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來才想到,既然警方已經約談過我的員工,琳恩應該已經跟他們說過有婦之夫的想法了。所以,懷德只是為了安撫我,才說要去調查嗎?噢,真是欺人太甚。
我打回去給琳恩。「你跟警方說過妮可和有婦之夫在一起的事嗎?」
「呃,沒有,」她坦承。「說真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說,她就是那種人。事實上,警方問我知不知道她在跟誰交往的時候,我說不知道,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後來我仔細一想,才發覺她常常在好美力跟已婚男子打情罵悄,你也知道,只要是男人她都會去勾搭,可是她對已婚男子的手段特別不一樣。你也看過她那樣子,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完全懂。妮可就愛動手動腳,一下假裝幫人拉領子,一下又拍拍人家手臂或走路的時候跟男人摟來摟去——手腳不安分得很。男人又不是笨蛋,一眼就看出她葫蘆裡賣的藥。聰明一點的可能只是覺得飄飄然,但不會輕易上當。那些不太聰明或愛搞七捻三的男人就會有所回應,你就會知道出了好美力,他們一定還會有牽扯。然而妮可只要一得手就會抽身,反而去找下一個。
「你有沒有注意到哪個男的特別喜歡她?」我得問琳恩才知道,我在好美力時總是被文書工作綁得死死的,她看見的事情比我多。「如果你知道那個人的車是什麼顏色也行。」
「我想想。最近沒有,因為最近只有老會員,他們早就學乖了。可是幾個月前我看過妮可從男廁出來,她那副沾沾自喜的嘴臉,讓我超想呼她一巴掌,過了幾分鐘有個男的接著出來,我想他們應該是在廁所裡做那回事吧。」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尖叫。「那樣我早就可以把她踢出去了。」
「可以嗎?只因為在廁所做那件事?」
「她是在男廁耶!沒被人逮到還真稀奇。」
「我想她八成也不在乎。他們可能藏在小隔間裡,也許她只是幫那個男的吹蕭,可是那不太像她會做的事。要我說的話,她應該是只享受不付出的那種人。」
「你記得那個男的叫什麼名字嗎?」
「一下子想不起來。他不常來,而且好像後來就再也沒來過了。他不是長期會員,付了一個月的會費,來過幾次以後就沒有續約了。要是看到他的名字,我一定認得出來。你有留未續約會員的資料嗎?」
「我沒有印出來,可是電腦裡一定有。你今天有其他事嗎?我會打電話把我們談的向警察報告。」應該是打給「我的」警察。「他們可能會去好美力找你過濾電腦檔案。」
「沒事,我都會在這裡。要是我剛好出去,手機也可以找到我。」
「好,我會再聯絡。」
「聽起來真有意思。」白太太說,她的綠眼中閃耀著興奮。她才懶得假裝沒聽見。說到底,我跟她就在同一個房間。
「希望如此,只要懷德這次不掛我電話——」
「他掛你電話?」那雙綠眼睛現在充滿怒火。「我可沒有教他這種沒禮貌的事。我非得說說他不可——」
「噢,不,不用了。仔細想想,也許我最好不要再找他。我應該找馬警官。」我找出馬警官的名片,撥了上面的號碼。
他接起電話的時候,我雀躍地說:「你好,我是莫百麗——」
「呃——請稍等一下,莫小姐,我轉給隊長——」
「噢,不必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剛打電話給我的副理席琳恩,跟她說好美力明天重新開張,她要先暫代我的工作——我明天可以開張了對吧?那些難看的黃布條都拆掉了吧?」
「呃!我查一查再告訴你——」
「算了,我稍後自己去查。重點是,琳恩說妮可好像跟有婦之夫有一腿。你也知道——那種搶別人老公的刺激感。琳恩說警方約談時她完全沒有說起這件事,可是後來她回頭去想才覺得應該很有可能,因為妮可做的事……」
