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曾形容他們的家是一個連教堂老鼠都不願意停留的地方。此刻,站在形同廢墟的小木屋前,母親的話再度於琴娜耳邊響起。強忍了好幾個星期的淚水終於在眼眶裡開始打轉;如今的她,一無所有,憑什麼去和婆婆斗呢?
“女士,請原諒我多嘴。不過,這地方根本不能住人嘛!”車夫提高音量說道,“也許,順著這條小路下去,還會有別的小木屋。”
琴娜幾乎忘了身邊還有別人。她抬起頭,“嗅,不,這正是我要找的地方。麻煩你把我的行李拿下來。”
“女士,你該不是想要在此留下吧?”他以充滿狐疑的口吻問道。
琴娜有著一種萬分不耐煩的感覺。“我當然是!”她硬邦邦地回答。因為,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呀。鄰近的村莊太小,根本沒有客棧;而她並不想寄宿鄰居家中,免得必須面對回答不完的問題。
“可是,女士,”’車夫一面下來,一面說道,“你不能留在這裡呀。”他望一眼面前的斷垣殘壁,“這種地方,連流浪漢都不屑一顧,更逞論是一位淑女。”
琴娜強擠出一抹笑意,“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女士,不是愛羅唆,但是,我如果把你留在這裡,爵爺若是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的。”
“這件事與爵爺無關,請你別再提起他!”琴娜不悅地說道,“總而言之,我要留下。麻煩你把我的行李放到門裡,以免下雨時淋濕。”
車夫轉身走開,嘴裡還嘀咕著,“裡面、外面,還不都是一樣;果真下起雨來,那一點茅草屋頂能擋得住多少?”
琴娜走進玄關,撲鼻而來便是一股腐臭味,她連忙掏出手帕捂住鼻子。
“定是有什麼東西爬進來,結果卻死在裡面。”車夫將她的一只行李箱和皮質袋子放在地上。
“九年之間難免有些變化。”琴娜說道。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便是她變得有錢了。如今的她,是安斯白瑞伯爵夫人,一位富孀。“小木屋需要的,只是改善它的通風設備。我明天步行到村子裡去雇請一批工人來做這些粗重的工作。當然,我會順便買一些日用品,例如食物,例如食物、掃帚、玻璃、窗簾和地毯。”說到這裡,琴娜臉上湧出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
“但是,你仍舊缺少床、浴室、水和火。”車夫老實不客氣地指出。他環顧四周,“只怕邊野狗都不會把這裡當成家。”
琴娜被他潑了一盆冷水,因而甚為不悅地說道,“別再說了!這是我的家,請你不要隨意批評。你既已完成任務,還是請回吧!”
“女士,我真的無法說服你改變心意?”
“我懂得如何生火。”琴娜聽得出來,對方盡管是個陌生人,但關切之情卻相當誠懇。“有了火之後,飛禽走自然不會來打擾我,至於寂寞嘛,我早已經習慣了。”
“我從來沒提過寂寞的事;我只是說,這地方不適合你這麼一位女士來住。你想想看,若是你丈夫看到這種情形,他會怎麼想?”
“我——我沒有丈夫。”
車夫瞇起眼望著她,許久都沒有說話。
“喂!”琴娜不耐煩地叫他一聲,“你打算在這裡站一上晚上不成?我還有事要做,你快走吧!”
