她根本不記得曾看見過他。況且,那件事就發生在她父母過世前不久,琴娜不可能會忽略他是否在場。事實上,她當時若看見他,說不定會當眾指控他的惡行,或是羞慚地掩面而逃。
麥斯只顧著回憶,並沒有聽出她語氣中的震驚之意。“對我而言,他是一個很親密的人,如同梅林對亞瑟王。他的過世,令我頓悟許多他多年以來一直想讓我明白的事情;我明白了我對自己的行為和人生要負責,而且,我若是不好好掌握和控制這兩者,便等於是走上毀滅之路。”
這一番話聽得琴娜大感意外。在她的印象裡,她只知道父親的待遇十分微薄,而他每天面對的,卻是一位令人難以忍受的紈褲子弟。“你既然有那種感覺,想必曾支付給他很高的酬勞,並且在他身後為他的遺孤安排一筆可觀的生活費。”她以諷刺的語氣說道。
麥斯搖搖頭,“我當時還只是個孩子,從未想過問起這些事。家父過世後,我繼承了布拉德園,真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老師生前過得多清苦。我翻閱以前的年席帳冊,發現我們支付給他的報酬簡直少得可憐!我於是立刻到處打聽他女兒的下落,然而,畢竟事隔多年,結果我只聽說她被親戚所收留。沒有人知道那位親戚是誰?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何方?”
琴娜心想,我倒可以告訴你這些問題的答案。她咬緊牙並將臉別開。父母過世後的頭一年,她寂寞、傷心,絕少開口說話,麥斯說曾找過她,是真的嗎?或者,他只是想在一位伯爵夫人面前顯現自己的好心?至少有一件事是相當確定的,那便是他並沒有認出琴娜是他一心敬愛的老師的女兒。
麥斯的目光望著前面的汪洋大海,“伯爵夫人,你如今已經知道我的許多事情,而我對你卻稱得上是一無所知。”他笑著說道,“要不要我來猜猜看?你的口音不重但卻很清晰,我猜想你曾在國外居住過許多年。你是不是曾在邊住過,比方說:意大利?”
“爵爺,你似乎也中了謠傳的毒。”
被人逮個正著,麥斯不免有些懊惱,但他卻只淡淡地說道,“我會多聽、多看,然後自已作結論。”他低下頭,以十分誠懇的神情和語調說,“我願意以一顆公正無私的心來聽你所說的每一句話。”
“謝謝你如此善待我。”琴娜冷冰冰地說,“只怕在多姿多彩的謠言渲染下,實情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
一片好心竟被人當成驢肝肺,麥斯的神情不由得轉為僵硬,“好吧,伯爵夫人,我不再打擾你的清靜。”他轉身跨上馬橙,“我們一向在中午一點准時開飯。”
“既然如此,好好享受你的午餐吧!”琴娜說道。她顯然羌法及時趕回去用餐,畢竟,她走路而他卻是騎馬。
麥斯回過頭來,“你是否願意和我同乘一匹馬呢?”
