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無悔 第一章
    在寢室裡,布萊爾·莎姍站在落地式大鏡子面前,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身影自言自語道:"像現在這樣,誰都認不出你來了,連鮑爾斯·奈特也不會認出來。"

    她再次捋了捋棕色的假發,假發完全遮住了她修剪得短短的、柔潤如絲的、黑色的真頭發。她那雙大眼睛裡的翠綠色的虹膜被棕色的隱形眼鏡鏡片完全遮沒了。

    "即使在面對面、臉貼臉的情況下,誰都認不出你來,"  她一邊說話,一邊戴上了一副寬邊的。玳瑁色的散光眼鏡,"甚至你和鮑爾斯·奈特再次親熱,他也認不出你是誰。"

    她往後退了一步,仔細端詳著剛才接到通知以後倉促完成的化裝。她的頭發已經不再是黑色的和修剪得短短的了,而是棕色的披肩發型,額頭上還掛著劉海;她的指甲不再是長長的了,而是短短的;這次她用的指甲油也不再是紅色的,而是淡淡的自然色;她身上穿的純毛服裝也不再新潮,而是過時的老樣式;她腳上穿的高跟鞋不再是細跟,而是粗跟的。時下鏡子裡的她和平日裡的她已經判若兩人。

    如果想給皮膚做上皺紋,實在是有些勉為其難,所以布萊爾沒有嘗試改變自己的年齡特征——但是她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充滿活力的、風姿綽約的、二十七歲的她了,而是一個不起眼的、身穿褐色便服的二十七歲的女人。

    布萊爾慢慢地轉著身子,從各個角度把自己看了一遍。五年前的那人夜裡,鮑爾斯曾經對她的雙腿贊羨不已,而現在她穿的裙子的下擺長及小腿中部,幾乎把她的雙腿全部遮沒了。

    她對著鏡子笑了笑。太完美了!她的兩顆門牙之間那個顯眼的縫隙已經被充填物遮蓋住了。

    布萊爾的最後一個步驟是設法恢復自己的南方口音,她的老家新奧爾良的口音。她從少年時代起,即開始在西雅圖扎下了根,因此聽她說話是聽不出任何南方口音的。這時她用濃重的南方口音拖著長調說道:"謝謝你啊。我真的很喜歡呀。"

    現在她更加確信,從前認識她的人誰都不會把她認出來,因此她走出寢室,她要到安吉爾·克萊爾面前試一試回音。對它說話,必須用甜美得讓人肉麻的聲音才合適。

    她走進廚房的時候,用南方口音拖著長調招呼道:"安吉爾-爾-爾。"

    說著她揭開了罩住白色的柳條籠子的罩布,仍然用南方口音接著說:"星期一早上好,我親愛的小鳥。"

    "啊-啊-啊-啊-啊-咋!"  她的愛鳥小鸚鵡發出了驚恐的叫聲,頭頂的羽毛冠子直立起來,渾身的白色羽毛也蓬松起來,做出一副准備抵抗的姿態。

    這時布萊爾換上了自然的口吻,安慰它說:"安吉爾,認不出我來了吧,不記得我了嗎?"

    它拍了拍翅膀,落到籠子裡的秋千上,側著臉忽閃著黑色的圓眼睛,試探地問道:"是艾克嗎?"

    "當然是我,安吉。'"布萊爾一遍又一遍地安慰道,直到小鳥安靜下來。然後她打開鳥籠子的門,把手伸進籠子裡。安吉爾這才放心地跳到她的手指頭上,讓她把自己帶到了籠子外邊。

    "真對不起,寶貝兒,把你嚇著了吧。"  布萊爾說著輕輕地點了點它毛茸茸的胸脯,同時用嘴做出它最喜歡的親嘴的聲音。它用自己緊閉的鳥喙在她的鼻子兩側左一下右一下地親熱地蹭起來。

    "你聽著,"她說著把安吉爾放到自己的一個肩膀上,同時把水壺擱到了爐子的火眼上,"今天我到舊金山以後,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星期五我回來之前的這四個晚上,隔壁的弗雷德會來照顧你。"

