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一邊收看地方電視台的晨間新聞,一邊喝熱茶,一邊看「伯明罕報」的財經版。他喜歡跟同事討論社區與政治的最新情況。他對伯明罕及其附近發生的事非常感興趣。這裡是他的家,此一地區的發展關係著他的既得利益。
山溪鎮欣欣向榮。他很驕傲這座位在伯明罕南方的小鎮,擁有全國最高的平均每人所得。原因之一是,許多醫師在山溪鎮居住以及在伯明罕地區執業。伯明罕已經從鋼鐵城市蛻變成重要的醫學中心,醫院數多到與人口不成比例;人們從全國和世界各地前來伯明罕的醫院求診。
但山溪鎮的居民除了醫師以外,還有各行各業的精英。這裡有祖傳的富戶,也有新近發跡的顯貴。鎮上有新蓋的小房子,因為年輕夫婦看中山溪鎮的名聲,及其教育制度而前來定居。鎮上也有豪宅和令過路遊客瞠目而視的大莊園。
他的家則是他的驕傲和喜悅。那棟灰色的三層樓石造建築佔地一萬八千平方英尺,有六間臥室和八套半衛浴,四座壁爐都是真的,大理石全由義大利原裝進口,北非長毛地毯是金錢所能買到的頂極品,游泳池有別緻的巖洞造景和巧妙的水下照明。
五英畝的土地環繞著他家;五英畝在地價昂貴的山溪鎮是很大的一塊地。他的土地有十英尺高的灰色石牆圍著,鍛鐵大門護衛著入口。他還裝有最先進的保全系統:監視攝影機、瓷磚開關、震動感知器、移動偵測器和溫度感知器一應俱全。
如果想要跟外界接觸,他會出去;外人休想越雷池一步。
草皮和泳池都有專門的公司整理維護。他僱用的廚子下午三點進來替他煮晚餐,煮好後立刻離開。早晨他喜歡獨自喝茶看報和吃英式鬆餅。英式鬆餅是文雅的食物,不像許多人喜歡的培根、煎蛋和麵包那樣油膩髒亂。英式鬆餅只須放進烤箱裡加熱,事前不用別人替他準備,事後也沒有髒亂得要收拾。
總而言之,他對他的世界非常滿意。更令他得意的是,沒有人知道他如何得到這一切。如果順其自然,這一切都不會屬於他。幸好他有先見之明,看出父親會做出一連串錯誤的決策而把家產敗光,他不得不插手干涉。母親起初很悲痛,但後來的境況反而更好,過了七年舒適的生活才因心臟病去世。
能夠為所應為十分令人欣慰。他所受到的限制都是他強加在自己身上的。
他一邊看報,一邊聽電視新聞。他能夠一心數用;如果有令人感興趣的報導,他自然會注意到。每天的晨間新聞多半都是毫無意義的報導,他通常都不大理會。但偶爾也有略具創意的佳作,所以他總也還是會聽著。
「有沒有想過家有總管是什麼樣子?」主播以悅耳的聲音單調地說。「你不必是王室成員。事實上,山溪鎮有戶人家就僱用了總管,而且這個總管還是位……女性。廣告之後請收看超級總管。」
他抬起頭,注意力被吸引住。總管?這個……有意思。他從未考慮僱用居家傭人,因為無法忍受隱私受到侵犯,但女總管是個引人入勝的構想。人們一定會熱烈談論,所以這段報導他非看不可。
廣告結束,主播開始導入主題,螢幕裡出現一棟擁有花園綠地的都鐸式豪宅。下一個鏡頭是一名深色頭髮的年輕女子,身穿白襯衫、黑長褲和緊身黑背心,在用熨斗熨……報紙?
