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德將人馬分成五人一組,緩緩地、小心地騎著。蘭德懷疑有陷阱。他將裘琳來找他的事情思索了許久。她是真心的嗎?他想要相信她是真心的。她曾經試圖出賣他,但失敗了,然後她才向他招出真相。
但那是全部的真相,還是只是歐文覺得可以對她透露的消息呢?
蘭德計劃在黎明之前就抵達韋爾斯人的營地,但他知道歐文詭計多端,不可能把整個計劃讓裘琳知道。韋爾斯人可能隨時隨地在他們前行的沿路都設有埋伏,於是他下令斥候沿途搜尋山區,那天下午他的小心行動有了收穫。
傑柏的那一組抓來了一個韋爾斯男孩,像一個又髒又臭的野貓一樣,不斷用髒話咒罵他們,速度快得蘭德與傑柏都無法完全聽懂。
「這些韋爾斯人是怎麼一回事,他們的小孩都這麼邪惡?」傑柏咕噥著把那個小鬼推到蘭德面前,然後用一把濕草擦拭著自己的手。「先是那個嗜血的小女孩,現在又來了這個小鬼。」
蘭德打量著這個小孩,用韋爾斯語問道:「我知道他是誰。你是陸歐文的兒子嗎?」
那男孩毫不畏縮地瞪著他。「正是,而且他這樣對我,我父親會把他的兩隻手都砍下來。」他指的是傑柏,然後又不屑地說道:「他要把你們的老二都割下來去餵他的狗。」
蘭德笑了。「小心啊,傑柏,歐文的這個小鬼在威脅我們。」他又對小男孩說:「我要把你父親抓起來,讓他不能傷、害別人。他再也不能用刀子傷人,尤其不能傷害我的人。」
「他會的!」那男孩喊道。「你們等著瞧!」
「隨你怎麼想吧!」蘭德說道,然後他對手下說:「把他送回家,他無法傷害我們的。」
「你們等著瞧!你們到下一個谷地之前就會血流滿地——」男孩倒抽一口氣,立即往後退開。然而他已經來不及收回自己的話。蘭德機警地抓住他的後頸。
「把他關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他對傑柏說道。「傳話下去說韋爾斯人就在前面等著。」
在他把男孩打發走之前,又先蹲下來抓住男孩的兩隻手臂,兩人面對面望著。那男孩顯然發覺了自己犯的錯誤有多嚴重,因為他已經不再試圖逃跑了。他的眼睫毛邊問著淚光。
「柯裘琳在哪裡?」蘭德輕輕搖晃一下他。「她在哪裡還有她的孩子在哪裡?」
男孩的下巴在發抖,但是儘管他年紀幼小,卻仍然堅持抗拒著。「她在我父親的手裡,你永遠都無法把她要回來。因為你將已經死了!」
蘭德示意傑柏把男孩帶走,但他那尖銳的聲音仍在蘭德的耳際迴響著:她在我父親的手裡。她在我父親的手裡。
襄琳是自願跟著歐文還是非自願地?
她的孩子又在哪裡呢?