琴娜假裝沒有聽見他的話,自顧自地轉身走開。
麥斯眼見無計可施,只得將腳重新放回地面。“看情形,”他嘀咕著,“我們兩個都得走路了。”
地面不算平順,而琴娜又急著想加快步伐,結果才走了五碼不到的距離,她便腳下一滑,差點跌個四腳朝天,幸虧麥斯及時上前抓住她的手臂。
“你真聰明,選了一條最直接的路徑。”琴娜聽見他以好笑的口吻說道,“被風一吹,我的胃口也開了。”
他的話很簡單,然而琴娜的反應卻一點也不簡單。她轉身向他,麥斯朝前走近一步,琴娜出於本能地仰起頭,有一點點期待他會吻她。
麥斯見到她微微開啟的雙唇,當然看得出來這是代表女性示好的動作;然而,他卻以為自己定是看錯了。她這麼做,只不過竟味著她原諒他方才的魯莽。麥斯可不希望再犯任何錯誤來破壞這難得的和平,他於是勉強自己退後一步並放開對放方臂膀。
琴娜立刻將頭轉開,並緊閉雙唇,不願去回想自己的渴望,或是對方禮貌的拒絕。
埋頭疾行一小段路後,她再度被迫接受麥斯的扶持,只因她方和在崖崖停立過久,足踝不免有些僵硬。琴娜站在原地,等著他將手放開。
然而,麥斯卻沒有這麼做。“伯爵夫人,繼續向前走。”他說話時,眼睛並沒有望向琴娜。“你在懸崖上站得太久,而且衣服也有點潮濕,走動一下能幫助你保持身體的溫暖。”
琴娜沒有開口謝謝他的關切之情,但私心裡卻很感覺他強而有力的雙手。
兩人都沒有說話,各自低著頭向前行,但彼此心中卻都是思維起伏不定。麥斯不清楚自已今天為何會想起衛宗恩?也許是因為他正好需要一些明智的建議,但身邊卻沒有這樣的人選。一個有榮譽感的人,在意識到自己犯下一個足以影響另一個人生活的錯誤時,他該如何做才對?若說露薏對他感到失望,他對她也有同感。如果麥斯提出解除婚約之議,她會同意嗎?起碼,露麥的父親絕不會贊成。畢竟,解除婚約極可能引發某些謠傳和丑聞,麥斯求過婚,便需對她負起責任。唉,命運真是會捉弄人唷!
回到布拉德園時,他倆發現車道上停著一輛豪華馬車。
麥斯突然停下腳步,並氣呼呼地說道,“可惡!”
“侯爵,你似乎有訪客。”
“而且是不愛歡迎的訪客!”麥斯面有慍色,“該死的史萊利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說完之後,他既沒有道歉、也沒有解釋,便丟下琴娜自行邁開大步朝前而去。他將韁繩扔給匆匆趕來的馬僮,頭也不回地走進屋裡。
琴娜當然很不高興他一知道有別的訪客便丟下她不管,她於是慢條斯理地一步步向前走,並利用這個機會仔細打量門前的馬車。來到玄關處,她本以為秦麥斯一定不見了,誰知卻發現他竟正站在門口和另外兩位男士談話。他們身邊則有一位看上去和琴娜同齡的少女,正握著露薏的手站在一旁。
“麥斯,別掃興嘛!”兩名男子中身材較為高大的一人說,“露薏覺得在老虎頭上拔毛會是一件頂有意思的事。”說到這裡,他朝四周望一眼,“天啊!麥斯,你稱這種鬼地方叫作家?這裡有什麼東西是活的嗎?”
此時,另一名年輕人注意到琴娜走進來。“的確有一樣是活的。”他以激賞的口吻說道。
“住口,奇爾。”麥斯不客氣地說。眼見琴娜朝廳後望去,似乎有意避開眾人,他於是朝她走近一步,“衛小姐,你來得正好。”他溫和地說道,“請來見見我這些不速之客。”他緊盯著琴娜的雙眸,硬是逼著她將注意力移轉過來。接著,他轉過臉對站在露薏身旁的年輕女子說道,“黛雅,這位是衛琴娜小姐,目前正在布拉德園作客。衛小姐,這是我心愛、也是最美麗的表妹李黛雅。”
身材嬌小的少女雙頰一紅,“侯爵之所以說‘心愛’的,是因為我是他‘唯一’的表妹。”
“我留意到你並未否認“最美麗”唷,小丫頭。”麥斯輕輕一扯她垂在耳邊的卷發。接下來,他伸手一指身旁那位有著一頭紅發的年輕人,“這個色鬼便是黛雅的哥哥,名叫李奇爾。”
“幸會。”奇爾輕聲說道,並低頭輕吻琴娜的手。
另一名男子不等麥斯介紹便上前一步,“衛小姐,雖然你不認識我,但我相信,我們很快便會成為好朋友。”他握住琴娜的手,“在下史萊利,請多多指教。”