車夫先是一怔,隨即一抓住推帽沿,“晚安,夫人。”說完之後便轉身離去。
☆ ☆ ☆
晚餐,羅太太對麥斯說道,“爵爺,露念薏小姐的臉色不太好,大概是疲倦過度,如果不早些她上床休息,我擔心她會累出病來。”
仿佛是唱雙簧似的,露薏聞言立即起身。麥斯也只好跟著站起來。“喔,爵爺,是的,請原諒我先告退。”
麥斯勉強忍住滿肚子不高興;他原本指望能於飯後和露薏偎在燼前靜靜地坐一會兒他語氣中的的失望之意極其明顯,令露薏實在說不出任何推拒之詞。“好吧,爵爺。”她轉身對羅太太說,“你先替我把棉被暖好,我待會兒就上來。”
“是,小姐。”羅太太轉身上上樓。
麥斯很高興如此輕松便說動她,於是張開雙臂走過去,“很高興與你願意留下來。”他握住未婚妻柔嫩的小手。“你看上去真美,令我幾乎忘了你曾經歷過麻煩重重的一天。”
露薏沒有說話,僅報以微微的一笑。
麥斯受此鼓勵,因而將她拉近自己,並低頭吻向她。誰知露薏在意外之余將頭一偏,麥斯只輕輕地觸及她的臉頰。不過,麥斯並未就此打住,他在露薏耳邊用力一吻,甚至發出“嘖”的一聲。
“爵爺,拜托你!”
麥斯抬起頭,一道眉尾朝上翹,“怎麼了,露薏?你不喜歡我嗎?”
她抬眼望著麥斯,雙頰湧起兩朵彤雲。“不是的,爵爺。”
“既然不是,親愛的,那是為什麼呢?你用不著害怕自己的丈夫吻你呀!”他柔柔地笑著說道,“接吻是一件令人愉快而舒服的事,我打算要讓你好好享受一番呢!”
露薏望著他,突然感到一股懼怕,提心自己會被他那一張嘴所吞噬。她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一步。
“露薏!”麥斯未曾松手,“來嘛,只要簡簡單單的一個吻,然後我們便像朋友一樣地握握手道晚安。”
見他說得如此慎重,露薏這才稍稍鼓起一點勇氣。她於是將雙手抱在胸前,抬起頭、閉上雙眼。
麥斯見她這副仿若祈禱者的模樣,忍不住想笑出來。他低下頭,極小心地吻上她的唇。然而,他卻失望地發現,她的雙唇和孩童的沒有兩樣,完全激不起麥斯的絲毫興奮之情。他十分不願接受這個事實,於是再拉近她,並稍稍加深自己的吻。在麥斯的感覺裡,她有如剛出爐的萍果派,上面還淋了甜甜的奶油——雖然不錯,但卻不是令人亢奮的材料。
麥斯不死心,仍希望能找出他倆之間的一點可能性。他張開雙唇,以舌尖輕輕地碰一下她。
露薏頓時有如觸電般渾身僵直,並隨即睜開雙眼冷冷地說道,“爵爺,你不該如此調戲我。”
“調戲?”他以不敢置信的口吻說道,“露薏,難道你以前從來沒有接過吻?”
“也許有,”她避重就輕地回答,並垂下眼瞼,“有過一兩次,都是別人趁我沒有防備的時候所發生的。”說到這裡,她忽然抬起頭,“但是,爵爺,那並不代表你就有權輕侮我!”
麥斯聽完她的話,心頭不悅。因為,他發現露薏之所以這麼說,只不過是想逼他道歉而已。“你認為我的吻是一種輕侮?”
“我認為你這種行為一點也不光明磊落——”她雙頰氣得發紅,“而且,根本不能被接受。我希望你能保證絕不再做這種嘗試。”她以雙掌擋住他,“不,爵爺,這件事到此為止,我們都別再談它。我保證,明晨一覺醒來,我已然將它忘得一干二淨、爵爺,晚安。”
麥斯沒有強留她,心裡的感覺很復雜,有一點懊惱,也有一點不滿。他為自己斟上一大杯白蘭地,並說道,“她不喜歡接吻。”酒液滑下食道,暖暖地進入胃裡。麥斯腦海中浮起以往和他接過吻的一些女性。不知不覺中,他腦海中的影像竟被一雙綠眸所替代。他微蹙雙眉,記不得哪一位情人有著這麼一對眼睛。接著,他終於想到,這雙眸子的主人,原來是今天在馬車中相遇的那名女子。
麥斯不驚訝自己會想起她;而且,他放任對方的倩影在自己的腦海中浮現、擴大。
不知何時,屋裡忽然有些涼颼颼的。麥斯起身走到壁爐邊。她自稱是衛小姐,但麥斯明明看見她手上戴著戒指;而且,在她以為麥斯是搶匪時,還甚至想將它交出來呢!難道,他看上去真的那麼壞嗎?