他的孩子。
這是他第一次為那個她聲稱是他未謀面的孩子擔心,但他提醒自己,在戰場上是容不下恐懼的。他必須先打敗歐文的人馬,才能去找裘琳和漪瑟。
他的話傳了下去,他們隨時都可能與韋爾斯人交鋒。隊伍繼續前行,不過現在只有一半的人,另外有兩隊增援人馬緊跟在後。然後他們聽到斥候兵的信號:仿自三趾鷗的叫聲。一聲,然後又一聲。意思是正前方。
蘭德隔著樹可以看見一塊狹窄的空地,正位於濃密的森林之間。厚重的雲層使得這個下午感覺起來像黃昏,帶著一股青紫色的味道、一股寒冷的味道。
蘭德示意手下提起精神,然後他比了一個十字架的手勢,把小盾牌安在左臂上,就策馬衝上前去。
求老天爺今天保佑我,讓我見到我的孩子,他心中禱告著。求神保佑我,讓我找到裘琳,讓我對她表示我的愛。讓我為這個地方帶來和平,不要再流血。
他左邊有一根樹枝突然斷掉,然後響起拉弓的聲音,以及飛箭射出的聲音。他往旁邊一閃,舉起盾牌。只有老天爺能夠這麼帶領他。
那枝箭射穿他的盾牌,擦過他的肩膀,卻未造成傷害,只是深深地沒入他後面的樹幹中。這塊林間空地立刻變成了一團紛亂之地,韋爾斯人嘶喊著朝他們衝過來,手裡揮舞著劍與戰斧。
馬匹嘶叫著倒下,男人咒罵著,血腥的味道迅速瀰漫了整片林子。這是蘭德厭惡的味道,然而也向來會對他產生一種神奇的力量。他的本能發揮了作用,使他像一頭野獸般戰鬥著,不再只是一個人。他驅策著馬轉身,踢倒了兩個韋爾斯人。他再用力一揮劍,加上無情的一劈,那兩個人即瞬間倒地而死。
裘琳看不見山下的戰鬥情景,但她可以聽見痛苦的叫聲與咒罵、廝殺聲,還有臨死前吐出的最後一口氣。然而她聽不出來是韋爾斯人的還是英格蘭人的。她發覺所有的人死時都一樣。他們活著是為同樣的事情——食物、權力與愛。而他們也是為同樣的事情而死。
為什麼他們這麼相像,卻要彼此戰鬥呢?為什麼不聯合起來呢?
這個戰爭的場面讓她害怕至極,使被綁在樹旁的她不斷掙扎著。但這全是徒勞,因為歐文想要她接近戰場,他說,他要她看著自己的情人死亡。蘭德是否置身於下面那地獄般的戰鬥中呢?她知道他在那裡的。
他有沒有受傷,甚或有沒有死掉呢?
她全心祈禱著希望他沒有死。
她用指甲抓著身上綁縛的繩子,把指甲都弄裂了。而在此同時,人獸嘶喊的聲音不斷傳入她耳中。然後她又聽見一種不同的喊聲,她頓時僵在那裡,那是另外一波戰士加入的衝殺聲。
是增援兵,是英格蘭人的援軍。接著又響起第三波衝殺的聲音,這次是由上一波對面的方向傳過來的。還有更多的英格蘭士兵來了。
一股全新的恐懼令她渾身戰慄。求你別把他們全都殺掉,蘭德。對我的同胞仁慈一點。
戰鬥的聲音突然朝她這方向蔓延過來。有一個人爬上山,頭上流著血,手裡的武器已經不見了。接著又有一個人上來,還抱著一個同袍,他在一塊潮濕的石頭上滑倒,然後又掙扎著爬起來。歐文的人馬在潰逃,他們打敗了。
可是他們的領袖在哪裡?歐文在哪裡?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就出現了。一匹馬由樹林間竄出,朝她直奔過來。歐文由汗濕的馬背上跳下來,裘琳立即本能地縮避開他,同時絕望地扭著綁住她的皮繩。他的頭上凝著血塊,馬甲上也沾著血。但她發現那不是他的血,而是他敵人的血。是蘭德的嗎?