    布萊爾心裡清楚,和一只鸚鵡談話,讓外人看起來會覺得很荒唐。然而,像其它大多數養鳥人一樣,她仍然喜歡和這個長著一身漂亮的羽毛的朋友談心;  好象它確實懂得她所說的每一個字一樣。

    "如果莉蓮上星期沒犯闌尾炎的話,"'她繼續說道,"我就不會離開你了。可她已經進了醫院,所以今天我得繼續她原本計劃好的對聖馬丁飯店質量管理的例行檢查。"

    布萊爾歎了一口氣接著說:"怎麼偏偏是聖馬丁飯店呢!真不走運,安吉。要不是打上個月起鮑爾斯成了常駐飯店的經理,我也不至於化裝成這副樣子前去檢查啊。因為五年前的那檔子事兒,親愛的小鳥,我就再也不能以真實面目出現在他面前了。"

    安吉懂事似的點了點頭,好象它真的心領神會了。

    "別老用你的嘴巴叨我的假發,安吉。"  說著她把舀好的一勺速溶咖啡倒進一個杯子裡,"我用不著別人提醒我化裝成這樣挺滑稽。替我禱告,但願我於活兒的時候別看見鮑爾斯,更不要面對面碰上他。"  這種想法使她不禁哆嗦了一下,"謝謝你聽我囉叨個沒完,安吉。真的,你是我最好的小聽眾。"

    布萊爾提前上路往機場去了,以便中途拐到醫院看望莉蓮。她仍然無法相信,精力如此充沛的老板竟然也會病倒。

    論歲數,莉蓮·卡羅爾已經五十有二了,三年前她丈夫過世以後,一手建立起了一家飯店評估公司,並且以極大的熱情領導著這家公司。她的口碑極好,人緣也好,加上業務精湛,因此她創辦了這家小公司,此前的客戶和年收人來源都是一些中等規模的飯店和名氣不大的汽車旅館。卡羅爾評估公司的工資表上只有三個名字,如今這家公司已經接受了一家飯店集團的委托。這是公司第一次接受大額進賬。

    威斯瑪飯店集團公司是舊金山聖馬丁飯店的母公司,該集團在全國各地還擁有其它十家豪華飯店。很長時間以來,集團的經理們被派遣到各個飯店,對質量管理進行檢查,可是,經理們得出的結論總是相互矛盾。

    由於來自其它飯店集團的競爭日趨激烈,威斯瑪公司開始尋找不抱偏見的、獨立的專業評估機構為他們做評估。他們希望完善所有的服務項目,希望確定雇員們的截留現象究竟有多麼普遍——有多少酒吧侍者沒有把收下的錢放進收款機裡,又有多少餐廳服務員把付現金的食客們的錢揣進了自己的衣兜裡。

    在醫院的電梯裡,布萊爾想道,由她代替老板前往舊金山是符合業務要求的。卡羅爾評估公司意欲與其它大型評估公司一爭高低,而且決心通過對聖馬丁飯店進行一次盡善盡美的評估證實自己的能力。威斯瑪公司將根據卡羅爾評估公司對聖馬丁飯店的評估水平決定是否續簽——或者終止——-一個收益豐厚的合同:對集團的其它十家飯店進行評估。

    莉蓮的另外兩個下級評估師斯科特和雷伊沒有評估大型飯店的經驗,所以這份差事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布萊爾的肩上。幸運的是,威斯瑪公司並不希望聖馬丁飯店的任何雇員——包括鮑爾斯——知道評估這件事,所以布萊爾將要裝扮成一個普通客人,對飯店橫挑鼻子豎挑眼。

    在莉蓮的病房門口,布萊爾扶正了眼鏡,做好了用典型的南方口音說話的准備,然後在門上敲了敲。

    "進來。"  是她老板沙啞的聲音,"如果是賣飲料的,給我來一杯加冰塊兒的雙份杜松子酒。"

    "怎麼,媽的。"  布萊爾暗自罵了一句,然後用濃重的南方口音一邊說著話一邊走進屋裡,"不過我的杜松子酒賣光了,來一杯加薄荷的威士忌如何?"