麥斯明白,周遭的人都視他為一位彬彬有禮的君子。然而,這樣的形象是他辛苦多年、努力修飾為自己所換來的。沒有人知道他個性丑陋的一面,也不會再有人因為他的丑惡而受罪。十年以前,偶爾的一次松懈聽造成的影響,令他迄今難以忘懷,而且一直無法原諒自己。麥斯在腦海中問過千百次,不知道那個可憐的小家伙怎麼樣了?他恨自己,為什麼要讓那樣的事發生!
耳邊突然傳來玻璃破裂的清脆聲響,令他大吃一驚。低頭一看,卻發覺自己的大拇指竟捏碎了酒杯;當然也割傷了自己。麥斯放下酒杯,以手帕拭干血後,他發現傷口並不深,不需要敷藥或是縫合。於是,他將手帕緊緊纏繞在傷口上以止血,然後快步走出客廳。
門扉關合所引來的陣風將燭火吹得暗而復明,窗邊的沙發椅中亦出現兩個人影。
☆ ☆ ☆
“親愛的,你覺得如何?”將軍一面站起身,一面說道。
“我不喜歡她!”夫人問答說。
“那位寶貝後代子孫呢?”
“噢,”夫人的語調頓時柔暖不少,“他好帥,對不對?”
“才沒有呢!”將軍厲聲說道,“他徒具成人的軀體,骨子裡卻仍舊嫩得很。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竟讓那個女娃兒溜走?還有那個吻,哪能算接吻嘛!”
“不妨說是一個嘗試性的吻吧!”夫人說,“不過她並沒有給他太多鼓勵。”
“從何時起,男人需要女人鼓勵才會展開攻勢?沒面子,這便是我的感覺,是我自己的骨肉害得我沒有面子!”
“將軍,你只是期望過高。麥斯還年輕,他缺乏——經驗嘛!”
“大概從我們那一代之後,倫敦便沒落了。他早該留在鄉下和農村少女混一混,如此一來,他便會知道如何應付女人。”
“喔?請問閣下,你在追求我之前和哪一個農村少女鬼混過呀?”
將軍微微一笑,“親愛的,有些男人天生有這種本事,而有些女人呢,”他伸手輕捏一下夫人的臉頰,“天生會應付這種男人。”
“我們所談的是麥斯。”
“也就是說,我們正在談無能、差勁和愚蠢!”
“我不同意。麥斯渾身充滿男人應有的熱情與魅力。你難道沒有察覺出來,他對另外某個女性感到興趣?”
將軍聞言一笑,“我看見他出現過亢奮的現象。”
“將軍,我的意思是說,麥斯是個有血有肉的男子漢,當然具有男性的本能反應。況且,他和你身體流動著同樣的血液啊!”
“省省吧,他姓秦。”將軍皺起眉,“就因為秦家那批人,害得我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相認。”
夫人輕輕一扯他的衣袖,“親愛的,為此我永遠都得抱歉。但是,你得感謝我的族人將你我的孩子藏起來,並在康氏敗落後立他為唯一合法的繼承人。”
“那是因為你們秦家生不出一個兒子來!照理說,那個繼承侯爵之位的人,應該姓孟!”
“還不都是一樣的嘛。”她柔柔地說道,“在麥斯身上,我看到一些你的影子。當然,你們發色和體型並不一樣;但是,你可曾留意到你和他有許多相似之處?就像是一條有著許多伏流的江河,有不少特質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將軍一把摟住她的柳腰,“伏流?我們不妨讓它們曝光,如何?”
“首先,我們必須確定他不娶那個骨瘦如柴的小個頭為妻才行!”