他一手抓劍,另一手握著匕首,兩把武器上都在滴著血。
「妳這婊子!」他怒吼道。「妳出賣了我們。」
「我沒有!我不清楚你們的計劃,怎麼能出賣你們?」裘琳發著誓,同時拚命想讓手掙脫束縛,卻弄痛了手腕。
「妳知道的已足夠讓妳出賣自己人。」他來到她面前,她轉開頭,鼓起勇氣準備承受一擊。
我愛妳,漪瑟。我愛你,蘭德。
然而那一擊並沒有落下來。反之,他把劍往地上一插,然後用力抓住她的下巴。「妳當初應該要我的。妳應該知道我很快就會繼承我父親的位子。」
他要殺死她。她明白他不容這件事有別的方法來解決,而這個認知竟給她帶來勇氣。她瞪著他,而且這次毫無所懼。「你害死他的,對不對?是你!」
「你怎麼能做那種事?你怎麼能殺害你自己的父親?」她繼續說道。「還有高爾,殺死他的不是英格蘭人,是你!」
他的手指捏進她下巴的肉裡。「沒有人能夠證明。再說,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那樣才能使我的人民團結起來。」
「殺死一個無辜的孩子?殺死你自己的父親?」她被他氣得作嘔。
「那男孩的死使人民都支持我。」他說道,口氣有點不耐煩了。「我父親的死讓妳自由了,我就可以得到妳。」
「你已經有妻子了。」她尖聲對他說道,一面仍努力想掙脫繩子。
「現在我又有了妳。」雖然週遭都是他手下潰逃的聲音,他卻將嘴壓上她的唇。他只是裝作要吻她,因為他想要傷她的、心。她雖然無法躲開他,卻堅決抗拒著不讓他的舌頭伸進去。
他抬起頭,咒了一聲。「冷血的婊子!妳拒絕自己人,卻投入該死的英格蘭佬懷抱。可是我會讓妳熱起來,我會在妳情人的屍體上面干妳。」
他的手迅速一揮,將她手上的繩索切斷。她感到他的刀鋒刺破她的拇指。但那不重要,她已經沒有束縛了。
只是她並沒有逃離歐文的束縛。他抓緊她的手腕,拉著她離開身後逐漸平息的戰鬥。他們走到他的馬旁邊時,克南也一拐一拐地走來。
「格林受傷了,很嚴重。」克南說道。他的頭部與大腿上都有一處傷口。
「不要管他!」歐文吼道。他跳上馬,然後把又踢又打的裘琳也拉上馬,放在他的身體前面。「快一點,姓費的很快就會追上來。他要找他的婊子,可是我不會給他的。她在我的手裡,他如果想把她要回去,就必須面對我才行。」
「他不會來的。」裘琳罵道,同時用手摑一下他的臉。蘭德不會來救妳的,對不對?
歐文把她推開,然後掉轉馬頭,並將她抱得緊緊地以免她逃脫。「他會來的,即使可能只是為了自尊。可是我會削掉他的自尊。」他又用猥褻的口氣低聲說道:「而等我用過妳以後,我也會同樣地處置妳。」然後他踢一下馬,他們就離開了這裡,穿過濃密的森林,進入多巖的山區,那裡是韋爾斯叛軍的最後據點。
哪裡都找不到裘琳的影子。歐文也一樣。
蘭德在亞風谷的主廳裡踱著步子。他們攻下這個村子時,只遭到極小的反抗。他原預期會在村裡碰到克萊的人馬,因為他們並未參與埋伏。但他們也不在亞風谷,他們那天根本沒有與他對戰。這是由於裘琳之故嗎?
少數幾個留在亞風谷的人都是一些老弱殘兵。現在他們把戰俘趕回村裡——走得動的人扛著傷兵,死者則用貨車載運。然後就有越來越多的村民從森林密佈的山區冒險下來了。
蘭德對屠殺沒有興趣,而看到傷兵有人在照顧,也使他們的妻子與親人相信了這一點。
先是一個女人回來,然後是兩個,隨後又跟著一隊嚇壞的兒童。到日落時分,差不多半個村子的人都回到山下來探視參戰的人。但裘琳與她的孩子仍不見蹤影。
屋外生起了一處簧火,烈焰直冒向天空。這是在向膽小的歐文示威,表示他的村子已經被拿下了。但蘭德並未感受到勝利的喜悅。裘琳不見了,拿下這個村子又有什麼意義呢?她是否又欺騙了他——還是她的生命正在危險之中?
或是她已經死了?
