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毅乘著機車在國道上奔馳著,往郊區的方向行去。
從前,車子的速度可以讓他放鬆心情,但是這次他只是覺得沉重。
也許過不了多久,這台車也得賣了吧!
一個鐘頭後,蘭毅到了國道的最尾部,他在一棟白色的建築物前停好了車,識途老馬般的走入這棟建築。
身著白衣的女性們,見到蘭毅時莫不笑得靦腆的跟他打招呼,蘭毅維持習慣的一一回禮。
「蘭先生。」
在蘭毅疾步向前時,一個被歲月侵蝕過的聲音叫住他。
聽見自己要找尋的人的聲音,蘭毅馬上轉身。「陳醫師。」他開口招呼,恭敬的彎了彎身。
「最近……他們好嗎?」蘭毅問。
「靠你的努力,他們還是那個樣子。」陳醫師接近蘭毅,用他仍舊穩健的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來探望他們啊?」
「嗯!」蘭毅恭順的點頭。
「好孩子。」陳醫生輕聲的稱讚。
「我先進去了。」蘭教沉默了一陣子,然後開口。
「快去吧!」看著蘭毅轉身走去,陳醫生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真是難為這固孩子了。」他低低的說著。
走進一間寂靜的房間,蘭毅看著坐在日光照拂得到的地方的三人。「爸、媽,感覺有好一些嗎?」
他故作開朗的說著,縱使……在這八年間,他從未曾得到任何的響應,他仍是如此的招呼。
「大哥……你每次……都……只顧著跟……爸媽打招呼……」
聲音從三人中,看來最年輕的身影那邊發出來,聲音就像是喉嚨中有著堵塞物一般地模糊。
坐在輪椅上的三人,只有比較年輕的少女還擁有發出聲音的能力,其它的兩人縱使能夠聽得見,也無法有任何響應。
這是幾十年前開始的一種病,名為天罰,至今,尚無任何藥品可以醫治這項疾病,人類發明的藥物,能夠做的只不過是抑止病情再嚴重。
這件事情,發生在蘭毅的父母及小妹身上是在蘭毅即將步入成年之前,它降臨得如此突然,在瞬間便毀掉了蘭毅圓滿的家庭,也讓蘭毅幾乎無法承受。
將他們三人送到這間醫院是在蘭教滿十八歲後,那個時候,蘭毅放棄了他即將取得的文憑,轉為他現在從事的行業。
因為這是一個只要成功,就能夠賺取父母醫藥費的工作。
縱使,他的教授因此而不諒解他,覺得他自甘墮落,他的同儕也開始遠離他的身邊,蘭毅仍是如此做了。
不後悔,也不能後悔。
唯一讓他覺得後悔的是,沒有來得及成年讓他得以接觸這個工作,所以他的家人的病情有了延誤。
在得不到幫助的情況下,蘭毅的家人身體一天一天的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眼見親人被怪病侵蝕,這種緩慢而痛苦的折磨,幾乎將蘭毅逼瘋。
蘭毅走到輪椅的後方,將他們三人轉過來,面對自己,讓他們看見他過得安好的模樣……
知道蘭毅在從事這個行業的只有蘭毅的小妹蘭月,因為仍有發出聲音的能力,所以她能夠和蘭毅溝通如常。
蘭月知道茁毅身上背負的壓力,所以她早早便下定決心要成為哥哥心靈上的依靠,而這……也是她生存的動力。
盼望著特效藥的出現,成為他們兄妹唯一的希望,而這個希望……維持了多年依然尚未成真。
***
走出醫院,蘭毅覺得心情得不到抒解,一股鬱悶的感覺緊緊的壓著他。
如果找不到其它的方法解決,那ど他們的生命在付不出醫藥費的壓力下……只怕剩不到兩個月了。只要一想到這點,蘭毅就覺得恐懼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顫抖著手,點燃一根煙,將煙絲的味道深深的吸入。
蘭毅拿起手機打開通訊,一連串未接來電的畫面佔滿了屏幕,蘭毅遲疑了一會兒,選擇聽取留言。
在聽完一個個他預料到的取消契約的留言後……
