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山的杜鵑花開了。
黎樺現在每天慢?,都比以前多花一倍時問。
田可慈問她是不是有停下來賞花?
「花有什麼好賞?哪有那個美國時間。」剛慢跑完回來的黎樺,照例冷著俏臉回答,一面抹汗,轉身就進門去準備上工。
因為花季的關係,一向不算熱鬧的金爽茶藝館,最近幾天都有八成以上的滿座率,讓田可慈和黎樺忙得天昏地暗。
各式各樣的客人,絡繹不絕。有全家出遊的,有情侶攜手的,不管是口渴想喝茶,還是賞花累了,或者只想找個停車位的……
此外,最近還多了一些不算客人的客人。
當然不是牛世平,因為這位絕對不是「最近」才常出現,也不是最近才開始被奴役。在客人多的時候就算想付錢喝杯茶都不行,得捲起袖子下海幫忙,關店之際才來的話還淪為免費工讀生,搬椅子、拖地板等等的都得做,他已經習以為常。
現在,跟他地位差不多的,還有另一位男士,那就是--
「顧……惟軍,你……可以這樣跑嗎?」田可慈一回頭,看到身穿運動服,二月天裡上身只剩下一件薄薄T恤,一身汗的顧惟軍進來,忍不住問。「你又跟阿樺去跑步?你的膝蓋……」
「沒事,只算走一小段而已。」顧惟軍神色自若地經過田可慈面前,一進茶藝館,剛硬臉龐上一雙炯炯的眼眸就很快掃視一周,然後問:「她人呢?」
「不用緊張,她進去換衣服準備開店,跑不了的。」田可慈菱唇彎起有些賊的笑意。「你們不是情況明朗化了?怎麼還是緊張兮兮的。」
「我看起來很緊張嗎?」顧惟軍扯起嘴角,懶洋洋地笑笑:「明朗化是一回事,她那個性,誰知道哪天會不會又鑽牛角尖,然後……」
「那你乾脆拿條繩子把她綁起來算了。」田可慈取笑。
「要綁什麼?外面的那幾棵竹子嗎?」黎樺換了工作服,搬了一箱毛豆出來,聽見他們講話,就順口問。「我昨天剪好繩子了,等一下去綁。」
田可慈和顧惟軍都在笑,笑得黎樺一頭霧水。
「你們笑什麼?」
「沒事。」顧惟軍淺笑著走過去,彎腰接過她手上的箱子:「我來搬吧,你放手。」
「你不要動!」黎樺不肯讓他動手,一臉不爽地罵回去:「傷筋動骨一百天,你要我講幾次?你開刀才多久,為什麼不坐著好好休息?」
「我這是在復健!肌力跟關節適度活動,何醫師也交代要做。」
「不是這樣活動的!」
「你又不肯跟我做別的活動,我只好……」顧惟軍湊近,低聲在她耳邊有點曖昧地說。
黎樺真的不同了,她那張寡言少笑的臉蛋,此刻很沒出息地浮起紅暈,她忿忿斜睨顧惟軍,鳳眼含怒,流轉著純女性的嗔意:
「你……閉嘴。」
「遵命。不過,你得先放手,讓我把這箱東西搬到櫃檯後面。」顧惟軍還是那樣閒閒笑著說。
忿然放手,黎樺耳根子辣辣的,有些狼狽地很快瞄田可慈一眼,在她戲謔含笑的注視中,臉更紅了,還是板著一張臉,她轉過身。
「那真的是……阿樺嗎?」不速之客又多一名,不對,兩名,高致勤帶著女友周叔誼路過,順便進來探望。
戴著棒球帽,一身T恤牛仔褲的高致勤,看起來就是個陽光大男孩,他此刻很驚訝地望著有點臉紅,尷尬轉身要進廚房的黎樺,不可置信地看看身旁女友,又看看一旁正忙著在每張桌上擺放鮮花的田可慈:
「好可怕,她現在……」
「很有女人味,對不對?」臉圓圓的,長得很可愛的周叔誼有點惆悵地歎了一口氣:「原來阿樺也有這一天,我一直以為……」
「你以為什麼?」顧惟軍擺好箱子走過來,冷冷反問。
「現在你瞭解了吧,你的情敵從來都不是我,而是她。」高致勤揉揉女友的頭頂,寵匿地看她一眼。「你別再迷戀阿樺了,不然,顧惟軍會打你喔!」
「現在的男女關係真亂,我不陪你們了,自己招呼自己吧。我得去看阿樺需不需要幫忙。」田可慈聳聳肩退出這一片混亂,也進廚房去了。
「我也要去!」周叔誼馬上追過去。
「你們來幹嘛?」顧惟軍很想殺人的眼光瞪著周叔誼的背影,又轉過來審視笑嘻嘻的高致勤。
「不要這樣,我們打擾你們了嗎?」高致勤攤攤手:「下禮拜春訓就要結束了,再來要開始打熱身賽,球隊在問阿樺要不要回去上班,我奉命來探口風的。」
