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門通往走廊。科林靜止不動,聆聽著沉重的腳步聲穿過走廊,然後是另一扇門打開和關上。維修部的工人,他心想。如果那個工人往這個方向看,發現儲藏室的門開著時,一定會過來察看。
科林極度痛苦。他為什麼沒有想到維修部的工人可能會在附近?他應該想到的,他不夠小心,媽媽會生氣。
他望向倒在混凝土地板上的女人。從儲藏室半開的門外透進來的光線使他看不出她有沒有呼吸。他不敢再弄出聲響。
他這次做得很差,他沒有好好計劃。他感到十分害怕,因為每次他做得不夠完美,媽媽都會大發雷霆。他必須討好她,必須想辦法彌補他的失誤。
另一個。伶牙俐齒的那一個。他在對付她時也有所失誤,但她一直不在家不是他的錯,對不對?媽媽會不會諒解呢?
不會。媽媽從不接受借口。
他必須回去把它做對。
萬一她又不在家,他該怎麼辦?他知道她今天沒來上班,因為他去她的辦公室看過了。她會在哪裡呢?
他要找到她。他知道她父母和兄姊的姓名住址。他知道她的許多事。他知道每個員工的許多事,因為他喜歡看他們的私人檔案。他可以抄下他們的社會保險號碼和出生日期,在家裡用計算機查出關於他們的各種事。
她是最後一個。他迫不及待。他需要現在就找到她,需要完成媽媽交給他的任務。
他悄悄把鐵管放在那個靜止不動的女人身旁,悄悄溜出儲藏室,悄悄關上房門,然後攝手懾腳地走開。
***************
譚韋恩警探拿著一張傳真停在山姆的辦公桌旁。「你一直在等的鞋印報告來了。」他把傳真放在一疊報告上,繼續走向他自己的辦公桌。
山姆拿起報告念出第一行:「鞋底不符合」
搞什麼鬼?所有的犯罪實驗室都有運動鞋鞋底圖案的簿冊或數據庫,而且定時更新。有時製造商會在改款時忘記把樣本寄來,或是基於他們自己的理由而不願寄來。遇到這種情形時,實驗室通常會直接去買一雙該款的鞋子來取得鞋底圖案。
也許那雙鞋是國外帶回來的,也許它們是不知名的雜牌,或是這傢伙狡猾到會用小刀改變圖案。但山姆認為不是。這傢伙不是頭腦冷靜、精心策劃的智能型殺手,他犯案憑的是感情和機會。
他正要扔掉報告時想到,就「不符合」這個簡單的事實而言,第一行的文字敘述似乎有點累贅。他不能因一時心急而忽略任何細節,於是他拿起報告再看一遍。「鞋底圖案不符合任何一款的男性運動鞋,但該圖案符合一款女性專用的運動鞋。現有的局部鞋底圖案不足以判定尺寸,但可能的尺寸約在八號到十號之間。」
女鞋?這傢伙穿女鞋?
或者是……這傢伙是女人。
「該死!」山姆咬牙切齒道,抓起電話打給若傑。若傑接起電話時,他說:「我拿到鞋印報告了。是女鞋。」
若傑沉默片刻。「你在唬弄我。」他聽來和山姆一樣驚駭。
「我們用計算機搜尋時排除了女性員工。我們作繭自縛尹我們必須清查她們的檔案。」
「你的意思是兇手是女——」若傑住口不語,山姆知道他在想瑪茜和露娜所受到的凌虐。「天哪!」
「我們現在知道露娜為什麼開門了。她提防男人,但沒有提防女人。」有所遺漏的感覺越來越強。
女人。金髮女人。他回想瑪茜的葬禮時,立刻想到撲進雲茹懷裡痛哭的那個金髮女人。蒂潔說她是戲劇女王,曉薔卻有不同的反應:滾輪依然轉動,但她的倉鼠死了。她認為那個女人神經不大正常,腦筋有點問題。該死!他問哪些員工與人相處不來時,她甚至提到過她。
蒂潔還提到那個女人跟她同一個部門,人力資源部。那個女人有辦法取得所有員工的個人資料,包括私人電話號碼和緊急聯絡人的姓名地址。
就是它。一直在困擾他的就是它。漢默科技的總經理莊耀仁說過,人事檔案在沒有網際網絡聯機的計算機裡;它們不可能遭到駭客入侵。打蒂潔行動電話的人一定是從她的檔案裡得知電話號碼;在沒有特殊授權的情況下,只有人力資源部的人能接觸到那些檔案。
她叫什麼名字?她叫什麼該死的名字?