「老天啊!」
他衝出大廳。他必須找點什麼事情做一做,不然他會瘋掉。他的手下正在外面圍著簧火狂歡,麥酒與烈酒不停地在眾人之間傳遞著。韋爾斯人都躲了起來或是被關了起來,英格蘭人勝利了。他的手下只想要女人來共度這榮耀的一天。
蘭德也想要女人但並不是任何一個女人都行。因此看到一個怯弱的女人被帶向他這裡時,他嫌惡地抿起嘴。
「我的命令已經夠清楚了。」他對弟弟斥道。「不可以強迫女人,連我也不行。」
「她特別要求見你。」傑柏有一點傷感情地說道。「她知道我會說韋爾斯語之後,就要求見你。在我那可是一點強迫的意思都沒有。她的名字是艾莎。」
蘭德看看她,這個嬌小的女人手裡抱著一個嬰兒,而隆起的肚子顯示她又懷了一個小孩。
「你去打發她,」他斷然說道。「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可是傑柏正要把這個女人推走時,她喊了出來。「不要,不要!他得收下這個孩子。她是他的孩子。收下她!收下她!」
他的孩子!蘭德猛然轉身。「這是裘琳的孩子?」他又用韋爾斯語問道:「裘琳的孩子?」
那個女人點點頭,把嬰兒遞過來。蘭德忍住激動的情緒,目光由她移到嬰兒身上,然後又看向那個女人。「裘琳在哪裡?」
一滴淚水自那女人蒼白的臉頰滑落。「歐文帶走了她。」
「我要殺死那個混蛋!!」
「不要!拜託你。我求求你。我把這孩子偷來給你,現在你必須饒了我丈夫一命。」
她又把那嬰兒遞過來要給他,可是蘭德往後退開。這真的是他的孩子嗎?他怎麼能夠確定?
那嬰兒揮動著手臂,在跳動的火光下,她只是一個模糊不清的生物。他再度抬眼看那個女人,他這才明白了她剛才說的其它的話。她是歐文的妻子。
「他把她帶到哪裡去了?」
「你必須保證饒了他。」
「饒了他?我知道他一定殺了她!」
她搖搖頭,更多淚水流了下來。」他不會殺她的。他一直想要她,不想要我。可是他是我的丈夫,不是她的!你必須把她從他身邊帶走,他才會再變成我的人。我把你的孩子帶來了,我也可以幫你去找你的女人。饒過我的丈夫。她有你們兩個,而我卻什麼也沒有,這樣太不公平了。」
結果是,蘭德答應了。
他不能再拿裘琳的安全來冒險。他不像艾莎那麼相信歐文不會殺裘琳,於是他承諾不殺歐文。然後艾莎又要把孩子遞給他。
蘭德從來沒有抱過嬰兒,他感到一陣恐慌,這是他前所未有過的感覺。他可能會把她擠壞,或者讓她掉到地上,或者嚇壞她。但是怕歸怕,他仍然把嬰兒接過來抱住。一個女娃兒,他的孩子。
「漪瑟。」他喃喃說道。她抬眼看他,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小臉很嚴肅的樣子。她真是他的孩子嗎?
老天,他希望是的!
這是很不合理的反應,但是他無法否認。他希望這個溫暖的小東西是他的,是他與裘琳的。
他把漪瑟留在大廳,由兩個守衛與一個女僕照顧著。他自己則帶著三個手下,在漆黑的夜裡騎到陰鬱的樅樹與橡樹林間。貓頭鷹在黑暗中叫著,牠們受驚的食物則在林地上慌忙亂竄。
他就像貓頭鷹獵食一樣地搜尋著歐文。然而歐文並不像那些老鼠與兔子,他不是那麼容易被捕獲的。如果他被逼得走投無路,也很難預料他會對裘琳做出什麼事來。
他們在夜色中緩緩地走著,途中不時停下來傾聽動靜。黎明時,他們發現一處空地,就在一個小山頂的下方。他們可以聞到煙味,雖然很淡,但仍相當清悉可聞。這附近有人。
雖然傑柏反對,但蘭德還是要他留下來看著馬。另外三個人偷偷地爬到山頂,然後躲在金雀花叢中。煙味越來越濃了。
「如果那是他,他可真是一個笨蛋才會生火。」奧朋低聲說道。「不然他就是太有自信,以為不會有人追蹤他。」
蘭德說:「不然就是另一個陷阱。」
他們在山頂緩緩匍匐前進著。下面有一匹馬吐出一口氣,他們立即僵住不動。然後有一個人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小樹叢中蹣跚走出來。他掀起馬甲,對著一棵樹幹解手。他是歐文的手下,於是蘭德對奧朋點點頭。
轉眼之間奧朋就將那個人制住了,他在那人的喉頭用刀一劃,那人的身體就無聲地溜倒在地上。沒有驚叫聲,只有一隻鳥受驚飛走了。
蘭德往營地走近一點。裘琳在哪裡?