「她的名字叫席莎蘭。」記者說。「她的工作內容和一般人大不相同。」
「油墨經過高溫固著後就不會弄髒手指或衣服。」她俐落地低聲解釋,手中的熨斗滑過報紙,飛快地瞄了記者一眼。
他觸電似地直起腰桿,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螢幕。莎蘭。她名叫莎蘭。那個名字跟她一樣完美,典雅而不俗氣。
她的眼珠接近黑色,皮膚白皙柔滑,深色的直髮往腦後綰成平整的髮髻。他著迷地盯著螢幕裡的影像。她……完美無缺。他很少看到如此完美的東西,但看到時一定要據為己有。雖然頭髮和眼睛都是深褐色,但她看起來並不像西班牙或少數民族的後裔。她只有一點點的異國情調,不俗麗,不肉感,只是完美。
一顆心怦怦直跳,他不得不猛吞口水。她不僅臉蛋兒標緻,動作也乾脆俐落。他猜她從來沒有格格傻笑過。
下一個鏡頭是她的僱主,一位身材高瘦、滿頭白髮、戴著眼鏡、長方臉、鷹鉤鼻的矍鑠老人。「沒有她,我就成了廢人。」他興高采烈地說。「莎蘭處理家中所有的瑣碎事務。無論發生什麼狀況,她都能應付。」
「前兩天有人侵入這棟屋子時,莎蘭就應付自如。」記者說。「她趁竊賊抬著大螢幕電視離開時,絆倒其中一個人,獨力遏阻了竊案。」
鏡頭回到她身上。「電視非常沉重,他們失去平衡。」她謙虛地說。
興奮的戰慄竄下背脊,他盯著電視等她再度說話,想多聽聽她的聲音。下個鏡頭是她替年邁的僱主打開賓士轎車的後門,然後繞到另一邊滑進駕駛座。
「她也是受過防禦駕駛訓練的司機。」記者說。
「她照顧我。」老人說,咧著嘴直笑。「偶爾還充當廚師。」
鏡頭再度轉向她。「盡量使僱主生活舒適是我的職責。」她說明。「如果他想在某個時候看到報紙,那麼就算必須凌晨三點起床開車到別的地方去買,我也會去買來給他。」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羨慕過任何人,但現在他好生羨慕那個老人。他怎會有像她那樣的人照顧他?他更適合由居家特別護士來照顧。他怎麼可能懂得她的寶貴與完美?
鏡頭回到記者。「總管是非常專門的職業,進入這一行的女性寥寥可數。頂尖的總管都是由英國的總管學校訓練出來的,他們的價碼可不低。但對山溪鎮的羅洛威法官來說,價錢並不重要。」
「她就像家人一樣。」老人說,最後一個鏡頭是莎蘭放下擺著咖啡飲具的銀托盤。
她應該在這裡才對,他激動地心想。她應該服侍他才對。
他記得老人的名字:羅洛威。價錢並不重要,是嗎?好,他們等著瞧。不管怎樣,他都要得到她。
☆☆☆☆☆
羅法官滿意地用手拍膝蓋。「報導得很不錯,你說是不是?」
「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莎蘭在收拾早餐桌時,挖苦道。「但六十秒的報導卻花了他們那麼長的時間拍攝。」
「哦,你知道電視新聞都是那樣:用一大堆底片拍攝,然後剪輯掉絕大部分。至少他們沒有報錯細節。我當法官時,每次發表聲明或接受訪問,至少都有一個細節被報錯。」
「這段報導夠你在打牌時大肆吹噓了吧?」
他看來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樂得很。「至少夠我吹噓上兩個星期。」他承認。
她忍不住微笑。「那麼花再多時間也值得。」
他關掉錄放影機。「我要把這段報導拷貝給孩子們。」