「呃——」他又想插嘴,可是我不讓他有機會打斷。
「琳恩和我聊過這件事,她說幾個月前曾看到妮可和一位男士在男廁做,呃,那件事。她不記得那個男的叫什麼名字,因為他只來過好美力幾次,後來就沒再出現過,可是她確定只要看到那個人的名字一定認得出來,要是你想知道,可以去好美力找她,她會清查未續約會員的資料。你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他的聲音聽起來認真多了,而且的確有在聽我說話。
「好,這也是條線索。雖然可能找不到那位男士,但是知道她喜歡跟有婦之夫鬼混也讓調查有新的角度對吧?」
「當然。」他現在聽起來相當振奮。
「要是你手邊沒有琳恩的電話號碼,我可以告訴你。」我把號碼念給他。「她會等你的電話,要是她不在家就打手機。」我又念了另外一個號碼。我輕快地說了聲:「助你順利,馬警官。」他反射性地含糊回答一聲掛上電話。
「太厲害了!」白太太說,臉上出現大大的笑容。「先裝出金髮笨妞的樣子,然後一口氣說完所有消息,他搞不好根本來不及記下來呢。」
「他會打回來問,」我快活地說。「不然某人也會打。」
當然,不用五分鐘,那個某人真的打了。「要是你有案情相關消息,就該找我,而不是找我的手下。」他簡潔地說。
「你不就是掛我兩次電話的那一位嗎?我可不敢再為了任何事情打擾你。」
我們之間的沉默跟大峽谷一樣深。接著他輕輕說了聲:「噢,該死。」男人發現自己必須認錯的時候就是這種調調,誰教他之前那麼粗魯。不只這樣,他知道他媽媽就在我旁邊,而她可沒教過他那種沒禮貌的事。
終於,他歎了口氣。「對不起。我絕對不會再掛你電話,我發誓。」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爽快地說。「告訴我,明天琳恩可以去開店嗎?」沒必要把他逼上絕路,對吧?我已經贏了,我會很成熟地放過他。
「九成可以。」
「很好。我的車還停在前面嗎?」
「不。我拿了鑰匙,把車移到你家去了。車沒事,很安全。」
「你什麼時候拿走鑰匙的?」我很好奇,因為我沒看到他拿。
「昨晚,我聽你睡著以後拿的。」
「我家應該沒出事吧,沒人對窗戶開槍或做什麼事吧?」
「巡警去檢查過,回報說房子鎖得好好的,窗戶也都鎖著,沒有看見任何彈孔。」
「他有沒有爬過院子的門去看後面的落地窗?」
「他說所有門戶都檢查過了,我馬上呼叫他,問那扇落地窗的狀況。」他放下電話,幾分鐘後立刻回來。「巡警說他不用爬過門去看,他直接推開院子的門就進去看了。」
我的背上竄過一陣寒意。「那扇門通常是鎖上的。」我握緊話筒。「我確定有鎖上。」
「該死,我馬上叫人回去察看。你乖乖待在那裡。」
「我還能怎樣。」我無奈地說。我們都很有禮貌地說了再見,讓誰也不能說對方掛他電話;接著我就去跟白太太報告最新消息。
這時候我忽然想到香娜。她今天應該會去我家幫我拿衣服。要是有人打開院子的時候,她正好在我家怎麼辦?那扇門只能從裡面開。香娜也是金髮,稍微比我高一點,可是殺妮可的人一定分不出來。她有我家的鑰匙,我放在她那裡的備份。
她任何時候都可能去幫我拿衣服,可能是一大早,或中午,她也可能等事情做完下班再去——可是我不認為她會拖到那麼晚,因為她還得跟懷德見面把東西拿給他,有時候她會加班到晚上八、九點。
「怎麼了?」白太太盯著我的臉問。
「我妹妹,」我氣若游絲地說。「她今天應該要去幫我拿衣服給懷德,可是他都沒有提到這件事,她有可能——」
她有可能被誤認是我!噢,老天幫幫忙。
我從來沒那麼虔誠地禱告過。我又打給懷德,他接電話的時候似乎有點緊張。「香娜今天應該會去我家拿衣服,」我飛快地說。「她今天有沒有聯絡你?」
「不要擔心,︺他轉成撫慰的語氣。「她沒事,她今天一大早就把你的東西送來了。」