“親愛的,你吃醋了?”
她抬頭一笑,並以指尖輕觸他的雙唇,“親愛的,我確實很嫉妒呢!你當初能夠幸運地遇見我,麥斯如今便應該能幸運地遇見一位足以與他匹配的女性。同時,我也會讓她有機會使麥斯的風采曝光,就如同我現在要對你所做的一樣!”
“我們不能太早便嚇壞那個小妮子。”將軍說道,“麥斯需要有個對象來練習如何應付異性。”
“替他買一個倫敦的騷貨不就結了!”夫人展開雙臂抱住對方的頸項,兩人的唇緊緊地粘在一起。
☆ ☆ ☆
“爵爺,我並不想這麼晚還來打擾您。”車夫緊張兮兮地以眼角余光打量這間豪華的臥室。“你交代過,說我可以留在村裡過夜,但是,我心時一直非常不安,根本沒能辦法休息;因為,那位女士獨自一個留在那個地方。”
“你最好從頭開始把話說清楚一點。”麥斯說。
車夫將自己和琴娜的對話,以及在小木屋中所見到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所以,爵爺,我別無選擇,只好讓她一個人留在那裡。但是,我卻一直想起這件事。再加上天氣愈來愈惡劣,我只好來找您,想尋求您的指示。爵爺,如果您覺得有必要,我很願意回去接她。”
“固執的女人!”麥斯忿忿地說道,“真該死!我干嘛攔下那輛馬車呢?”他喝一口床邊杯中的白蘭地,“我自己去找她。”然後,麥斯抬起頭,“謝謝,你去休息吧!”
車夫遲疑地問道,“您不需要我帶路?”
麥斯搖搖頭,“你說得很仔細,我大概還記得那個地方。那座小木屋原本屬於我兒時的家教老師,我會找到的。”
“好吧,爵爺,明天早上若是有什麼事需要我……”
“放心,我自然會派人去找你。”
☆ ☆ ☆
琴娜於睡夢中發出喃喃囈語。她整個身子有如煮熟的蝦子般縮在一起,只囚擔心蜘蛛或是其他小蟲一類東西的侵擾,她被迫以皮箱為床、以手提袋為枕,如此將就地折騰許久方才入眠。
夢裡,她再度置身於伯爵的倫敦官邸。推門而入,只見屋裡有兩位令她心驚膽戰的男士。其中之一是她丈夫的表弟布柏西,他於哈利過世後繼承爵位;另一位則是她婆婆的密友尼傑。琴娜認識這兩人還到一個月,但卻為著不同的理由厭惡他倆。
布帕西是個十足的紈褲子弟,由於生活糜爛,年輕的臉上已顯現若干痕跡;然而,覆額的金發,加上說不完的甜言蜜語,令不少的女姓對他趨之若騖,琴娜卻視他為糞土。自她到達倫敦的第一天起,柏西便毫不掩飾想把她弄到手的企圖,無論任何場所,他總要藉機吃她豆腐;甚至在哈利剛下葬的當天傍晚,他便藉酒裝瘋,要求琴娜做新任伯爵的情婦。琴娜忍無可忍,當著眾人的面狠狠甩他一耳光。從此以後,柏西便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此時此地再見到他,琴娜的嫌惡之心油然而生。
方尼傑正站在柏西身旁,童山灈灈的頭頂映著燭火發出亮光。這人頭腦不錯,但心地卻相當邪惡。在倫敦的上流社會裡,大家都對他畏懼三分,只因他為人自私、陰險,而且非常自負。
“丫頭,過來!”老伯爵夫人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琴娜走近後,老夫人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眼,“你看上去像個死人一樣!希望你可不是生病了;別妄想以生病做藉口,以便能在我家裡游手好閒。丫頭,你想清楚了嗎?”