    莉蓮坐在床上,斜靠著搖起來的半邊床,抬起一只手捋了持銀白色的頭發,看著布萊爾,根本沒有認出她是誰。

    "恐怕你走錯門了吧。這屋裡沒人愛喝加薄荷的威士忌。如果你是找肯塔基上校——就是割了闌尾的那個,可憐的人——再往那邊走兩個門。"

    布萊爾面露不耐煩的神色,走到床旁邊,用南方口音說:"走錯門了?值班台告訴我是三零九,所以不會弄錯。"

    "那好,你就拖一把椅子過來,放松一下。我是莉蓮·卡羅爾,喜歡與人為伴,喜歡聊天,你進來之前·我一直就想找個人聊聊。"  說完她伸過去一只手。

    布萊爾和她握了握手,卻沒有自報家門。她仍然用南方口音說道:"很高興認識你。"  說完她坐下了。

    "聽你濃重的口音,是從特別靠南的地方來的吧?"莉蓮問道,說著靠到墊在背後的枕頭上。

    "新奧爾良,夫人。人們都管我的老家叫"人間樂園'。"

    "嗯,這我想象得出來。"  莉蓮笑了笑,接著說,"我的最主要的雇員就是新奧爾良人,她是九歲從那邊過來的,可是她說話一丁點兒口音都沒有。"莉蓮說到這裡,話也隨之多起來,她碧藍色的眼睛裡放射出興奮的光彩。""人間樂園',這說法不錯。有個電影我看了好幾遍。實話告訴你,每次我看見丹尼斯·奎德——"

    "把一只手伸到艾琳·巴爾金的裙子裡往上摸的時候,"  布萊爾調皮地插話說,"難道不是最令人難忘的時刻?"

    莉蓮點頭表示贊同,她臉上綻開的笑容和電影裡的奎德邪惡的訕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沒錯,最令人難忘的時刻,千真萬確。"

    "難道這次不是最令人難忘的時刻,卡羅爾夫人?"  布萊爾恢復了自己平常的說話方式,說著揪掉了假發,抖開了自己的真頭發,咧開嘴笑起來。

    "怎麼回事——"  莉蓮瞪起眼睛盯著對方,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真是你嗎,布萊爾'!"

    "沒錯。"  布萊爾明確地回答說,"咱們的病友今天感覺怎麼樣?"

    "完全出乎意料。真的是你嗎?"  莉蓮不無懷疑地問道。

    布萊爾的眼鏡總是習慣性地往她的鼻尖上滑,因此她把寬邊眼鏡往上推了推,接著說道:"在以後的四天當中別叫我布萊爾,叫我布拉好了。我像布拉嗎?他不會把我認出來吧?"

    莉蓮的眼睛眨巴了半天,她仍然無法相信自己眼前的事實。"根本不可能認出來。布拉這名字太適合你啦,你的口音真是太棒了。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  她懷著好奇和驚異的心情重新把布萊爾上下打量了一番,接著問道,"好姑娘,你和鮑爾斯·德·奈特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使你非要如此喬裝打扮?"

    布萊爾裝出一副很坦然的樣子說:"正如我們第一次談到聖馬丁飯店的時候我對你說過的,這份差事必須你來干才合適,我干不合適。真的不好說。"

    "至於那麼難說嗎,親愛的?"  莉蓮善意地問道。

    布萊爾沒有回答,反而紅著臉低下了頭。

    "啊,"  莉蓮做出二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說,"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明白了。"

    布萊爾迷惑地抬起頭問道:"明白了什麼?"

    "從你剛才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你們之間的事情是浪漫得難於啟齒。"

    令布萊爾萬分驚訝的是,她的面部表情居然會如此鮮明地反映出心裡的想法。

    莉蓮輕聲問道:"你們是情人嗎,布萊爾?"        布萊爾臉上的紅暈更加明顯了。她垂著頭,看著放在膝蓋上的自己的雙手,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莉蓮沉默良久,然後才進一步輕輕地問道:"多長時間了,親愛的?"

    "還不算長。"  布萊爾含含糊糊地說。她的防線在老板寬厚的、善解人意的目光注視下漸漸崩潰了。她抬起頭坦然地說,"只不過是一夜風流——全是我的錯。"

    "我從最開始就料到了,果然有這麼一檔子事兒。"莉蓮說著抓住布萊爾的一只手,輕輕地握了一下,以示同情。然後她繼續說道,"我說親愛的,你並不是惟一的在頭腦發昏的時候干出一夜風流然後又追悔莫及的女人。我自己也曾經有過和你相同的經歷,那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許多有地位的成功的女性都有過類似的經歷。所以我經常說,要學會生活。而你現在有個和你同病相憐的人為伴。依我看,你這次去聖馬丁飯店只有一件事值得擔心。"

    "什麼事?"

