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自林中枝葉的隙縫間灑落下來,閃爍著點點金黃光芒。經歷夜露的洗禮,晶瑩的露珠,點點凝聚在青翠的葉面上。
旭日依舊戀棧山巒,大半個日輪仍隱遁在遠方的山巒後,只露出些微光芒照耀大地。原本陷入昏睡中的孟星雲,突然感覺身邊隱約有種異樣氣氛……
他自小刻苦練武,又得拜名師教導,有幸得習上乘武學;是故對於四周動靜的驚覺性,異常敏銳。
此刻,他感覺身邊有股莫名奇異的殺氣正掃向他……
他驚覺地張開了雙眼,卻瞥見一位俊美的男子,正神情冷峻地凝視著他。
「我們月瑤族不歡迎外人打擾!你的傷一好,就請你馬上離開!」
一張開眼就看到一名陌生的男子,如此聲色俱厲地怒目相對。孟星雲警覺問道:「你是誰?」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只要記住一點——傷一好,立刻就離開!」
正當孟星雲想開口說話,那人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點了他穴。之後他只覺得頭一昏,瞬間就失去了知覺……
? ? ?
當他再度因身上劇痛的知覺而醒來,之前那名陌生男子早已不見蹤影。
本以為一覺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會是花戀雪。但他鷹隼般的目光在屋內四處梭巡都找不到她飄逸的身影……這令他不禁感到失望。
這幾天他臥病在床,花戀雪總是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漸漸的,他已經越來越習慣有她相伴的日子。現在突然看不到她,心中竟感覺一陣空虛……
他是怎麼了?向來獨來獨往的習慣,什麼時候竟被一個天真的姑娘改變了?
「孟哥哥,你醒了啊!」
小女孩嬌嫩的童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門外探頭進來的,正是昨夜依偎在花戀雪懷中撒嬌的小女孩思清。她那雙昨夜才哭腫了的眼睛,仍是水汪汪的,令人憐惜。
「你手上拿著什麼東西?可以讓我看看麼?」
孟星雲注意到,無精打采的小思清手中,正緊握著一根青色小草。
「這是我剛才在路上摘的野草。我只是一時無聊拿在手邊玩。」
小女孩走近他的床畔,將手中的青草遞給孟星雲。
孟星雲看了眼手中的野草,靈機一動,對著譚思清笑道:
「我用這根野草變個戲法讓你瞧瞧如何?」
「用野草變戲法!?」
譚思清睜大了一雙圓亮雙眼,好奇地看著孟星雲用他那顫抖不已的雙手,小心翼翼地像在編織什麼東西似的,繞了一個又一個圈圈,然後又將那些圈圈套在一起。
過了一會,像變戲法似地,一隻用青草編成的蟋蟀,神奇地出現在她眼前。
孟星雲將編好的蟋蟀,遞給了原本抑鬱寡歡的譚思清。
「哇!好神奇喔!真的好像是用青草變戲法一樣,孟哥哥變了一隻草蟋蟀給我玩耶!」
小女孩開心地接過了孟星雲為她做的草蟋蟀,高興得不得了。因為她從來就沒見過這麼有趣的東西。
「孟哥哥,你好厲害呀!可不可以告訴我,是誰教你這麼厲害的戲法呢!?」
「這是我師父以前見我傷心的時候,做給我玩的。你想不想學怎麼把野草變成蟋蟀的戲法?」
「好啊!」
昨晚還哭得肝腸寸斷的小女孩,這會終於破涕為笑,露出了天真的笑顏。
孟星雲便教她再去多拔幾根野草回來,然後開始教她「變戲法」的技巧及方法。
譚思清首次接觸到這麼有趣的把戲,玩得不亦樂乎。
努力了好一會,譚思清才完成了一隻草蟋蟀。一做完她就立刻舉起手中的草蟋蟀,開心問道:「你看我做的蟋蟀漂不漂亮!?」
「很漂亮!」孟星雲笑道。
意猶未盡的譚思清,這才滿意地低下了頭,繼續變她的戲法。直到她抬起頭來,看到桌上的清粥,才突然想起花戀雪曾交代她的事。
「啊!對了,你餓了吧?要不要我替你端一碗粥來餵你吃?雖然現在戀雪姐姐不在這裡,不過我可以幫戀雪姐姐餵你吃粥喔!」
「不用了,我還不餓。戀雪姑娘上哪兒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沒看到她人影,他就連一點胃口也沒有。
「姐姐跟大哥哥上山去採藥了。」
「大哥哥?」孟星雲的臉上露出一股明顯失望的表情。
「你不記得了麼?早上他才剛來看過你呢!」
原來是他,那個對他懷有莫名敵意的男子。
正想開口問那名嚴肅的男子到底是誰,一轉頭卻看到眉清目秀的小女孩,正用著一雙靈活無比的圓亮眼睛直盯著他瞧。
孟星雲不明白,這小女孩的眼睛幹嘛老盯著他瞧。
「你怎麼一直盯著我臉上看,難道我臉上長了什麼怪東西麼?」
小女孩卻突然露出了一臉神秘的賊笑。
「嘻……你該不會是在吃醋了吧?」
孟星雲沒想到她年紀這麼小,卻是語出驚人地直言不諱。
「呵……妮娜姐姐說得果然沒錯!你長得真是漂亮!和戀雪姐姐剛好可以配作一對。」
孟星雲一聽,俊顏不禁躁紅了起來。真沒想到,這小孩不過八、九歲而已,竟已懂得男女之間的曖昧情愫。
「啊!你的臉也紅了,看來妮娜姐姐真的說對了!」
他的臉「也紅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這些話她也對戀雪說過?