“他是達特摩伯爵,”麥斯以略帶慍意的口吻說道,“而且還是一位最沒有誠意的馬屁精。”
達特摩伯爵朝好友投來一抹充滿詫異的眼神,“謝了,麥斯,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我會記得你所說過的話。你既然已經和露薏訂了親,剩下的機會當然非歸我們不可。”他的目光轉向琴娜,後者正氣著無法將自己的手抽回來。“衛小姐,我是不是太魯莽了?一定是因為氣候的關系。”他笑著說道,“你可曾感受到空氣中那股狂野的鄉村氣息?全英國沒有一個地方像這裡。我本人有一半康瓦爾的血統、另一半則是丹佛夏,而且——”
“全身是肥肉。”麥斯毫不留情地接上一句,“萊利,拜托你別在我家走廊上說這些惡心的話,免得壞了我的胃口。”
“好吧!暫時不說。”史萊利這才放開琴娜的手。
不待其他人有開口的機會,麥斯已板起一張臉孔說道,“萊利,你剛才正要告訴我,是什麼風把你吹到丹佛夏來……除去露薏邀請你的原因以外。”他刻意看未婚妻一眼,令後者頰上飄起兩朵彤雲。
“你別怪露薏。”萊利溫柔地一笑,“你們離開倫敦前,我便已從她口中套出你們的目的地。至於其他的消息嘛,在你如此惡意中傷我的名聲後,我實在不該告訴你。但是,我這個人生性善良,還是說出來吧!”他愈說愈興奮,“麥斯,一有場最精彩刺激的游戲正在展開!剛開始,只是少數靈敏人在酒館彼此打賭;如今倫敦社交圈裡有半數以上的人都已經加入。不少主辦宴會的女主人都覺得好生失望,因為,沒有人接受她們的邀請;因為,所的人都投入這場游戲之中了!”
“是什麼樣的游戲?竟有如此大的力量,連一年一度的社交季也受到影響。”露薏既興奮、又焦急地問道。
萊利雙眼一亮,“是一場狩獵比賽!第一個查出安斯白瑞伯爵夫人藏身處的人便是贏家。”
☆ ☆ ☆
霎時,琴娜只覺天崩地裂,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她居然成為被狩獵的對象!而且獵人包括整個社交圈!有如珍禽野獸般,如今她頭上亦有一價目條!
“我不敢相信!”麥斯忿忿地說道。
“是不是很刺激?”萊利打斷他的話。
“這是真的嗎””露麥興致勃勃地問道。
“不論是誰?”奇爾開口說道。
這一切,琴娜都再也聽不見。她所看到的,是一群貪婪的人,正為著如何捕捉獵物而交換心得。她只覺渾身冰冷,雙膝似已無法支撐全身的重量。
此時,秦麥斯竟出現在她身邊,一把抓位她的手臂,並沉聲說道,“衛小姐,你剛才是不是在外面步行了好一陣子?”
琴娜茫然地抬起頭,在他眼中看到戒備的神情,“是啊!”
麥斯原本便一直在暗中留意著她,因此才發現她行將昏倒。沖過來扶往她,固然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若任由她當場昏倒,只怕會引發更多的麻煩。
“你實在不該走得太遠,”他故意提高音量讓在場的人都能聽見,“難怪會累成這樣,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步上樓梯後,麥斯回頭說道,“露麥,麻煩你招呼一下客人,好嗎?吩咐管家要增加餐具,我把衛小姐送回房之後立刻下來。”
“好的。”露麥回答。她一方面覺得自己應該去照顧這位最近才新交的朋友,另一方面又想多聽一些倫敦方面的社交新聞。“衛小姐,我希望你也很快便能下樓加入我們。”她高聲說道,“史伯爵還有好多精采的消息要說呢!”
“絕不會比剛才那一個更惡心!”麥斯冷冷地丟下一句,便扶著琴娜匆匆上樓。
琴娜才跨進房裡,麥斯便跟著走進來,並關上身後的門。在此之前,兩人一直都沒有說話。
琴娜沒有想到他會跟進來,更沒想到他居然還把門關上。她無比震驚地轉過身,卻聽秦麥斯以嫌惡的口吻說道,“你究竟做了什麼好事?”