    '如果你和鮑爾斯·奈特撞個正著怎麼辦?"

    "我們撞個正著的機會,簡直比西雅圖今天不會下雨的概率還要小。"  布萊爾答道,說著她看了看被雨水沖刷成一條一條的窗玻璃。由於已經道出了真情,她感到如釋重負般的輕松。她聳了聳肩膀接著說,"即使真的不幸撞上他,我也不會被認出來,我剛才已經得到了證實,無論是我的外表還是我的聲音,都不像我自己。而且他認識我的時候是在我改名字之前。''

    "真走運,"  莉蓮感歎道,'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叫蜜兒·拉弗朗布瓦茲。"

    "在路易斯安納州和附近地區,拉弗朗布瓦茲這個姓氏算不上稀奇,給女孩子起名兒叫蜜兒或甜兒在那一帶也不是沒有的事兒。我的名字就隨了我的曾祖母。"  布萊爾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在西雅圖這地方,這種名字是無法印到名片上的。"

    "你曾經想過恢復你以前的名字嗎,布萊爾?"

    "沒有。不過我父母倒希望如此。為了不至於讓他們誤會,認為我是要和他們脫離關系,我只好采用了我父親的中間名布萊爾和我母親的娘家名莎姍。名字都改了四年了,可他們仍然不大情願接受我現在的名字。"

    "我本人倒是願意接受你化裝前往聖馬丁飯店這一做法,親愛的。"

    "別擔心,莉蓮。聖馬丁飯店是個有一千兩百間客房的大飯店,每年的這個時候,客房出租率達到百分之九十八。我不過是繁忙的蜂巢中的一只不起眼的褐色的小蜜蜂罷了。"

    "可你別忘了,鮑爾斯住在飯店裡。"  莉蓮提醒道,'也許你和總經理直接照面的機會幾乎等於零,可意外的事情時有發生。假如真的冤家路窄……你怎麼辦?"

    "那也不會怎麼樣。他怎麼會猜出是我呢?剛才你不是也沒猜出來嗎?"

    "一點兒不假。"  莉蓮對此沒有異議,""你的化裝設計得非常巧妙。這是我雇用你的原因:你這人透著精明——而且還精益求精——和我一模一樣。"

    "這兩點我都會應用到聖馬丁飯店這件事上。"布萊爾是在表示自己決心把事情做好。

    莉蓮點頭贊許。"我相信你會的。可是為你的安全起見,但願他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如果真有這種事,"  布萊爾堅定地表示,"他也只會把我當作不認識的人,他不過是個凡夫罷了。"

    莉蓮再次把布萊爾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說:"他肯定認不出你來,除非你和他過分近乎。這簡直能以假亂真。而且你的口音,我不得不承認,真是太棒了。"

    "他也不過是個凡夫罷了。"  布萊爾點了點頭,重復了一遍剛剛說過的話。

    '即使如此,我還是……"

    "用不著擔心,莉蓮。"

    "我沒法兒不擔心。我歲數比你大一倍,五十二年的經歷使我明白了,世界上什麼事都會發生,尤其是最不可思議的事。你是否想到過,如果你們倆不僅僅是撞個正著又會怎麼樣?假如……如果你們碰巧在一起會怎麼樣?"

    "如果真會這樣,哪個男人會注意像我這樣平淡無奇的女人呢?"

    "或許平淡無奇的男人會。"

    "莉蓮,鮑爾斯·德·奈特從哪方面說都不是平淡無奇的。他身材高大,壯得像個奧林匹克游泳運動員,長著一頭濃密的淡黃色的頭發。"

    莉蓮禁不住瞪大了眼睛,她問道:"像羅伯特·雷德福那樣的?"  布萊爾點頭認可之後,她自言自語道:"我猜著了,換句話說,就是最好的。"

    "差不多吧。"  布萊爾說話的時候,恍若看見了鮑爾斯那雙紅褐色的眼睛。

    "在床上也是最好的,對吧?"