正當孟星雲想要開口問她話時,門外突然間又走進了另一個年紀和譚思清相仿的小女孩。
她皺著一張小臉,活像是打了場敗仗似的。
「思清,陪我一起去聖壇採花!」
漂亮的小女孩嘟著一張櫻桃小嘴,滿臉不情願地對著譚思清說。
「琪虹,你怎麼啦?好像不太高興?」
「哼!我才沒有不高興呢!我現在想去聖壇採花,而且高興得不得了!」
名叫琪虹的可愛小女孩,仍然嘟著小嘴,怎麼看也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騙人!你明明就不開心,還要拉我去聖壇玩。那裡是禁地耶!你又想害我被罵了!」
「哎呀!只去一下下,又沒有人知道,有什麼關係嘛!」
「現在不行!因為我答應戀雪姐姐,要幫她照顧孟哥哥,所以不能離開!」
「不去就不去!哼!反正我一個人可以玩得更開心,才不需要你陪呢!」
接著她便老大不高興地嘟著嘴,轉身離開。看她那副氣呼呼的樣子,譚思清也心軟了,忍不住追了出去。
跑不了幾步,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事,立刻又折回來,對著孟星雲說:
「啊!孟哥哥,我差點忘了,戀雪姐姐叫我記得餵你吃藥的。我待會兒就回來了,請你等一會兒!」說罷立刻急急忙忙跑出去,只留下一頭霧水的孟星雲,獨自留在屋中。
他心裡有無數個疑問。
這謎樣的月瑤村,數百年來,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月瑤村中的一切,除了花戀雪所說的之外,他幾乎一無所知;甚至連村中其他人也沒見過。那麼早上突然出現在他身邊的男人,又是誰呢?
他是個不得不沾染江湖血腥的江湖人,與世隔絕的月瑤村終究不是久留之地。一想起此行下山的目的,他簡直恨不得身上的傷口能立刻好起來,馬上去找碧血盟的仇人報仇雪恨。但當他腦海中浮現花戀雪溫柔的笑容,他又覺得悵然若失……一想到她柔情似水的眼眸,他嚴峻的臉上,不由自覺泛起了略帶甜蜜的笑容。
心中那股異樣的暖流,是怎麼一回事?一想起她的嬌顏,心中的悸動又是所為何來?是……愛麼?
自從十年前被滅門的那一夜後,他心中就再也沒有愛,只有恨。恨意是推動他報仇的一股強大力量,也是他唯一的生存意義。
但是自從花戀雪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從他誤認她是仙女開始,他的心思卻一點一滴被她所牽引。當她緊抱著小思清,安慰著楚楚可憐的孤女時;還有,當她溫柔體貼、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時……他甚至覺得她那顆溫柔的心,撫慰了他冰凍了十年的感情。
在花戀雪溫柔的照顧下,他能感覺自己身上的傷口一天天好起來,就連他心上的傷口,似乎也慢慢地痊癒起來。
他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她那嬌柔的倩影,想著想著,一股甜絲絲的暖流直湧入他心窩,直到他的意識又逐漸模糊起來,再度昏沉地沉入了夢鄉……
? ? ?
孟星雲再度醒來的時候,已近黃昏時刻了。
「怎麼早上我替你熬的粥,你一點也沒吃呢?是不是病了?」
花戀雪一見他醒來,立刻趨近坐在床畔,伸手輕撫他的額際。溫柔的眼眸,凝進他那潭深邃的晶眸。
孟星雲只覺心中一陣暖意,滴水未進的虛弱身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花戀雪再度用那纖纖玉手替他把脈,看脈象平穩、毫無異狀,這才放下心來。
「你的傷口好不容易才慢慢復原,你可要好好照顧身體,三餐和湯藥都要按時服用,身子才好得快。」
她那柔聲相勸的模樣真有說不出的溫柔。孟星雲突然想起了今早那名陌生男子。
「今天突然出現在這兒的人是誰?」
「嗯……你是說遑麼?他今天是特地來陪我上山採藥的。」
「遑?」
「遑是我們族中的右護法。護法的職責,在於守護聖女的安全;所以除了長老之外,就只有護法和我住在這片竹林子裡,其餘的族人都住在竹林外的村落。」
「對了,這幾天是不是有一些江湖人進月瑤村中找麻煩?」
「沒錯。這幾天常有許多外人想闖進村裡來,長老和守護族人的勇士和一些外人起了衝突。一直到剛才,長老還忙著替其他族人療傷敷藥呢!」
「為什麼我在這兒待了幾天,卻未曾感覺外界有絲毫動靜?」孟星雲不懂,難道他的警覺性變差了麼?
