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咬牙世齒地放下聽向,該死的男人,他至少也得聽我說完嘵!
很顯然地,裴康恩根本不記得她是誰。三年前,她曾幫他處理過蘇利文一案,那時候,他很欣賞她。但現在他說她很能幹,是因為她是惠德的一分子,這真是天大的侮辱。
這不是職業態度,她提醒自己,你不能太在意他們的話,你還有工作要做。
她作了幾個深呼吸,平靜一下心緒後,才打電話給她的客戶文伯爾。但他的秘書說他今天下午太忙,沒辦法見她。
她很煩惱。但也沒法子,只好耐心等待了。也許她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想出別的方法跟裴康恩接觸。
一位胖胖的白髮老太太送來她要的熱茶,「我是桂太太,這裡的總管。」她自我介紹,「如果你需要什麼,可以告訴我,我們會盡量讓客人覺得賓至如歸。」
「這裡有傳真機嗎?」
桂太太毫不驚訝,「當然,如果你需要,我們馬上可以在你房裡放一台。」她瞄了一眼飛舞的窗簾,「天啊,親愛的,看你都凍僵了,侍者沒幫你關窗哪?」
艾麗沒注意到自己已是全身雞皮疙瘩,「我急著要他去給我弄杯熱茶,所以他還沒機會為我關窗呢!」
桂太太急急走過去為她關上窗,「湖面的空氣很潮濕,再加上霧氣就會冷得透徹心肺呢!」
「我們很靠近湖嗎?」艾麗靠近窗邊,只見白茫茫的霧影。
「近得使這兒的氣溫終年都很溫和。」
艾麗打了個寒顫,「這叫溫和?現在是仲夏那!」
桂太太微笑,「你不瞭解這個城市吧?」
「完全不瞭解。」艾麗拿出康恩的住址,「你可以幫我指點一下方向嗎?」
「當然。」桂太太掛上眼鏡,研究了一下地址,「噢!這簡單。」
「別太高估我了。」艾麗哺哺自語。
「那我就把它畫下來,以防萬一。」
桂太太離去後,艾麗慢慢地喝著茶、翻翻文家的卷宗,然後仔細研究了文傑夫的遺囑,和報紙上刊登的文傑夫生平。
她自忖,再打一次電話給康恩大概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直闖虎穴是很危險的,但她有什麼選擇餘地呢?她總得和他達成某種程度的接觸,如果她登門拜訪,康恩總不會當著她的面摔上門吧?
她合上卷宗,拿出車鑰匙。
霧似乎更濃了,有一陣子艾麗還覺得自己可能越過邊界,開到加拿大去了。但她不久便發現桂太太所標明的路標。
不過,艾麗所找到的地方和牟南維所謂的破房子差遠了。那是一棟一層半高的小樓房:整潔、堅固、樸素。屋前的信箱上釘著一塊標誌:「暖爐居」。屋角有一堆木柴,窗內有窗簾,看起來不像是剛搬進來的樣子。
艾麗又對了一次地址。號碼沒錯,車道上也停著一輛火紅色的法拉利跑車。
她把車子留在走道旁,然後走近屋側最靠近她的一扇門。她按了一下電鈴,但屋內沒有人應門。
艾麗以為電鈴壞了,便舉手敲門,直到手都打痛了,還是沒有人出來。
然後她聽到一陣窸窣聲,便趕緊繞過去。她見到一位中年婦女倚在屋邊的圍牆上說:「他不在家。」
「可是他的汽車在。」
「他騎腳踏車走的。」
「原來如此。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她皺著眉問。
「很難講,他常常這麼來來去去的。」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艾麗拿出一張名片,思索著要寫什麼樣的留言。她最後寫的是:
「請以職業禮貌對待同事,麻煩你打個電話給我,好吧?我住在招待所,希望你能就我手上的案件,給我一些指點。
她將名片塞進門縫,拍拍手上的灰塵後就返回車上,駛回招待所。
回到招待所後,她一直研究文傑夫的案件,而康恩依舊沒打電話來。
艾麗請桂太太將晚餐送上樓來,她趁這段空檔洗個澡,泡在浴缸中。她思索著下一步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康恩說不定把她的名片扔進垃圾桶了。
先別放棄!她鼓勵自己。也許他還沒回到家呢!可是,這時候他又能做什麼?在濃霧中尉腳踏車?