    "確實是最——"  布萊爾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兩頰不禁再次絆紅起來。

    莉蓮笑了笑說:"每個女人在一生中的某個特定的時候,至少應該體驗一下最好的和最難以忘卻的感受,即使是一夜也罷。"

    "像我現在這副樣子,他不會看我第二眼。"  布萊爾說,"用不著擔心。"

    "男人們都是些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丫頭。如果他不僅長得帥,而且還善解人意,他准會做出些出乎意料的事來。他是那種善解人意的人嗎?其實我干嗎要問這個?如果男人不善於理解女人,他肯定就算不上'最好的'一類。他是這種人嗎?"

    布萊爾聳了聳肩膀,對此未置可否。

    '布萊爾,要不是威斯瑪公司的這筆進賬對我們如此重要,我是不會讓你冒這個險的。"

    "我以前曾經冒過比這更大的險,莉蓮。"

    "我們也可以把聖馬丁這件事往後推一推,等我病好了再說。"  莉蓮若有所思地說。

    布萊爾搖了搖頭說:"威斯瑪公司正在到處尋找一家能夠嚴格按照合同履約的評估公司。如果我們推遲日期,你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我當然清楚。"  莉蓮說著做了個鬼臉,"我們會永遠在跑馬場的起跑門內,進不了賽道。消息會很快傳到其它飯店集團,說我們延期、找借口故意拖延。"

    "所以我們不能推遲,莉蓮。"

    "你說的不錯。可我總認為你這一趟准會弄出點兒意外來。"

    "能出什麼意外呢?我的假發戴得非常牢固,甚至能抗台風,兩顆門牙之間的充填物只有找醫生才能取下來。我整個人看起來很不起眼、渺小、一點也不出眾,根本不值得注意。像我這副樣子,能出什麼意外呢?"

    "除了意外本身,不會有別的什麼,布萊爾。如果你們碰巧在一起,以前碰撞出火花的時機再次出現……你該怎麼辦?"

    布萊爾聳了聳眉毛,她眉毛的顏色和假發的顏色搭配得真是渾然天成。這時她再次改成濃重的南方口音說:"我會立即潑上冷凍的加薄荷的威士忌,把它徹底撲滅。"

    航班即將飛抵舊金山的時候,布萊爾想道,利用濃重的、甜美的,然而令人討厭的南方口音撲火,肯定比威士忌還要靈驗。

    她自我安慰道:其實,本來就不會產生任何火花。他是那種讓女人一見鍾情的男人,而我的樣子像個渺小的、平淡無奇的職業婦女,鮑爾斯根本不會看我第二眼。

    她閉上眼睛,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夜自己是如何打扮的。當時她爬上了未婚夫的床,卻和鮑爾斯過了一夜。

    那是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也是她這輩子最躁動不安的一夜。她悄無聲息地溜進了賈森的公寓,她是摸索著進的屋,在起居室裡,她脫掉了所有的衣服,身上只剩下綴著花邊的緊身內衣:黑色的綴著花邊的半裸的胸罩、吊襪帶、一雙有縫線的長筒襪,她腳上仍然穿著細高跟鞋。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和賈森徹底瘋狂一回。她抖科索索地從酒櫃裡摸出了一個酒杯和一瓶法國科涅克白蘭地——如果保持頭腦完全清醒,今晚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為她希望扮演的那種調皮的、令男士們俯首聽命、春心難耐的女子。

    她坐在他最喜歡的小沙發上,慢慢地呷著上等的白蘭地。適量是關鍵,而她把握得恰到好處,正好使自己的頭腦感到飄飄然,使感覺變得格外遲鈍;正好使自己的身體感到游離於現實與虛幻之間;正好使自己的廉恥之心蕩然無存,暗藏的春心蓄勢待發;賈森所熟悉的姑娘已經不復存在,今天的她已經變成一個十足的綴著黑色花邊的性感女郎。

    她每呷一口酒,頭腦裡的守舊想法便與她拉開一段距離,從圖書館裡翻出來的那本蜚聲世界的古印度性交插圖教科書裡邊的畫面以及那盤兒童不宜的錄像帶裡的形象活生生地在她眼前跳躍起來,她已經為今宵做好了充分的准備。在如夢如醉的夜色裡,她就這樣躡手躡腳地上了賈森的床,悄然來到了在床上熟睡的男人身邊。