他拿起電話準備打給曉薔,但在撥莎麗的號碼前,那個名字躍入腦海:施。施苓雅。
他改打電話告訴若傑。「施苓雅。在葬禮上抱著瑪茜的妹妹痛哭的那個人。」
「那個金髮女人。」若傑說。「該死!她也符合心理分析的描述。」
完全符合,山姆心想,緊張不安,情感過剩,無法不引人注意。
「她的檔案在我這裡。」若傑說。「有幾件關於她態度的投訴。她與人相處不來。天哪!這太典型了。我們會帶她來問話,看看能套出什麼。」
「她應該在上班。」山姆說。「蒂潔今天去上班了,她們都在人力資源部工作。」
「打電話給蒂潔,」若傑說。「我這就趕過去。」
山姆迅速打電話到漢默科技,等了好久語音才告訴他人力資源部的分機號碼。鈴聲四響後一個不堪其擾的聲音接起電話說:「人力資源部,我是沉芳蓉。」
「請接游蒂潔。」
「對不起,游女士離開座位了。」
「離開多久了?」他厲聲問。
芳蓉也不是省油的燈。「你哪位?」她厲聲反問。
「唐警探,我有要事找她。聽我說,施苓雅在不在?」
「哦,不在。」芳蓉的語氣變得比較合作了。「她和蒂潔大約在半個小時前一起離開辦公室。電話響個不停,她們兩個不在,我們忙不過來」
山姆打斷她的話。「如果蒂潔回來,叫她立刻打電話給唐山姆警探。」他告訴她電話號碼。他想要警告芳蓉,但隨即改變主意。如果苓雅沒有逃跑,他不想打草驚蛇。「妳可不可以幫我把電話轉到莊總經理的辦公室?」只有莊耀仁有權做他想做的事。
「可以。」她停頓一下。「現在嗎?」
山姆閉上眼睛,忍住一句粗話。「是的,謝謝。」
「好,請稍候。」
一連串的電子音,然後是總經理秘書圓潤的聲音傳來。山姆打斷她的歡迎台詞。「我是唐警探。莊先生在不在?這是緊急情況。」
「警探」和「緊急情況」兩個字眼使他立刻和莊耀仁通上話。山姆迅速說明狀況。「通知大門警衛不要讓任何人離開,然後開始尋找蒂潔,每個儲物間和每間廁所都要找。別跟施苓雅對質,但也別讓她離開。彭警探正在趕往貴公司。」
「等一下,別掛斷。」莊耀仁說。「我現在就通知大門警衛。」
他大約在三十秒後回到線上。「施苓雅大約在二十分鐘前出了公司大門。」
「蒂潔和她一起嗎?」
「沒有,警衛說她獨自一人。」
「那麼找到蒂潔。」山姆急切地說,同時寫了一張字條遞向譚韋恩。韋恩接過字條看了看,然後立刻開始行動。「她在大樓的某個地方,也許還活著。」也許。瑪西在遭到鎯頭攻擊時就死了。露娜沒有在遭到鎯頭攻擊時立刻斷氣,刀傷使她流血不止,但血還沒有流光,她就因頭部的重創而死亡。法醫根據個人經驗推斷,她在遭到最初的攻擊之後大約還活了兩分鐘。
「我應該保持低調嗎?」莊耀仁間。
「施苓雅已經逃了,盡快找到蒂潔才是最重要的。叫大樓裡的每個人都幫忙搜尋。找到她時,如果她還活著,盡你所能地救她。如果她死了,設法保持現場的完整。緊急小組已經上路。」
那就是韋恩正在進行的事,使幾個不同轄區的警察,以及醫護人員和現場采證人員,往漢默科技集結。