「我數了有五匹馬。」奧朋低聲說道。「這數目對我們有利。」
這時他們聽到一聲咒罵,接著是一巴掌和一個女人的喊聲,於是所有的謹慎都顧不得了。裘琳需要他,蘭德立即產生反應。他衝向前,邊跑邊把劍拔出來,喊殺著直奔入營地。
歐文站在裘琳的上方,她的衣服被撕破了,臉上還留著清晰的掌印。聽見蘭德的激昂喊聲,歐文轉過身去抓武器。
裘琳一聽見喊聲就立即翻身爬開,手被石頭劃破了也不在乎。蘭德來救她了。
可是看到蘭德衝向歐文,兩人的劍發出尖銳的撞擊聲,她的興奮又轉成了恐懼。親愛的老天爺,請保佑他,因為歐文是一個瘋子!
她不知道他們怎麼會有這種精力奮戰。他們都沒有睡多少覺,尤其是蘭德。但是他們一心只知殺死對方,每個人都瞄準了對方的要害進攻。
歐文漸漸退後,裘琳也爬起來跪在旁邊。
在他們身後另外有兩組人在對打,空氣中儘是悶哼聲與咒罵聲,然後有人尖叫著倒下。
奧朋癱倒在草叢中,克南的劍上染著他的血,接著克南就轉身朝蘭德衝過來。
裘琳尖喊道:「小心你後面!」
蘭德只差那麼一毫髮就險些被砍頭。然而他往旁邊一閃,靴子在潮濕的草上滑一下,他就跌了下去。克南立即追過來用劍刺去,蘭德躺在地上反擊著。
奧朋仍倒在地上,亞倫自己也在奮戰。在看到歐文也向蘭德衝殺過去時,裘琳連想都沒有多想就撲向歐文,使他踉蹌著失去平衡,然後她就像憤怒的野貓一樣抱住他的背部。
「奧婊子!叛逆的娼妓!」歐文尖聲罵道,而裘琳拚命伸手去挖他的眼睛。這正好給了蘭德時間,他乘機爬起身,擋開克南的一擊。
在此同時,歐文把裘琳由北同上扯下來,她感覺手臂彷彿脫臼了一般。然而歐文並未將她推開,反而又把她拉起來,拿她像盾牌一樣擋在身前,然後用匕首尖貼在她的喉頭上。
「把劍丟下!」他喊道。「把你的劍丟下,不然我就當場把她剖開!」
蘭德猶豫著。他的眼睛盯著裘琳——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然後他又看向歐文。但是在與她互視的那片刻,其間充滿了代表千言萬語的感情。他來找她,他拚死是為了她。
他愛她嗎?
她想要相信他是愛她的,但她不希望他為了她而不顧生命。
蘭德的劍對準了歐文的手下,但他瞪著歐文,用平靜得出奇的口氣說道:「放開她,你就可以自由離開。不過你如果敢動她一根寒毛,你就死定了。」
歐文笑了起來。亞倫與另一個韋爾斯人仍在他們身後互打著,但歐文那個手下已經漸漸不支。「叫你的人退開。」歐文命令著蘭德,同時刺一下裘琳的頸子,她嚇得抽一口氣,一絲鮮血沿著她的喉間流下來。
「住手,亞倫。住手!」蘭德喊道,他的目光再度與她的相接。他的胸膛激動地起伏著,然而裘琳卻可以感到他內心的平靜。儘管處在困境,他卻並未失去理智。這個認知也使她得以繼續撐下去。
她不能比蘭德弱,她這麼決定著。於是她擠出一絲笑容,只是給她自己知道的微微一笑,心中祈禱著能讓蘭德明白她有多愛他。
「把你們的武器丟下。」歐文又命令道。他氣憤得全身在發抖,她可以感覺到。「把武器丟下,不然她就要付出代價。」
「不要。」裘琳低聲說著。一旦蘭德棄劍,他們也就死定了。
然而蘭德的注意力此時全放在歐文身上。「你放開她,我就把劍丟下。」
「快丟下!」歐文喊著,同時又刺了她一下。
蘭德馬上丟下劍,亞倫也照做了。
歐文笑了起來。「好啊!現在你們兩人都被我逮住了,你跟你的婊子!這比我想像的還要好。把他們綁起來,」他對手下命令著。「讓他看著我怎麼樣好好幹他的婊子。如果他抗議,就把他的舌頭割下來。」他又笑了,然後他捏著裘琳的脖子,把她的頭往後仰,再用舌頭舔著她頸上的血。「妳要乖乖地讓我爽一爽,婊子,我也許還可能讓妳活命。」
裘琳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蘭德,而她隱約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們之間沒有言語交流,但她知道。歐文將她整個人的重量都抱在他身上,所以她只須讓自己的腿彎一下就好。