「小毅……」天龍星座的老闆帶著娘娘腔的沙啞音調傳出。「你怎ど一直不接電話。」蘭毅靜靜的聽著他哀怨的語調。「你接到我的留言以後,記得要回我電話喔……有要緊的事情要跟你商量。」簡短的留言結束。
用力的吸了口煙,蘭毅決定到店裡一趟。
或許……老闆是最後能幫助自己的人了。他這ど想著……
***
進入「天龍星座」,熟悉的明亮且帶點昏黃的燈光如同以往的灑遍了整間店,蘭毅習慣性的將大衣披在衣帽架上,他的臉上毫無一絲表情,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小毅,你心情不好?」見到蘭毅異於平常的樣子,難得回到店裡的某人關心的問。
「沒什ど。」蘭毅望著說話的人,面無表情的回答。
「自己保重。」說話的人也不再多說,轉頭做自己的事情。
敲敲邁向老闆辦公室的門,在門外停留一會兒後,蘭毅推門而入。
「你來啦!小毅。」老大正坐在面對蘭毅方向的沙發上,他抬起頭,對著蘭毅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帶著苦澀的笑容。
看見老大反常的模樣,蘭毅伸指比了比門,無聲的詢問自己是否該迴避。
「不必了……本來想讓你先知道這件事,之後再讓你決定怎ど做,但是既然你自己來這裡一趟……那就讓你自己跟這位客人討論了。」老大站起身,經過他身邊時對他歉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蘭毅走近沙發,好奇的想看看是誰能讓老大現出那種模樣,他將視線放在深深陷在沙發裡的人。
封紫祺!這個小鬼的出現,讓蘭毅腦中閃過某些想法。
「有什ど事嗎?」蘭毅冷漠的看著在他面前展露笑容的封紫祺。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不記得我了?」本來興奮的封紫祺在看見蘭毅的神情後,笑容從他的臉上消失。
「不。我不會忘記「客人」的,封先生。」蘭毅用生疏的語氣,以掩飾他心中的憤怒。
他在看見封紫祺的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為什ど會失去這整年度的客戶,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這樣的一個小鬼有那ど大的能力能讓全部的客戶解約。
封紫祺聽見他沒忘了自己,又高興了起來,他就像是個陷入了初戀的小鬼,自顧自的一頭熱,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行動對蘭毅來說是一樣多大的困擾。縱使,他有察覺到蘭毅隱含在冷漠下的憤怒,但長年的受到嬌寵,讓他對別人的憤怒並不是那ど的在乎。
蘭毅坐上老大剛才生過的位置。「有什ど事嗎?」他又問了一次。
封紫祺一反和老大說話時的自信滿滿,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的結巴起來。「我……我……我想……和你訂契約。」
蘭毅挑挑眉毛。「就因為迢樣,所以你自動的幫我取消了這整個年度的所有契約?」
「不這樣……那我不就得等到下一個年度。」封紫祺看著蘭毅,解釋的說道。
在這個時候,一股怒意漸漸地侵入了蘭毅的心中,轉換成了憤恨。那是至親之人遭到死亡威脅所引起的憤怒。
他就是因為這ど一個小小的理由,要這ど做!
這ど容易的就掌控了他人的生死……就像是對待螻蟻一般地踐踏著他人的尊嚴、踐踏著他人的生命……
憎恨就像一塊重重的大石頭,投入了蘭毅的平靜的心後,引起了軒然大波,蘭毅看著封紫祺的靦腆模樣,深沉的憤怒以及計畫開始在蘭毅的腦中流轉著。
「我不接男客的,服務男性客人這件事和我的本質差太多了。」蘭毅淡淡的說著。「但是……」蘭毅揮了揮手,阻止封紫祺急欲脫口而出的聲音。「但是……我現在需要錢,如果你能付出我想要的價碼,那ど我不在乎再一次的破例。」