「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莊耀仁鎮定地說。
雖然山姆的警察本能是趕往現場,但他沒有去,因為他知道他留下來更有用。
施苓雅的檔案在若傑的桌上。他打電話到斯高鎮警局,請接電話的警探查看檔案和告訴他,苓雅家的地址、電話號碼和她的社會保險號碼。
一分鐘後,那個警探拿起電話說:「我找不到施苓雅。有一個施科林,但沒有苓雅。」
科林?老天!山姆揉揉太陽穴,努力不去猜測那到底是什麼意思。苓雅是男是女?兩個名字如此相似也未免太巧了。
「施科林是男性,還是女性?」他問。
「讓我看看。」一陣停頓。「有了,女性。」
也許吧,山姆心想。「好的,謝謝。我要找的就是這個人。」警探念出山姆要的資料。
他從計算機裡查到她的車牌號碼和車子的廠牌型式,然後通令線上警網注意那輛車。他不知道她有沒有攜帶武器;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使用槍枝,但那並不表示她沒有槍,而且她的身上很可能帶著刀。她非常不穩定,接近她時必須非常小心。
她到哪裡去了?回家嗎?只有真正的瘋子才會回家,但施苓雅是真正的瘋子。他派人去她家查看。
他在指揮行動時努力不去想蒂潔。他們找到她了嗎?她是生是死?
他看看表。跟莊耀仁通電話是在十分鐘前,也就是說,苓雅離開漢默科技三十分鐘了。如果她上了州際公路,半小時可以讓她抵達大底特律地區的任何地方。
他考慮過打電話給曉薔,但決定等有了蒂潔的確切消息後再打。何必讓她再受等待消息的折磨,尤其是露娜去世才不過三天。
幸好曉薔在莎麗家。她不是獨自一人,她很安全,因為苓雅不知道莎麗是誰或她住在哪裡——
除非曉薔把莎麗列為她的緊急聯絡人。
曉薔的檔案在他的這疊資料中,他連忙找出她的檔案翻開來查看。
莎麗的名字果然在上面。
他的一顆心直往下沉。他一邊用行動電話撥莎麗的號碼,一邊往門外跑。
***************
記者查出莎麗和曉薔的關係,不斷地打電話到莎麗家來找曉薔。她們被響個不停的電話鈴聲煩死了,莎麗終於受不了而把電話關掉。
她們來到後院的游泳池邊。曉薔在躺椅上打盹兒,她的行動電話就放在身邊的座墊上。莎麗在看書。屋子裡靜悄悄的,因為體貼的莎麗打發尼克到朋友家玩,黛芬則和朋友去逛大型購物中心了。
曉薔被門鈴聲吵醒,她瞥向一動也不動的莎麗。「妳不去看看是誰在按門鈴嗎?」
「不去,八成是記者。」
「也可能是山姆。」
「山姆會先打喚,對了,我把電話關掉了。真該死!」莎麗放下看到一半的書。站起來打開玻璃門走進屋裡。
山姆一會兒詛咒,一會兒禱告地穿梭在車陣中。莎麗家的電話沒人接。他在錄音機裡留了言,但她們會到哪裡去了呢?在目前的情況下,曉薔在去任何地方之前一定會先打電話告訴他。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他已經叫在莎麗家附近的巡邏車去一探究竟,但是老天,萬一他們已經太遲了呢?