她倒下時,歐文也踉蹌著往後退,抓著她的手就鬆開了片刻。在這同時,蘭德衝向克南,亞倫也撲向另一個人。有一瞬間裘琳以為自己已經掙脫了歐文,但他抓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身子拉倒。
歐文尖喊著。「我警告過妳了,我警告過妳了!」
她看見他的匕首一閃,她鼓起勇氣準備承受。漪瑟、蘭德……她僅有時間說出這樣的祈禱。
這時一聲尖叫劃破空中,歐文癱倒在她身上。
他們手腳糾纏在一起跌在地上,他的重量把她肺部的空氣全都擠壓出來。她被困在他的下面,令她簡直無法呼吸。但她知道自己沒有死,於是她拚命掙扎著要爬起來。
然後她聽見一個新的聲音——英格蘭人的聲音,以及打鬥再起的聲音。歐文往旁邊滑了一點,她抬頭一看,見到傑柏抓劍對準克南,亞倫將另一個韋爾斯人逼到角落。蘭德把一動也不動的歐文推到旁邊,他的後頸插著一把匕首。她打了個寒顫,是害怕也是寬慰。傑柏來得正是時候。
然後蘭德把她拉起來,張開雙臂將她摟緊,她倚偎在他的懷裡,彷彿再也不肯讓他走一般。他是這麼結實又溫暖,而她卻一直顫抖個不停。
他在她髮際低聲說著:「沒事了,沒事了,妳現在安全了。」
她抬起頭,用雙手捧住他的臉。「你也安全了。」她也低聲對他說道。她望著他的眼睛,再也無法掩飾自己對他的感情。「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想活了。」
這時一個醜惡的可怕現實把她的幸福感嚇跑了。「我得去找漪瑟!」
「我把她留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了。」他將她臉上的頭髮撩到後面。
「真的?」她大大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傑柏喊道:「蘭德!奧朋情況不妙!」
隨後他們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蘭德這位受傷的朋友身上。裘琳撕下裙角一塊布,再用牛膝草揉成膏藥敷在他的傷口上止血。傑柏與亞倫做了一個擔架,蘭德則握緊朋友的手。
「撐下去,奧朋。你的時候還未到呢,我們還有很多仗要打。」他不停安慰著奧朋。奧朋雖然沒有響應,但呼吸漸漸平緩下來,裘琳確定他聽到了蘭德的話。
一直等他們把奧朋的傷包紮好、將他放上擔架,她才再對蘭德開口說話。他替她把馬牽來後,她問道:「漪瑟在哪裡?」
他望著她。「在亞風谷。我拿下了村子。」
「我要見她。」
「我們帶著奧朋不能走太快。」
「不錯。」她沈穩地吸一口氣,然後搜尋著他的臉。儘管心有存疑,他還是來救她了。
現在她必須對他吐露自己的真情。「我知道我們得慢一點走,可是你不知道,蘭德,我有多希望看到孩子終於抱在她父親的懷裡。」
見他沒有回應,她咬著下唇,不安地將雙臂交抱在身前。「你必須相信她是你的孩子。」她急切地說道。「我不會騙你的,我不會——」
「我相信妳。」
她的呼吸梗在胸口。「你相信?」
他緩緩地點點頭。他的眼睛清澄,裡面漾著光彩。「我相信,但是妳必須知道,妳得聽我一個條件,我才會把她還給妳。」
「什麼條件我都答應——只要你別叫我離開你。」
他們的目光交會在一起。她屏住呼吸,暗暗祈禱著。然後他緩緩地歎一口氣。「我永遠也不能叫妳離開我。」他的聲音激動得沙啞起來。「這一年來……這幾天來……」他搖著頭。「我愛妳,柯裘琳。我以前太傻,一直不知道這一點。我要妳嫁給我。我只希望我沒有傻得害自己永遠失去了妳。」
「你永遠都不會失去我的。」她哽咽地說道。「我太愛你了,不可能讓你失去我的。」
她走到他面前,想要抱緊他,也想讓他抱緊。可是他握住她的肩膀,讓她往後退一點。
他喃喃地說道:「不要為了感激才這麼說。」
儘管他剛才說了那麼多話,卻是這一句才使她淚盈滿眶。他要她愛他的人,因為他也愛她的人。真是呆頭鵝!難道他不知道她早就這樣了?