    "是我,寶貝兒。"  她的聲音已經含糊不清,她的輕吻把他從睡夢中喚醒。"不過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我了,今晚我可是你朝朝暮暮夢寐以求的心肝兒。"說著她跪到床上,雙手摸到了他的肩頭,又尋尋覓覓地摸到了他的雙手。"誰呀……"  他仍然處於睡眼惺松的狀態。

    "別出聲,"  她湊近他的嘴,輕聲款語地命令道,"別說話,什麼也別想。憑著感覺猜一猜,今天對你風情萬種的人到底是誰。"

    她以一個吻止住了他的提問,同時抓住他的雙手貼到自己的玉頸上,讓它們沿著她圓潤的曲線滑落、滑落,然後停在了她的乳溝處,使他感到自己胸腔深處的躁動。

    "可是,你……"  他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她再次打斷了他。

    "這樣說吧,一個朋友讓我來的。"  她說道。

    "是誰呢?"

    '先別說話,寶貝兒。"  她說著把一只手的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裡,另外一只手扶著他的一只手往自己的下身挪去。"今天我說了算,"  她嗔怪著說,"沒你說話的份兒,不然我就走。你肯定不想讓我現在就走……對吧?"

    她輕輕地撫摩著他的頭,感到他的頭在自己的手掌的摩挲下微微地抖動著。乖乖,她在懵懵懂懂中感覺到,他的頭發怎麼會這樣硬呢。處在亦真亦幻中的她猛地一機靈,然而她又感到科涅克白蘭地使她渾身發熱,使她的各種感覺躁動不已,也使她打消了對自己身邊所有的事物的奇妙變化刨根問底的念頭:床好象變小了,屋子好象變大了,時間好象更晚了,空氣好象稀薄了,被褥好象絲絨一樣柔軟;床上的男人也好象大了一圈,也更加壯實、更加堅硬。

    布萊爾扶著他的手,讓他的手指沿著胸罩邊緣的花邊慢慢地移動著,她聽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扶著他的手移向吊襪帶的時候,聽見他的呼吸加重了。他的手沿著襪子後邊長長的縫線移動的時候,他的呼吸已經變成了不由自主的喘息聲。

    他的手觸摸到吊襪夾,順著長簡襪的上沿摸索的時候,他顯然再也無法自制了,呼吸也因此變得急促起來。這下子他完全清醒了,欲火陡然高漲,這情景和他們訂婚以前一模一樣,而訂婚三個月以來,他卻像遭了霜打的黃花一樣,蔫了。賈森——還有她對他的強烈的欲望——一讓她上床的時候只穿黑色花邊的內衣。賈森,他是她今生第一個,而且是她惟一的情人。

    "'抱著我,"  她像小貓似的說道,說著把他的發燙的雙手放到自己裸露的臀部。"今晚就在夢中看我吧,寶貝兒,要我吧。你本來也想要我的,對吧?"她的口氣變得溫婉了。然後她問道:"我只讓你選擇一個答案,要,還是,不要?"

    "要。"  他那變了調的聲音在夜色裡回蕩著。他的手指沿著長筒株的縫線從上到下來回撫摩著她的雙腿,"最後,他的手停在了長筒襪上沿的夾縫裡。他把手探進松緊帶裡邊,輕輕地撫摩著她,多麼輕柔啊,今天他的愛撫和以往就是不一樣,她朦朦朧朧地想道。

    說來也是,上次賈森和她做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剛剛過去的絕望的幾個月裡,她克制著自己,過著孤身獨處的日子。她甚至覺得,他再也不會溫情地撫摩她了。也許他那種撩撥人心的撫摩由於時日的遷移已經在她的記憶中淡化了……或許是科涅克白蘭地的作用。

    她接著想道,也許,他迄今為止沒有像今天這樣撫摩過自己是因為自己過去從來沒有把他——也包括把她自己——挑逗到欲火沖頂的程度。她以前從來沒有在上床的時候穿過X級的內衣,也沒有在他的耳畔說過淫蕩的話語。在他們訂婚以前,這一切都沒有必要,因為賈森的情緒很容易被激發起來。而訂婚之後,他每次都顯得萎靡不振。