他想起曉薔的行動電話。一手握著方向盤,一腳猛踩油門,他瞥向他的手機,按下曉薔的速撥鍵。等待接通時,他又開始禱告。
後院的鐵柵門格格作響,曉薔吃驚地坐起來瞥向鐵柵門。
「曉薔!」
竟然是施苓雅。她的神色慌張,用一隻手再度搖得鐵柵門格格作響,好像她能把它搖開似的。
「苓雅!怎麼了?是不是蒂潔?」曉薔從椅子裡跳起來衝向鐵柵門。驚惶使她的心幾乎跳出喉嚨。
苓雅眨眨眼睛,好像曉薔的問題令她感到意外。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曉薔,目光專注得有點怪異。「對,是蒂潔。」她說,再度搖晃鐵柵門。「開門。」
「出了什麼事?她還好嗎?」曉薔在鐵柵門前停下,伸手去開門時才發現她沒有門鎖的鑰匙。
「開門。」苓雅重複。
「沒辦法,我沒有鑰匙!我去找莎麗——」曉薔轉身準備走開,但苓雅把手穿過鐵柵抓住她的手臂。
「嘿!」曉薔吃了一驚,甩掉苓雅的手,猛地轉身瞪向她。「妳這是——」
未完的話語卡在她的喉嚨裡。苓雅伸出的手上有血跡,她的兩枚指甲斷裂了。苓雅緊貼著鐵柵門,曉薔在她寬鬆的裙子上看到更多血跡。
曉薔本能地往後退一步。
「他媽的給我開門!」苓雅尖叫,像被關在籠子裡的大猩猩似地用左手抓著鐵柵門猛力搖晃,柔細的金髮在她臉蛋周圍甩來甩去。
曉薔瞪著血跡,瞪著金髮。看到苓雅眼中詭異的光彩和臉上扭曲的表情時,她的五臟六肺好像頓時結了冰。「妳這個殺人兇手。」她低聲說。
苓雅的動作快得像發動攻擊的蛇。她突然揮動右臂,右手穿過鐵柵,手裡的東西砸向曉薔的頭。曉薔猛地往後退而失去平衡,踉蹌幾步後跌倒在地。腎上腺素使她在倒地後立刻彈起來,絲毫沒有感覺到撞擊的疼痛。
苓雅再度揮動手臂,曉薔看出她手裡抓著的是換輪胎用的扳手。她一邊繼續往後退,一邊尖叫:「莎麗!報警!快!」
躺椅上的行動電話在這時響起,曉薔不由自主地瞥向它。苓雅在這時開始用扳手猛敲鐵柵門,鐵柵被敲得銑錐響,門鎖竟然被敲開了。
苓雅用力推開鐵柵走進後院門,邪惡的表情使她面孔扭曲。「臭婊子!」她粗嗄地說,舉起扳手。「下流淫蕩的臭婊子,妳不配活在世上。」
曉薔視線不敢須臾離開苓雅,慢慢地往旁邊移動,企圖使躺椅橫在兩人之間。她知道苓雅手上和衣服上的血跡意味著蒂潔也死了。現在她們全死了,她最要好的三個朋友。這個精神變態的賤人殺了她們。
她退得太多,幾乎來到游泳池邊緣。她急忙調整方向,遠離游泳池。
莎麗臉色發白、兩眼圓睜地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尼克的曲棍球棒。「我報警了。」她用顫抖的聲音說,像貓馳盯著眼鏡蛇似地盯著苓雅。
就像眼鏡蛇一樣,苓雅的注意力轉向莎麗。
不,曉薔心想,不能讓莎麗也受害。
「不!」一聲怒吼從她的喉嚨衝出來,心中的怒火彷彿要脹破皮膚爆發出來。紅色的迷霧瀰漫在她眼前使她的視野縮小,直到她看見的只有苓雅。她沒有感覺到自己往前撲去,但苓雅猛地轉身面對她,手中的扳手高舉著。
莎麗揮動曲棍球棒,暫時分散了曉薔的注意力。厚厚的木板擊中苓雅的肩膀,她發出憤怒的尖叫,但扳手仍然牢牢握在手裡。她揮動手臂,扳手擊中莎麗的胸廓。莎麗痛得大叫一聲彎下身子。苓雅舉起扳手砸向莎麗的後腦勺,曉薔猛力衝撞苓雅,憤怒使她的力氣比平時大了十倍。