“是的,夫人。”琴娜說,“我已以想清楚了。”
老夫人干癟的嘴角擠出一抹笑意,“這才是我想聽到的話。尼傑,給這個丫頭一枝筆,她願意簽字了。”
琴娜緊握雙拳,強迫自己鎮靜地說道,“老夫人,很抱歉,我並不願簽署任何有損我身為伯爵遺產繼承人權益的文件。”
老大人雙眼瞇成一條線,“你要多少?”她的語氣出奇地平和。
“多少?”琴挺直腰桿。
“買斷你的貪婪呀!哼,你萬萬沒有想到我會如此大方,對不對?”老夫人冷笑著說道,“什麼樣的貨色我沒見過?你只不過比她們更糟一點而已。你出個價吧!我們就此做一了斷,大家也可以下必再演戲!”
這番話令琴娜感到震驚莫名,“你難道不怕別人說閒話?”
“誰敢說我的閒話?”老夫人說,並同時回頭望一眼方尼傑。琴娜看不見老夫人的表情,但卻看見方尼傑面露惶恐地朝後退一步。老夫人再轉過頭來時,表情溫和如牛奶的表面,“小美人,你長得的確很美,尤其是那一頭烏溜的長發。說不定,你的祖母、或是外婆曾和某個吉普賽人有染呢。難怪我的兒子會不顧我的反對非娶你不可。你或許有本事攀上更高階層的人,比方說,侯爵、甚至公爵。只不過,你所想要得到的卻不是婚姻。”
“你明知道我根本無意嫁給你兒子,若不是因為我舅舅——”
“他該死!”老夫人激動地大吼道,“他是個無賴!只要有好處,他甚至會不惜出出賣自己的親生骨肉!”她用力拍擊座椅的扶手,“我倒很想知道他是如何說動我的兒子去娶一個來自修道院的孤女,你倒說給我聽聽看!”
“夫人,您知道的絕不會比我少。舅舅來到意大利時,手裡已擁有你兒子簽好名的婚約。我為何接受這椿婚事?不瞞你說,是因為我想擺脫舅舅所加諸在我身上的束縛。”琴娜是不退縮地迎向老夫人的凌厲目光,“你應該捫心自問,你的兒子娶我為妻之後有什麼好處?”
“好處?什麼好處都沒有!”老夫人傾身向前,“而且,你也不會有任何好處,除非你肯開個價,你嫁入我家才一個星期,付給你五百英鎊應該很足夠了吧?”
此時,敲門聲響起。
“進來!”老夫人不耐地大喝一聲。見管家推門而入,她又加上一句,“不是告訴你,不准打擾我們嗎?”
“很抱歉,老夫人。但是,有位齊約夏先生來了。他說是應伯爵夫人之請而來的。”
“他說謊!立刻請他出去!”
管家以悻悻然的眼光望向琴娜。
“老夫人,我相信那位先生是來找我的。”琴娜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老夫人含恨望著琴娜,“是嗎?居然稱你為伯爵夫人,哼!”
“這是我合法的頭銜。”琴娜說,然後迅速轉向管家交代說,“請齊先生進來吧!”
“只要他踏進這個門,我就立刻開除你!”老夫人咆哮著。
琴娜緩緩轉過身,“這是我的家,我有權決定可以請誰進來。”
一陣短暫的死寂之後,老夫人竟然笑著說道,“這丫頭沒能懷孕。”老夫人對那名男子說道,“我早已暗中觀察許久,不過,我要的是證據。醫生,我找你來,便是為著這件事。”老夫人的目光回到琴娜身上,“就算我看走了眼,也還有別的辦法可以將你趕出去對不對呀,柏西?”
布柏西朝前跨出一步,臉上充滿自信的神情,“姑媽,那是當然。”他沖著琴娜邪邪地一笑,“大家都知道我非常喜歡表哥的小新娘,她若是真的有孕在身,我很樂意宣布那是我的種。”
琴娜此刻的感覺並非震驚,而是恐懼。她沒有懷孕這件事並不足以構成遺囑失效的要件;但是,醫生卻可以檢查得出——她仍是處子之身!