「免談,她才不會回去。」顧惟軍很專制地代答。「她要照顧我。」
高致勤哧一聲笑道:「先生,你也太大牌了,開個刀還要專屬復健師照顧?她可是我們球隊的職員,不能說走就走的。何況,她又不一定想辭職。」
「我會讓她辭職。」顧惟軍很堅定地說。
開玩笑,讓她繼續跟那些男人成天混在一起,沒事就幫他們按摩、舒緩筋骨?門兒都沒有。
「哦?你為什麼這麼有信心,阿樺一定會聽你的?」高致勤很有興趣似的雙手抱胸,一副等著聽的樣子。「你應該知道,她這傢伙很難搞的。你愈是逼她,她愈是可能跑掉,這你很有經驗了。」
「我知道。」顧惟軍果然信心滿滿的樣子,他不甩高致勤的嘲笑,懶洋洋扯起嘴角:「逼她沒有用,對付她,我現在已經有別的絕招。」
「是什麼?」高致勤打鐵趁熱,趕快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怎麼能說?對付黎樺最有效的辦法,就是……
眼看著客人三三兩兩開始出現,黎樺忙裡忙外的,還不忘跟高致勤他們閒聊,就是不肯正眼看他,顧惟軍當然知道她臉皮薄,不過他現在才不會安靜接受這樣的冷落。
「哎。」他輕哼了一聲,彎腰撫著右膝蓋,一面開始在心裡數著數字。
五,四,三,二,一……
「你到底為什麼不坐下?一直站著幹什麼?」
那個強自壓抑著關心的嗓音毫無誤差地在身邊響起,顧惟軍在心裡偷笑,不過表面上當然不動聲色,只是略蹙著濃眉,裝出不太舒服的表情。
黎樺扶著他,一手還毫無警覺性地繞過他精瘦腰際攬住,幫他移到椅子旁邊,一面忍不住嘮叨:「你不要再走來走去了!坐著!我去倒茶給你……」
顧惟軍趁機摟了她一下,被黎樺恨恨地瞪了一眼,卻忌憚著他的傷,不敢貿然甩開,只得任由他把自己擁在懷裡,嘴角還揚起氣死人的得意微笑。
好不容易掙脫這個黏人的霸道擁抱,把顧惟軍安置在窗邊椅子上,黎樺迅速逃離現場,完全不想看老闆田可慈、老友高致勤,以及其他客人打趣而八卦的注視。
「顧惟軍真的開竅了。哀兵必勝,不枉費我在他開刀的時候,甘冒被阿樺罵的危險,把她騙去醫院看他。」高致勤在一旁冷眼旁觀,一面欣慰地點頭。
「你還邀功,明明是我出的主意吧!」周叔誼嘟起嘴抗議。
「是,是,都是你的好主意,你最瞭解阿樺了!」
不只這些老朋友,現在連顧惟軍也很瞭解了。當初的急進與壓迫,可以一時得到她,卻無法長久。這一次,他知道要慢慢來,不能逼她,必要的時候,無恥地以自身的弱勢來克她,也毫不猶豫……
故作冷淡而偏中性的外表下,她其實是個彆扭的小女孩。愛鑽牛角尖,沒有安全感,又倔強得要命,不肯說出口,不願示弱。
偏偏顧惟軍就是放不下這樣一個難纏的小女孩。
從他十一歲開始。
「哎呀!高朋滿座。」中午剛過,高致勤他們前腳才走,就是另一個不速之客登場。明艷搶眼的Iris一進來,掩著嘴就笑說:「都沒位置了,不介意我跟你坐吧?老朋友?」
顧惟軍挑了挑濃眉,收起他看了一半的報紙,滿不在乎地讓Iris坐下。
「開刀順利嗎?看你氣色不錯。」Iris甜甜笑著,她明艷大方的外表讓來喝茶的客人都忍不住注目,不過她也很習慣了,只是望著面前英俊的男子,笑問。
「還不錯,托福。」顧惟軍說,眼角注意到黎樺走了過來,他頓時進入戒備狀態,很警覺地坐正了。
「不用緊張,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Iris輕聲笑說,媚媚的眼睛盼了一眼冷著臉帶著menu過來的黎樺,又說:「我不會亂講話的,看你,緊張成這樣!」
「請參考一下,決定好了再叫我。」黎樺把menu遞給美美的Iris,轉頭要走。
「喔,謝謝。」Iris接過,對著視線一直跟著黎樺背影的顧惟軍噗哧一笑,她托著腮,笑吟吟說:「這麼怕她生氣啊?那我想做你們這新聞的話,是不是要先徵得她的同意才行?」
「不用問她,我就不會同意。」顧惟軍面無表情,毫無轉圜餘地的回絕了。