苓雅比較高也比較重。在曉薔的衝撞下,她一邊踉蹌後退,一邊用扳手打曉薔的背。但兩人貼得太近,所以她的攻擊都沒有發揮實際效用。苓雅背脊一挺,站穩了腳,然後用力推開曉薔。她再度舉起扳手,迅速朝曉薔逼近兩步。
莎麗抱著肋骨站直身子,憤怒使她脹紅了臉。她往前衝向苓雅,她們三個在她的衝力下一起搖搖晃晃往游泳池靠去。
曉薔的左腳滑過游泳池的邊緣,像骨牌一樣,她們三個全都栽進水裡。
她們糾纏、扭打成一團地沈向池底。苓雅仍然握著扳手,但她的攻擊在水裡使不出力道。她拚命扭動想要掙脫。
曉薔落水前來不及吸氣。努力不要吸進水使她感到肺部灼熱,胸腔緊縮。她擺脫糾纏往上衝,頭一浮出水面就拚命大口吸氣。她一邊嗆咳,一邊慌忙地左顧右盼。
莎麗和苓雅都沒有浮出水面。
曉薔深吸一口氣,潛回水裡。
扭打把莎麗和苓雅帶向泳池的深水區。她看到無數的泡泡、糾纏的身影和漂浮的頭髮,苓雅的裙子像水母般鼓起。曉薔交叉移動雙腿朝她們游去。
苓雅用一隻手臂勒著莎麗的脖子。曉薔抓住苓雅的頭髮,使出全力往後拉扯。苓雅的手一鬆,莎麗就像氣球一樣衝向水面。
苓雅轉身用一隻手焰住曉薔的脖子,曉薔被掐得乾嘔起來,水立刻灌進她的嘴裡。她屈起雙腿,用腳抵住苓雅的肚子使勁一瞪。她的脖子在掙脫時被苓雅抓破,鮮血染紅她面前的池水。
莎麗在這時回到水裡,她拚命把苓雅壓向池底。曉薔游過去幫忙莎麗,推擠、按壓就是不敢放開苓雅,亟需空氣卻不願鬆手浮上水面。苓雅的手緊緊抓住曉薔的上衣。
苓雅的掙扎越來越弱,她暴突的雙眼透過清澈的池水惡狠狠地瞪著她們,然後她的目光慢慢地呆滯起來。
她們背後的池水炸開。曉薔虛弱地轉頭察看,兩個黑影一前一後地在成串的氣泡中迅速朝她們接近。有力的雙手把她拉出苓雅死命的抓握,另一雙手拉開莎麗把她往上推。曉薔看到姊姊踢著腿,她想要傚法她,但她待在水裡的時間太久,雙腿已經踢不動了。她感覺到自己沈向池底,然後其中一個制服警察抓住她,拖著她游向水面。
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被拉出遊泳池和平放在池邊的水泥地上。她拚命想吸進空氣,結果卻嗆咳個不停地捲縮起身子。她聽到莎麗沙啞的叫喊,和兩個警察同時在說話的聲音。人們在四周跑來跑去,又有人跳進水裡,濺起高高的水花。
接著山姆出現,他臉色慘白地扶她坐起來靠在他的臂彎裡。「不要慌。」他安撫道,聲音平穩,手臂卻在顫抖。「妳可以呼吸。別太用力,慢慢來。緩緩吸氣。就是這樣,寶貝。慢慢地吸氣吐氣。」
她全神貫注在他的聲音上,專心照著他的話去做。等她不再慌亂地大口用力吸氣時,她的喉嚨開始放鬆,空氣順利地通過腫脹的氣管。她虛弱地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但勉強把一隻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讓他知道她意識清楚。
「我無法及時趕到。」他沙啞地說。「老天啊!我無法及時趕到。我打過電話,但沒人接。妳們為什麼不接電話?」
「記者不停地打來。」莎麗喘著氣說。「我把電話關掉了。」她臉色蒼白地皺眉愛額,用手按住肋骨。
好像有成千上萬的警笛聲劃破空氣。就在曉薔快要受不了時,尖銳刺耳的警笛聲嘎然而止,片刻後,白衣服的醫護人員把她和莎麗團團圍住,她被抬離山姆的懷抱。