教會以及民法規定,未經同房的婚姻若是經舉證屬實,利害相關人士可以主張婚姻無效。若被老夫人掌握實情,琴娜將落得一無所有。
這太不公平了!琴娜絕不容許老夫人自她中奪走一分一毫!
她轉身面向柏西,臉上露出一抹極其嫌惡的表情。“表弟,你若認我會著別人而拒絕你的追求,那你可真是個大傻瓜。不過,你若是真的決定要對付我,請你先想清楚,因為我有足夠的力量使你成為全倫敦的笑柄。”
布柏西張口結舌的望著她好一會兒,許久之後才認命似地緊閉雙唇。
“齊先生是我的私人律師,我雇請他來保障我的合法權益。如果我不能在自己家中接見他,便只好另覓他處;因為,老夫人,我還不至於狠心到把老人家丟到大街上不聞不問。”
室內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老夫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後終於氣得自椅子上站起來,“你竟敢威脅我要把我逐出家門?”她指著琴娜,以飽含恨意的沙啞嗓音說道,“我要親眼見到你走上絕路!我要傷害我,讓你毫無招架之力!你聽見了嗎?你這一輩子,都要活在對我恐懼之中,直到你斷氣的一刻為止!你若是哀求我的憐憫與同情,我只會以吐痰做為答覆!”
夢境到此刻結束,但婆婆的那番話卻一在縈繞在琴娜耳際、揮之不去,她在驚恐中嚇醒過來。睜大雙眼,她不斷告訴自己夢境已經過去了。然而,老夫人的恐嚇卻依然回蕩在風中。
琴娜只得起身,張開雙臂一心想尋找小木屋的門扉。然而,觸手所及的,只不過是一片漆黑,以及冰涼的夜風,雨水也好似湊熱鬧一樣點點滴在她臉上。不一會兒,她聽見遠處傳來模糊的馬蹄聲。有人穿過荒郊野地朝這邊而不——是真的?抑或又是另一個夢?
想起婆婆的話,琴娜頓時渾身一陣哆嗦。她早已懷疑有人跟蹤自己;說不定,婆婆所雇的殺手已發現她的蹤跡,而這裡地處偏僻,正是殺人滅口的理想地點。
琴娜愈想愈害怕,於是拔足狂奔,一心想逃往鄰近的村裡尋求庇護。黑暗中,她根本看不清方向。一個不小心,她扭傷了腳踝,整個人跌進泥溝中。盡管心頭充滿了懼意,但琴娜仍忍不住哭著說道;“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一陣掙扎後,琴娜終於爬出泥溝。此時,馬蹄聲也愈來愈近了。她想趕快逃開,但疼痛卻令她難以舉步。天際突然一亮,閃電劃過,將四下照得一清二楚。琴娜看見馬上之人果然是一名男子。黑暗於瞬間再度籠罩大地,琴娜的心跳得飛快,似乎就要自胸腔中跳出。一會兒之後,她聽見有人低聲咒罵;原來人仰馬翻。馬兒想必扭傷了腳,正失聲發出痛苦的嘶鳴,而它的主人則是一連串的詛咒聲不斷、琴娜覺得這個人的聲音相當熟悉,但卻不敢相信來人真的是他。
藉著另一次閃電的瞬間,琴娜總算確定了那名騎者的身份。她出於本能地朝他走過去,沒想到腳卻立即傳來一股椎心刺骨的劇痛,琴娜因而叫出聲來。
聽見這個顯然由女性所發出來的呻吟聲,麥斯迅速地轉過身,“小姐!你在哪裡?快回答我啊!”
然而,琴娜由於疑懼過度而不敢出聲,唯恐自己一時眼花認錯了人。
“你究竟是誰?快說話聽!”
琴娜緊咬下唇,轉便想跑開。可惜,她的足踝卻不肯配合,才跨出一步使整個身子朝前撲倒,眼看著便要再次摔倒在地上。
巧得很,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剛好及時將她由後面抱住,使她免於摔跤之苦。那人將她轉個身。
“不!不要!別碰我!”琴娜使出最後一點殘留的力氣,又踢又打,一心想掙開對方。
“小傻瓜,別亂動!”