也許他只是先吊她胃口,等一兩天後再出現也不一定。她只有耐心等待,不要擺出煩躁不安的樣子。
話說回來,也許他不想和一位低級職員交涉,他可能期盼公司派高級主管來和他交涉吧?他是這方面的專家,自然也比艾麗沉得住氣。
如果是這樣,她遲早得向車南維報告:她和康恩無法溝通。
好吧,如果情況真是如此,至少她手頭上還有文家的案件讓她忙。如果她能妥善處理好文家的案件,也算不虛此行了。
「真是懦弱!」她自責,「還沒和人交手就先退縮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敲門聲,必定是桂太太送晚餐來了。
「桂太太,等一下,我馬上出來。」
她披上墨綠色浴袍,把濕頭髮盤在頭上,再用毛巾包起來,然後穿上緞質的平底拖鞋去開門。門開時,頭上的毛巾落了下來,她只得彎下腰弄好毛巾,「桂太太,就放在那邊桌上吧!」
那頭既沒有回答,也沒有動靜。
艾麗拿開毛巾,看見一個男性強壯的胸膛。
她閉上眼,然後再睜開時,那胸膛並未消失,但這次胸前還有兩支手臂交叉著。她抬頭一看,是裴康恩。
嚴格說來,他不是非常英俊,但卻很性格,他的五官如藝術家最佳的雕塑品。此時凝望她的那雙黑眸,帶著些許逗弄的神情。
「放在桌上?」他笑了,「嗯……如果你堅持,我也照做,只是有些難以從命。這是閣下的職業禮貌嗎?」
艾麗的雙頰排紅,這令她有些吃驚。她在這一行多年,自以為沒有什麼事會令她尷尬臉紅。「我只是告訴桂太太把我的晚餐放在那兒,而你顯然不是桂太太。」
「噢,當然不是,」他眼眸中有一股惡作劇的光彩,「任小姐,請原諒我,不過你說話時務必小心,以免造成誤會。」
「請你出去好嗎?」她斥道,「我可不想全身濕漉漉地站在這裡和你討論這件事。」但她立刻又想到,如果他真的一走了之又該如何?
所以她又開口:「給我幾分鐘換件衣服。」
他露出一抹微笑,似乎覺得她很有趣。
艾麗可不願他會錯意。「我的意思是……」
他又輕輕笑了起來,「任小姐,如果我到樓下去等你,你會自在些吧?」
「那最好,謝謝你。」她僵硬地表示。
「而且,你不用擔心我會改變主意消失了。你真是……太有趣了,我捨不得就這樣離開你。」
艾麗關上門,倚著門扉氣憤地喃喃自語:「第一回合康恩一分,艾麗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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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康恩,一出現就讓她屈居下風,言語之間還流露蔑視。他一定以為她很好欺負,好吧,等著看,她絕非軟腳蝦。她要讓康恩看看,他那些帶有性暗示的言詞不會令她困擾或生氣。
幾分鐘後,她下樓時已經完全恢復常態了。現在他在這裡,她可以將自己的立場表達清楚。而且不論他的反應如何,她也不至於顏面盡失地回到明城。
艾麗看見康恩坐在大廳入口處的皮椅上,好像正在研究大門上的彩繪玻璃。一見到她,康恩立刻來到樓梯底層等著她。艾麗發誓,他眼中閃過一抹對她穿著表示欣賞的亮光——一襲寶綠色的無袖針織洋裝,完美地烘托出她高挑美妙的身材,令她看起來較世故,而且完全表現出她的女人味。
他一定以為我會穿著中性的套裝下來吧!她很高興自己沒有落入這樣的圈套。她一定要讓康思知道,他的那些話對她毫無影響,而且她對自己的女性氣質也能處之泰然。
但剛才他眼中一閃即逝的光芒是否出於她的想像?因為他開口時只說:「你似乎在等著吃晚餐,所以——」
「沒關係。」
「有關係的,」他很熱切,「我可不願背上讓你挨餓的罪名,所以我已經自作主張在餐廳訂了一張桌位。」
艾麗覺得他似乎期望自己會反對,就偏不如他願。「裴先生,這樣的安排很好。」