莎蘭抬起頭。「你要是樂意的話,我可以替你拷貝。我的錄放影機是雙磁頭的。」
「別對我說術語。」他警告,在退出錄影帶時擺擺手。「雙磁頭聽來像需要動手術分割,但其中一個頭會在手術時死亡的連體嬰。我好像有卷空白帶在書房裡──」
「我有許多空白帶。」她總是準備了許多擺著,以防萬一他需要。
他把錄影帶塞進硬紙盒,在貼紙上小心翼翼寫下:「莎蘭電視訪問」,然後把錄影帶交給她。
「我今天就寄。別忘了下午兩點和醫生有約。」
他露出執拗的表情。「我不懂為什麼我需要再驗一次血。我近來吃得比較健康,膽固醇應該下降了。」
他的飲食比他知道的還要健康。製作他的法國吐司時,莎蘭不僅使用低脂高纖麵包,還用無膽固醇蛋製品和香草調味料來取代雞蛋。她還在脫脂糖漿裡加入適量的普通糖漿以免味道讓他起疑。他同意吃素培根,但條件是要給他吃法國吐司。她每天早上都逼他吃新鮮水果。在廚子的通力合作下,她大量減低他食物中的脂肪含量而沒有讓他起疑。
當然啦,他會把膽固醇下降歸功於素培根而拒絕其他的改變。以機智勝過他是一場長期抗戰。
「兩點。」她說。「你敢取消預約,我就告訴蓓若。」
他雙手插腰。「你的父母知不知道他們養出一個多麼霸道的女兒?」
「當然。」她自鳴得意地微笑。「名師出高徒。我是我爸爸親手調教出來的。」
「我就知道當初不該僱用你。」他嘟嘟囔囔地走向書房。「一看到應徵信上寫著出身軍人家庭,我就知道你會是大麻煩。」
事實上,他決定僱用她正是因為她出身軍人家庭。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法官在海軍陸戰隊服過役。她的父親官拜上校,後來因車禍嚴重傷及右臀和右腿而不得不從陸戰隊退役;這一點深深打動了法官。
她歎口氣。她得多拷貝一卷錄影帶給她的父母。他們目前住在佛州的一個高級退休村,能把這卷錄影帶放給所有的朋友看會令他們很開心。母親一定會製作拷貝寄給她的姊姊和兩個哥哥,接著至少有一個哥哥會打電話給她說他的某個死黨想跟她約會。
幸好她人在阿拉巴馬州,而一個哥哥目前在加州,另一個在德州。跟他們認識的人約會在距離上來說不可能。但她三十歲了,家人都開始擔心她至今仍無意結婚生子。莎蘭暗自微笑地搖搖頭。她並不是獨身主義者,只是眼前還在為她的「計劃」努力。
總管的待遇不低,能幹的總管待遇更高。保鑣總管的年薪超過十萬美元,而她的年薪高達十三萬美元。除了買休旅車和衣服以外,她幾乎沒有什麼生活開支。每年她把大部分的薪水都攢下來買股票和債券,雖然目前股市低迷,但她仍然堅持她的投資策略。等她準備把「計劃」付諸實現時,股市一定會回春。
她絕不會離開法官,但所有的跡象都顯示他沒有幾年可活了。她可以使他的膽固醇降低,但他的心臟病已經嚴重發作過一次,他的心臟科醫師老友十分擔心。他明顯地比六個月前衰弱。雖然頭腦清楚,但他這個冬季是一場病接著一場病生,每場病都使他的身體元氣大傷。他可能還有兩年好日子可過,除非心臟病再次發作,她心想,感到淚水刺痛雙眼。
等法官去世後,莎蘭想用一年的時間環遊世界。身為每兩年搬一次家的軍人子女,她渴望體會前所未有的新經驗或新見識。她不想虐待自己,想要舒舒服服地旅行。她想要坐頭等艙、住豪華飯店。有鉅額的存款和投資作靠山,她可以愛去哪裡就去哪裡,就算在大溪地玩一個月也沒問題。