琴娜不理會他的命令,依然自顧自的捶打不休,直到對方勒緊雙臂令她無法呼吸時,才不得不停下來。
“衛小姐。”他較為溫和地稱呼道。
“我……我……你是秦侯爵?”
“若是早知道你會如此接待我,我真該留在家裡別出來!”
“侯爵。”琴娜傻楞愣的低聲說道。她似乎仍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於是伸手去摸對方的臉。最先觸及的,是他那有如希臘神像般挺立的鼻梁,接著便是倔強的雙頰。就在此時,麥斯忽然抱著她朝地上撲倒。接著,一聲巨大的雷響差點將他倆震聾。
麥斯的坐騎受到驚嚇,跳起來掙脫他手中小的鋼繩,旋即消失在黑暗中。麥斯很快地站起身,卻為時已晚,這一切仿佛還嫌個夠,大雨也先在這時候前來湊熱鬧。天空有如開了一個大洞,滂沱的雨勢一發不可收拾。
“可——惡!”麥斯忿忿地大吼著,“你這該死的畜生,快給我回來!”他用力吹出口哨,但馬兒卻愈跑愈遠。
眼見無計可施,麥斯於是轉身抱起地上的她,藉著頻頻出現的閃電照耀下,總算來到車夫所形容的那棟小木屋。然而,眼前的景象卻令他心頭一涼,別說屋裡沒有仟何一樣家具,甚至邊屋頂都只剩下一半。麥斯沒有其他的辦法,只好席地而坐,以背靠在門邊的牆上。他一面擔心懷中的人會不會凍壞了,一面祈禱黎明和救援能快點到來。
☆ ☆ ☆琴娜幽幽醒來,雙眸仍然緊閉。她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心中好生害怕自己又在作夢,如果稍稍移動,便會引發更多恐怖的事,漸漸地,她察覺到另一個心跳的聲聲——就貼著她一邊的耳朵;同時,她還感覺到一縷過熱的鼻息輕拂過她的臉頰。琴娜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於瞬間變得好僵硬。雖然這個動作輕微得幾乎察覺不出來,但疼痛卻極其敏銳地反應到她全身,琴娜輕輕呻吟後睜開眼。
她第一眼瞧見的,便是秦麥斯的臉龐,琴娜甚感驚異,因而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
麥斯在琴娜渾身一僵的剎那間已經清醒過來,望著她那有如雨潭湖水的大眼睛。腦海中原來打算對她說的話早被忘得一干二淨。麥斯伸手到她勁間探一探她的脈搏,由於她的肌膚實在好溫潤柔嫩,他捨不得把自己的手移開。
琴娜並不想開口說話;尤其在眸望著他的雙眼時,言語已嫌多余。此刻絲毫不覺得對方是一個令自己永遠不會忘記、也不會原諒的敵人。在她現在的感覺裡,他不但前來找尋她、甚至還救了她的命;否則,只怕琴娜會被雷電擊斃。
麥斯的手掌緩緩向上移,終於貼上她的臉頰。
照理說,如此放肆的行為定會令琴娜勃然大怒。但是,她沒有,也不覺得自己有理由生氣。麥斯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的眉尖,琴娜感覺自己的頰邊有些潤濕。是淚水?還是雨滴?她不知道,她的雙唇抖顫,無法說出心裡想說的任何一個字。
麥斯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雙眸深處,只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另一個人類,而此刻正是他的第一次。見她雙唇微顫,他輕輕皺著眉,指尖帶著愛憐按上她無助的唇角。琴娜的櫻唇經他一碰,旋即緩緩張開,一股溫暖的氣息直撲他的指尖,令麥斯渾身激發出興奮的感覺。