「噢,叫我康恩就行了。你覺得就職業禮貌而言,可以直呼別人名字嗎?」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聽起來如在臥室中的私語,令她的神經興奮了起來。
嗯,好吧,可不能讓他得逞,我的表現絕不能如他所預期的那樣。
她拋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你可以叫我艾麗。」說完便朝餐廳走去。
桂太太領他倆到靠近壁爐的一張桌位。艾麗點了雪莉酒,而康恩則點了威士忌。
「你知道嗎?我差點沒看見你的名片,我打開門時,名片滑到屋子和平台的隙縫裡,我花了整個下午才找到。」
艾麗嚥下已到嘴邊的刻薄話,只是說:「你真是個有責任心的人。」
「我必得這麼做,也許是很重要的事!你為什麼不放在廚房桌子上呢?」
「你是說後門沒鎖?」
「是啊。」
「對,為什麼要鎖呢?」她喃喃自語,「你的鄰居是很有效率的看門狗。」
「義蓮?是啊,是她很警覺的。」他頓了一下又問:「艾麗,我能為你效勞嗎?當然是基於職業的禮貌。」
侍者送上酒,艾麗很高興談話此時被打斷,她玩著酒杯回道:「康恩,首先你可以省掉這些無聊的評語,沒有用的,我不認為你能因此自得其樂。」
他那兩道濃眉微微揚起。
「就像你對待任何一位男同事那樣待我就可以了,我們可以處得很好的。」她啜著雪莉酒,改變了話題:「我正在處理文家的遺產案件。」
「文家?」
他那一無所知的腔調惹惱了她。「康恩,如果你還看報,一定知道文傑夫最近去世了,這是本月最大的新聞了。」
「噢,對了,我聽說過。你站在花花公子伯爾那邊嗎?還是另一邊?」
她不理會他最後一句話,「文瑞福真的想推翻遺囑?」
他聳聳肩,「我怎麼會知道?但我所聽到的是,瑞福堅持傑夫答應給他的,不僅僅限於遺囑上所載明的部分,而他很不高興他的堂兄伯爾得到大部分的遺產。」他邊說邊搖頭,然後輕聲笑笑。
「有什麼事這麼好笑?」
「你是真的在處理文家的案件了!」
她盯住他,「為什麼我不該處理這案件?」
「今天下午我還以為你急著想見我。是因為公司派你來和我打交道呢!」
她眨眨眼,希望自己假裝的無辜表情夠逼真,「什麼交道?」
他伸出一指對她搖著,「別裝傻,艾麗,公司裡每個人都知道我藏身在此。」
她垂下目光,「當然是有些傳言,只是我很忙,沒去注意。」
「我真高興你沒和那些人一起胡鬧。」
侍者端來開胃菜,艾麗很高興有個借口中勤這段談話。她盤中有些蘑菇和切片的蕃茄,其他是些什麼東西,她完全猜不出來。
「那你為什麼要藏在這裡呢?」她小心地嚼著一片蘑菇,發現味道還不錯,「不介意告訴我吧?」
他瞪著盤中的蕃茄,「因為我覺得自己旅行的里程數已經夠了。」
他的口氣聽起來不是很嚴肅,艾麗認為他並不是真的想離開公司。但她順著他的口氣繼續問:「你要在德魯斯當沙灘流浪漢嗎?」
「對!」他回她一個微笑。
「為什麼要挑德魯斯?為什麼不去邁阿密或夏威夷?」「那裡遊客太多了。我喜歡蘇必略湖,這裡很安靜又祥和,不像夏威夷和邁阿密,有那麼多遊客。」
「你怎麼過活?」她從沒聽說過他有家人可以供應他生活所需,「你總得付房租吧?」
「如果我缺錢用,我就做個浮木批發商了。」
「有這樣的市場嗎?」
「當然,而且沙灘上有取之不盡的浮木。如果以雙子城所賣的浮木價格來看,我很快就會發財的。」
艾麗不太相信他的一番說辭。他說得挺認真。但並不表示他在說實話。也許這是他的手腕之一:虛虛實實,就是不說真話。
侍者端來康恩的小牛排和各式各類的海鮮總匯。
她瞪著康恩的盤中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魚,「你的信箱上有『暖爐居』幾個字,那是什麼意思?」
「是屋子的名字。」
「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就是指壁爐旁邊一個小而舒適的角落。大風雪時想到它,都令人覺得溫暖呢。」