“我?”琴娜只覺口中有一股苦澀的味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麥斯朝她走近一步,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女士,我是在問,你究竟做了什麼事?竟然使得全倫敦的人都像瘋狗似地到處找你。”
“我什麼事也沒做,只不過是嫁了一個我既不認識、也完全沒有愛意的丈夫!”她氣憤地說著,並向他推近一步,“我沒有做錯任何事,但卻成了一位有錢的寡婦,偏偏遇上老伯爵夫人是我的婆婆!如果我有罪,這些便是了!”她每說一個字,便用力將手杖在地毯上敲一下,“很邪惡的罪行,是嗎?所以才招致丑聞,對不對?”
“你已經開始有點歇斯底裡。”麥斯一邊說,一邊抓著她的手朝屋裡拉,以免太靠近房門會被別人聽見他們的談話。
“對,我沒有權利歇斯底裡!”琴娜對他大吼道,並試圖甩掉他的手,“我太不用大腦!太沒有淑女的風范!在你眼中,我的確粗鄙到家!”
麥斯將她拉到自己面前,抓著她的兩條手臂輕輕地搖她一下,“聽我說,衛小姐——或者伯爵夫人,隨便你愛怎麼稱呼自己都行。此刻,你住在我家!只要你還是我的客人,便沒有人、也沒有任何事情能傷害到你!”
“是啊,我還得因此而謝謝你呢,而且永生都不能稍忘。”琴娜以嘲諷的口吻說,“伊凡康侯爵在他自己家裡便是神,沒有人可以違抗你的旨意,對不對,爵爺?尤其是一個陷入絕望的寡婦更不可以!因為她不僅被全世界的人所唾棄,而且連最後一處避風港也將變成以她為目標的狩獵場!”
“別說傻說,”麥斯松手放開她,“沒有人懷疑你。”
“但是,他們遲早會的!”琴娜心痛地說道,並連連後退,一直退到床邊才停。“報紙上對我有清清楚楚的描述,你的朋友會看到的。”
麥斯也曾到這一點,但此時卻手一揮,“我自有辦法應付他們,你可別自己洩了底才好。”
“說不定你心裡正打算親自把我交出去呢!如此一來,你便可成為全倫敦社交圈中最出鋒頭的男士。你可以將我的事全部公諸於世,說你在攔下我的馬車之前便早已知悉的的身分、說你於風雨之夜前來救我——而我卻瘋狂地想引誘你。單單最後這件事便可令你足足幾個月都受邀參加晚宴!”
“別胡說八道!”麥斯說,“我不是那種人!”
“你是!你是!”她控制不住地叫嚷起來,“你和其他人沒有兩樣!都只想利用我!一點也不關心我!”
他以吻來制止琴娜的叫喊,吻得非常用力、也非常生氣。因為,他和琴娜一樣地傍徨、迷惑。琴娜怕害怕的,是被別人出賣;而他所害怕的,卻是他會背叛自己。
琴娜的恐具、憤怒和絕望全在他的熱吻中融化,而體內那股突然竄起的饑渴,令她不自覺地伸出雙臂抱住麥斯的脖子,只覺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給面前這個強壯的人。
麥斯本來便已澎湃洶湧的情潮在琴娜的擁抱刺激下,頓時有如海底的火山,猛烈地爆發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麥斯被某種意念給硬拉回到現實裡。他放過琴娜的乳房,但卻將臉頰貼在上面。他知道自己原本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畢竟,時機不對,地點也不對。
他抬起頭,發現她淚眼盈盈,“我們不能繼續下去,”他的聲音相當混濁,“很抱歉,我並不……”
琴娜沒有勇氣看他,更無法否認方才的事實。若非麥斯的良知令他停下來,只怕情況已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別開臉,一行清淚沿著臉側流下來。
他握著琴娜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然後輕輕一吻她的掌心,歎口氣說道,“寶貝,你敏感、有反應;我只需輕輕一碰,你便如火一般為我燃燒起來。”他的舌尖順著掌心向下移,一直滑到手腕處才停。“我必須再見你。”琴娜拚命搖頭,他噗哧一笑,“今天晚上,我會過來。豈時,我將吻遍、舔遍你渾身的每一寸肌膚。告訴我,說我可以那麼做,說我可以帶給你歡樂與享受。”
“求求你。”琴娜不知所雲地喃喃說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他停下來呢?還是繼續?