「咱們深居在月瑤村後的竹林深處,唯一能入竹林的入口只有一個,又有許多英勇勇士守護;再加上深山中毒瘴密佈,對於不熟悉山中地形的外人而言,想要闖入這片竹林聖地,根本就是緣木求魚。因此那群外人絕不可能輕易闖入,你大可安心養傷,這兒很安全的!」
聞言孟星雲不禁喃喃自語:「這麼說來,那些人又是為什麼要闖進長久以來與世隔絕的月瑤村……難道他們懷疑魔刀在村中?」
花戀雪微蹙著眉頭,螓首低垂,面露憂色地問道:
「你……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是為了魔刀才到村子裡來的?」
「我雖然也是因為魔刀出土的傳聞而上了靈霧山,但我並不是為了搶奪風鈴魔刃而來的。」
「那麼,你是為了……」
「為了報仇。」
「報仇?」花戀雪一雙水靈美眸,好奇地盯著孟星雲那雙深沉的黑眸。
「我這次上山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要尋找仇人的下落。可惜我一時大意,被人暗算,差點連命都沒了。憑我現在的情況要報仇,只怕難如登天。」
孟星雲雖然武功高強,但畢竟江湖閱歷太少,是故對於江湖中的明槍暗箭,仍是難以招架。
「你別難過,你的傷很快就會好起來了;到時候,你就可以跟以前一樣,無拘無束地自由行動。只是……你到底有什麼仇非報不可?」
孟星雲一雙深邃的黑眸,深沉地凝視著遠方,淡淡說道:「只是個人私仇。」
花戀雪卻感覺得到,孟星雲心中有個沉重的負擔……
「戀雪姐姐……戀雪姐姐……」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嬌嫩的童音。
雀躍不已的譚思清,正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她一看見花戀雪,便開心地高舉手中蟋蟀。
「戀雪姐姐!你看我手中的蟋蟀漂不漂亮!?這是星雲哥哥特地做給我玩的喔!」
花戀雪訝異於昨夜尚委屈哭泣的小思清,今天竟一掃陰霾地笑容滿面。
譚思清手中拿著兩只用青草編成的蟋蟀,神情愉快地站在門前嬉戲。
花戀雪見狀驚喜笑道:
「好漂亮啊!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有趣的草蟋蟀呢!」
「戀雪姐姐喜歡的話,我就送一隻給你吧!」譚思清很慷慨地遞了一隻草蟋蟀給花戀雪。
「這只是孟哥哥做給我的,我把它送給你了!」之後她蹦蹦跳跳地離開小屋,開心地到別處玩了。
花戀雪看了一眼手中的蟋蟀,心中洋溢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原來他雖然外表冷酷,但內心卻是那麼地體貼善良。
不料她轉過頭來,見到的卻是孟星雲深鎖的愁眉。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她不解地問道。
孟星雲深邃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憂鬱。
蕭遑對他說過的話,再度在他耳邊響起——
「我們月瑤族不歡迎外人打擾,你的傷一好,就請你馬上離開!」
「你們月瑤族人與世隔絕慣了,而我畢竟是個外人。如果繼續待下去,恐怕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沒這回事!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知道你跟外面那群不講道理的外人是不一樣的。你雖然外表冷傲孤獨,但內心卻很善良脆弱。你千萬別想這麼多!只管好好在這兒療傷;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治好你身上的傷!」
花戀雪一時情急,便將一雙溫暖的玉手輕輕覆上他的手,似乎想撫慰他受創的自尊。
孟星雲感受到她柔美的溫暖,當她的手碰觸到他時,彷彿觸電一般,令他不自覺地想抽回手。
反倒是長年與世隔絕的花戀雪,卻絲毫不以為意。因為她身為族中聖女,除了要替月瑤族民舉行祭典祈福之外,平時更經常幫生病或受傷的族人看病療傷,故不論男女,身子有所碰觸也是在所難免。
更何況一臉天真純善的戀雪,一心只想安慰受傷的孟星雲,世人那套禮法規範,她根本沒放在心上。
「啊!我差點忘了,你今天都還沒吃藥呢!我還是先餵你吃些粥藥。看你臉色憔悴成這樣,我原先還擔心是不是藥效不夠;後來看你連粥都沒碰,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原來她生氣的時候,也會嘟起櫻桃小嘴,那模樣真有說不出的可愛!
於是花戀雪一如往常地餵他吃粥,此時兩人雖默然無語,但因朝夕相處,兩人默契漸增,眼神間交會的情意已不言而喻。
「還是你喂的粥特別好吃!」
孟星雲異常溫柔的迷人笑容,令花戀雪一時失了魂,一抹嬌羞的緋紅染上了她的嬌顏。
「你若愛吃,我可以天天煮給你吃。」
她天真的回答,雙眼卻陷進了孟星雲深凝的黑眸。她當時並沒想到,如果這話是出自一個漢族女子之口,將代表著怎樣特殊的意義。
孟星雲忍不住顫抖地伸出手來,輕輕握住了她的纖手。此刻兩人早已深深陷入了對方深情的眼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