艾麗蹙眉,「桂太太告訴我,湖水會對氣溫造成影響。」
「的確是。」康恩向她保證,「在湖邊,冬天會比在內陸暖和;而在夏天則比較涼爽。因為湖水就像個巨大的熱能保存器。」
「我不懂。」
「湖水在可以將熱能貯存起來,到冬天就釋放出熱能。在夏天時,湖面上吹指而來的風。比周圍的空氣更涼爽。」他繼續解釋,「所以我們就有天然的冷暖氣機了,而且是免費的,由世界上最大的湖所供應,這裡的人都稱之為大湖效應。」
她咬了一口嫩胡蘿蔔,「我可以瞭解你為什麼這麼欣賞大湖效應了,這樣你就不必賣太多浮木。以便支付你的水電費用。」
他微笑,「完全正確。」
「不過,我可不完全同意。現在是仲夏,老實既.我覺得太冷了。」
「當然,你的穿著並不十分適合德魯斯,」他欣賞著她裸露的臂膀,「我不是說你的衣服不好看,只是不太適合此地的氣候。」
這真是我自找的,艾麗告訴自己。
「你得記住,這裡的夏天也不過只有十二天左右。」
「那其他時候你要做什麼?你不能冬天也在湖邊混吧?」
康恩聳了聳肩,「我還沒想到,也許從事雕刻吧」
一定是的,她心中暗自思量。事實上,他很可能在冬天來臨前就會回公司,她現在只須同出來,要在什麼條件下他才肯回去。
「康恩,我真不瞭解你。我很難相信你就這樣丟下自己熱愛的事業,尤其又是你最專業的。」
「艾麗,你真會說話。」
她再試一次,「有什麼條件可以令你返回法律界呢?」
「我想不出來。」
艾麗壓抑下歎息。她又不能明說。那樣她馬上會暴露出自己真正的任務,但也許可以旁敲側擊一番。
侍者撤去餐盤時說:「今晚我們有點心車,是七層的巧克力果仁蛋糕——」
康恩命令他,「別再說了,送上來吧。」他又朝艾麗看了一眼,「尤其是我不用付賬的時候。」
艾麗抑鬱地笑笑,「很高興你還真聽話啊,你對待我真的就像對你的男同事一樣。」
「噢,完全不是那個原因。我想你應該可以報公賬,所以嘍,我乾脆讓公司請我好好吃一餐啦!」
艾麗選了新鮮水果。她咬著一粒草莓時突然靈光一閃,真是個笨蛋,被他利用了,難怪他這麼高興。
裴康恩是協商高手,很會洞悉別人的動機。文家的案子也許是很好的掩護,但他也不是這麼好愚弄的。他一定知道艾麗被派來德魯斯,是來和他進行協商的。他也明白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會由艾麗直接傳給那些資深合夥人。
艾麗想,他只是利用我做傳遞消息的管道而已,他會把所有想傳給牟南維的消息都告訴我,就好像是把不正確的消息傳給敵方的間諜一樣。
而她自己卻幾乎落入這個圈套。事實上,這一點兒也不奇怪,康恩的確擅長這一類討價還價的伎倆。
但她又該如何扳回劣勢?
康恩一邊在享受他的七層巧克力果仁蛋糕.一邊告訴艾麗,她錯失了多少品嚐美味甜點的樂趣。
艾麗突然打岔,「我們像在交戰中的敵我雙方。現在應該停止了。這樣根本解決不了問題。而且對我倆都沒好處。」
康恩正好叉了一塊蛋糕,他的叉子停在半空中。
艾麗繼續。「我們最好亮出所有的底牌徹底討論這件事。康恩,告訴我,你到底想從公司那兒得到些什麼?」
康恩定定地盯著她,「你的意思是,剛才你說不和我交涉的說辭是謊言?」
艾麗沒有被他口氣中的傷感語調所愚弄,「康恩,別來這套了。我說這些和你那所謂的浮木生意差不多。」康恩不肯正視她,艾麗頗感滿意。「你該瞭解的,我不能做任何承諾,但我可以把你的要求傳達給他們。」
他放下叉子抱怨道:「我比較喜歡你全身滴水時的模樣。」
「我可以假裝沒聽見這句話。」艾麗傾身向前,「現在,讓我們認真地討論一下這件事吧!」
「艾麗,我並不想要任何東西。」
「我不相信。」
他又吃了一口蛋糕,然後盯著蛋糕回答:「再叫一塊同樣的蛋糕給我帶回去吃,我可能會接受。但是有關惠德的事,我真不知道從何處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