“不要怕我。”他輕聲哄著她,然後替她將衣服扣好,“我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但是你必須相信我。”
“相信你?為什麼?”
這個問題,連麥斯自己都很想知道答案,但卻沒有成功。和琴娜在一起時,他完全缺乏任何一項君子應有的風度。他對她大吼大叫、強迫她接受他的吻,即使是現在,他那鼓脹的身體還不斷地頂著她來回摩擦。
麥斯以優雅的姿勢站起身,然後低下頭說道,“我知道你沒有理由相信我,但是,請相信我願意做你的朋友——只是你允許你我之間所發生的事。”
“而是因為你自以為是君子,而且君子有義務挺身保護異性的名聲,對嗎?”琴娜輕聲問道。
麥斯略顯煩躁地搖搖頭,並將十指插入濃濃的發絲裡。“你明知道不是的!我不清楚你究竟做了什麼事,但是,除非你是殺人如麻的魔王,否則凌哈利的母親便沒有理由對你加諸那些令人惡心的羞辱。這個老女人一定是瘋了!”
麥斯的怒火並沒有嚇著她,但他的表情卻令琴娜忍不住感動得落淚,“侯爵,我多希望你不要對我這麼好。”她哽咽著輕聲說道,並將臉稍稍別開,“你說不定會後悔呢?”
麥斯的憤怒於轉眼間被詫異所取代。他正打算彎下腰問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卻聽門外傳來人聲和腳步聲,麥斯於是站直身子並找到外套穿上。他在離床一段距離處佇立半晌,門外之人聽聲音像羅太太,她等於阻絕了麥斯的去路。因為,就算他有理由進入這個房間,關上的房讓卻令麥斯很難解釋。他多希望這間臥室還有別的出口。
忽然,他聽見一聲清晰的貓叫。一定是露薏常掛在嘴邊埋怨不已的貓。麥斯轉過身,本以為會在壁爐邊看見貓兒,卻發現那裡空無一物。他不禁皺起眉頭,舉步朝爐邊走去,貓叫聲愈來愈清晰可聞。來到壁爐的正前方,他才發覺其實聲音是來自鄰室。麥斯突然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沿著壁爐的邊緣慢慢摸索,琴娜,”他壓低嗓門說道,“你得擦干眼淚,換一件衣服下樓去吃飯。”
琴娜猶陷在自憐的情緒中,甚至沒朝他看一眼,“不行,別要求我那麼做。”
“你非下樓不可。”麥斯悄聲說著,指尖已觸及一心想找的活栓,“最危險的地方就也最安全的地方,這個道理你懂嗎?”
敲門聲傳來,琴娜自床上坐起,並且也壓低嗓門說道,“不!他們的行為令人不齒,我從來沒有像她一樣去害人。”
麥斯扳動活栓,一扇暗門應聲而開,他這才露出微笑,同進轉過去。“你下樓來用餐,讓我證明給你看。你會發現,在必要的情況下,我是一個非常有用的伙伴。現在,你應門吧!”
琴娜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然而,那扇暗門閉合後,她卻一點也看不出它存在的痕跡。她跳下床沖到壁爐前想找出那道暗門的所在,但卻一無所獲。此時,敲門聲再度響起。
“來了!”她一邊高聲說道,一邊脫下有點潮濕的外衣將它搭在椅背上,然後迅速揉揉眼睛,這才打開房門,“什麼事?”