她喜歡她的職業,但想在畢生工作的中途休假一整年。她也想結婚生子,但在那之前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年。從大學時代起,她就努力避免和男生建立太深的感情,因為她很清楚沒有男生會喜歡他的女朋友、未婚妻或妻子獨自去環遊世界一整年。
父親不瞭解她的渴望;經常被派駐世界各地的兩個軍人哥哥也不瞭解;姊姊認為她不趁年輕貌美時結婚是大傻瓜。大概只有母親瞭解她浪跡天涯的渴望。
但她的「計劃」何時實現取決於羅法官,因為她打算照顧到他走完人生的那一天。
因媒體報導而出的鋒頭結束,所有的筆錄都做完,報告也都簽了字,莎蘭慶幸生活作息終於恢復正常。她喜歡管理大宅邸的日常挑戰。雖然沒有大批僕傭可監督,但房子本身需要不斷的補給和維修,所以她必須保持警覺,防微杜漸。
幸好法官的鄰居、朋友和家人在兩、三天後漸漸不再打電話來,因為星期三是她的休假日。星期三是一星期中最不忙的日子。她利用星期一和星期二處理週末的突發狀況,利用星期四和星期五為法官的週末計劃做準備。除了星期三以外,她還可以按照法官的活動表在星期六或星期日休假半天。她盡量配合法官的需要,法官也總是記得她何時休假。
休假時,她大多去逛街和健身,偶爾也約約會。但次數很少,因為她不想談感情。
她在地下室裝設了舉重器和拳擊吊袋,每天至少健身半小時和跑步半小時。時間較緊時,她不得不提早起床運動。她把維持良好的體能視為工作的一部分,但也喜歡感到自己結實有彈性和活力充沛。
除了空手道和有氧搏擊以外,她還練柔道和箭術,每週到當地的靶場練習打靶。她的槍法很準,但即使只是和自己競爭,她也要精益求精。好吧,她還想勝過兩個哥哥。丹寧和諾亞跟他們的父親一樣是神槍手,她覺得有責任維持家族標準。每年耶誕節全家團聚時,她、父親和哥哥們都會抽空到靶場比賽射擊。贏的人可以得到那枚正中央有彈孔的安蘇珊勳章。諾亞把一條金鏈子穿過彈孔,如果他或丹寧贏了那年的比賽,他們真的會愚蠢地在不執勤時把勳章掛在脖子上到處炫耀。就像莎蘭高傲地告訴他們的那樣,她和父親才沒那麼沒水準。
她沒有戴那條勳章項煉,而是把它收在珠寶盒裡。令兩個哥哥驚愕的是,她連續兩年贏得它。由於丹寧是陸軍突擊隊員,諾亞是海軍陸戰隊兩棲偵搜隊員,所以他們把射擊比賽看得很重。仔細想想,在看過錄影帶後,他們可能就不會要某個想認識她的死黨打電話來,因為他們不會願意讓死黨知道他們的小妹槍法勝過他們。
莎蘭可以肯定她會在和他們的死黨談話時,不小心提到勳章的事,但哥哥們絕不會相信她是說溜嘴。
所以星期三上午,在修完趾甲和塗上深粉紅色的指甲油之後,她照例到健身房練拳。男生或許不喜歡被粉紅色趾甲的裸足踢中,但那副景象絕對會使她情緒昂揚。修理人可以很單純,也可以很有風格,而她向來喜歡有自己的獨特風格。
練完拳、梳洗乾淨後,她到高峰購物中心吃午餐,逛了一會兒街,然後到一處戶外靶場練習槍法。只有平民使用這座靶場,警察有他們自己的靶場。當地也有一座室內靶場,但練習不能老是在室內,否則到了戶外就會被瞬息萬變的天氣和光線狀況難倒。
雖然只是三月中旬,但天氣已經像春天般溫暖。綠草如茵,枝葉扶疏,繁花盛開。在陽光燦爛的南部這裡,冬季只有月曆上說的一半長。氣溫低時也會有冰雪,但冬季對南部的影響大多不深,只夠使樹落葉和草地枯黃。經過大約六個星期,通常到了一月中下旬,草木就開始萌芽。三月時,草地林間處處可見盛開的白梨花和黃水仙。總而言之,這裡很適合居住。莎蘭還記得在父親的某些駐防地,她的外套好像一穿就是半年。那種說法當然太誇張,但他們確實度過好些漫長寒冬。