她笑了起來,淚水卻也同時奪眶而出。「我愛你,蘭德。我只想嫁給你——可是並非出於感激!就算你別的都不信,也要相信這一點。」
然後她吻了他,為他倆的誓言加上愛的封印,他也回吻著她。
他們站在馬旁,當著眾人的面吻了起來。一直到某個人粗聲笑出來才使他倆分開。
「這就是我得到的感謝嗎?」傑柏開玩笑地說道。「我救了大家,結果卻是你得到美女。」
擔架那邊傳來奧朋的聲音,雖然很弱,但仍聽得很清楚。「你還有得學呢,孩子。你會有機會的。」
蘭德笑看著裘琳的眼睛,那笑意中充滿了愛。「你會有機會的,傑柏。我只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像裘琳這樣對我的女孩,能讓你覺得圓滿無比。」
然後他把裘琳抱上馬,他自己再坐在她的身後,他們一起往家園騎回去,回到漪瑟的身邊、回到玫瑰堡去。
終曲我說啊,妳可願意與我同行,甜蜜的姑娘?——
約翰·克萊爾
公元一一三七年五月韋爾斯玫瑰堡蘭德把漪瑟高高舉起來放到他的肩膀上,她快樂的尖笑聲使他的任務更顯得可憎。他會多想念他這個心愛的小女兒啊!
他會多想念她的母親啊!
他的身體左右搖晃著,逗得他的寶貝女兒笑個不停。她相信他不會讓她跌下來、相信他會永遠保護她。老天有眼,他永遠都不會辜負她的信任。
隔著庭院,在新建好的訓練場上,他看到了裘琳。這兩年來,她使玫瑰堡變成了一個家。他用高牆築起了一座堅固的堡壘,但她卻用壁氈與壁畫使高牆看起來溫暖不少。她用香草令房間充盈著芬芳的氣息,並加上墊子與地毯。不過最重要的是,她使玫瑰堡的高牆之內充滿了愛——對他的愛以及對他們孩子的愛。
他知道自己必須往南邊去,因為他要和其它邊境領主商討斯蒂芬與瑪蒂爾達爭奪不列顛王冠之事。自從亨利王駕崩後,整個國家就由於政治鬥爭而陷入紛亂之中。斯蒂芬要求邊境的領主宣誓效巾心,但蘭德知道亨利王的女兒瑪蒂爾達與她的小兒子才擁有真正的名分。
雖然他很想遠離這種衝突,但他也無能為力。職責所在,他必須去。
面對著他們的第一次分離,裘琳表現出堅定的愉悅態度,這更加強了他對她的愛。她又懷了一個孩子。她還沒有告訴他,可是他知道。她不想要他擔心,所以她保守著秘密。
甜蜜的老天,他真愛這個女人!