“我是羅太太。”她朝屋內張望一眼,“露薏小姐叫我上來的。她說你不舒服,侯爵送你回房休息。”
“我……我原本以為自己累壞了,但實際上沒有那麼嚴重。”琴娜離開門邊朝衣櫃走去,“我打算換件衣服便下樓去和大伙一起用餐。”
“是的,小姐。”羅太太刻意走進門內,“我可以留下來幫你更衣,或者,你已經有伴有呢?我剛才好象聽見有人講話的聲音。”
琴娜緊閉雙唇,並一直讓對方看見她的臉。麥斯的做法是對的,悄悄溜走,省得和這個女人照面。“我一個人在房裡,你聽聽見的聲音,大概是有僕人別的房間工作。”
“或許吧!”羅太太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有別的想法。她留意到對方臉頰發紅、雙唇微腫、兩眼更像是剛剛才哭過。這屋裡一發生過什麼事;雖然她並沒有看見侯爵在裡面,但她仍舊不能相信他或是眼前這位少女。露薏小姐沒有懷疑過任何事,而羅太太卻深信絕不能信任侯爵——關鍵便是這名女子。她曾親眼看見他方才手牽著手從外面回來,想必一個上午他們都在一起。羅太太一心想到掌握確實證據後,再將實情告知露薏。
她走到梳妝台前拿起鍍銀邊的發梳,“小姐,我幫你梳頭,好嗎?”
“好啊。”琴娜換上一襲淺黃色的衣衫,“麻煩你先替我扣上背後鈕扣。”一轉身,琴娜瞧見羅太太正在細細打量那柄梳的背面,不由得臉色大變。
“好漂亮的梳子。”羅太太抬起頭來,“這是皇族的徽記,對嗎?是別人送給你的禮物?”
“是家裡留下來的紀念品。”琴娜說道,並動手鈕扣,藉以掩飾自己的震驚。先是侯爵、現在又是這位羅太太,琴娜怪自己為何沒早把那柄梳子妥善收好。“我們雖然稱不上是富裕之家,但卻還有幾門貴族親戚。”
“真是好命。”羅太太再度要量手中的發梳,“府上的親戚貴姓?露薏小姐也許認得他們。”
“我並不這麼認為;不過,有機會我倒可以問問她。”琴娜轉過身以背對著羅太太,“麻煩你,好嗎?”
“當然沒問題。”羅太太將發梳放下,動手替她扣上剩余的鈕扣。只不過,她還不死心。“小姐,你的身材真好,想必不乏追求之士,有沒有特別要好的呢?”
琴娜覺得這個女人真是羅唆。“很抱歉,我恐怕要失望了,我沒有要好的男朋友,連一個都沒有,我覺得這樣很好。現在,麻煩你去告訴露薏小姐,說我馬上就下來,謝謝你。”
“小姐,你的頭發怎麼辦?”
“我自己可以處理。”琴娜搶在羅太太之前拿起梳子。
“好吧。”羅太太已別無選擇,心裡卻已將自己所見到的片段組合起來。一名年輕的女子只身出門,沒有隨從,也沒有親,她擁有不少昂貴的東西,並接受男士的邀請住進他的家。根據這些現象,羅太太非常篤定地判斷,衛小姐一定就是侯爵的情婦!
琴娜來到樓下時,發現男士們都不見蹤影。
“請進,衛小姐。”露薏招呼道,“想必你已看出來,我們被拋棄了。那些紳士們急著去欣賞史伯爵的新馬車,所以都沒有過來。”
琴娜露出自己最迷人的笑容,並在椅中坐下,“男士們就是喜歡這些東西。”
“我倒認為麥斯表哥是利用這個理由做藉口。”黛雅一臉頑皮的神情。
“哦?”露薏似乎若有所思,“你認為侯爵為什麼要設計將他們帶開呢?”
“以便能痛痛快快在罵他們一頓呀!你是知道的,麥斯表哥一向強調禮貌和規矩。我敢打賭,奇爾的耳朵的會紅上一個禮拜!”
侯爵為了什麼不高興呢?”琴娜一面叉起面前的酥派,一面問道。
“當然是因為他們所談的賭注嘛。我原本以為史伯爵和我哥哥這一趟來,純粹是為著要搗侯爵和露薏的蛋。“直到史伯爵方才在大廳說出賭注的事,我才知道原來背後還有這一段事。”她朝露薏愉偷瞄一眼,然後對琴娜說道,“露薏有沒有告訴你,史伯爵曾經有意想追求她?”