「不——等一下!」她拚命扭動,尖叫山姆的名字,只不過她的尖叫微弱得幾乎聽不到。山姆示意醫護人員稍候,再度用雙臂環住她。
「蒂潔?」她勉強問道,熱淚奪眶而出。
「她還活著。」山姆回答,聲音依然沙啞。「我在來這裡的途中接到消息。他們在公司的儲藏室找到她。」
曉薔的眼神問出她非問不可的問題。
山姆猶豫一下。「她受傷了,寶貝。我不知道傷得多重,但最重要的是,她還活著。」
山姆沒有留下來看施苓雅——或者該說是施科林——的屍體被拖出遊泳池。現場有足夠的警察處理所有的事,何況這裡不是他的轄區。他有更重要的可做,例如陪在曉薔身邊。救護車載著她和莎麗駛向當地的醫院時,他開著他的貨卡尾隨在後。
她們被送進治療間。確使醫院立刻通知莎麗的丈夫艾洛後,他噁心欲嘔地靠在牆上。他宣誓要服務和保護人民,卻保護不了他的最愛。他到死都不會忘記飛車穿越街道,心知已經來不及趕到曉薔身邊救她時,那種無助和驚恐的感覺。
他拼好了拼圖,但已來不及使曉薔和蒂潔免於傷害。
蒂潔的狀況非常危急。據彭若傑說,她能保住性命完全是因為她在倒下時翻轉身體使頭部受到一張舊辦公椅的局部保護。一定是出了什麼狀況嚇到了苓雅,使她來不及打死蒂潔就跑去尋找曉薔。
若傑進來時,山姆正靠坐在等候區的硬塑料椅上。
「天哪!真是一場噩夢。」若傑說,坐到山姆身旁的椅子上。「聽說她們的傷勢不重。為什麼這麼久還沒出來?」
「曉薔的姊姊莎麗被送去照X光。他們正在檢查曉薔的喉嚨。我只知道這麼多。」他抹一把臉。「我差點搞砸了,若傑。我沒能及時想通,然後又來不及救曉薔。」
「嘿,你使其它人及時趕到。蒂潔還活著就是因為他們及時找到她。把她們姊妹拉出遊泳池的警員說她們都差一點溺斃。要不是你通知他們,使那裡的警員先你一步趕到——」若傑聳聳肩。「我個人認為你做得好極了,但我只是個警探,我懂得什麼?」
急診室的醫生終於走出曉薔的治療間。「我們要留她住院觀察一夜。」他說。「她的喉嚨瘀傷腫脹,但咽喉和舌骨都沒有受損,所以她會完全康復。留她住院只是預防措施。」
「現在可以去看她嗎?」山姆問,從椅子裡站起來。
「當然可以。噢——她的姊姊有兩根肋骨裂了,但她也會沒事的。」
山姆走進治療間。坐在診療床上的曉薔看到他時眼睛一亮,雖然她沒有說話,但她把手伸向他時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溫柔地把她拉進懷裡。
二十二個小時後,蒂潔勉強把一隻腫脹的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然後勉強移動手指握住嘉朗的手。
「我無法相信妳還沒有告訴妳的父母。」蒂潔說。她的聲音仍然虛弱和有點模糊不清,但責備的語氣卻很明顯。「不,我可以相信妳沒有告訴他們,但我無法相信莎麗和大衛也沒有。你們怎麼可以不告訴父母有人企圖殺害妳和莎麗,而且差一點就得逞了?」
曉薔摸摸鼻子。「記不記得小時候妳會千方百計不讓父母知道妳有麻煩?現在就有點像那樣,但是……」她聳聳肩。「事情都過去了。妳還活著,莎麗和我都沒事,我不想多談那件事。」
事情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但曉薔每晚都會從沉睡中被記不得內容的噩夢驚醒。山姆幫助她度過難關。他沒有寵她,而是愛她和安慰她。她終於又能夠笑了。