「感謝老天。噢,感謝老天!」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剛剛想到……她也是金髮,體型跟我差不多;殺手分不出來的。」我很驚訝之前從來沒有這種念頭,從電話裡懷德低聲的咒罵聽來,他也沒注意過我們有多像,至少沒留意外貌的相似。認識我們姊妹的人絕不會弄錯,可是一般人若不仔細看……
懷德到底是警察,他問:「會不會是香娜打開了院子的門?」
我擦乾眼淚。「我會打電話去問她,可是我想不出她為什麼要開那道門。」
「我打,我還有其他問題想問。我也有事情要問你:你的保全系統有沒有設?」
我立刻說:「當然有。」可是我突然想起我最後一次離開家那天,也就是星期五等租車公司的人來接我的時候,我在門口等,車來的時候我走得很匆忙。我記得很清楚曾經鎖門,可是不記得有設保全。
「沒有,」我終於承認。「除非香娜今天早上離開的時候幫我設了,她有密碼。」
「好吧,我會處理。別著急,如果一切順利,我幾個小時後就可以去接你。好嗎?」
「好。」我很感激他沒有嘮叨我忘記設保全的事情。我那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啊?喔,對了:海邊。我急著想逃跑。
歹徒大可以趁週末跑進我家,舒舒服服等著我回家自投羅網。但他沒那樣做。他可能監視過我家,發現我的車不在,就以為我去別人家了。但如果他跑到好美力去,就會看到我的車在那裡,他因此知道那裡是最適合守株待兔的地方,因為我一定會去開車。
這樣看來,他的計劃算成功了,我只是運氣好才逃過一劫。他下一步會怎麼做呢?說不定他會以為計劃真的成功了,因為我昨天倒在地上,而他應該沒有停下來察看。他八成以為我死了,得等到十點新聞出來才會知道真相——這也不一定。醫院不像從前那樣會發聲明稿。警方昨晚應該沒有任何動作,他們得先確認懷德能把我藏到安全的地點——其實藏在他床上一點都不安全,不過算了。可是晨間新聞可能會報導說,我經過治療已經出院。
這樣一來,他接下來會怎麼做?也許他現在就在我家等著。也許他只是去探探路,找出入侵的管道。他最可能選落地窗,他在裡面想辦法開鎖的時候,外面的柵欄剛好可以擋住讓別人看不見。
可是他如果這樣做就傻了。保全公司的標誌張貼在我家正面的窗子上。他不可能知道保全系統到底有沒有設定,所以不可能冒險——稍微有點大腦的人都不會。
我突然從思緒中跳出來,這才注意到白太太一直很著急地想問我香娜是否平安無事。「她沒事,」我邊說邊抹去最後一滴淚水。「她今天一早就把我的衣服送去給懷德了。他會找她問有沒有設定保全系統。」
我想她很可能有設。就算香娜進入我家的時候我沒有設定保全,她也不會讓我家毫無保護就離開。既然警報沒響,也就是說沒人侵入我家。也沒有殺手在那兒等著。他可能爬過院子的門想從落地窗偷看,可是我把窗簾拉上了,他應該什麼也沒看見。一切平安。
我大大鬆了一口氣。
「懷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白太太說。「我先去弄晚餐好了。要是他來不及回來一起吃,我把菜熱著等他。」
「我能幫什麼忙嗎?」我真的很希望有事可做,整天坐著不動等人家照顧真的很悶。
「光用一隻手?」她笑著問。「除了幫忙放餐具,我真的想不出其他事情。你來廚房跟我作伴就好。我一個人住就不太常煮飯。一點意思也沒有,對吧?我晚餐通常吃個三明治就算了,冬天的時候偶爾會弄個罐頭湯來喝喝,一個人吃飯連食物都變難吃了。」
我跟著她進入廚房,在餐桌旁邊坐下。屋裡當然有正式的餐廳,所有維多利亞式的房子都有,可是看得出來白家人通常都在這張桌上解決三餐。「聽起來你好像覺得很無聊,要不要考慮重新加入好美力?我們的新課程很不錯喔。」
「我有想過,可是你知道,就是這樣啦。想跟做通常是兩回事,上次騎腳踏車出事以後,我就變得有點懶。」