“黛雅!”露薏氣得漲紅了臉,“史伯爵從來沒有表示過。”
黛雅雙唇作出一個“喔”的形狀,“露薏,你可真會演戲!明明是你自己告訴我的,說他寫情詩給你——”黛雅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頓時住口,一張臉漲成紫紅色。“呃,一請原諒我!我不是故意要……”
露薏的雙唇直發抖,“早知道你是一個這麼不可信賴的人——”她激動得說不下去,因而猛然站起身,“我已經吃飽了,想回房去繼續寫信。衛小姐、黛雅,我先告退。”
“正好相反。”琴娜以溫和的語氣說道,“我覺得你的言行很有貴族風味,和社交圈裡的人是一樣的。”
黛雅中不笨,當然聽得出來對方是在說反話。只不過,她不像露薏那般容易沖動以及情緒化。“衛小姐,你和麥斯表哥很像,訓起人來絲毫不帶髒字,被訓的人甚至都還不知道自己被挖苦了。
琴娜放下刀叉,然後抬起頭望著坐在對面的這名少女,“黛雅小姐,如果我有失言之處,還請見諒。不過,你的個人興趣與我無關,我也沒有資格批評。”
“我知道關於你的事。”琴娜驚訝的眼令黛雅禁不住感到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那一對綠眸像是能著穿她的靈魂。“從我來到這裡以後,露薏一直都在談你,你認為你很了不起。”
“我認為露薏小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如果硬要說她有何缺點,只能說她太輕易稱贊別人。”
“不錯,而且,她不懂得為自己爭取。她說你鼓勵她,而且你很了解她。”
“我幾乎算不上認識她。”
“但是,她對你卻無話不說,這是她自己告訴我的。”
“黛雅,你繞了一大圈,究竟想要說什麼?”
黛雅的臉頰頓時一紅,但她沒有退縮。相反地,她傾身向有壓低嗓門說道:“你應該看得出來露薏有多愛史伯爵。”
這一回,輪到琴娜瞳目結舌。“你一定是弄錯了。”她半晌後才總算開口說道,“露薏小姐非常敬重侯爵。”
“我們大家也都一樣。”黛雅說,“麥斯——你或許留意到,我從不在他面前直呼其名——確實值得受人敬重。但是,有誰會願意嫁給一個如此一板一眼的人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琴娜很小心地說道,心知來來去去的下人很有可能會於無意間聽見她們的談話。“侯爵不論定到哪裡都受到尊敬和推崇——甚至在國會中也不例外,露薏小姐因此更有理由珍惜他們的婚約。”
黛雅微微一笑,“話是不錯,但前提是她的心裡沒有別人。”
琴娜知道對方指的史萊利。“但是,如果這位先生也對她有意,一定會登門求親的呀!”
“不,他沒有,到如今卻是為時已晚!”黛雅的語氣聽起來似有不屑之意,“他聽見露薏訂婚的消息後跑來找奇爾,我當時便告訴他,我實在很氣他。他對自己和露薏的感情一直很有把握,因而以為露薏會耐心地等他。他原本打算在社交季進入尾聲時,便向露薏求婚。可惜的是,他並沒有把心裡的打算告訴露薏。男人唷,有時候就是這麼死腦筋。我若是遇見心愛的對象,才不會等到他鼓足勇氣來求親。我會一把抓住他的衣領,逼著他向我爸爸提出求婚的事!”
琴娜只是笑一笑,“擁有這麼兩位出色的追求者,露薏小姐實在很幸運。不地,我相信,侯爵對她的愛,一定不會輸給任何人。”
“你真的這麼認為?”黛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雖然很愛他,但卻絕不會嫁給一個擁有這麼多美德的人,否則,生活多乏味呀!”
“黛雅小姐,我認為我們應該趕快吃完午餐,否則飯菜都要涼了。”琴娜拿起刀又,心裡卻忍不住在想,露薏和黛雅都錯看了麥斯;他並非一尊冰冷的雕像、或者高不可攀的聖人,他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性;這一點,琴娜相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