她每天都來探望蒂潔。蒂潔在一個星期前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頭部創傷造成她說話含糊不清,無法控制右腿和右臂,但每天接受物理治療使這些失能的情況大有改善。嘉朗一直守在蒂潔身邊照顧她,從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愛意可以看出他們的婚姻問題已經過去。
「妳今天去機場接他們時會跟他們說嗎?」蒂潔問。
「不會馬上說。」曉薔回答。「我必須先介紹山姆給他們認識。我們有婚禮的事要談。何況,我認為應該由莎麗和我一起告訴他們才對。」
「妳最好在他們到家前說,因為他們的鄰居看到他們時一定會蜂擁而上。」
「好啦,好啦,我會告訴他們的。」
蒂潔咧嘴而笑。「跟他們說他們可以謝謝我使妳的婚禮延後一星期,讓他們有時間休息。」
曉薔哼了一聲。沒錯,婚禮延後一星期使蒂潔得以坐輪椅參加,但她懷疑她老爸會感謝任何人。他可能寧願婚禮是在明天舉行,因為那樣可以讓他少忍受些喧鬧。
她看看表。「我得走了,我跟山姆約好一小時後碰面。」她傾身親吻蒂潔的臉頰。「明天再來看妳。」
嘉朗捧著一大束香氣襲人的百合花進入房間。「剛好趕上。」曉薔說,在經過他身邊時朝他眨眨眼。
***************
「是的。」辜克南說,他的聲音聽來十分蒼老。「我記得施科林,記得很清楚。情況很怪異,但我們無能為力。我們甚至不知道科林是女生,直到她邁入青春期。沒錯,她的出生證明上載明她的性別,但誰會去檢查出生證明?她的母親說科林是她的兒子,所以我們都不疑有他。」
「她被當成男生撫養長大?」山姆問。他坐在他的辦公桌後,腳蹺在拉出的抽屜上,電話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
「據我所知,施太太從未承認,甚或表現出她知道科林是女生的樣子。科林是個心理不正常的孩子。非常不正常。」辜克南強調。「她一直有紀律問題。她殺死班上的寵物,但施太太不相信科林會做出那種事。她逢人便說她有個完美的小男孩。」
中了,山姆心想,完美先生。那就是使施科林大開殺戒的導火線。令她無法忍受的不是清單的內容,而是清單的標題。
「她把科林轉出我的學校。」辜克南繼續說。「但我總是留意有沒有機會幫那個孩子。她的行為問題一年比一年嚴重。科林在十五歲時殺了她的母親。我記得那是一件駭人聽聞的謀殺案,但不記得細節。科林在精神病院住了幾年,但從未以謀殺罪被起訴。」
「那件命案發生在丹佛市嗎?」
「是的。」
「謝謝,辜先生。你幫忙解開了許多謎題。」
跟科林的小學校長談過後,山姆接著打電話到丹佛市警局,好不容易跟負責調查施太太命案的警探通上話。科林用一盞立燈把母親活活打死,然後把酒精澆在母親臉上放火焚燒。屍體被發現時,科林語無倫次,精神顯然錯亂。她在精神病院住了七年。
接著他聯絡到治療科林的心理醫生。得知科林的死訊和緣由時,那個女人長歎一聲。「我是明知不適當地同意她出院的,但她的功能運作比我預期中好,尤其是按時服藥時。但依我之見,她再度殺人是遲早的事。她具備精神病所有的典型症狀。」
「她是怎麼從科林變成苓雅的?」