「你受傷的時候誰照顧你?」
「我女兒麗莎。那時候多慘啊,光是鎖骨就夠受了,肋骨的傷更是痛得要命。我只要一動就會痛,什麼姿勢都不舒服。我的左手臂還沒有完全復原,但我一直在復健,所以好得差不多了。整整六個月呢!得花這麼久才好起來真是太荒謬了,但我想這就是說我老啦。」
我哼了一聲。那實在不是什麼優美的聲音,但能充分表達出我的看法。「我也摔斷過鎖骨,那是我還在高中當啦啦隊的事。我花了一整年才回復原狀。幸好那時候隊上不用為籃球比賽作疊羅漢或飛人特技,不然我絕對沒辦法。六個月復原還算好的呢。」
她笑了一下。「可是我又不用表演倒立,你那時候一定要吧。」
「才沒有。我辦不到,我的肩膀撐不住。」
「你還能倒立嗎?」
「當然啊。後空翻、側翻、劈腿都可以,我盡量每星期練習體操兩次。」
「你可以教我怎樣倒立嗎?」
「有什麼問題。只要有平衡感加上肌力,多練習幾次就可以了。可是開始之前你得先做一些輕量舉重,加強手臂和肩膀的力量。要是又摔跤,弄斷其他骨頭就不好了。」
「我懂了。」她熱切地說。
「我可以單手倒立。」我自誇。
「真的?」她在火爐前轉身看看我吊在藍色披肩裡受傷的手臂。「現在不行吧。」
「說不定可以,因為我用右手,我是右撇子所以右手比較壯。反正我通常也會把左手背在背後,免得左手亂晃破壞平衡。」
等到豬排、豌豆、馬鈴薯泥和玉米餅都準備好,可以驗證我說的話了,我們都等不及想看看我能不能倒立。白太太說我不該冒險讓傷勢惡化,因為傷口剛縫合沒多久,我又失血過多之類之類,可是我堅稱倒立的時候血都會衝到頭上,所以我不會昏倒。
「可是你還很虛弱。」
「我好得很。我昨天晚上很虛弱,今天早上好多了,現在我覺得已經沒事了。」為了證明,我更非得來個倒立不可。
她在旁邊慌慌張張地,好像很想阻止我又不知該怎麼做,可是我感覺得出她其實也很想看。我們把吊帶拆掉,雖然我的左臂今天稍微能動了,但還不能大幅度移動,所以她幫我把手臂背到背後去。接著她神來一筆地把披肩綁在我腰上,固定住手臂。
我走到餐桌另外一頭,遠離火爐,到餐廳門口比較寬敞的地方,這樣才有空間做動作。我彎腰,把手放在地板上,手肘靠著右膝,把重心移到手臂上,慢慢、慢慢、慢慢地開始弓起身體,把腳從地板上抬起來。
懷德從後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我們實在太投入,沒聽到他的車開上車道。
「搞什麼鬼!」這句話從他嘴裡爆出來,把我跟他媽媽都嚇了一大跳。
真糟,這下子我失去平衡了。我開始搖搖欲墜,白太太扶住我,懷德跳過餐桌。他不知怎麼辦到的,剛好抓住我的腿,免去我倒栽蔥的下場,接著用一隻強壯的手臂摟住我的腰,很溫柔地把我翻過來。
但他那張嘴可一點都不溫柔。「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他對我吼,一張臉氣得發黑,接著轉頭看著白太太。「媽,你應該要阻止她做蠢事,而不是幫她!」
「我只是想——」我開口辯解。
「我看到你『只是想』做什麼了!我的天啊,百麗,你二十四小時前才剛受過槍傷!還流了很多血!請告訴我,在這種狀況下,倒立怎會是種合理的動作?」
「既然我都做了,我得說那是可能辦到的。本來不會有問題,都是你嚇我一跳。」我盡量溫和地說,因為我們嚇壞他了。我懂。我拍拍他的手臂。「沒事了。你先坐下,我去幫你倒點喝的。你要冰紅茶還是牛奶?」
「沒事的,」他媽媽安慰地說。「我知道你嚇到了,可是一切都在我們控制之下。」
「在控制之下?她——你……」他氣急敗壞地停下來。「她在這裡跟在家裡一樣危險。就算子彈沒殺死她,摔斷脖子也一樣會死。我決定了,我以後得把她銬在廁所的洗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