    然而,還是在賈森的床上,今天夜裡的他卻能夠讓人感到頂天立地的男人氣概,還有對異性的瘋狂的渴求。她用自己罩在花邊胸罩裡的豐乳摩挲著他的胸膛,他則用手指不停地愛撫著她,後來他抬起頭,兩個額頭貼到了一起,他伸出舌頭,濡濕了她的櫻唇。他把她的頭拉下來,熱烈地吻著她,把舌頭探進她的嘴裡,他是那樣的柔潤、溫情、撩人。

    她頭腦中驀然冒出一個念頭,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吻過自己,今天他的手腕子輕輕一抖便把她的胸罩扣解開了,以前從來也沒有這樣過。接著他又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博取她更大的歡心。

    布萊爾很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

    她當時怎麼就一點也沒有想到會是那樣呢?

    過去五年以來,布萊爾天天都在問自己同一個問題,還有好些類似的其它問題。那個人如此嫻熟地、干淨利落地剝掉了自己用於遮羞的內衣,自己當時怎麼就沒有想到,賈森的床上居然不是賈森本人呢?

    在那個科涅克白蘭地使頭腦昏昏然飄飄然如夢如幻的夜晚,在整個做愛過程中,自己怎麼就沒有一刻清醒的時候呢?賈森床上的人明顯地大了一圈,反應也更加強烈,對自己所有的渴望幾乎是有求必應。

    難道自己當時真的相信,當時扮演的那個風情萬種的夜女郎角色重新激發了賈森非同尋常的男子漢氣概?也許自己對賈森真的是一往情深,當時真的堅信自己能夠治好他的萎靡不振?

    如今她已經是二十七歲的人了,比當時年長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所以她知道了賈森的症結所在,他當時是不願意承擔責任。他答應和自己結婚的時候,已經把他自己置於進退維谷的境地,而在那要命的一夜之後雙方解除婚約之時,他仍然試圖掩蓋他那逃出樊籠的感覺。

    布萊爾感到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然後是一個男士的聲音:"女士醒了嗎?"  她的思路被打斷了。

    布萊爾問道:"什麼事?"

    "  請系好安全帶,把靠背立起來。"  對方說,"我們就要降落了。"

    布萊爾按照機組人員的話做了,然後看了看與她隔著一個座位,靠窗而坐的那位旅客。她對那位七十歲的老人笑了笑,他們在飛行的前半期聊了很長時間。

    他的外貌恰如其分地反映了他的真實年紀。他滿頭白發,白色的胡須修剪得輪廓分明,和藹的褐色眼睛,淡藍色密紋面料的西服,上衣的翻領上有一顆藍色的扣子。真是位風度翩翩的紳士,飛機起飛不久,他還主動提出過和她交換座位。當時她雖然謝絕了他的好意,卻深為他高雅的風度所折服。

    在他們一起閒聊的時候,她了解到,他是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一個退休的房地產商,老伴已經去世,膝下有六個孫兒。這次他是來看自己的兒子,兒子最近剛剛破調到舊金山。布萊爾幾乎沒有透露她這次旅行的目的,她僅僅告訴對方,自己是為了'"生意上的事"。而對方也顯得很客氣,絲毫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

    這時他問道:"睡得好嗎?"

    '"呃,很好,很解乏。'"她因為自己言不由衷,雙頰泛起了兩片紅暈。在所謂的"睡覺"期間,她的頭腦裡一直在翻騰黑色花邊的場景。

    "你剛才說什麼?"他把身子探過來,同時用一個手指點了點自己耳朵裡的助聽器。

    布萊爾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改為南方口音補充了一句:"非常好,謝謝。"

    "我想到飯店後,我至少得睡上一覺。"  他說完靠回椅子背上,然後又補充了一句,"但願我兒子給我預定的房間很安靜。"

    "你不是住在親戚家裡啊,先生?"

    "正相反,我是住在親戚那兒。"  答道。"他呀,是這麼回事兒,他住在飯店裡。我記得他說過,我的房間離他的套間不遠。"

    他這番話使布萊爾感到一陣緊張。想到舊金山有那麼多飯店,她又鎮定下來。

    她接過他的話茬,用南方口音問道:"是去看你的幾個孫兒,對吧?"