「科林是她外祖父的名字。她的母親就是不肯相信她的孩子是女生。引用科林的說法,女生是毫無價值和骯髒污穢的。施太太給科林取了男生的名字,把她當成男生撫養,把她打扮成男生,告訴每個人科林是她的兒子。如果科林犯了錯,即使是在幼年,她都會受到各種處罰:用棍子打、用針刺、關在黑暗的衣櫥裡。到了青春期,她的女性性徵開始出現。施太太受不了科林的身體變化,月經尤其令她惱怒。青春期後,科林每次犯錯都會受到性方面的處罰。細節留給你去想像。」
「謝了。」山姆挖苦道。
「她痛恨自己的身體,痛恨女性性徵。經心理和藥物治療,她總算發展出基本的女性人格,她給自己取名為苓雅。她努力做個女人。但我不曾奢望她會有正常的性關係或任何一種感情關係。她學會了一些女性的言談舉止,但她對現實的掌握十分薄弱。我真的很驚訝她能把一份工作做了這麼多年。你還想知道什麼?」
「沒有了,醫生,我想妳已經回答了我所有的問題。」山姆說。
他必須知道。如果曉薔問起,他才能回答她,但到目前為止,她沒有問過任何一個關於施苓雅的問題。或許這樣也好。他知道她是鬥士,但她努力恢復的拚命勁令他驚訝。她不會讓施苓雅在任何方面擊敗她。
他看看時間,發現自己遲了。「該死!」他咕噥。如果去機場接她父母去遲了,她會跟他沒完沒了的。他有重要的消息要立刻告訴她,但不想在她生氣時說。
他像瘋子似地及時把車開到她父母家跟她碰面。由於她的跑車或他的貨卡都裝不下他們四個人和六個星期的行李,所以他們要開她媽媽的林肯去機場。曉薔已經發動了引擎,坐在駕駛座上等了。他在車道上緊急煞車,跳出他的貨卡,再跳進林肯裡。
「你遲到了。」她說,不等他坐穩就把車疾駛而出。
「我們趕得上的。」他信心十足地說。有曉薔操控方向盤,他毫不懷疑。也許他該警告她別超速,但想想還是別說的好。他繫好安全帶。
「記不記得幾個星期前我去面試一份州警局的工作?」
「你被錄取了。」
「妳怎麼知道?」
「不然你為什麼要提?」
「我在州立警校受的訓,所以不必再受一次訓。我可以直接開始州警探的工作。問題是,我必須遷移到別的地方。」
她翻個白眼。「那又怎樣?」
「別那樣!看路!」
「我在看!」
「妳不介意我們必須搬家嗎?妳的房子剛買不久。」
「我介意的是你住在一個都市,我住在另一個都市。」
乖乖,他沒想到問題會這麼容易就解決了。
她以破記錄的時間抵達機場停好車。她在他們快步走向入境大廳時說:「記住,爸爸有帕金森氏症,所以他的手臂會抖。」
「我記得。」
他們一到入境大廳,旅客就開始從入境門蜂擁而出。她的父母幾乎是立刻出現。曉薔尖叫著跑向她的母親,伸出雙臂緊緊擁抱住她,然後對她父親如法炮製一番。
「這是山姆!」她說,把他拖到前面。她的父母已經知道婚禮的事,所以她的母親伸出雙臂環住他,於是他也得到了擁抱。
曉薔的父親伸出劇烈顫抖的右手。「來,」他說。「你握住我的手,我來負責搖動。」
山姆忍不住大笑出來。曉薔的母親說:「萊爾!真是的!」
「怎樣?」他問,看上去好像是她的斥責冒犯了他。「如果不能拿它開開玩笑,那麼有它又有什麼用?」
在那對明亮的藍眸裡,山姆看出曉薔果然是她父親的翻版。
「我們有許多消息要告訴你們。」曉薔說,勾著母親的手臂穿越大廳。「你們得保證不生氣。」
好像那樣真能使他們保持冷靜似的,山姆心想。
白萊爾說:「只要不是撞壞我的車就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