他激動的情緒彷彿觸動了她,她抬起頭含笑地看向他。他立刻向她走去,寶貝女兒仍高高騎在他肩上。
她說道:「傑柏派人傳話說手下都已經準備好要上路了。」然後她堅定的態度崩潰,眼眶濕了。她把手貼在他的胸口上。「你要小心,好不好?在賴西蒙的城堡那裡開會,實在讓我放心不下。」
「我會小心的。」他一手攬著她,另一手抱住漪瑟,然後他低頭親吻她的嘴唇。
「我呢?」漪瑟問道。她拍拍他的臉與她母親的頭頂。「還有我呢?」
他們笑著分開,然後蘭德把格格笑的小女兒放下,抱在他們兩人的中間。
「這樣如何?」他用韋爾斯語問道。
「這樣很完美。」小漪瑟答道,並且攬住他們兩人的脖子。
不錯,蘭德想著。這樣很完美,他們所建立的這個愛的小圈子非常完美。他忍不住用手撫著裘琳仍平坦的肚子,她瞪大了眼睛。他低聲說道:「我愛你們,愛你們每個人。」
「那就趕快回家吧!」她低語著靠到他懷裡。
「對,快點回家,父親。」
家。蘭德深吸一口氣。他懷中抱著他的家人,而他們的家外面有安全的高牆保護著。三年以前,他什麼都不想要,只想盡快完成任務就回倫敦去。現在要他離開玫瑰堡才兩個星期就讓他不捨。政治在呼喚他,可是家人的呼喚更大聲。
他把漪瑟與裘琳摟得更堅——還有她肚子裡那個尚未命名的孩子。「不要擔心。我會盡快回來的,我會盡快。」
蘭德帶著手下離開了城堡,騎兵排成一縱行,步兵則排成兩行跟在後面。然而有不只一雙眼睛望著他們穿越過谷地。
蓉雯躲在冬青樹叢間看著、思索著。說不定裘琳的英格蘭丈夫走了之後,就會比較容易聽她講道理。畢竟,當初是裘琳說的,儘管男人力氣大,但女人仍然可以打敗男人。女人只要聰明一點、狡猾一點就行。難道她忘了嗎?是否那個英格蘭人把這記憶從她那裡偷走了呢?蓉雯拉緊披肩御寒。也許現在是查明真相的時候了。
陸瑞斯在更遠處的山間看著。他坐在一棵大橡樹上,靜靜地坐在附生其上的槲寄生蔓籐之間。英格蘭人離開了,那個領主與他那九指弟弟都離開了。老天爺公正的話,就會讓他們永遠離開這裡。然而老天爺並非公正的。老天爺殺死了他的母親與祖父,也使瑞斯誤信裘琳會關心一個無人照管的小男孩。
雖然他沒有老天爺的幫忙也一樣可以應付的。自從他父親被費傑柏殺害以後,這兩年來不都是他在照顧自己以及發瘋的梅麗嗎?他們雖然生活貧困,卻也不曾餓死。這都多虧了他。說起追獵野獸.沒有人比他在行。
他盯著費傑怕。很快就會有那麼一天,他要獵捕到那個傢伙,讓那傢伙為殺害他父親付出代價。如果陸歐文還活著,這些英格蘭佬都會消失在韋爾斯的土地上。現在瑞斯決心要為父親報仇,並且拯救自己的族人。
他朝遠方的騎士吐著口水。他要殺死費傑柏以及姓費的哥哥,然後他要把那紅狼旗扯下,再住到他們建的城堡裡面,以後就再也沒有英格蘭佬敢侵犯陸瑞斯的領土了。
紐霖也在看著他們離開,往日的一段記憶湧上他的心頭。
冬季的尾聲近了。裘琳曾經這麼說過,那是在英格蘭人來此之前。在歐文陶醉於自己的異能幻象之前。從那個紛擾的久一日開始,許多事情都改變了。
「『等石頭長高,樹木不再生長。』」他高聲唱著。他用那只好眼睛望向玫瑰堡、望向那片新清理出來的城鎮預定地,以及那一天比一天高的城牆。
許多事情都改變了,然而也還有許多事情仍然一樣。冬季的尾聲近了,然而使這片山頭變綠的春天還在很遙遠的地方。雖然費蘭德是一位公正的領主,也能使這片谷地維持和平,但是仍有許多不滿在醞釀著。
蓉雯的影像浮現在他眼前、還有那個野男孩陸瑞斯。並不是只有他倆恨英格蘭人。他又想到費傑柏,明白這種恨意並不是單方面的。
現在還有下一代的人要考慮——那些韋爾斯人與英格蘭人結婚之候生的小孩。小漪瑟以及她的弟弟將會帶領大家邁向和平。
他露出微笑,轉身走回墓穴。冬季的尾聲確實近了,也許不是近在眼前,但也快到了。
很快就會的。
編註:敬請期待「玫瑰堡」第二部〈玫瑰堡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