「咦?以前可是你親口說過,只要是我開口要新聞,你都會盡力配合的喔。」Iris提醒他。
「別的好說,這個免談。」
「那……我來做她爸爸的新聞怎樣?黎教練現在不是在安養院?你也常去看他嘛!」Iris不愧是記者,她拿出小本子,一面翻,一面熟稔地說。「喔,或是這個好了,聽說黎教練的前妻前一陣子又再婚了?好像是第三次了。你知道嗎?」
「這些都不行。」
「還是你、高致勤和她之間的恩怨情仇,這個更有賣點……」
「不可能。」
一連串口氣嚴重的拒絕,讓Iris知道,顧惟軍這次不肯讓步了。她有些不甘願地收起笑容,瞪大上了濃濃睫毛膏的美目,尖銳地問:「你這太不夠意思了,當初怎麼答應我的?現在這麼多新聞都不讓我追,那我幹嘛?讓你耍著玩?」
「我之前幫你的還不夠嗎?」顧惟軍不耐煩地一揮手:「不然我結婚的時候,讓你發獨家,可以了吧?你又不是跑體育線的,幹什麼咄咄逼人?」
「你們的新聞不算體育線,這可以算娛樂新聞。」Iris得到承諾,笑瞇瞇收起手上的本子和筆,隨即臉色一正,身子往前俯,壓低聲音問:「你真的想娶這男人婆啊?不是開玩笑?」
「不娶她我這是幹嘛?」顧惟軍毫不客氣地說。「我顧惟軍是幫人養老婆的笨蛋嗎?」
「說得好。」Iris托腮看看正在櫃檯幫客人結帳,雖然很有個性美,卻一臉嚴肅,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的黎樺。「不過人家好像沒有這麼確定耶,不太理你的樣子。難得你也有一頭熱的時候。」
顧惟軍冷哼一聲。黎樺的熱情與甜蜜,隱藏在堅硬外表下的關心,只要他一個人知道就夠了,這些閒雜人等的看法,他可不管,也懶得辯解。
「顧惟軍!你可不可以來幫我一下?」田可慈在廚房被兩大箱剛送來的雜貨給搞得頭大不堪,送貨的人把東西一丟就走了,她一個弱女子根本連拖都拖不動,黎樺又在忙……
顧惟軍起身,緩步往廚房走。待他進去之後,黎樺過來問Iris要點什麼。
「那就……熱紅茶,喔,還有烏龍茶凍,外加一盤毛豆。」Iris笑吟吟地抬頭望著臉色不太友善的黎樺:「黎小姐,你好,你認識我嗎?我們可不可以聊聊?」
「我認識你。T台的主播,我有時候會看到你播新聞。」黎樺不想看她。
這樣妖艷美麗的女子,來金爽找過顧惟軍好幾次,她真的以為她黎樺是瞎子嗎?
何況,他們以前鬧過的新聞還算少嗎?顧惟軍的球迷大概沒有不認識她Iris小姐的吧!
沒錯,黎樺就是顧惟軍的球迷,對他的行動與新聞,完全瞭若指掌。這點大概連顧惟軍自己都不知道!
「我沒有什麼要跟你聊的,你等顧惟軍回來,再跟他好好聊吧。」黎樺在點單上面寫下Iris要的茶點,很冷淡地說。
Iris哪裡看不出她的抗拒,與淡淡一絲醋意。她很惡劣地決定繼續戲弄這個有點彆扭的黎小姐。
「我是他的前女友喔,你不怕我纏著他不放嗎?」
「我知道你是誰。」黎樺冷冷回應,她索性一手撐在桌上,傾身,居高臨下地盯著Iris,一個字一個字地,低聲但清楚說:「你可以繼續纏著他,不過,我不保證等一下在茶裡會放什麼『調味料』。喝了如果有什麼事,我也不負責。」
Iris噗哧一聲笑出來,她咯咯嬌笑著澄清:「開玩笑的啦!你不要這麼嚴肅嘛!我只是想跟你認識認識,多瞭解你一點……」
「喔,那讓我先告訴你一點我的基本資料。」黎樺還是保持那個姿勢,鳳眼略瞇,本來板著的臉蛋上,流露一絲詭異笑意:「我的肌耐力跟爆發力都不輸一般男生,換句話說,我揍人是很痛的。請你記得這一點。」
離開桌前,往廚房走,要去準備茶點的黎樺,英氣勃勃的臉上一直帶著那絲詭異的笑。顧惟軍幫完忙搬好雜貨,正要回頭時,與黎樺在廚房門口相遇。
黎樺低頭想閃過,顧惟軍不讓,他伸手擋住。
「別跑。你在笑什麼?」顧惟軍低聲問,有力的手掌落在她肩際,溫柔但堅定地要她留在自己面前。
黎樺優美的鳳眼閃閃發亮,只是搖搖頭。
她不會逃開了,不過,她才不會說!
【全書完】