抵達靶場時雖然微風翦翦,但氣溫已高達攝氏二十四度,所以即使穿著涼鞋和短袖針織上衣,微風吹拂也很舒服。氣象預報說冷鋒將在今夜帶來雷雨使明日的氣溫驟降,但目前的天氣可說是風和日麗。
她繳交費用,選定標靶,戴上護耳套,走向她的席位。靶場是挖掘山坡建成的,所有射偏的子彈都會嵌入六公尺高的土坡裡。成捆的乾草堆疊在四周作為預防流彈的加強措施,但從她來這裡練習起都還沒有看到任何意外。練習射擊的人通常都很注重自身和他人的安全。
打到第四發子彈時,有人走過來站在她背後。她專心地打完子彈,退出空彈匣,按下按鈕收回靶紙,然後轉身面對訪客。
認出來者是何人時使她心頭一驚。她脫下護耳套。「警探。」她說,不知何故就是想不起他姓啥名啥。「抱歉,我想不起你的名字。」
「寇堂生。」
「對,抱歉。」她再度道歉,沒有辯解說自己那夜心緒恍惚。她是心緒恍惚,但絕不會告訴他是因為他,而不是因為驚魂甫定或在打電話。
除了沒穿外套,他和上次一樣穿著皮靴、牛仔褲和圓領衫。藍色圓領衫繃出寬闊的肩膀、粗壯的二頭肌和結實的胸肌。她沒有猜錯,他的肌肉發達卻不僵硬。
直視他的眼睛會很困難,因為她的視線不想往上移那麼多;脖子以下的他絕對養眼。
標靶回到他們面前,他伸手取下靶紙端詳。「從你到達起,我就在注意你。你的槍法不錯。」
「謝謝。」她開始填裝子彈。「你在這裡做什麼?警察通常都在自己的靶場練習。」
「陪朋友來。我今天休假,所以到處逛逛。」
天啊!她不想知道他的休假日是否正巧和她相同。今天的他似乎比較友善些,但她還沒有看到他的臉放鬆成任何類似微笑的表情。她評估地瞥他一眼。光天化日下,他的臉孔依然粗獷,五官好像是用電鋸而不是雕刻刀鑿刻成的。至少他刮乾淨了鬍子,但那只使得下顎的堅毅線條更加明顯。他絕對不是什麼眉清目秀的美男子。
「你每個星期三休假嗎?」真要命,她希望自己沒有問,她不須要知道。
「不,我和另一個警探交換。他有緊要的案件在辦。」
謝天謝地,她心想。她從來沒有主動打電話約男人,但這次很可能會忍不住那樣做,即使他似乎心如鐵石。她知道她不會喜歡男人跟她約會只是為了她的身體,所以她不打算讓自己做出那種令人反感的事。
「你可以開槍打他們。」他粗暴地說,突然目不轉睛地注視她。
她差點吃驚地眨眼。他的藍眸冷酷銳利。警察的眼睛,鉅細靡遺,明察秋毫。他在觀察她的反應。她愣了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是竊賊。
「對。」她說。
「你為什麼沒有開槍?」
「我認為當時的情況不須要用到致命武器。」
「他們兩個身上都帶著刀子。」
「我並不知道,就算知道,他們也沒有威脅法官或我;他們甚至沒有上樓。如果情況發展到讓我認為我們的性命有危險,我自然會開槍。」她停頓一下。「對了,謝謝你沒有把我受保鑣訓練的事寫進報告裡。」
「那與竊案無關。報告也不是我寫的;那不是我的案子。」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謝謝你。」報告是公開的紀錄,電視記者會立刻注意到她的保鑣身份。但記者在訪問時沒有問到那類的問題;她和法官當然也沒有主動提起。女性總管已經夠引人注目了,讓人知道她身兼保鑣不僅會使她失去優勢,還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你的語音,」他說,銳利的目光繼續盯著她。「警察背景?」