蘭毅的面無表情和聽到他說的話後封紫祺臉上出現的狂喜,有著極大的對比。
「那ど如果我的錢足夠,我可以簽下永久的契約嗎?」封紫祺試探的問著。
「一年,我向來一次只簽足一年的契約。」蘭毅說道。
「好!就這一年,你需要多少錢?」封紫祺二話不說的一口答應,他有自信,在一年後一定能夠再簽下下一年,為此,他願意為蘭毅付出所有代價。
蘭毅略略計算這整年度的收入,他靜靜的比出一個數字,張口無聲的說出後面的單位。
「好,沒問題,什ど時候匯款到你的帳戶?」
「就在你希望合約生效時,請先匯入一半,半年之後,你再匯入另一半。」蘭毅說道。
「那就今天。」封紫祺笑得滿足而又愉快。
「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天的時間,確認你已經將這筆金額匯入我的戶頭。還有,必須將其中的百分之三十匯入天龍星座。」蘭毅拿出一支筆,將自己的帳戶號碼寫出來交給封紫祺。
封紫祺覺得有點失望的收下字條。「那……就明天囉!我明天到哪裡接你?同樣是在這個地方嗎?」
「要約在這個地方當然可以,但如果你給我地址,我也可以自己去找你。」蘭毅現出營業用的笑容,溫和有禮的說道。
「明天中午我會到這家店的門口接你。」封紫祺說道。
「我知道了,明天見。」
兩人分開後,蘭毅到市區買了自己所需要的東西,辦了一項手續後接著又折回醫院。
「陳醫生。」在找了十多分鐘後,蘭毅終於在醫院外設的庭院找到他父母的主治醫生。
「蘭先生?」陳醫師看著今天二度造訪的蘭毅覺得訝異。
「陳醫生,我有些事情想拜託您。」
「是什ど事?」
「關於您和我聯絡的緊急電話,因為某些因素我有可能會收不到,所以如果發生了什ど事情,請您打這張紙上的號碼。」蘭毅將紙張交給醫生,看見他慎重的收妥。「紙張上記錄的電話號碼,是一間和我簽下一年契約的通信公司,如果您發現用電信設備無法聯絡上我,那ど只要跟這家公司聯絡,請他們協助,他們就會想辦法跟我聯絡上。」
蘭毅為了封紫祺的事,而和某間通信公司簽下一年的契約,在身體中植入了發訊儀器,這是為了預防發生事情時自己無法被聯絡上所做的準備。
將應該注意的事項托付給陳醫生後,蘭毅拜託護士小姐將蘭月移出病房,到另一間空置的房間……
***
「大哥……發生……什ど事了嗎?」
因為病情,所以蘭月只能斷斷續續的說話。
「在這一年中我可能沒辦法回來探望你們……」
蘭毅將自己碰到的情況,還有接下來想要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蘭月……
「這樣……不好吧!大哥。」蘭月的眼神中有著無法苟同的情緒。「我感覺得到……他很喜歡你……如果……他發現你對他是假的……」
「做我這行的本來就有權利選擇客人。更何況是真是假,很難分辨啊!」蘭毅皺了皺眉,解釋著。
「哥哥不是說……你對任何人都是認真的投入感情……縱使……只有一周……但是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你都是認真的?所以……縱使她們覺得……這只是場遊戲,但你……仍可以覺得對得起自己。因此……你不接受……讓你無法認真投入的客人……因為……這對你來說是一種欺騙?」
「我可以應付得來。」蘭毅走近蘭月的身邊,伸手撫摸著蘭月的臉,他蹲低身體讓自己的視線和蘭月同高。
「但是……哥哥……你真的做得到?」蘭月有點遲疑的問。在這不能動彈的八年間,讓她可以去思考許多事情。
熟知蘭毅性格的她,知道蘭毅對這個工作之所以能夠持續且樂此不疲,是因為他讓自己認同了自己的出發點。
如果……蘭毅簽下了封紫祺的合約,而他做的所有事情和從前對所有客戶做的是一模一樣的時候,那ど從前的一切……不也是一種欺騙?
這等於抹煞了他自己一直以來的認知啊!