    "噢,不是。六個孫兒是我兩個大兒子的。我現在去見的這個兒子還是個單身漢。"  說到這裡,他低下頭透過舷窗看了看飛機下邊的城市,然後又回過頭對布萊爾說,"依我看,他作單身漢的時間太長了點兒。他總是說他的工作沒給他留下任何允許他浪漫的時間。我說,如果沒有浪漫,生活還有什麼意義?"

    "這我同意。"  布萊爾說,"可是,我自己也還沒有經歷過多少浪漫呢。"

    "那麼,你應該嘗試。"  他若有所思地說,"每一個年輕的女士都應該嘗試。"

    "我們這些相貌平平的女人總是沒有機會。"  布萊爾答道,"這是生活中的現實。"  甚至相貌出眾的女人也沒有機會,她心裡暗自思忖道。就拿她自己來說,過去的幾年來就是如此。

    "我可不認為你相貌平平。"  他反駁道。

    "我這樣說,是因為事實如此。我不是那種招人的靚姐,也沒在情場上出過風頭,這我很清楚。"

    舷窗旁邊的老人搖了搖頭說:"有些男人確實認為外表最重要,我卻不這樣想。我可愛的太太也不是那種招人的靚姐。我第一次帶她和我的家人共進晚餐時,我父母說,還看得過去。但是在看得過去的外表下面,她真是棒極了。而我覺得——"  說到這裡,他仔細地把她打量了一遍,然後接著說了下去——"而我覺得,在你好看的外表下面,你肯定也是,年輕人。"

    布萊爾被他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她用袖子擦了一下臉說:"你可真會說話,討人喜歡。聽你說話,人家會把你當作美國南方的紳士呢。"

    "應該說很會觀察。"  他糾正她說,'如果我兒子帶回家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征求我的意見,我會當即同意。"  他注視著她的眼睛,繼續說道,"請別認為我是不正經,在你離開舊金山之前,如果我請求你,允許我把你介紹給他,你不會認為我太冒昧吧?"

    "冒昧?"  布萊爾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才好。"一點也不。可是——你看——我生意上的事特別忙,我是一點時間也騰不出來。"

    她的回答無疑使他很洩氣。"我得申明,我不是非要把你們倆扯到一塊兒。我很清楚,如今忙碌的年輕人有好些時髦的方法相聚,不再需要正式的介紹。"

    "你是說登報征婚,是嗎?"

    "我說的正是登報征婚。"  他顯然認為這是一種不值得提倡的方法。"這種征婚肯定也有它的道理。我剛才真不該向你亂提建議。我喜歡你的口音,因此以為我兒子也會喜歡,我還以為你說不定會喜歡他那種迷人的笑容。看來我真的是老糊塗了。另外,我真不敢恭維如今的人毫無浪漫色彩的說法,比如你們兩人之間'從地緣上說沒有任何共同之處'我沒說錯吧?"

    "沒錯。"  布萊爾附和著說,她對於能夠擺脫這種牽強附會的見面感到釋然。

    "嗅,說真的,這事值得一試。你肯定可以理解,作為他的父親,我希望看到他結婚和生活幸福。他的職業不錯,在這一點上他確實挺幸運,這一點倒是讓我挺滿意。"

    "請問,他是做什麼的?"

    "飯店經理。"

    "哦。"  布萊爾自我安慰道,沒什麼值得緊張的。

    "他提升挺快,已經成了他們公司最年輕的經理。"

    "是嗎?"  這一次她真的有點緊張了。

    "是真的。一個月之前他剛剛被提拔為常駐飯店的總經理。"  做父親的回答的時候,臉上露出驕傲的笑容。"他最近剛剛從芝加哥調到這裡。"

    布萊爾突然有了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她定了定神,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然後問道:"是哪家飯店?"

    "聖馬丁飯店,城裡那個。"

    布萊爾這回真的不知所措了。她想起莉蓮說過的話:"世界上什麼事都會發生……"  她還進一步說過,"如果你們碰巧……"

    "你在舊金山期間住在什麼地方呢?"  飛機的輪子觸地的同時,鮑爾斯·奈特的老父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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