他想起露憊的吻,也想起自己在吻著未婚妻的同時,腦中卻在猜測和這女人親吻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麥斯一向不是莽撞行事的人,但此刻他卻按捺不住自己的行動。他緩緩低頭,好輕、好輕地吻向她的唇。
和他雙唇接觸的感覺,著實令琴娜大吃一。但是,他的吻卻有如蜻蜒點水。琴娜覺得意猶未盡,於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他的臉頰。
麥斯毋需更進一步的鼓勵;況且,他此刻渾身血脈僨張,仿佛有著無窮的精力卻苦無地方發洩,這是他從未經歷的現象。麥斯再度吻上她的唇;這一次,他毫不猶豫。
琴娜滿足地輕歎一聲,亦以同等的熱情回吻著他。麥斯覺到她的反應,立刻乘機將舌尖輕輕伸入她的口中。就在麥斯舌尖的一進一出之間,琴娜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刺激與快感。接著,麥斯的雙臂將她愈抱愈緊,琴娜清楚地覺察到他的饑渴與需要。剎時間;她忽然感到害怕,甚至連自己也不知道理由何在。
“求求你!”她急急地喘著氣說道。
麥斯如夢乍醒,心裡卻莫名其妙地有些懊惱。不過,他深深吸進幾口氣,只覺自己從未比此刻更有活力。他握住琴娜的手,不讓她有縮回去的機會;因為,他渴望她的碰觸與撫摸,愈狂野愈好。他以另一雙手解開自己的外套及襯衫,然後將她的手掌中在他胸前的肌膚上。
“我要你摸我。”他的嗓音沙啞。麥斯不知道如何告訴她,怕的是會嚇著了她。但是,他多麼希望她的纖纖小手能撫遍他全身的肌膚。麥斯曾和一打以上的女人有過魚水之歡;然而,此刻,他最想要的,卻是能立即和眼前的她合為一體;似乎唯有如此,他的生命才得以完全。他故意不去理會那一雙綠眸裡的遲疑和迷惑,再次喃喃說道,“碰碰我,我也將會碰碰你,只是碰一碰而已。”
不待她有所回答,麥斯的手掌已覆上她的前胸。盡管著層衣物,他依然能感覺到她柔軟而富有彈性的乳房,而小小的櫻勒也在他指尖的挑逗下變得堅挺,證明她並非對他毫無感覺。
琴娜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她知道自己應該制止他、應該對他說“不”。但是,他的指尖似乎有著萬千魔力,令她覺得渾身燥熱、但卻很舒服。琴娜不自覺地搓揉著他健碩而結實的胸肌,好似在回應他的撫摸。麥斯再度吻上她的唇時,她有著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如同大旱之後初逢甘霖般的舒暢。
許久之後,麥斯強迫自己抬起頭來。事實上,在第二個吻尚未停止前,他便已察覺到體內那股隨時可能爆發的饑渴。然而,地上粗糙不堪,他倆此時都疲累不已,更重要的是,他不確定她身上的傷勢究竟如何。同此,不論他有多麼瘋狂地想和她共赴雲雨,麥斯都必須捺下性子等一等。但是,親愛的上帝啊!他如何能忍得住這待的煎熬呢?況且,就算他願意等,那一刻真的會來臨嗎?
麥斯一直等到自己的呼吸恢復正常後才將目光移回她臉上,同時赫然想起她手上戴有結婚戒指。老天,她是個有夫之婦啊!自己怎麼能連這個都忘了呢?難怪她懂得如何激發異性的欲火。她的丈夫是否知道妻子在外行徑呢?
“我相信一定有不少男人說過你很美。”麥斯說道,“現在的你,更是格外的美。我不會忘記這一刻……但是,上帝啊!我真希望自己能忘得掉!”語音未落,他再一次狠命地吻住她。他抬起頭時,琴娜依舊沒有說什麼。她看到麥斯臉上閃過的一連串表情,但不明白它們產生的原因為何。他閉上眼,將頭靠回牆上;許久之後,琴娜聽見他均勻的鼻息,心知他已再度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