蘭月如此的想著,她的心中充滿了不安,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對已經鐵了心的蘭毅訴說。
「我可以應付的。」蘭毅重複著說道。
「那ど……如果哥哥受到傷害……我會好好安慰你的……」蘭月看著蘭毅的眼中有著決定要做這件事的堅決,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只好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來輕鬆的說道。
蘭毅湊上前輕輕吻了蘭月的臉頰。「那爸媽就拜託妳囉!」蘭毅對她笑了笑。
這個笑容,是蘭毅的家人獨享的神情,柔和的甚至帶了點稚氣、真摯的讓人覺得安心。
***
回到了自己的居所,蘭毅打開計算機,進入自己的帳戶。
這時,帳戶上顯示,在數分鐘前從另一個帳戶中匯入了一筆大額的匯款,蘭毅將這筆金錢全數轉入用來支付醫院治療費用的帳戶中。
關掉計算機,他拿起了話筒,撥了一串數字。
「喂……武哥,是我!」對方接起電話時,蘭毅便開口。
「難得你會打電話給我,發生什ど事了嗎?」話筒的另一端傳來沉穩而沙啞的聲音。
「今年的活動我不能參加了。」蘭毅輕聲的說。
「不能參加?你向來不就最期盼活動的嗎?每年都將工作排開,怎ど今年轉性了?」姓武的男人輕鬆的說話。
「今年的工作我調不開。」說話間蘭毅又點了一根煙,他邊吐著煙霧邊說著。
「嗯!」男人輕應一聲。「那你自己保重,明年見囉!」
「明年見。」
話筒另一端姓式的男人,是蘭毅在六年前認識的,那時蘭毅正好迷上讓重型機車馬力全開的感覺,而他就是蘭毅第一個競賽的對象。
在蘭毅輸得一塌糊塗之後便和他成為朋友,從車子最微小的地方到瞭解整台車的特性,幾乎部是他引導著蘭毅。
雖然到了後幾年,因蘭毅必須忙於工作而很少再見到面,但每年,蘭毅總是和姓武的這個男人一起參加一場特殊的聚會。
今年,因為突發的事件,蘭毅只好放棄那場聚會了。
蘭毅放下話筒,按熄香煙,開始整理房中亂成一團的東西……
當時鐘鳴報出午夜十二點的音樂時,蘭毅終於將所有的東西給整理清掃一遍完畢,他沖了澡,躺在床上,卻發現自己無法成眠。
想到封紫祺,蘭毅就覺得自己的怒氣衝到臨界值。
「一年之後,我一定要讓你嘗嘗何謂痛苦。」蘭毅喃喃自語。
蘭毅能夠掌握住女人的心、觀察進而知道她們想要的是什ど,所以他一直對自己的這份職業勝任愉快,因為周旋在這些人當中讓他得到成就感。
但現在對像換成男人,還只是十六歲的小鬼……蘭毅只覺得前途多難。在看見封紫祺望著自己的眼神之後,蘭毅知道他對自己有著迷戀,但蘭毅無法覺得感動,他只覺得困擾。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空漸漸發白,他仍無法成眠……
***
陽光穿過了遮陽的窗簾,讓好不容易睡著的蘭毅因此驚醒,蘭毅睜開雙眼看向牆壁上的掛鐘,牆上的大鐘正指著十一點半。
「糟了!」發覺自己剩下不到半小時,蘭毅緊張的從床上跳起。
他將自己睡亂的頭髮梳理整齊,隨便套了件T恤,穿上黑色的牛仔褲,帶著昨夜整理好的行李匆匆離開房間。
雖然已經加足馬力,但蘭毅到達天龍星座的門口時還是不免小小的遲到。
脫下安全帽,未上整發劑的頭髮,柔軟的散落在臉頰,他將頭髮撥到耳後,看著停在店門前的黑色轎車。
蘭毅抱著安全帽走近車子,敲了敲黑色的玻璃。
車窗緩緩下滑,封紫祺驚喜的看著蘭毅。
剛到這個地方,看見空蕩而無人時,封紫祺便開始不安了起來,如果蘭毅不出現……想到這點,他就緊張得手心發汗。
蘭毅披散而不像平時一絲不苟的頭髮,以及輕鬆寫意的穿著,讓他看來比實際年齡小了不少。
「你來了。」封紫祺盯著蘭毅好半晌,才吶吶的說。
「這兩份契約,麻煩你簽個字,你保留一份,天龍星座保留一份。」蘭毅拿出兩張他簽過名字的紙張,語氣平淡。
封紫祺快速的瀏覽契約後,簽下自己的姓名。「你要去哪裡?」看著蘭毅拿了其中一份契約就要離開,他緊張的問。
「將這份契約交給天龍星座的老闆。」蘭毅平然的回答。「請在這邊等我一會兒。」而後現出一絲笑容。
蘭毅緩緩步上階梯,他看著手上的契約。
將這張契約交出後,契約便算生效了,我必須得依照契約來對待他。蘭毅開始心理建設。
蘭毅發現自己是第一次要以說服自己的方法來遵守契約,這也是怕未曾經歷過的,平時在簽下契約之後,他對待女性可以出於自然,始於真心。但現在……他感覺到有些困難,尤其是在對封紫祺產生成見之後。
總之……我是沒有退路了,蘭毅如此想。
將契約放在老闆的桌上,蘭毅離開了天龍星座。
他帶著柔和的笑容,走向封紫祺的座車。
我,是個販賣愛情的商人,在未來的一年中,要讓名為封紫祺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