他說起話來總是這樣下句不接上句嗎?但她很清楚他的意思。警察說的是特殊語言,有特定的措辭用語,就像軍人一樣。在軍人家庭長大的她仍然把其他人視為平民;跟平民相處時,她會自動把措辭調整得比較口語化。但與寇警探在一起,她又自動恢復軍人語體。
她搖頭。「軍人。」
「你以前是軍人?」
「不。家父退伍,兩個哥哥現役。如果我說出脫靶或滿靶那類的話,我是從他們身上學來的。」
「軍種?」
「老爸海軍陸戰隊,諾亞海軍陸戰隊,丹寧陸軍。」
他點個頭。「我曾經身為陸軍。」
不是「在陸軍服過役」,而是「身為陸軍」。措辭上的微小差異代表的卻是態度上的迥然不同。有些人從軍是為了教育機會,服役期滿就退役。會說「身為陸軍」的人,是那種報效國家的職業軍人。但寇警探太年輕,不可能是在服完二十年終身役後進入警校,然後在警界爬升到警探。
「多久?」
「八年。」
她一邊思索,一邊更換靶紙。八年。他為什麼離開軍職?她知道他不是被踢出來的,否則他不可能進入山溪鎮警局服務。他是不是像她父親一樣受了傷而難以繼續?她瞥向他強健的身體。不,她懷疑是那個原因。
她沒有多問,唯恐交淺言深;何況,她也不確定她想要加深兩人的交情。別自欺欺人了,她當然想進一步認識他,想知道在那張撲克臉和那對警察眼後面有沒有一絲一毫的幽默。但話說回來,她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除了令人垂涎的身體外,他的某種特質引起她強烈的反應。來電也罷、荷爾蒙作祟也罷,她只知道他可以影響她,使她明知不可為而為地與他交往,妨礙到她的工作和計劃。
也許不去追他是傻瓜,也許性情乖戾的他是她可以愛的男人。她該堅持她的「計劃」,還是該去追猛男?
抉擇,抉擇。
她暗自苦笑。她在這裡心中煎熬,他說不定對她毫無興趣。他說不定結了婚,孩子都有五個了。
別自尋煩惱了,她勸自己。如果他單身,又對她有興趣,等他採取行動時,她再來決定怎麼做。
打定主意以後,她戴上護耳套。他也戴上護耳套。她左手持槍,右手握住左腕,從容不迫地射完彈匣裡的子彈。她習慣了挑剔的觀眾,例如她的父親和哥哥,所以寇警探在場並不令她困擾。
他脫下護耳套,看著自動送回裝置把標靶滑向他們。「你這次用的是左手。」
天啊!他真是觀察入微。「我至少花一半的時間練習左手開槍。」
「為什麼?」
「因為我認真看待我的工作。在危機中,我必須在右手受傷時,仍然能夠保護僱主。」
他等標靶回到他們面前,然後取下靶紙端詳。她的左手槍法幾乎和右手一樣准。「你為一個你不認為真的會實現的恐嚇努力訓練。」
她聳聳肩。「我不是受雇來倚靠機率,我是受雇來準備就緒。就這樣。」
「喂,醫生!」
他的視線轉向一整排的射擊者,舉起一隻手打招呼。「我想我的朋友要走了。」
「醫生?」那個綽號令她吃驚。
「說來話長。」他似乎無意解釋。「席小姐。」他點頭告別,在她回答前走開。
他的朋友是一個高大健壯的傢伙,身穿牛仔褲和圓領衫,頭戴棒球帽。他把一疊靶紙拿給寇警探看,大失所望地搖著頭。寇警探檢查手槍,熟練地重新裝彈,然後走向射擊線,夾上一張新的靶紙。
莎蘭沒有觀看。她有自己的練習要完成,於是用左手在不同的距離射完三個彈匣。等她轉頭看時,寇警探和他的朋友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